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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171章习惯

    因鲁宾寻游记小人书风靡一时,不知不觉中,南安府众多郎君手中,都拥有一柄君子剑,零花钱充裕的小娘子,人手一瓶神仙水。

    这天,在郭守云的陪伴下,刘青青终于踏出了

    青华园的大门,得以上街放风,不,做君子剑和神仙水的售后调查。

    她定定的看着街的那边,若有所思。

    飘了半个月的雪花后,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融化了积雪,温暖的照耀着大赵最南边的这片土地。南安府如像往年冬日一样温暖祥和,之前半月的冰天雪地好似一场梦。

    天气冷热适中,但远远达不到炎热的程度,郎君们手中,为何依旧拿着折扇摇个不停!

    郭守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个长衫飘飘的俊朗书生站在枯黄的树下,一边骚包的摇着折扇,一边旁若无人对着树上新冒的嫩芽儿评头论足,叽叽歪歪。

    他眯眼细细观察,那边四人中,说话的小子一脸轻浮,扇子摇得像狗尾巴的小子手舞足蹈,上蹿下跳,还有一人穿着红衣,一看就不正经,最后一人,长身玉立……啧、肯定是斯文败类,难道刘青青看的便是他?

    郭守云汗毛微微竖起,有了淡淡的危机感。

    他面色一沉,一个跨步挡在她侧面,遮住她的视线,状若无意道:“前面新开了家羊尾汤,炖煮得烫烫的,喝了很是暖和,我们去尝一尝!”

    刘青青嗯了一声,和他并排往前走了几步,又下意识的往后边那四人处看了一眼。

    郭守云冷哼一声,将她的头掰正,语气里全是不满:“我,不好看么?”

    刘青青被迫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云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正俯视着她,剑眉星目,高挺鼻梁,尖尖的下颌上,一张薄唇呈健康的淡粉色,此刻紧紧的抿着。

    因两人挨得有些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

    额头被他温热的呼吸一扫,刘青青感觉酥麻了一下,耳尖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呆愣愣老实道:“啊?阿云自是最好看的!”

    得了回答的郭守云嘴角慢慢翘起,双眼带了笑意:“那你还盯着那几人看什么?”

    提起这茬,刘青青恢复平日的精明:“我在观察他们身上是否佩戴这君子剑!”

    “难道他们没读过游记,仰或没有买君子剑!”

    她有一瞬间的挫败:“哎,我还以为,人手一柄了呢!”不等郭守云安慰,她立马又鼓起精神,斗志勃勃:“没关系,我会打探清楚原因,争取让南安府的百姓们人手三柄!”

    郭守云明白了症结,纠结的心放了下来,顿时轻松不已:“不用查,我知道!”

    “那些小白脸们觉得戴着君子剑不如折扇风流倜傥,所以大冬天的弄把折扇充门面。”

    刘青青恍然大悟,因自己体弱,穿的是干净利索剪裁合身的皮草,然而街上大部分人男子穿着长衫,微风吹拂,衣角偏飞,是有那么一股子仙气。

    小娘子们也是一样,穿的是及脚踝的裙子,这样的打扮戴上君子剑确实有点不搭。

    恩,君子剑想要长长久久流传下去,需要人们时常佩戴,像日用品一样穿戴,这样跟风一时买回去,长久之后束之高阁,她还做什么生意?

    不行,得改。

    人们的生活习惯必须改变,就成长衫开始。

    她来到这里后,一开始因为家里贫穷,只穿短打,家境好了后,习惯穿裤子,再外穿裙子,她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紧身裤,松垮垮的裤子靠好几圈腰带绑着,为了遮蔽腰间的腰带,所以要在外面加上长衫,或者比甲。

    腰带哪里有松紧合身的短裤舒服啊。

    所以,是时候让百姓们手里的棉花,发挥更大的功能了。

    刘青青没功夫逛街了,拉着郭守云返回青华园,找到苏氏,在纸上比比划划,要求按照图纸做新衣服。

    苏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脸不赞同:“你是说,裙子改成膝盖以上的短裙,然后露出下面的裤子来,是吗?”

    她想都没想便摇头:“不妥不妥,哪有女孩子露出腿来给人看的,而且,短裙不安全!”

    刘青青摇着她的手臂不放:“阿娘,你就做一套出来我试一试呗,只是在园子里穿一穿,干活也方便,你不知道那个长裙,我上下台阶不小心拖地上立马脏了,走在路上,随便在哪儿刮一下,抽条丝出来,忒浪费了!”

    苏氏管着家里孩子们的衣食住行,为三个女孩投掷重金,用蜀锦做了身裙子,刘慧兰平时文静,穿了好几次,那裙子还好好的,刘青青每日间忙得脚不沾地,经常到田埂地边查看,那裙子才穿了一次,裙脚便被路旁的枝蔓挂了好几条丝,可让她心疼了,因蜀锦贵重,她舍不得扔,一直放在柜子底收着。

    听到刘青青诉求,眼前一亮,立刻起身翻箱倒柜动手改做。

    两人退出来,郭守云跟在后面不解:“你如何想一出是一出,不是要想法子多卖君子剑呢,怎么想起改裙子了?”

    刘青青得意的摇头晃脑:“你猜!”

    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兴冲冲的分享:“因为短裙下可以配长靴啊,我们在靴子上做个剑鞘,君子剑不就可以随身携带了吗?”

    他拖着郭守云:“走走走,我们快回屋,他们还等着你出游记的十二集呢!”

    郭守云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这些日子把游记魔改成小人书,还要兼顾植入广告,头发一片一片的掉,今日找了个机会领着刘青青进城去散心,半道又被捉回来,他真的真的,很无语,家里的驴子都没他累。

    他悻悻道:“我,十二集,我还没思路。”

    刘青青已经帮他想好了:“怎么会没思路呢?上一集鲁宾寻败走野猪,总结原因啊,不就是因为他穿了长衫,躲避野猪攻击的时候被自家长衫拌倒了,没能及时拔剑啊!”

    这一集,他痛定思痛,换了短

    款,配了靴子,及时出手,便把野猪斩于剑下。

    郭守云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不是说要给女主艾丽丝加戏么?这样怎么加?”

    刘青青理所应当:“艾丽丝家是开布行的,她因变漂亮了,得到了家主父亲的注意,给了她一间小铺子练手。

    但是远远不够,她想进一步得到父亲的喜爱,甚至想成为下一代家主,需要让小铺子一鸣惊人,所以她潜心研究,发现了棉布的织法。”

    “织出有弹性的棉布后,短裤才能实现,才能走入千家万户。”

    郭守云沉默了一瞬间,他幽幽的问:“你确定,要在小人书里,教授大家棉布的织法?”

    刘青青点点头:“阿云,那不是我发明的,只是被我带来而已,利民的事,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呢?”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的紧迫感更强了,好多个夜晚,她都在睡梦中被吓醒,这个美好的世间又变成了上辈子的丧尸横行的炼狱模样。

    她要所有人一起织布,为了快速织布,勤快聪明的人们才会发明让人类文明起飞的蒸汽机。

    郭守云没有再说话,既然她要他写,他做便是,头发掉完了,总会长出来的。

    如刘青青意料的那般,书迷们,一开始沉迷于鲁宾寻的越挫越勇,艾丽丝的绝地反击,嗑两个人的瓜。

    再看发现书里两人的打扮实在干净利落,特别是艾丽丝的短裙,英姿勃发,飒极了!

    特别是艾丽丝再次遇到,因为铺子生意败给她,气急败坏来欺负她的地痞哥哥,从靴子里抽出淑女剑给了艾厉害脸上一下,让他吓得跪地求饶。

    从自卑怯懦的黑小丫,到自信美丽的飒娘子,让女孩们看到了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女孩也可以把男子踩在脚下呢。

    不少小娘子效仿着穿短裙,学着书里的方法用棉花抽丝织布,真的成功了。

    而青华园适时抛出收购棉布得消息。

    繁忙的年关,南安府的百姓们又多了一样营生,把家里的棉花抽丝捻线织布,到青华园去换钱,或换物。

    大年初一,上京朱红的宫门被敲开,边关八百里加急件一封接一封送到了皇帝书案:“金人陈兵百万,已攻下边关三城,要求大赵和亲公主,陪嫁粮十万担,布十万匹,盐十万筒,铁刀十万柄,茶叶十万饼……”

    “若及时奉上歉礼,和亲公主,金人考虑从三城退兵,为表城意,将三城送予大赵。如若不然,半月内金人的铁骑将踏平山河关,一月内让大赵从地图上消失!”

    朝廷一时哗然,金人好生霸道无耻,抢了大赵的城池,再送给大赵。

    也有人说:“金人虽说霸道了着,但做了大赵的女婿,自然会收敛些,用区区一点物件换回城池,是合算的!”

    此种言论一出,立马受到了攻讦:“好一个区区一点物件!你能你一个人出啊!”去年整个大赵受了雪灾,百姓们日子过得饥一顿饱一顿,哪来的余粮喂豺狼!

    被讥讽的张大人不慌不忙:“百姓们是没余粮,但是富得流油的商户,很是愿意为国效力,比如南安府的青华园,生意做得上京都知道,相信他们很愿意帮忙为公主出嫁妆的!”

    第172章 第172章助攻?

    吵闹的朝廷一时落针可闻。

    说话的是已故薛阁老的学生,张言时,他继承了薛阁老的主张以和为贵,用一些财物女子,换取边境的安宁,在他们看来,是非常值当的。

    张言时双眸里全是晦暗,青华园最擅投机取巧、标新立异。

    他最敬爱的师尊,就是因为吃了青华园的冰淇淋,一病不起就此辞世。

    薛家是一群扶不起的烂泥,不想着为亲爹报仇,却为所谓的家业,争得脑浆子都要打出来,不时闹出丑闻,成了上京城里的笑话。

    没关系,他算是尊师的半子,他会让青华园为尊师陪葬。

    青华园不是号称最擅推陈出新么,就让他们到地下弄些新巧的玩意,取悦师尊去。

    站在后排的卢雪樵猛地抬头,他不明白,南安府的青华园偏安一隅,新入阁的张大人,为何如此针对青华园。

    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把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尊师,同样位列第一排的张贤齐。

    张贤齐冷笑一声,讥讽道:“可笑,强盗抢了你的田地,作为聘礼要你把女儿嫁给他,还要求陪嫁珍贵的粮食布匹,张大人真是好性儿!”

    张言时不紧不慢辩驳:“皇上,金人不懂礼节,求婚的方式是粗鲁了些,我们要能理解。

    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结亲总比结仇好哇。不然呢,和金人打么?我们打得过吗?”

    上坐的皇帝沉默了一瞬,看向另一侧的武将:“郭爱卿,若交战,有几层把握夺回三城?”

    被他点名的郭志城,出列躬身答应:“皇上,卑职也是才收到军报,边城情况实在不知,不敢轻下判断。”

    “但卑职以为,金人来势汹汹,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和不和亲的问题,是堵截金人,加强边境防卫,免得金人嘴上搪塞我们和亲,但实际上继续南下攻打犯边。”

    “而且,去冬雪灾,金国在我们北面,受灾更是严重,听说冻死了无数的牛羊,估计金人已经没有粮食,所以南下抢夺,若真的送去大批粮食和刀剑,只是为对方增加军备而已。”

    年轻的皇帝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那就依你所说,调北路军北上,援助边城守军,势必挡住金人的攻击!张贤齐张时言两位爱卿,共同领协户部,调动军粮,保证大军的后勤供给。

    和亲一事,待战局明朗再议!”

    郭志城大喝一声:“末将领命!”

    皇帝一锤定音,张时言面上晦涩不定,转念又想,筹备军粮,里头可以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下了朝,户部尚书寻到张贤齐和张时言,弓腰行礼一脸苦涩:“两位大人,去岁雪灾,已经减免了不少地方的税赋,户部现在是一文钱都没有,我,我从哪儿弄军粮来啊!”

    张时言意有所指:“可不是,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现在穷的叮当响,哪里有钱打仗!哎,可惜那些武将一意孤行。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皇上命我等统筹后方粮草,定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户部尚书在心中翻白眼,面上恭敬:“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们该从哪弄粮草来呢!”

    张时言呵呵一笑:“早朝的时候不是说了么,百姓受苦,但是商户赚得锅满瓢盆,特别是那个青华园,与民争利,手里又是卖铁又是卖盐的,让他们出便好了嘛!”

    户部尚书瞠目结舌,国家军队行动,让商户出钱出粮,这有些说不过去啊。

    张贤齐冷哼一声:“张大人莫要公报私仇的好,人家青华园不过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商行,哪里有你名下的兴隆船行体量大,要我说,这便是你们船行出钱出力的时候了,皇上定然会记得你的好。”

    张时言讥笑:“大人糊涂,兴隆船行是我们本家的,可不是我的,我说话哪里作得数。你只看到兴隆船行体量大,你却没看到船行一年要养无数的人,跑商赚的钱还不够发放薪水的。”

    “哦,不够发薪水,所以兴隆船行的上下伙计,全靠你养着?”

    张贤齐言语犀利,暗指张时言贪污受贿。

    张时言怒喝:“张大人,你老年纪大了,记性差了,是不是忘记,我张家乃是百年世家,会差这点银子么,真以为我做官和你们一样,指着这点俸禄过活啊,我做官是为了报效朝廷,感谢先皇对我的知遇之恩!”

    他暗讽张贤齐出生乡野没有见识,是专营苟利之辈。

    户部尚书贴在墙上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两位大佬吵架,他立在中间左右为难,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张老

    大人,张大人言之有理,户部现在空的能跑耗子,实在弄不到钱粮,不如让商户出力。”

    他转身对着张时言:“张大人,大赵是我们所有百姓的,人人都想上前杀敌。让青华园一家商户出力,其他家也不答应啊,不如让每府的商家自愿报名,出钱出粮,做得最好的三家,授予皇商称号,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你们看,怎么样?”

    张贤齐不愿多生事端,张时言也不愿青华园一家出风头,这计策正好符合他的预想,勉为其难算是点头。

    青华园原本在上京,因为做出的橡胶枕、橡胶床垫微微有些名气,最为广之的还是兴隆船行。今日朝上这么一闹,不少人悄摸摸打听青华园到底何方神圣,竟让最年轻的阁老张时言恨得牙痒痒。

    了解后的人们恍然大悟,哦,原来青华园不仅有橡胶枕,还有味道纯美的井盐,美白效果奇佳的神仙水,连夏日最受欢迎的冰酪也是他们家先做的……

    不查不知道,远在天边的青华园的产品,已经悄悄在千家万户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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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安府的刘青青看着账册上突然拔高的销售额,大吃一惊,悄悄打探了一番,多出来的份额,竟然是其他州府跑来进货的商人。

    又得了卢雪樵提醒的书信,才晓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新鲜出炉的张阁老。

    也是阴差阳错,张阁老本意是打压青华园,却不知,自己在早朝上的发作,却让青华园火了一把。

    世人可不管你主家是谁,只管好用便宜,用过青华园的产品,对青华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到杂货铺子买东西的时候,习惯问一句有没有青华园的?

    商人跟着风向动,瞬间涌入南安府,大批量购买运货。

    彼时已经三月,她正在田间看着短工收获地里的土豆,这一季土豆因为喝够了雪水,个头格外的大,实在的土豆捏在手里,让人心里踏实。

    她看着书信上卢雪樵的金钩铁画,心情很是沉重,战争,终于还是来了。

    刘青青拉住准备稻种的父亲:“阿爹,不种稻谷了,所有土地,全种土豆!”

    刘有山愣了一下,看到她眼里的愁闷,终是没问出口,哎了一声。

    过了几日,便有衙役上门通知,三月十五午时,请青华园的主事,到府衙一聚。

    转眼到了三月十五,郭守云和刘青青换了苏氏新做的短装,并排并肩步入府衙花厅,里边已经坐了许多人,她打眼一扫,全是南安府有名有姓的富商豪股。

    大家相互寒暄交流眼色,看到两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夸赞两人精气十足,郎才女貌,相宜得章。

    等了约摸一刻钟,温如初姗姗来迟,他面上满是疲倦:“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事相求。”

    大家诚惶诚恐,连道不敢。

    温如初继续道:“你们都是耳目灵通的,想必已经知道大概。”

    “大年初一,金人犯境,一夜之间攻占我们边城三城,皇上当机立断,调兵遣将,将敌人挡在了山河关外,只是,战事如今胶着,敌人在城外安营扎寨,我军也无力外出驱赶,两方对峙,朝廷高层已经在谈议和一事。相信不久后,就能将此事完美解决。”

    “现在的问题是,去年雪灾,朝廷为了赈灾,国库没有余粮,此战完全靠各州府商户出钱出粮,所有州府轮流负责守边战士的军备,现在排到我们南安府。”

    说完这些,温如初低头喝茶,留一点空白给大家消化消化。

    花厅里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大家心里暗暗叫苦,嘀咕衙门报到,果然没好事。

    刘青青和郭守云对视一眼,朗声询问:“大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们也想为前线的战士献上一份心意,只是,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

    温如初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放下茶杯续道:“朝廷也不会让你们平白出力,待事成之后,最是尽责的三家,御赐为皇商。所有商户,都列在功劳薄上,名字载入史册,广发全国,让全国百姓知道你们的善举。”

    此言一出,花厅里的气氛顿时热烈了些。

    粮商李老板:“大人,我仓库里还有些许余粮,约摸百担,早就想捐给前线的战士,苦于没有门路,今日算是来对了!”

    开钱庄的王掌柜:“温大人,我家女眷心疼前线的战士,攒了白银一千两,欲献给战士们,劳烦您帮忙转送!”

    最大的绸缎铺子孙东家:“大人,我们家开布行的,打算为将士们每人做一双鞋,您看可以吗?”

    ……

    一听说能把自己的商行登记在功劳薄上,名字永载史册,这些商人们全都积极报名,勇于捐献,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名字被写到后面。

    温如初幽幽加了一句:“到时候排名按照贡献额度从大到小排序!”

    粮商李老板一拍脑袋:“啊哟,大人,我想起来,我城郊仓库装满了新收入的土豆,那个可以吗?”

    钱庄王掌柜咬着牙:“大人,我悄悄藏了一万两的私房钱,给战士们充作军费罢!”

    绸缎铺子孙东家恼怒的看着前面加码的两人,不敢落后:“大人,北边现在还冷呢,我们家收了许多棉花,不如为每位将士做身棉衣,抵御寒气!”

    ……

    温如初不停的点头,师爷史居正在一旁刷刷刷记录,等大家轮流捐了一遍,才发现青华园不动如山,一直没有开口。

    有人打趣:“哟,刘掌柜,你不是说匹夫有责么?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是不是就要当王八,缩在壳里啊?”

    郭守云瞪了这人一眼,正要怼回去,被刘青青拉住,她悠悠一笑:“诸位掌柜,你们捐献的物资,是打算怎么送到前线去呢?要知道,这里距边城有一千里路呢!”

    众人一愣,物资怎么送到前线,这不是衙门的事情么。

    一想到衙门里那些小吏雁过拔毛的性子,顿时不放心了。这些物资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不要被损耗了去。

    孙掌柜急了:“哎哟,刘掌柜,你有话直说就是!”

    刘青青笑笑:“这次皇商名额,我们青华园就不跟你们抢了,只要你们出成本费,我们青华园不赚你们一个铜板,修一条从南安府到边城的铁路,帮你们运送物资,如何?”

    钱庄王掌柜冷笑:“不过万两银子,我打发人亲自骑马送去,哪里用多少成本费!”

    粮商李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粮食骑马不现实啊。

    孙掌柜急了,要不把棉鞋棉衣也换成银子?

    刘青青意味深长道:“王掌柜糊涂,这是一次性的买卖么,你就不想在边城开个王氏钱庄么?

    李掌柜,你送了南安府特有的土豆去北方,要不要带点北方的粮食回来,听说他们北方的高粱和小麦很是便宜呢。

    孙东家,金人擅养牲畜,皮毛极多,要是弄到第一手的优质皮毛放在你们绸缎庄里,你觉得会如何?”

    被点名的几个商贾沉默了。

    王掌柜肚中扒拉了一下,边城现在不太平,不适合开新的钱庄分号。

    李老板心热不已,他早就眼馋北方的面粉,苦于没有路子弄来,若路途遥远,运费都比面粉价格高,还有被打劫的风险,现在呢,不怕了,有朝廷打底,哪个不长眼的土匪敢动军需,若打通了这条路,以后他从北边运麦面回来卖,再运稻米去北面,双赢啊。

    腹中坐此打算,面上却是一脸不赞同。

    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会再压压价。

    若李老板是心热,那孙东家就是迫不及待,天知道他为了弄到上好的皮毛,受了多少委屈。

    自己头铁去进货,不小心遇到土匪,差点性命不保,花了大笔银子才捡回一条命。

    从其他商行那里进货,价格实在太高,没多少赚头,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当孙子。现在呢,他能借着朝廷这股东风,借着青华园的铁路,直通边城,那里皮毛多不胜数,便宜完整,啧,今日实在来对了。

    他立刻举手赞成:“具体说说,怎么个修法?”

    刘青青寥寥而谈:“我仓库里有许多压制好的铁路磨具,只要简单的把地面修建平整,就能把磨具拼装在一起,快速修通,比修路还快捷。”

    她看向温如初:“因铁路贵重,需要朝廷的支持,颁下律条,不得以任何理由偷窃损坏铁路,违者杀无赦。

    还需要其他州府的支持,把铁路经过的土地地契办到我们青华园,否则以后扯皮,不让马车通过,那就是白费功夫了!”

    温如初眼睁睁的看着常安县到南安府修通铁路后,百姓生活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对这条贯穿半个大赵国的铁路,会对大赵国带来的经济影响,据以厚望。

    温如初点头:“你放心,这条路功在千秋,我会上报朝廷,全力支持。”

    刘青青看着在座的商贾,代表着南安府最有力量的一个群体,她道:“这条铁路约摸一千里,修建费用约摸三百万两白银,青华园一家吃不下,所以,邀请你们一起入股,铁路修建成功后,自家商队通过铁路运货,优先通过,过路费九折。赚取的过路费除了道路维护运营开销外,年底按照占股一起分红,如何?”

    今日来了大约三十人,一人平均出十万两,这件事便算成了。

    刘青青说完后不吭声,让大家自由思考。

    钱庄王老板有些心热,但担心此事的风险,顾不得还在上面的温如初:“刘掌柜,你就不怕朝廷失利么?”

    这话不太吉利,在场的人不善的看了他一眼。

    王老板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我也巴不得立刻把金人赶走,可是,我们大赵的军队打不过人家金人也是事实,才会一直派公主和亲,陪嫁大量嫁妆。”

    表面上是嫁妆,谁不知道,那是拿钱买平安。

    刘青青顿了顿,真诚的说了自己的想法:“王老板,我也不知道大赵能不能赢,我不懂这些。只是我知道,若山河关破了,金人长驱直入,我们将和已经被攻破的三城百姓没有区别,沦为金人奴隶、口粮。到时候命都没有了,这点子身家

    留着又有何用。

    所以现在,我想帮忙,想让大赵赢得这场战争。

    我不会打仗,只会种地,所以把家里的田地全换成了高产的土豆,希望到时候能让军士们吃饱,我还会修路,所以想着修一条铁路,能把我们手里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边疆拼命的战士手中,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在拼命。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动的演说,刘青青用柔和的声音,讲诉着自己内心最朴实的愿望-和平,也讲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谁不想安安心心过日子?谁喜欢提心吊胆当丧国奴?朝廷没说,但是在座的都有自己的渠道,破城的三撑百姓什么下场,他们自然有耳闻。

    听说金人冲进城后,见人就杀,哪里管你是三岁稚儿还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妇人。

    他们总觉得边城离南安府很远。

    真的很远吗?

    在铁骑下,若最大的阻碍山河关都挡不住,还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步伐?

    李老板拍着桌子,眼角含泪:“说的对,命都不在了,这些钱要了做什?蝼蚁尚且一战,我再也不想交人头费凑嫁妆了,我们和金人拼了!”

    “这路我出三十万两,入股!”

    第173章 第173章天使

    北地山河关边城县衙,郭志城面色苍白合眼躺在榻上,副将郭荣端着水盆用手肘撞开门,步履匆匆走到他面前,虎目里盛满了担忧。

    金人攻势凶猛,边城城墙上被打开了个口子,将军亲自带人,深入敌军肉搏,打退金人,他带人及时补好城墙,边城转危为安。

    将军肩膀上却中了一刀,依旧强撑着安排好布防,回县衙才轰然栽倒。

    脱去盔甲,才发现他左肩血肉模糊,里衣上全是黑红的血液。

    郭荣肚里哇凉,压着惊慌请来军医包扎上药,将军却开始发烧说胡话,短短三日,人便瘦得不成样子。

    郭荣眼里全是阴霾,他像往日那样,把洗干净的帕子搭在将军的额头,正要给他换药,榻上的上却忽然睁开了眼。

    虽然虚弱,但如同往日一般气势十足。

    郭荣几乎喜极而泣,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乳燕投林般扑到榻前,紧紧握着郭志城的手:“将军,你终于醒了!”

    郭志城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入目便是灰扑扑的家具、沾了只被他打死的蚊子的灰帐—是自家入住的县衙后罩房,熟悉的环境表明,边城暂时没事,他舒了口气,把目光放在跟随多年的副将身上:“外面如何?”

    郭荣寻了个枕头轻手轻脚把郭志城垫吧起来,捡着重要的,三言两语将现状点出来:“将军,你放心,上次大战,你刺中金人元帅希拉李的肚腹,探子来报,希拉李这狗贼怕是活不成了,没了希拉李的压制,大皇子卡西和二皇子卡里争权夺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暂时没功夫来扰城。”

    “您好不容易醒过来,先进些米水补充补充。”

    郭志城舒了口气,面上一片悲凉。

    堂堂大赵国,拥有着千万万人口,却被凶蛮之族欺辱,每日间担忧受怕,受尽鸟气。暂时的安稳,竟然是因为对方内讧。

    他依着副将的手臂,灌下一口米粥,粗糙的米糠刮过干涩的嗓子,疼得针戳一般,他面不改色喝下肚。

    温热的米汤暖和了肠胃,也带来了一点力气,一开口便问出最为紧迫的事情:“军粮还够撑几日?”

    重伤如他喝的都是米糠粥,那些普通的士兵呢?

    大赵打不赢的原因就在这里,朝廷重文轻武,军需兵器粮马,种种都卡在那些纸上谈兵的文人手中,一层层拔下来,十不足一,试想一下,冰天雪地中,将士们穿着单衣饿着肚子,举着冻得发僵的手臂,耍着些铍铜烂铁,骑着病歪歪的老马和外面身强体壮的金人打,如何打得赢?

    这是打仗么,这是去送死!

    边城能守到现在未破,实在是金人惨无人道,边城军民同仇敌忾。

    攻破的三城被金人烧杀抢掠,甚至将年幼的孩儿弄去做两脚羊儿。

    边城百姓将士上下一心,同心协力共同守城,全靠一口气撑着,用人命堆积,换得金人的久攻不下。

    可是,若补给迟迟不到,粮尽弹绝,他也不知道,边城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沉吟了半响,语气里满是悲凉:“去,把桌案搬来,我立刻上书,请朝廷尽快筹措军需!”郭志城挣扎着坐起来,因扯动了伤口,肩头包着的白色纱布又浸出鲜红的印子。

    他捏笔的手青筋毕露,伤口的开裂疼痛没让他变色,小小的几个字却让他为难得冷汗直冒,他不停的写了划,划了写,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写污了的废稿。

    直白的要钱要粮,不行,朝廷里那些风花雪夜的文人,只会说他粗鲁不堪,甚至到不了御桌便被笔墨舍人打发了。

    他收肠刮肚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出一份格式标准的奏折,先是卖惨,后是威胁,读着却还是干巴巴的,比如:“库房里干干净净,不剩一粒稻米,战士百姓,不能果腹,许多百姓,已经在啃食树皮,也有兵士,用泥土充饥……请朝廷速速送来军需,否则,百姓溃逃,兵士无力作战,边城将不战而败,金人长驱直入,大赵危咦!”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书写工整,没有一处笔污,通篇读下来真实流畅,这,是他的最高水平了。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就这样吧,认真把公文塞到信封里。

    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郭荣一脸怨怼,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将,将军,京城的天使来了!”

    他望穿秋水,只看到天使乘坐的两辆马车,装载军需的马车,连影子也没有——朝廷这是对他们不管不问。

    郭志城抬眉,来人是小皇帝的中书舍人杨民,后边跟着张言时内侄张袍俀,他起身正要招呼。

    杨民目光落在他满是血渍的肩上,立马走过来,亲切的按住他,嘴里浮夸的嚷嚷起来:“喔唷,我的郭大人诶,听说你受了伤,陛下是担忧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特命我来探望一二,真是天佑我大赵,你可醒了!”

    他扭头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掏出几个锦盒:“郭大人,陛下牵挂你的伤势,命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和珍贵的金鸡纳霜,你可要早早康复才是!”

    郭志城扫一眼锦盒里小拇指粗的人参,心头一暖,皇帝年幼,在朝事上稚嫩有余,但,对臣下是真的关心。

    他朝着上京的方向远远叩拜,哽咽跪谢:“多谢皇上,臣,臣一定早日将金人屠戮干净,扬我大赵国威!”这点子东西对大局于事无补,他满脸感动,对着杨民再次

    表达了对皇帝的衷心与追随。

    一面动情的表达自己的感动,一面呵斥郭荣没眼力见,杵在一边做什!

    还不去准备好酒好菜为天使接风洗尘。

    郭荣站在门边一脸便秘样,吞吞吐吐半响,终是将那碗剩点底的米糠粥端了过来:“将军,库里最后一碗米糠粥,适才已经熬给你喝了,这边城上下,再没有一粒粮食,外面的百姓,下面的兵士,都在吃土,是真的在吃土!你让我准备好酒好菜,恕下官无能,实在弄不到!要不,也弄点观音土给大人们尝尝?”

    郭志城羞愤得满脸发紫,一脚踹在他身上:“混账,我的坐骑不是还在么,放倒了炖熟就是,天使也是你可调侃的!”

    他捂着肩上沁血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转身对着两人连连道歉:“实在对不住,这不堪大用的副官,就是上不得台面,等我好了,定然重重惩罚与他!”

    郭荣被他踹倒,也不起来,也不认错,直挺挺的跪着,嘴里嘟囔着:“坐骑是用来杀敌的,可不是用来给人打牙祭的!”

    郭志城气得直瞪眼,却疼得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将手边的墨盘狠狠砸了过去,却因虚弱无力,半中便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也是凑巧,残墨飞溅,污了杨民和张袍俀精致的下摆。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相劝。

    眼看郭荣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犟着不动,郭志城气得肝疼,抽出腰间的鞭子,挣扎着去打他,偏偏那个郭荣是个狡诈的,看着鞭子飞来,往杨民两人身后躲,滑溜如泥鳅,一边躲一边翻白眼:“将军,就是打死小的,也弄不来酒菜”。

    郭志城气急出手,准头不如平时,杨民张袍俀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眼看郭志城就要逮住他,郭荣一个矮身,翻身从窗子跳了出去,还大声嚷嚷:“将军,与其把它吃到肚子里,还不如给我,我骑着去杀敌”。转身便消失在墙角。

    郭志城痛心疾首拍着桌子:“下官驭下不言,冲撞了二位大人,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杨民手臂上的鞭子印火辣辣的疼,腹诽不已,好家伙,这双簧唱得真漂亮,这要是奴下不严,谁才严啊,今日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张袍俀冷哼一声,忍者脖颈上的火烧火燎的痛,从牙缝里挤出安慰:“将军言重了,郭副将性情中人,爱惜战马,我等理解理解。”

    要不是叔叔叮嘱,千万要哄着这些粗鄙的蠢货在前线挡着金人,他非得把两人挫骨扬灰不可。

    两人多少有些狼狈,无心在这里攀扯,借口路途疲惫,要下去修整一二,顺便把鞭子抽打过的地方上点药,也不知道这狗贼怎么打的,越发疼了。

    郭志城拉着两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慢待了两位大人,定要设豪宴为二人接风洗尘,却冷茶也不让人上一杯。

    杨民苦笑一声,劝道:“将军有伤在身,哪里能让你操劳,这样,我们随身带了些瓜果菜肉,不如我们来准备吧!”

    郭志城一脸羞涩:“你们远来是客,怎好让你们动手,这样,我这火头营里有个伙夫,手艺还算能见人,让他去置办,你们只管沐浴更衣就是!”

    两人终于脱身,待沐浴完出来,张袍俀靠在椅上,命身边的小童取雪肌霜来给他上药。

    小童颤着声禀报:“主君,适才来了一伙子大头兵,将我们的行礼全抢了去,说,说是两位大人吩咐的!”

    张袍俀目瞪口呆,原来郭志城的意思是,用他们的盘缠,为他们置办接风宴!

    好,真是好得很!

    难怪叔叔时常骂这人厚颜无耻,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第174章 第174章断炊

    一夜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落了下来,黄褐色的土地上盖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软被,遮住了断壁残烟、满目疮痍。

    郭志城站在瞭望台上,簌簌寒风几乎要将他吹走。回望边城,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他们全都一个容样,深陷的眼窝里是失了光的瞳孔,唯独剩下绝望。已到了饭时,但陈旧的房屋下,却没有一个烟囱升起炊烟。

    透过窗洞,躲在阴影里的妇人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儿,发出呜呜咽咽的哀嚎,她卖力的挤着乳汁,却只是徒劳,她瘦得全身都是骨头,哪有多余的精气滋补孩儿呢。

    黑瘪的汉子停在路边,再次把裤带上的绳结抽紧——勒紧些肚子不会感觉到饿,他从雪地里捧起一捧雪塞到嘴里,稍微润了润唇,继续搬着石块上城墙。

    老人靠在墙根的稻草堆里一动不动,半天胸膛上才微微颤动了一下,昭示着他依旧存在这世间……

    京都也下雪了吗?京城的达官贵人是不是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呢?

    他微微眯眼,视线穿过了千山万雪,落在了遥远的京都,想看清那里的同胞,是不是一样在挨饿受冻,所以,补给才迟迟不至。

    正在远眺的他被院子里的喧哗打断,他侧耳细听,原是张袍俀身边伺候的童子,指着厨子痛骂:“瞎了你的狗眼,好叫你知道,我们大人是首辅亲侄儿,你竟敢弄些米糠来欺负人。这是我们大人吃的么,狗都不吃!”

    嚷罢,将托盘中的一碗稠米粥狠狠往厨子身上一摔,泼得厨子满头满脸。

    厨子被烫到也不敢吭声,只是心疼地上的米粥,他趴在泥地里,双手一捧一捧的将沾了泥的汤汁从新搂回碗里,雪白的米粥,混杂了砂石泥土,顿时浑浊不堪。

    他哭丧着脸,嘴里陪着不是:“造孽啊大人,现在边城缺吃的,外面百姓都吃土了,大人吩咐不能慢待了两位天使,我们一个营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口粮,就被你给糟蹋了啊。”

    小童犹自恼怒:“放你娘的屁,我们拉了整整一车粮食来,让你们抢了去,还我们的车,我自会给主子做饭!”

    他不依不饶扯着厨子的衣领,嘴里骂骂咧咧他们是强盗。

    ……

    郭志城虎目微沉,这事他知道。

    守城的士兵已经饿了三天,走路都要扶着墙。

    他命人将天使车里的吃食配了野菜树根,顿了一锅,守城的将士每人分到稀薄的一碗树根粥,里头零星的肉粒和米粒给了将士们坚守下去的希望。

    下面的童子边哭边谩骂:“你们就是野蛮的强盗,不要脸的粗货,抢了我们主人的粮食,等我们回了京,定然请大人好好参上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厨子原就心疼泼了的米粥,不和他计较,哪知他见人不还嘴,当别人气虚,越发骂起来,吵得院子了不得安生。

    郭志城重重哼了一声,正要去寻张袍俀解释一二,郭荣不晓得从哪里跳出来,一脚将童子踹飞,撞在张袍俀的门上,门缝里露出了一抹绫缎衣衫,想来张袍俀躲在门后看热闹。

    郭荣手拍拍腿上的灰,很是嫌弃:“大清早的,哪来的狗吠,吵得人不得安生。”

    他走过去,一脚踩在小童的胸上:“告诉你,孙子,你们马车是爷爷我赶走的,你们车里的粮食是圣人送来告劳全军的,现在已经进了军士们的肚子,化成了力气,继续守护这大赵的边城。

    圣人命尔等送来军需,你们延误推脱,今次才至,我们没向圣人状告你们渎职之罪,你还有脸在这里叽哩哇啦!”

    郭志城恰好走到旁边,哀痛道:“定然是这奸猾的恶奴蒙蔽了张大人,故意坏大人的名声,来呀,给我拖下去,丢到城门外喂狼!”

    童子听说要将他丢到城门外,外面可是有吃人的金人,吓得两腿颤颤,竟是软泥一般昏了过去。

    郭荣讥笑孬种,嫌弃的跳到一边。

    两人指桑骂槐,杀鸡儆猴一番,回到书房。

    郭荣扶着郭志城坐下,讥道:“那个张袍俀也是个怂货,自己亲信被收拾也不敢吭声,只敢躲在门后当乌龟。”

    郭志城今日出了一口恶气,舒畅了不少,想起断炊的全城,又挎了脸,唯今之际,只有冒着风险,打开城门偷

    偷去外面打猎了。

    正商量着,传信官奔了进来:“大人,大人,南边来了一队商人!”

    第175章 第175章商人?

    郭志城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如铅的雪花又飘飘扬扬落了下来,像给这个世界添了一笔灰蒙蒙的水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片干净雪白,美好下藏着致命的寒冷。

    商人?

    边城通往西域,往年确实有商人孤注一掷,九死一生穿越戈壁草原,冒着风雪,躲过雪狼,避开残杀,带着大赵精美的丝绸出关,行至极西之地,那里生活蓝色眼睛的大胡子人,和他们交换,带回漂亮的红宝石。

    那些鹅卵石般大小的石头,散发着迷幻动人的光彩,深受京都达官贵人的喜爱,能炒出天价。商人只要带回一颗,就能从此躺平吃喝,是以即便有死无生,仍旧有无数的冒险者前赴后继。

    边城为了创收,为这些商人提供食宿保护,能为边城衙门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可是如今,金人压境,军队没有多余的粮□□力去保护这些人了。

    他微微戚眉:“告诉那些历险者,外面金人围城,想要活命,速速返还离去!”

    传信官闻言退了下去,不一会又折回来,脸上明显带了喜气:“将军,他们说不出城,是特意来为大人解决困难的。”

    “哦?”

    郭志城微微扯了下嘴角,朝廷都没法的事,区区几个商人能干什么?

    正要摆手命传令官将他们打发走,那几个商人已经走了过来。

    郭志城目光扫过,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他们的打扮与众不同。

    往年来的商人,有财大气粗的,全身罩着貂毛大衣,黑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在雪地里恍若黑色的狗熊,有囊中羞涩的,为了御寒,身上裹着厚厚的灰鼠褂子,还有那穷苦的,麻衣里塞着鼓鼓囊囊的稻草,无论是哪一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便是臃肿不堪:为了保暖,皮衣下还要裹着很多层衣裳。

    今日来的这几个人,虽然风尘仆仆满身疲惫,衣摆全是泥浆,打扮依旧臃肿,穿着不显眼的羊皮褂子,但比起周围的人来说,瘦了一大圈。

    难道今日变得暖和了?

    郭志城擦了擦睫毛上的呼吸水气变成的小冰棱子,微微感叹,天气并没有变得暖和,甚至一日寒过一日。

    看这几人,面色如常,想来有其他的保暖方法?

    尚若士兵们得了这样的保暖法子,身手利落许多,与金人的交战中又多了一些胜算。

    他心内千思百转,面上带了一些出来,态度从淡然变得客气,语气很是亲和:“诸位员外冒着簌簌寒风到此,实在辛苦,快些进厅暖暖身子!”

    说罢,领着一群人寒暄着进了县衙,待落座完毕,很是大方的命郭荣泡来一盘子参茶。

    这老什子参茶甚是金贵滋补,是从张袍俀那厮车里弄来的,军里的将士喝不来这精细玩意,喝了鼻血直流,现在有求于人,弄来给这些长途跋涉的商人喝挺合适。

    嘴里也有心示好好:“诸位冒着风雪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这是圣人赐下的参茶,快喝些暖暖身子。

    有什么事慢慢说,只要不影响战事,定然会帮忙。”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这些商人冻得青白的手上,随后眼馋的看着他们脱下的手套,不晓得这手套是怎么做的,这几人的手虽然僵冷,竟然没生冻疮。

    边城大雪纷飞,就是他带着皮手套,也长了满手的冻疮,抹了诸多膏药也没用,到了晚间的时候,痒得要命。

    他一定要问出,这些商人保暖的法子。

    来人正是郭守云一行,因山脉阻当,铁路被堵在关内雪山山下,常用的官道也因雪崩掩埋阻断,距此不过两百余里,诸多物资已经在那边堆积如山,却迟迟无法送至边关,温如初调看粮库记录,估摸着这边已经断炊,忧心这一城的军民如何活下去,急得满嘴燎泡。

    他主动请缨领着一伙子人徒步翻过雪山,踏冰而来。

    顾不得慢慢寒暄,喝下一口热茶后,郭守云冰冻的身子暖和了许多,舌头也恢复了知觉,他站起身行至堂中,拱手开门见山:“将军,草民们是南安府商户,听闻边关缺粮少食,知府温如初大人带着我们全府的百姓,筹措了些粮草冬衣,已经运送至雪山山脚,因官道雪崩被阻,运不过来,我等特意翻过雪山报信,请将军快些出兵搬运才是。”

    正在悄摸摸咀嚼参茶的郭志城,嘀咕着这么贵的参,吞下肚子才划算。

    天上掉下个大饼,差点把他砸死。

    他惊喜的跳了起来,喉咙里的参茶卡在半中不上不下,几乎将他噎死。他一面捂着喉咙咳得惊天动地,一面鼓着眼白示意郭荣帮忙。

    郭荣咋闻这消息,恍惚了一下,感叹天无绝人之路,才慌手慌脚救人,丢了手中托盘,拦腰抱起郭志城倒立过来,对着他的后背一阵哐哐哐拍。

    待吐出喉咙的参茶渣,郭志城一面顺气一面拍着郭守云的肩膀:“你们真是,是我边城的救星啊!”

    “辛苦,真是辛苦!郭荣,这几位兄弟翻山越岭而来,一路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快些弄个火盆来,给他们暖暖身子。”

    从一杯参茶,到一个火盆,他不自觉越发看中这几人。

    他亲切的拉着郭守云的手:“我一见小兄弟感觉甚是面善,好生亲切,不晓得小兄弟姓甚名谁,好让大家伙知道是谁帮了我们。”

    刘青青经常出门,郭守云为了护佑她,私下寻了武师傅练剑,身手也算过得去,可以徒手对付二三个宵小。

    郭守云一照面便认出,上面之人便是当年自己用马蜂暗算的金爷,此刻手臂被郭守云捏着,竟然丝毫动不得,感叹世界如此之巧,也暗暗吃惊郭志城一身神力,不由得怀疑郭守云认出了他,报当年马蜂之仇。

    转念一想,当时他行事小心,只是路过照了一面,而且自己这些年模样变化甚大,不至于被认出东窗事发。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面上露出温和崇拜,又与荣有焉的神情:“不敢当,我是南安府青华园的管事,您称呼我一声小郭就是。”

    他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到身后的众人:“郭大将军,这是布行李管事,这是粮商张掌柜……”

    郭志城嗯了一声,众人友好的商业互吹了一番,郭志城把话题扯回正事:“当务之急,是把诸位义兄弟筹措来的军需送至边城,按照你们所说,官道已被掩埋,此路不可行,那沿着你们来时的路,可以运送过来吗?”

    郭守云几人面露苦涩,还是郭守云禀道:“将军,山路险阻,我们轻身上阵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平安过来,若是带着物资,只怕……”

    若之前没有粮草,大家也认命了,去雪地里拼命,可是现在,在雪山后面,便是大赵国百姓对他们的支持,这份认可,这份省下来的救命粮草,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也一定要想办法弄过来。

    郭志城沉吟了半响,谨慎开口:“郭小兄弟,我们兵分两路,我在军中调集三十个好手,劳烦你领着他们,再次翻过雪山,先紧着背一些粮过来,让城里的军士百姓知道,关内的百姓记挂着我们。另一边我组织民夫,把官道开出来。”

    他想着,这两年各地受灾,估摸着也没多少粮食,他们筹措来的粮食,也许只够边城缓解一两天,但这却给大家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守护的百姓担忧他们,知道他们受的苦。

    郭守云摇头:“大人,我们此行匆忙而来,只带着先筹措好的少许军需,约摸一百担粗米,一万担土豆,三万件棉袄,三车草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需,这些东西靠区区三十个好手,只怕力有不及。”

    郭志城撇一眼外面的天,很是亮堂,他没有做梦,他和郭荣对视了一眼,是他听错了么?

    什么叫少许军需?一万担的土豆,三万件棉衣叫少许?大赵国的百姓,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竟然把一万担叫区区。

    虽然他没吃过什么土豆,不过能填肚子不药死人就行,这样的区区一万但,他喜欢。

    不用郭志城吩咐,郭荣主动请缨:“将军,我带着一千兄弟,从山路搬运军需回来,您亲自带着民夫抢修官道!”

    郭志城不假思索摇头:“不妥,大规模人员走动,势必被探子知晓,万一金人从中插手,又是一场恶战。”

    金人手里也缺粮啊,要是知晓他们有补给,那不得眼冒绿光嗷嗷冲下来哦。

    好不容易趁着他们内讧,边城能修养一段时日的生息,他不愿意走漏风声。风雪交加的日子,躲在陈楼里看金人狗咬狗不好么,干嘛把狗引过来!

    众人愁眉不展之际,郭守云眼波一转,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将军,草民有一声东击西之策,只是有些风险,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试上一试?”

    郭志城浓眉微微展开:“哦,说来听听!”

    第176章 第176章失踪

    边城县衙最好的厢房,童子嘎吱一声推开门,张袍俀裹着被衾慢悠悠爬起来,半眯着眼撇一下童子手中托盘里一碗浑浊的汤汁,

    气鼓鼓倒回榻上:“这天杀的郭志城,日日弄些米糠来糊弄人。”

    行礼被那厮抢了去,自从第一日喝了一碗稀粥,这几日顿顿是没有几颗米粒的米糠粥。

    一开始他吃不下,去寻郭志城说理,竟然如此慢待他,那厮苦着脸说,现在仓库里空的能当操场练兵,就这点米糠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他的,要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呆,尽管走就是。

    他又不是傻,如何能走?一来无半点行礼干粮伴身,还不等他进关,恐怕就饿死了,二来外面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之前来时寻的带路老农已经离去,他们几人人生地不熟,迷路也不是小事,三来夜间不时传来的兽吼,越发叫人胆战心惊。

    他缩在被子里一会,不想去喝那划拉嗓子的米糠粥,偏偏肚子又饿得慌,认命的叹了口气,复起床,抬起米糠粥,闭眼一口闷了下去。

    喝了大半,看着一旁眼巴巴咽口水的贴身小厮,留下一点,不舍的挥挥手:“赏你了!”

    小童面上现出感激之情,小口小口的剩下的米糠粥抿下肚,然后伸出舌头把碗底舔了一遍。

    张袍俀嫌弃的啧啧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不过点米糠,看把你馋的。”

    童子委屈抱怨,从怀里摸出一个缺了口的黄饼:“郎君冤枉我,厨房给你们两位主子配了米糠粥,我们随从只发了一个土饼,小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两腿只打颤。”

    “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上京啊,在这里没得吃没得穿的,您是金贵的人儿,何苦受那大老粗的气!”

    张袍俀抢过童子手里的饼一看,一点米糠里混些黄土,他面色微微一沉:边城已经缺粮到吃土的地步了么?

    小童絮絮叨叨的抱怨:“何况那个大老粗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去厨房端粥,我明明闻到里间传出一股子肉香,他们躲在里头吃,都不给我们哩,我上前询问一二,厨子竟划着刀赶我走,说我闻错了,那是他们在里头做土饼,呸,哄人的玩意,他自己袖口上还沾了点血呢,定然是他们悄悄杀马吃肉呢!”

    听到小童看到血,张袍俀一激灵。

    这些糙汉甚是爱惜马匹,宁愿自己掉块肉都不会杀马的,那他们杀的是什么?

    许是去外面林子里弄的野味罢。

    他压下心里的阴翳,这样安慰自己。张袍俀心里存了事,肚里又饿得慌,睡不住了,起身穿戴整齐,命小童把所有随从寻来,既然他们能打猎,他也带着人去野外碰碰运气,弄点野味垫垫肚子。

    他坐在堂上灌了一口凉茶,小童期期艾艾进来:“郎君,其他人在外面候着,只剩张肥和李壮,他们一屋的人说,他们夜里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周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张肥和李壮是他带来随从中最敦实的两个。

    来之前叔叔叮嘱,边城兵痞子多,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吃了亏去。

    手下这帮子人跟着他长居京城,偶尔到外面办差,眼界混得高,都是拿鼻孔子看人,他担心和那些大头兵起了争执,不好回去交差,特意交代过,不准随从乱跑,更不准跨出院门一步。

    这青天白日的,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莫不是有鬼。

    张袍俀狠狠一拍桌子,带着小童亲自出门寻人。

    一时县衙内被翻得底朝天,依旧没寻到两人。

    闹这么大的动静,郭志城打发郭荣来询问。

    张袍俀冷笑道:“郭副将大人有大量,我两个手下胆小如鼠,不晓得哪里冒犯到大人,还请将他们放回!”

    竟是一副默然人被郭荣捉走的样子。

    郭荣顿了一下,皱眉道:“什么手下,你随从不见了么,许是出去外面消遣了吧!”

    说着招了招手,身后一个小兵去了一会,带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兵士回来。

    郭荣点了点头:“这是昨日值守的守卫,你说说,可有看到张天使的随从?”

    那人先行了一礼,立即答道:“大人,我昨日晚饭后值守,一直到今日天明换班,昨夜子时确实有一高一壮两人结伴出门,自报身份是京城来的天使,说是要去花街寻个老相识,直到我下值,他们都没回来。”

    郭荣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补觉。回身对着张袍俀阴阳怪气道:“大人,看不出来,您的随从交际广远,连这边城之地都能寻到老朋友。还请大人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免得大清早扰人清梦。”

    说罢,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张袍俀被他一阵阴阳怪气,顿觉没脸,反手一巴掌将小童甩翻:“没用的东西,也不弄清楚就撺掇老子去闹,还不去花街把那两个丢人现眼的混账给老子绑回来!”

    第177章 第177章调虎离山

    张袍俀阴沉着脸坐在书案,不时在案上勾勾画画,约摸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小童去而复返,怯怯的蹭到跟前:“大人,我们将边城唯一的花楼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李壮和张肥。”

    顶着公子不断上涨的怒气,他期期艾艾为自己辩解:“城里的酒馆饭庄,所有他们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没找到!”

    城里已经没了粮食,酒馆饭庄早就关门大吉人去楼空,他们顺着搜了一圈,并不费什么功夫。

    小童忿忿不平:“后来,我寻到墙根下的乞丐,才打听到,从昨日至今,根本没有一壮一胖两人出去过,那郭荣对我们怀恨在心,定是悄悄将两人绑走,以泄私恨!”

    “公子,您身份贵重,自从来了这里,被那厮冷嘲热讽,慢待。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鸟气!若是叫京里的那起子小人知晓了,如何做人!”

    小童红着眼睛,为自家公子不值。饮食上慢待便罢了,现在竟然绑了他们的人,打狗还看主人呢,这是把公子的脸放在地上踩。

    在上京的时候,谁不捧着他们?

    小童养成了骄奢跋扈的性子,这几天吃不饱穿不暖的,他早就受不了了,怂恿自家公子去闹:“公子,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定然让那姓郭的吃不了兜着走!”

    张袍俀垂下眼睑不吭声。

    他能在一众小辈中脱颖而出,让叔叔派出来办差,除了嘴甜会来事之外,多少有些脑子。猛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没那么虎,直接打上门去闹,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么。

    他在思索,郭荣绑了他两个手下,是为的什么?

    无仇无怨的,即便拌了几句嘴,也不至于。

    真要像小童想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打他的脸么?上京里的衙内么看中的是脸面,是光鲜的体面。但这些兵痞子看中的是实际的利益。

    李壮和张肥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看中的呢?

    张袍俀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扳指。

    一旁的小童连忙闭口不言

    ,乖觉悄悄立在一边,每次公子这样的时候,都是在下思虑下一步的决断,他万万不能打断公子的思绪。

    两人原叫李山夏、张中贵,在跟来的侍卫中,身手一般不算出众,性格随和老实,也不可能主动惹事。

    因长得壮实、敦厚,被大家伙改了名。两人比较能吃,在上京的时候,经常偷偷溜近厨房,弄些烧鸡烤鹅,管家来和他告过几次状。

    吃食上的些许小事,他没在意,把两人叫来,命他们以后不准偷拿,两人也知错能改,每次要吃些什么,都交钱找厨房买,这事算是平息了下去。

    这些日子边城粮食紧缺,他尚且分到半碗稀粥,下面的人,只有半个糠饼,想来两人老毛病又犯了,摸到人家的厨房去。

    回想小童说闻到厨房里的血腥味,他面色一紧。

    张袍俀勾了勾手指,小童连忙凑上前。

    “你立刻让侍卫长悄悄摸到厨房里间去查探一番,无论查到什么,让他不要声张,速速来报我!”

    小童眼里闪过不解,嗯了一声,匆忙跑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小童面色苍白捧着一碗肉汤,带着满脸严肃的侍卫长进来。

    侍卫长不善言辞,将手里的东西往张袍俀面前一递:“大人,我偷偷翻进后厨,后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从灶灰里扒拉出这个。”

    张袍俀定睛一看,原是烧了剩下一截的腰带。

    小童哭丧着脸,颤抖着揭开碗盖:“公子,他们,他们不是人,碗里的肉汤,有这个……”

    张袍俀气息不由急促起来,油腻腻的汤里,底下沉着几块看不出纹路的肉渣,还有一截雪白的骨头,那个骨头上还带着半截指甲!

    是人的指甲!

    再看看侍卫长手里还有张府标记的腰带,小童碗里的指骨,他不敢再抱有幻想,那个可怕的事实血淋淋的呈现在他面前——这些茹毛饮血的,竟然吃了他的护卫。

    他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但是一想到这碗肉汤,不晓得是李壮左手,还是张肥的右肢,他便一阵阵发恶心,绞挛的肠胃几乎要把他痛晕。

    可是,他不能晕,他们现在是别人圈养的羊。

    今日他们无所畏惧炖了他最壮实的两个护卫,那,明天呢,后天呢?

    朝廷是没有粮食送过来的,所以,他们这些传旨的钦差,就变成了主动送上门的两脚羊了么?

    原本纸张角落里不起眼的文字,易子而食折骸而爨,逃离书本的牢笼,血淋淋又凶悍的铺面袭来,这恐怖的真相,几乎要把他的心脏绞裂,冷汗顺着他的脸庞一滴滴掉落,砸在光洁的地砖上,染下了一滩滩污渍。

    张袍俀捏着的拳头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逃出去,逃回上京,让叔叔帮他要一个公道。

    真相太过血腥,恐惧几乎要将他灌满,张袍俀颤抖着声线发布指令:“不用再寻李壮和张肥,召集所有人马,即刻动身回京!”

    院子里闹哄哄的,风光而来的钦差队伍丢弃华而不实的仪仗,将能带着的行礼全部裹在了身上,一个个笨重如熊,等待出发。

    张袍俀压下心中的颤栗,面皮发白去找郭志城辞别,一副深明大义之样:“我们来了这些日子,将边城的难处看在眼里,将军放心,我这便启程回京,和皇上禀明边城的困境,一定集结朝廷之力,速速筹送粮草送来。”

    “只是冰天雪地路途遥远,还请将军分一些粮食给我们才是!”

    郭志城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巴不得他们立刻动身,面上却做出依依不舍之状:“大人,边城哪里还有粮草,都靠吃土饼度日。外面天寒地冻,不若大人留下,静待朝廷粮食,免受风霜奔波之苦。”

    两人装模作样拉扯一番,最后,郭志城大方送上一篓土饼。

    张袍俀一行人归心似箭,出了门便撒丫子跑,不想雪大路滑,一路人仰马翻,闹出许多动静。

    边城城楼的瞭望台上,郭守云淡淡道:“金人探子都跟了上去,我们可以行动了!”

    郭志城看着天边的那点黑影,不置可否,那么远的距离,哪里看得清,正要命令探子去探,郭守云已经将手中黑乎乎的长筒,递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自豪:“大人试一试这个,是我们青华园的匠人耗费巨资打造出来的,名千里眼!”

    郭志城捧着长筒,依葫芦画瓢单眼凑到上面,圆形的视野里,张袍俀骑着马摔了个狗啃屎,甚至能看到他呸呸呸吐口水。

    远处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郭志城惊奇的捧着千里眼,慢慢转动,在另外一边,看到了远远坠着的金人。

    他怀疑的拿开千里眼,远处的世界又变得白茫茫一片。

    再次凑上千里眼,原来金人全身裹在羊皮衣里,就是头上的黑发,都被羊皮帽遮挡起来,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

    真是大幸,有如此利器,大赵必然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他转动着千里眼,顺着边城周围看了一圈,果然,在外游荡的金人都被张袍俀一行吸走了,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至于张袍俀一行人的安全,他是半点不担心。

    这些京城来的公子哥,骄奢跋扈,知道边城有难,竟然弃城一走了之,和逃兵有何区别,他没亲自将他们就地正法,已经是涵养了得了。

    金人残暴,只希望张袍俀一行能多引着金人溜一会。

    待接粮的人马出发后,郭志城来到关押张肥李壮的房屋,张袍俀这个孬种,手下亲卫不见了,也不敢声张,悄摸摸寻一圈就跑了,没种。

    他面带嘲弄看着堵着嘴巴的两人,讥道:“之前金人前来扰城,你们大人说是回京搬救兵,已经走了许久。

    你们现在去追,还能追上。对了,我们俘虏的金人交代,另有一队金人坠上你们大人,你们跑快些,许能为你们大人收尸!”

    说罢命人给他们松了绑,冷哼一声抬腿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晦气。

    只因肚中饥饿,两人自来熟蹭到厨房里想弄点吃的,热汤冷饼没摸到,就被人抓了,当小偷堵了嘴绑起来。

    他们听着外面不时兵荒马乱的杂乱声音,正等得心焦,想着大人定会来救他们。

    哪知大人拍拍屁股走了,不过按照公子怕死的性子,这是必然的事。

    两人心知肚明,将军嘴上已经留了口德,回京搬救兵是假,当了逃兵才是真。

    张肥李壮不敢声张,行礼也不收拾,趁人不备,灰溜溜牵了两匹马,逃走了。

    他们要追上公子报信,将军不待见公子当了逃兵,必定不会出手相救,但他们不行。若公子在此丢了性命,只怕京城里一家老小都要收到牵连。

    郭守云亲自带着一队军中好手,一路翻山越岭,汤风浴雪,终于翻过雪山,关内即便风雪依旧,但远处不时冒着炊烟的茅草房,昭示着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回到青华园临时办事点,他掀起帘子,看到那个牵肠挂肚的人,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第178章 第178章猪肉炖粉条

    屋子是普通的民房,灰扑扑的墙壁上留着烟熏的痕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正中火炉里橘红色的火苗在黑色的锅底下跳跃,不时发出噼啪的柴火声,简陋而温暖,怕冷的刘青青从厚厚的棉衣里伸出手,麻利提起黑茶壶冲了一杯滚烫的姜茶端过来,难为她穿着臃肿,却也灵巧敏捷。

    郭守云站在门口喝茶,刘青青垫着脚尖为他怕打着肩膀上的积雪,一面絮絮叨叨询问:“满身的风雪,定然是冷极了,哎,如何瘦了恁多?”

    言语中的熟稔好似昨日他们才分开。

    微辣的姜茶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又辣又烫,暖和了肠胃,也暖和了郭守云的心,他反手拿起她手中的帕子,错开一步拍打身上的积雪,手臂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退后,嘴上撵人:“你往后一些,免得雪花湿了你的衣裳。”

    说起正事,郭守云焦躁了几分:“山陡路滑,好

    些地方要捆着绳索才爬得上去,我们去时探索的那条小道,经这些日子的风霜,又冻上不少。如今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小道是两个山缝之间,头上是皑皑积雪,大家经过的时候屏声静气,生怕一点动静引起雪崩。

    他言语里都是沉重:“边城百姓,已经开始用土饼充饥。”

    他们的到来给了守将们的信心,郭志城为了稳定军心,已下令将最后一点米糠熬成粥分发到城里各处。

    刘青青看了他一眼,接过他喝剩的残汤,掀开帘子泼在地上,一瞬间,冒着热气的姜汤落在雪地上,化开雪地,转而变成晶莹剔透的冰面。

    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刘青青解释道:“官道上的积雪清理不干净,我们便不用清理,浇上水后,将道路变成冰面,我们坐着雪樵,直接划过去。”

    郭守云先是一愣,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后,豁然开朗,心花怒放抱着刘青青的腰,激动转了一圈。

    “果然还得是你!我竟然没想到。”

    骤然离地,只觉天旋地转,刘青青吓了一跳,两只胳膊紧紧紧箍着他的脖子,嘴里尖叫:“啊呀,晕死我了,快放我下来!”

    郭守云放下她,安抚拍了拍她的头顶:“你先歇着,我这便安排人去泼水!”

    刘青青拉着他:“看把你急得,我既是想到了,还用你说,这几日都在做这个事,今夜再冻上一夜,明日就能通过。”

    为了让他彻底放下心安生歇息,刘青青套上棉帽,裹上围巾,领着他到了隔壁小院,空旷的屋子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车架,屋子里都是新鲜松木的香味。

    这些车架上没有轮子,两侧落地的地方安装了两条约摸掌宽的光滑木板,中间车厢窄窄的长长的,估摸着能顺序码装五只麻袋。

    郭守云面露疑惑:“这太矮了吧,马车骡车不好操作哪!”

    刘青青噗嗤一笑:“虽说浇了些水,但还是有雪崩的风险,若农夫去拉,又费力又慢,还有安全隐患,骡车跑不起来,马车太宽,所以打算用狗狗们去拉车。”

    郭守云失笑:“你把棉花黑炭也带来了,它们才两只狗狗,哪里拉得动哦!”阿青太天马行空了些,不切实际,又不是过家家。

    刘青青打开窗子,指着远处雪地里一坨忽左忽右,到处移动的黑色灰色,没好气道:“棉花黑炭伙食充裕,长得油光水滑,来到了北地,一刻闲不住,在外面蹦跶欢实,诺,这附近几个镇子的狗狗全部跟着它们混。”

    一来棉花黑炭确实聪明能干架,二来它们带着小弟们回来,刘青青作为狗主人,设法款待它们的狗朋友,每日间不是鸡架便是猪大骨,养的一众狗腿子们见到她便将尾巴摇晃得像风火轮。

    不过还好,狗腿子们不挑食,给啥吃啥,只要一点骨头汤,配上芋头便吃得津津有味,盘子舔得干干净净,甚是好养。

    郭守云默认,想不到远从南方来的棉花黑炭竟也能适应这里极其寒冷的环境,倒是意外之喜。

    刘青青事事安排得有条不紊,运粮应该不会成问题,他悬在空中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会儿才忽感觉腹中空落落的,饿得慌。

    两人从回到前面小院,屋子里的热浪迎面扑来,驱散了寒冷。

    坐在火炉边,刘青青端来托盘,原是一个热锅子,先舀了一碗汤给他:“先吃完米饭垫垫底,这样的天气吃羊肉锅子是最棒的,偏偏只带了些猪肉来,将就着吧。”

    “你知道么,这是我们青华园的粉条哦,我们的木薯粉条竟然已经卖到了这里,这里的村民喜欢泡软后放上白菜,猪五花一起炖煮,竟然挺好吃,你尝尝。”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北地寒冷,将木薯粉炖煮出来吃,热气腾腾更加合适。

    一想到自家园子里的产品横跨大半个国境,来带这个边境之地,她心里豪气万千,不仅国境线以内,跨过边城,外面的金人的皮毛,牛肉羊肉,也是她交换的目标。

    她一面说,一面舀了一勺猪肉炖粉条汤在他碗里。

    雪白的米饭上,浇了一勺褐红色的汤汁,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尝一口,猪肉里的咸香,白菜梆的脆甜,粉条的黏滑神奇的融合在一起,成了一种不同以往的鲜美。

    郭守云吃得心满意足,干完小半碗饭,正要添第二碗,刘青青挡了他的手:“你这些日子吃得清淡,不宜一下子过饱,吃点菜过度。”

    郭守云点头,适才猪八戒尝人参果,唏哩呼噜就吃下去了,味道还没尝呢,从善如流夹了些里头的菜到碗里。

    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颤巍巍的站在筷尖,入口弹牙不肥腻,汁肥水溢,雪白的白菜梆子清脆甘甜,犹如甘霖,粉条晶莹剔透,鲜香弹滑,各有味道,却同时鲜香入味。

    他一面出一面不吝啬的夸赞:“你手艺进步了许多!”

    刘青青老脸一红:“是租借我们房子的婶子做的。”这些日子在外面到处跑,厨艺上倒退了许多。

    郭守云看着她爬上脸上的愧疚,握着她的手:“你为了筹粮四处奔走,尝尽风霜,很是辛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跑跑腿,帮点小忙,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来做。”

    刘青青看着他直愣愣的眼睛,里头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谊,她如同被烫到一般,连忙缩回手,逃一般避开。

    她又不是真的小女娃,芯子里是个大龄剩女了,没谈过恋爱,但还没见过么。只是,对着他,总有种看弟弟的亲切感,没有书中描述的爱人间的心动脸红,面对他一次次或明或暗的表白,她暂时只会逃避。

    她一如既往的避而不谈,缩回自己的乌龟壳,郭守云有些丧气,筷子无意识的在碗里扒拉了两下,发现全是些嫩嫩的白菜心。

    垂头丧气的人立马又充满生机,猪肉炖粉条是婶子做的,但是,菜一定是刘青青亲手摘的,她心疼他,所以锅里的白菜全是淡黄色的菜心,没有绿色的菜叶。

    听说聪明伶俐的人,天生就少棵筋,许是她还小,还没长成家的筋吧,没关系,他慢慢等,等到她开窍那一天就是。

    反正他一直守在她身边,断然不会教别人抢了去。

    所以当务之急,先把人哄着领了婚书才是。

    想通了这一点,心意没被接受的郁闷一扫而空。

    思绪翻飞,看边城的情况,必有一场恶战,万一金贼悄悄摸进来,伤到青青才是悔之晚矣,首先想个招儿把青青哄回去。

    然后设法在随后的战役中捡些功劳,弄个官身,回去找爹娘提亲,才好开口。

    他收拾好饭桌,默默思索不提。

    次日一早,郭守云和刘青青在官道旁交代:“边城已无粒米下锅,缺口甚大,你快些回南边,尽快筹集大批粮草衣被送来。

    金人兵强马壮,战事只怕要僵持下去,粮草越多越好。”

    他半句不提前线危险,深深看了刘青青一眼,坐上雪樵,手中绳索轻轻一抖,棉花黑炭打头,后面一溜带着口套的狗狗们,拉动雪樵飞速穿梭进官道中。

    刘青青上前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官道两边都是高山白雪,所有人都是静悄悄的,北风卷啊卷,卷着雪花,遮盖了雪樵的印记。

    不信神的刘青青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祈祷:“老天爷,希望阿云能将粮草顺利运到边城,解决边城的燃眉之急,希望战事早日结束,恢复太平。希望阿云,能平安归来。”

    等所有队伍消失不见,几个掌柜们看向刘青青:“刘园长,你一届小女子,筹集军需,亲送边境,你为大赵做的够多了,实在让我们一众汉子汗颜,以后,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唯你马首是瞻。”

    “哪里哪里,王掌柜,李东家,孙少主,你们言重了,这些军需都是我们大家伙一起集的,也是百姓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期望,希望早日打败金贼,我们能安居乐业。”

    “你们九死一生去了边城,那边的情况你们也亲眼所见,危险与机遇并存,不如我们一起去认识些掌柜东家,筹集军需,准备准备,深入草原,如何?”

    这是必胜的意思了,好兆头。

    几人信心倍增,欣然大笑:“可!”

    第179章 第179章以工抵粮

    议事厅内,郭守云合眼正襟危坐,双手按在膝盖上。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只是以为他在闭目养神,只是,手背上凸出的青筋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已经整整一夜,山脚下等着接应的士兵,等得冻僵了,他们几乎将雪山望戳个洞,却没有看到折回来的人影。

    一次次焦躁的急报回来,统揽全局的他坐不住了。

    难道上当受骗了,来的几人是金人的奸细?

    这个念头已出现,就被他下意识的掐断。

    不可能,来的几人是地道的赵国人,无论从他们的行为习惯,仰或说话口音,无一不是地道的赵国人。

    而且他们眼神中对金人的痛恶,对国泰民安的无限向往,骗不了人。

    不是金人

    的奸细,那便是政敌的手段,可是他们这样做,也没什么好处啊?

    边城的粮食本就完了,即便他们不来,哄着军营将粮食让出去,军营也青黄不继,坚持不下去的。

    所以,他们应该就是民间自发而来的爱国义士,许是回去的路上,又出了什么纰漏。

    寒风从窗棂的缝隙里漏了进来,透过布料的空隙,往人骨头缝里钻。

    郭志城打了个寒战,心也掉到了冰窟里。好不容易有了胜利的盼头,又生出这样的波折。他也是久经沙场的,决定不再坐以待毙,立刻采取措施。

    “来人,召回山脚下接应的士兵,换两个百人队,甲队在山脚观望接应,乙队寻官道,尽量探一条进关的路。

    集结先锋队,我们速战速捷,去吧旷野中的金人捉回来。”

    每次都是金人抢大赵的粮食,反正也活不成了,这次,大赵要抢金人的粮食,也把他们作两脚羊。

    &

    幽深的峡谷里,两边是皑皑白雪高山,寒风呼呼的吹着。一伙灰色的身影静悄悄的在山谷里快速穿行。

    郭守云不时扭头看向两边的的积雪,默默期望天再冷些,雪冻得更硬些。

    棉花黑炭在最前面带路,一溜狗狗带着护嘴,拉着雪樵紧紧跟着后面。

    快了,快了,他已经能看见前面广阔的平原。

    郭守云激动得站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红旗,示意后面的队伍加快速度。

    长蛇一般的运粮雪樵队伍冲出了峡谷,只是,棉花黑炭忽然站住了,发出准备进攻的低吼,郭守云眯眼细看,远处一排弓箭手是几个意思,难道中了金人的埋伏?

    待看清对方的装束,原是边城的守军,郭守云俩忙安抚暴躁的狗子们,上前交涉。待明白是郭将军派来接应的士兵,忍不住和大家伙夸赞将军料事如神。

    晓得将军已经集结部队,去剿灭旷野里的散落金人,立马催动运粮队,快速往边城赶去。

    第一批粮草已经安全送达,总算是解了边城的燃眉之急,接下来一个月都无需为粮草问题担忧。

    关上城门,郭守云当机立断将粮食堆放在城墙上,当着所有百姓的面,把一个个浑元的芋头丢进锅里熬煮,然后守着冒着热气的大锅,按照花名册,一个人领一个拳头大的土豆。

    “父老乡亲们,关内的兄弟姐妹记挂着你们,筹集了无数的粮草军需,就在关内,管够,可是白雪封山,我们花费了无数力气,冒着雪崩的风险,偷偷运了这些过来,接下来我们一月都不会饿肚子里。可是还远远不够。”

    “我们需要大家一起同心协力把金人赶走。”

    “每日每人可领一个芋头果腹。”

    “若你吃不饱,可以报名来干活,力气小些的帮忙搬运石头上墙加固城楼,力气大些的青壮年可参加护卫队,运粮队,擅与锅灶的妇人们可帮忙蒸煮粮食,小孩们也可以去捡柴火……”

    “只要你干活,便可以领粮食!”

    随着郭守云的话说完,死气沉沉的边城恢复了些许生机,大家伙排好队,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热气的大锅、

    果然,户籍吏拿过名册,按照人头一人发了一个拳头大的芋头。

    王九是个瘸腿的少年,小时候出城捡柴火被金人打断了腿,平时靠着捡些柴火卖为生,缩在墙角的他听到自己的名字,麻木默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这个废人也有么?他,还能活下去么?

    发粮的士兵没好气的将烫呼呼的芋头塞到他手里:“发什么愣,快些趁热吃了,好有力气赶走金人。”

    风雪好似变大了,不然,为何眼前白茫茫的。

    王九低头紧紧捂着烫呼呼的芋头,即便手心被烫得生疼,也不松开一点,好不容易有点吃的,万一被被人抢了去呢?

    正想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兵,瞪着铜铃大眼,手中弯刀发着渗人的寒光,恶狠狠冷哼:“大家伙莫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人一份,想要多的,那边登记做工换,谁想不劳而获,占他人便宜,先验验骨头能不能受得住爷的刀。”

    得了警告,些许宵小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老实实排队领粮食。

    老弱病残得了保证,不慌不忙品尝这难得的粮食。

    王九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发现那几个平时欺负他抢他东西的地痞缩着脖子不敢放肆,把心放到了肚子中,打量手中黑乎乎的芋头。

    轻轻一捏,褐色的皮便剥了下来,露出里头淡黄色的果肉,咬上一面,满嘴面糯,还带着一点沙,而后便是悠远的回甘。

    因久饿而扭曲的肠胃,得了淀粉的滋润,立马活了起来,舒展着小心翼翼吸取其中的能量,一股子力气从细胞深处激发出来,王九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要是能再吃一个就好了!

    不会打仗,不擅长打架,可是会捡柴火,王九鼓足勇气向登记做工的小吏走去,那人并没有多看他瘸腿一眼,只是热切的问他叫什么,可有擅长的手艺?而后将他编在了樵夫队,专负责为火房捡柴火。

    这样的事情在各个发粮点枚不胜数。

    ……

    以工抵粮有序的开展进来,死气沉沉的边城立马变得热火朝天,各种备战工作积极展开。有了所有百姓的加入,守城士兵肩上的担子降了下来,可以三班倒换着休整。

    忙碌了一整天,晚间,郭守云为立下大功的狗狗们熬了一锅骨头汤,配上芋头糊糊,让狗狗们吃了个大饱。

    黑炭嫌弃的尝了一口,抬爪将饭盆推到郭守云面前,不满的扭头看着他:“就这?”

    郭守云没好气晾了晾自己手里的水煮土豆,把饭盆推过去,拍了拍黑炭脑袋:“你就知足吧,这里缺吃少喝的,我们都吃素,就你们能加点骨头汤,要不,把你的骨头给我?”

    说着作势要去捞它饭盆里的大骨头。

    黑炭哪里愿意,嗷呜一声咬着饭盆跑了。

    等吃得差不多,郭守云凑到黑炭棉花面前:“这里粮食暂且够了,运粮可以歇两天,要不我带你们去金人地盘里,弄点荤的,比如肥牛嫩羊?”

    听到有牛肉吃,棉花黑炭耷拉的耳朵立马翘了起来,大方的将饭盆里的骨头叼了送到他手上,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你弄牛肉给我们吃,我们也不小气,请你吃骨头呢!”。

    郭守云失笑,在两双清澈的大眼注视下,勉为其难在骨头上抿了一嘴:“行吧行吧,你们吃,我不喜欢吃骨头!”

    最怕棉花黑炭的真诚。

    第180章 第180章无路可退

    且说那逃命回京的张袍俀,一行人在京城养尊处优,哪里挨过这风吹霜冻的苦,满天风雪中走错了方向,也是祖坟冒烟,竟阴差阳甩掉了金人。

    金人大帐没了将军的压制,两位皇子意见不合,你来我往下绊子甚是热闹,因粮草告罄,终是统一意见,单日大皇子出

    门巡逻弄粮,双日二皇子挂帅打草,每月多出来一日修整,公正合理,谁也不吃亏,谁也占不到便宜去。

    这日刚好轮到二皇子卡里,他远远看见张袍俀一行人衣着华丽,打扮不俗,身娇体贵,面白胯宽,想来是块肥肉,正打算弄回去榨些油水,示意随从包抄过去,埋伏在进关的路上,哪知一阵大雪,那伙子胎神竟换了个方向,朝着草原深处而去。

    那边是大皇子卡西的地盘,到嘴的鸭子主动飞到卡西的锅里去,这能忍?

    阿西吧!

    卡里暗骂一声,狠狠呸了一声。

    几只肥猪而已,哪里用战术。也不埋伏了,呼啸一声,示意随军亮出身形,直直追了过去。

    张袍俀领着随从护卫,对着远方的高山狂奔,只要穿过官道,入了关,便不用再受这样的鸟气。

    哪知天降奇兵,粗鲁的金人如同雪花般,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个个张着血盆大口,舞着大刀嗷呜嗷呜冲了过来。

    直到直面金人的那一刻,张袍俀吓得跌坐在地。

    他身高六尺,腰围三尺,在赵人中鹤立鸡群,因这一身腱子肉,甚得叔叔的青睐,对面的金人,竟然高出他一个头,体重如象,一脚一脚踏在地上,仿佛踏在他的心口上,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响声,就问你怕不怕?

    对面体形人数远超他们,张袍俀未战先怯,在边城听多了金人残暴的手段,惨白着脸抖手举起一块雪白的帕子:“我投降,我投降!”

    “我是赵国钦差大臣,我叔叔是首辅,只要放了我,赵国会给你们大大的好处!”

    见过降的,没见过降得这样干脆利落的!

    卡里先是愣了一下,双目中的鄙夷犹如实质,嗤一声,一鞭子甩在张袍俀身上:“就是赵国皇帝来了,也要给老子跪下!”

    张袍俀为躲避鞭子,滚了一圈,由坐改趴,呈现五体投地之态。他狼狈至极,屈辱不甘爬在面庞上,那鞭子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又落在了他的脸颊,瞬间粉白的面上浮现一条恐怖的血痕,“啧,既降了,如何作出这威武不能屈的模样恶心人作甚,贱奴好好享受着吧!”

    卡里身后的金人武士呼啦啦上前,缴了众人的兵器,扒了他们的毛裘,顺便搜刮了一遍,张袍俀的鹿皮小鞋都给扒了去,藏在皮靴里的金叶子自然也难逃魔抓。

    穿着单衣的张袍俀冻得面庞发青,浑身上下直哆嗦,恳求金人还他皮靴,喜提金人一个大逼兜。

    他欲哭无泪,悲从中来,深刻的体会到金人的残暴无礼,这一刻,他深深的思念讨人嫌的郭守城,至少,那人表面对他恭敬有礼,果腹的保暖的,一样没少了他。

    最后,还是身边的侍卫悄悄将自己的鞋脱了给他套上,他才不用再雪地了光着脚行走。侍卫自己撕下些破烂衣摆包在脚上糊弄了事。

    张袍俀一行被金人绑着手串成一串,赶羊一般往金人大帐里走,因他们走得慢,不时还要挨上两鞭子。

    这样慢吞吞挪了一个时辰,走了不到有一半的路,卡里王子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金乌要落山了,雪夜里狼群出来觅食,若是碰到了甚是麻烦。

    区区狼群他自是不怕的,只是动起手来,难免见血,帐里正是和大皇子卡西较劲的关键时期,身后跟着的勇士折在那些畜生嘴里不划算。

    卡里王子挥舞着鞭子,鞭鞭到肉落在张袍俀等一行人上,不停的催促他们快些。

    聚集在张袍俀周围的,多是京城小官子弟,平时斗鸡走狗,专营奉承之辈,只有五六个是张家培养的侍卫,紧紧将他护在中间。

    因张袍俀不战而降,众人早已不满,现在体己被搜刮了去,命在旦夕,挨打的也是他们,对张袍俀的阿谀奉承丢到了爪哇国,有人已经开始小声蛐蛐阴阳怪气:“说好的来边城打金人呢,原来是来给金人当肉包,死球囊,害死爷爷我了!”

    “百姓骂的原是真的,文人误国,张家误国啊!”

    张袍俀麻木着脸,细碎的辱骂声混着寒风钻入他的耳朵,他已经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了,他实在太冷了,极寒之气像跗骨之蛆牢牢的咬着他不放,他的骨髓好似都冻成了冰块,即便几个护卫将他挤在中间,没了裘衣的保暖,他快坚持不下去了,每一个细胞好似都要沉睡冰冻。

    金人带着倒刺的鞭子又啪啪的甩了过来,外围的随从们对视一眼,默契的摔了一跤,没了肉盾,鞭子便抽在侍卫和他身上,雪白薄脆的里衣撕裂破碎,僵硬的皮肤被倒刺勾戳出参差不齐的血洞,汩汩的冒出黑褐血,洇湿了大半衣服,血腥又恶心。

    张袍俀疼得撕心裂肺,再也忍不下去,啊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求饶:“王子,王子饶命。

    我叔叔是首相,你们不是想攻打边城么,我知道边城的布防图,只要你们好好待我,我便把边防图告诉你!”

    此话一出,随从侍卫便是一呆,转而便是绝望。投降可以说是为了保命,将来还有被赎回去的希望,要是把布防图给了金人,那他们便是货真价实的卖国贼,是大赵的罪人。

    以后再也不能回大赵去。

    给他鞋穿的武教头原是首辅府上的侍卫副统领,想着保住张袍俀的命,好回去寻张首辅要些情面封妻荫子,哪知道跟随的主子是这么个怂蛋,未战先降,现在又要叛国,想到爷娘妻儿还在上京盼着他回去,他心思微转,这个怂货不能留了,万一真把布防图给了金人,就是首辅大人也要受到牵连。

    武教头瞬间暴起,一肘子砸在张袍俀的太阳穴上,可惜因没了鞋穿,寒气顺着脚底板钻到他头顶心,他也没有多少力气,只是将张袍俀砸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正要扑上去补上一肘子,张袍俀已经被卡里的鞭子卷走。

    卡里惋惜的砸了咂嘴,没用的软蛋昏了过去,不能立刻知道布防图,可恨!

    布防图在软蛋的脑子里,倒要保他一条命,他摆摆手,身后随从将抢去的裘衣棉袄皮靴丢出来,分了一匹驽马给他们。踹了小童一脚,示意他快伺候张袍俀穿衣,度一口烧酒。

    小童摸了摸手忙脚乱把张袍俀穿戴好,托在马背上。

    今日收获真是极大,只要布防图出来,边城如囊中之物。卡里激动得眼白发红,不停搓着手中的马鞭,亲自带人将张袍俀围在中间,夹腿跑马,至于剩下的赵人,他留下一个小队,等他们走远些就地格杀。

    只要过了今夜,这些没用的赵人会被狼群啃得尸骨无存。

    也是武教头等人命不该绝,在他们走后一刻钟,郭志城领着人杀了过来,将剩余的金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众人小命这样一波三折,逃出生天,瞬间热泪盈困。

    武教头晓得事态紧急,三言两语把布防图一事抖落出来,哭丧着脸为自己主子辩解:“将军,张袍俀这厮在京城人模狗样,花言巧语赚了我家大人信任,得了这个差事,我家大人也被他蒙蔽了,不晓得他内里竟如此胆小怂囊,也不晓得他何事竟然偷偷看到藏在书房里的布防图,您放心,我家大人一定亲手清理门户,给你个交代!”

    得知前因后果,郭志城大骂文人误国,如此机密的图纸,既然随意给不相干的人看。悲从中来,全是对前路的担忧绝望。赵国国策重文轻武,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文臣事事插手,粮草他们要管一管,布防警戒他们要过问,守城仰或出兵要征得他们的同意,这样的仗如何打得赢!

    心中悲愤气极,他也想找个地方嘶吼几声一走了之,只是边城几万人老弱病残为边城添砖加瓦,为加固城墙干得热火朝天,他这样一走了之,实在过不去良心上那一关。

    郭志城大喝一声:“儿郎们,只要金人知晓布防图,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之际唯有出兵奇袭,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以进为退,才可获得一线生机。尔等可敢跟我一起,不再受这样的鸟气,痛痛快快去和金人杀一场,割了他们的头颅,宰了他们的牛羊?”

    众将士齐声大喝:“杀……杀……杀……”

    武教头弱弱的抓住郭志城:“将,将军,布防图泄露,重新布防就是,莫要意气用事!这,守城变出兵,朝廷还要讨论一二。”

    郭志城一脚把他踹飞:“你知道个球,重兵守卫之地都是要塞之处,要是能换防,还要守个屁!”

    “二郎们,我们走,这就宰了那些个畜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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