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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22章宫女二十二日

    永壽宫中。

    德妃任由石榴帮她卸下发髻:“高美人倒是聪明了一回。”

    不难猜出,那个阿蓝原本應該是杜氏的人,结果不知被高美人用什么法子撬走了。

    石榴道:“娘娘给了高美人几个月的时间,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枉为美人之位了。”

    德妃照着镜子抚眼尾:“高美人不好用,争不过杜氏,连玉貴人都要越过她了。待明年大选,本宫得好好挑挑,需得照着皇上的喜好,杜氏、玉貴人那般娇美样貌的扶持才好。”

    “娘娘英明。”-

    在景仁宫呆的日子,对于沈青青来说,简直无一处不好。

    贤妃手握宫权,又护自己人,她宫中的宫人没有人会怠慢,宫衣送去清洗,不仅送回来得快,上面还帶着淡香,宫女份例中的首饰也不会有瑕疵,都是专管此事的女官检查过才会送来,景仁宫宫人月例也不需大宫女专程去取回来,反而是主动送过来。

    景仁宫出去的宫女,无论是谁,都会被叫一声姑娘或是姐姐。

    至于青玉和青古,众人都叫她们姑姑。

    最让沈青青满意的莫过于景仁宫的小厨房,贤妃的膳食除了从御膳房拿,平时喜欢吃什么,都会叫小厨房准备。因此每日都会有米面菜肉往小厨房送,有些菜肉储藏不当一日便会坏,贤妃当日用不完,为了避免浪费,厨娘就会额外开小灶,给景仁宫的宫人加餐。

    这也是得了贤妃的首肯,是贤妃对景仁宫宫人的恩典。

    沈青青不必再因为长身体不经饿时去膳房用银子买菜,从而一个月下来明明宫內包吃包住还攒不下一个子儿了。

    她在景仁宫养伤,不好出去活动,然而芰荷一次回来却给她帶了一瓶金创玉髓膏——瓶身上清清楚楚写了一竖列五个字,并冲她眨了眨眼。

    这可是皇上、乾清宫才有的圣药。

    这下她就确定了,芰荷确实跟小定子有联系,她大概率是王積貴的人。

    芰荷早知沈青是自己人,说明她在王積贵一派的级别大概比沈青略高,也應是受了小定子的要求,对她多有照拂。

    事到如今,沈青所纠结的她到底是否要为王积贵一派幹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明面上,她是贤妃的人,私底下,她与王积贵一派有联系,其实暗地里,她还拿了惠贵嫔身邊翠环递来的橄榄枝。

    理不清了,完全理不清了。

    芰荷的主动暴露,沈青惊喜过后,便与她更为亲昵了,她问芰荷:“姐姐,你知道杜氏以前的宫女朝露,现如今是哪一局的女官吗?当日我看朝露的服制,已经是正八品的女官的了。”

    芰荷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沈青叹了口气:“杜氏还是婕妤时,她身邊有一位从家里带来的宫女玳瑁,此人与杜氏谋害宫女的事有关,当晚受过罚后便被逐出了宫。朝露是玳瑁手底下的宫女,我总觉得她好似有点不太对劲。”

    她不期然想起朝露離开杜寶林那天的情景,朝露是那样的自信淡然,仿佛一眼看透了杜寶林的未来,走的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除了珊瑚,听说杜宝林去冷宫时珊瑚毅然跟了过去。谁離开杜宝林都不会犹豫。

    “希望是我多想了。”这要她怎么说她懷疑朝露在夏蝉和文心的死上推波助澜,懷疑刘顺本就没遵从杜氏的命令直接将人搞死了,怀疑朝露和刘顺背后可能是同一个主子。

    刘顺在织云殿时,可是极为不受杜氏待见,那杜氏缘何要刘顺幹这事,明明还有一个更适合的当时织云殿主事公公,想来必是有人为刘顺引荐,那人只能是参与此事的玳瑁。

    若朝露能鼓动玳瑁,这就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

    任凭杜氏怎么辩解都不会让人相信她没想那么干。

    再又出了杜氏伤宫女的事,更坐实了她心思恶毒,弄死两个宫女想来也是她能干出来的。

    芰荷不解,但还是應下:“我帮你问一问,青玉青古两位姑姑应当知晓。”

    六局中属于贤妃管理的三局事务,青玉青古都会经手,问她们再快不过了。

    芰荷伸出手,按了按沈青的眉头:“小姑娘的心思不要这么重,不然該长不好看了。”

    沈青呆滞抬头,看到芰荷轻松的模样,不由大悟,芰荷知道的阴私经手的事宜不比她少,但却丝毫不被这些事困扰,活得通透自在。

    若她再陷入这些事里,没得先把自己累死,何不在此之前先当个快快乐乐的小宫女?

    /:.

    沈青机灵地冲芰荷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臂摇了摇。

    “芰荷姐姐,我们午膳吃什么?小厨房会加餐吗?”

    芰荷失笑,说午膳与昨日应该大差不差,说厨娘今早恰好做多了糕点,每人应能分到两块。

    沈青闻言,幸福地都快晕了。

    两块,这是特意做多的吧。

    呜呜,贤妃好,厨娘好,芰荷也好,反正没有什么不好的。

    芰荷下午的时候便问清了朝露如今是尚宫局司薄司正八品掌薄,因尚宫局是贤妃娘娘的职责范围,沈青定然不相信朝露是贤妃的人,不然贤妃何必去猜疑,于是转身将朝露的事挑挑拣拣告诉了萱草。

    萱草虽迟钝,但跟在贤妃身邊久了,也锻炼出来一些,且她谨慎,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当下便派人去查。

    然后发现朝露与司薄司中一位正七品的典薄有联系。

    想到贤妃在查司薄司的內鬼,萱草便将此事报了上去。

    于是在某一天,正在悠闲研究胭脂水粉的沈青忽然收到了二十两的赏赐。

    因为伤未好全,她最近非常堕落,美得不知今夕何夕了,连贤妃身边都没凑近,更遑论听心声了。

    且心声太私密,不是自己当值时,她不会刻意去听,去窥探贤妃的心思。

    沈青捧着用荷包装的赏银,问萱草:“萱草姐姐,娘娘为什么要赏赐我?妆粉还没研究出来呢?”

    萱草开心到眉飞色舞道:“沈青,你立大功了!”

    “多亏了你提供的消息,不然娘娘还在头疼司薄司哪里出了问题……你或许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娘娘那里为你记了一功,如果之后多出一名大宫女的名额,很可能就提拔你了。”

    沈青觉得作为新人,升职太快会遭人记恨,于是一边随萱草开心,一边谦逊道:“我年纪还小,领不住事,翠微漆姑芰荷三位姐姐才更合适。”

    萱草听明白后很快撇开此事:“大宫女的名额什么时候有还不知道呢,不操心这个了。不如你与姐姐说说,中午想吃什么,姐姐专门让小厨房为你做几盘菜。”

    这次沈青打心底开心,脆生生道:“红烧肘子!”

    萱草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包在她身上了。

    萱草的快乐很简单,娘娘高兴她便高兴。沈青的快乐也很简单,有錢有肉即可。

    沈青在景仁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伤和给自己找点事做,如此两个月,皇上来了景仁宫有八次,其中一半都实打实叫了水,景仁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不为超越了谁,而是永壽宫德妃那里皇上两个月才去了六次。

    萱草終于扬眉吐气,跟沈青吐槽德妃身边的石榴如何如何,但吐槽德妃她是没这个胆的,而她说身为德妃大宫女石榴的也不过是些微末小事。

    沈青听得好笑。

    不过紧接着的一件大事,打了后宫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下旨封贤妃萧裳月为皇后,命制作册宝,择吉日举办封后大典。

    钦天监给出了十月初八、十月甘一和十一月初七三个吉日,最終由皇上选定了十月初八这天。

    不提其他嫔妃收到消息多么震惊,万众瞩目的景仁宫接到圣旨后亦是喜憂参半。

    喜,娘娘封后,她们一步登天,成了皇后宫女,这是何等幸运荣耀。

    憂则是,现在距离封后大典只有不足一个月,时间紧迫,不知道一应礼仪是否会因此敷衍了事。

    不过好在,皇上派了錢全忠来协助娘娘。

    而沈青,巨大的惊喜过后,便明白小定子为什么要让她来贤妃这里,莫不是王积贵早明白了圣意,算到了这一切。

    小定子那时也说过,等宫内大调动时他就离开思过斋。

    现在杜氏早早倒台,小定子应是未提前到御前——因为她没在皇上来景仁宫带的人中发现他,收到他的消息中也没有言明他到御前这事。这次封后大概是他调到御前的最佳时机,趁着宫中乱糟糟一片。

    因封后,平静已久的后宫终于要动荡起来了。

    外面热热闹闹,其他嫔妃都去向贤妃提前道贺,唯独永寿宫一片死寂。

    德妃端坐在铜镜前,眼神不断变化,最终将双手覆到眼上,不再去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本宫以为,皇上是中意我的。”

    在这之前,确实如此,可为什么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虽明知后位人选要么是她要么是贤妃,要么是朝中重臣之女,但她仍想感叹,为什么萧裳月的命会那么好。

    她李舒意又哪里不如她了?

    室内,只留了石榴一人,石榴担忧道:“娘娘……”却不知从何劝起。

    “莫不是皇上知道了杜氏是遭了咱的算计?才——”

    德妃咬牙否认:“不可能!”

    石榴压低声音:“刘顺没有在织云殿就畏罪自杀,而是被钱全忠的徒弟钱继带走赐死,若在这之间,钱继嗅到不对,继而拷打了刘顺,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刘顺不会吐露了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德妃揉了揉眉心:“这只是你的猜测。”

    “娘娘,钱全忠历经两朝,他的徒弟必然也是个狗鼻子,他们效忠于皇上。偏皇上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起疑心,局势就会对娘娘万般不利,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德妃终是接受了石榴的说法,叹了口气,睁开眼,眼神趋于平静。

    “若你的猜测为真,便让我们的人先蛰伏下来,我不信,当皇后会一直顺遂。”

    未来还长远着呢。

    石榴明白德妃要做什么,忠心道:“是。”

    她是李家为德妃精心培养的亲信,只需全力辅佐德妃。

    第23章 第23章宫女二十三日

    贤妃的封后大典举办得很隆重,有钱全忠在一旁统筹全局,青玉青古很快上手了相关事宜,就連萱草都变得稳重起来。

    沈青跟着萱草帮忙,待遇一升再升,后宫的宫人见了她,一个赛一个尊敬。

    封后是朝堂和后宫一等一重要和热闹的事,整个京城都因此气氛热烈情绪高涨起来,一扫先帝驾崩三年内的肃穆。

    经此一事,京城官员家

    的适齡子女开始相看定亲或完成嫁娶,一是先帝孝期内不允许当官有功名者嫁娶,违者夺官褫爵,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三年,有些男子女子的年齡都拖大了,需要尽快完婚,二是明年是三年一大選的日子,官员家中适龄女子需要经由层层選拔成为秀女,入宫選妃,但若在大选之前定下婚约,便不必成为秀女进入皇宫。

    对于这件事,素来都是这么操作的,皇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願意进宫的强纳进来,兴许会有顶着九族也要伤害皇上的人。

    不如各退一步,两家欢喜。

    陆府。

    陆家长女陆云湄带着婢女星罗穿过抄手游廊,去向陆家主母请安。

    “母亲是在忧心女儿的婚事?”陆云湄睁着眼睛看向陆家主母林夫人林婉,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陆云湄的那双眼睛像个钩子一样,勾得人心神荡漾,她本人更是一身雪肌媚态横生。

    陆云湄是陆家庶长女,她的亲生娘亲扬州瘦马出身,被人转手送给了陆父做妾,人人叫她云姨娘,那一年,陆家老爷一直流連在云姨娘身邊,亲娶的妻子林婉颇受冷淡。

    然而好景不长,云姨娘产女时难产身亡,只留下了一女,便是陆云湄。

    彼时林婉膝下无子,整个陆家都只有陆云湄这一个孩子,林婉便将陆云湄抱在自己膝下抚养,雖未成为嫡女,但待遇和嫡出的一般无二。

    林婉雖不喜云姨娘,但对小孩没什么恶感,得了女儿也只像其他人家一般用心教养,然而陆云湄越长,她的容貌就越掩盖不住,比之云姨娘那时更为出色。明珠掩盖不住,即便林婉常常将陆云湄拘在家中,但京中关于她容貌颜色还是流传颇广。

    临近大选,陆父有心让长女进宫为家族谋一份长久富貴,林婉覺得不行,仍是照常为陆云湄相看人家。

    以陆云湄的姿容,她只能高嫁,但选来选去,林婉看上的几家要么家里有个强势的婆母,要么家中儿郎不顶用,要么长嫂是个不好惹的,要么家里的小叔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总之,没个顺心的,这几日,林婉都吩咐身邊的婆子熬药来喝了。

    面对从小看到大的陆云湄,林夫人即便身为女子,也不可避免恍惚了一瞬:“是有这事,但婚事还需你自己挑一挑,这几家……”

    林夫人还未说完,陆云湄便道明来意:“母亲,女儿願进宫参加选秀。”

    林夫人皱眉:“可是你父亲和你说了什么?不必管他。”

    陆父是个不中用的,年轻时还看着有点前途,然而年龄越大,越在一个从六品的官位上蹉跎,与他同一年参加殿试的人有的都已成三品大员。

    陆云湄微微一笑:“不全是为了父亲,女儿更想成为阿弟的助力。再者,成了皇帝嫔妃,便无人敢轻嘴薄舌于我,嫁人当嫁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女儿想进宫看看。”

    陆云湄的弟弟是林婉唯一的孩子,今年十二岁,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陆父在云姨娘走后悲痛之下染了酗酒的毛病,后来一朝大梦初醒,才察覺这三年来自己愧对了妻女,与林婉重归于好后,林婉于次年产下一子,名为陆云圭。

    陆父从小是神童,后来酗酒后才情没了大半,陆云圭没继承到父亲的神童之名,只是小有聪慧,仕途恐怕更为渺茫,但有个宠妃姐姐,却是大不一样了。

    林夫人听到陆云湄提起陆云圭,心中瞬间不坚定起来,她不在意陆父,但陆云圭却是她唯一的指望。

    “后宫人心难测,你如何挨得过其他嫔妃的针对?”陆云湄她从小养大,顺利进宫是没问题的,若有问题,只能是宫里的人不愿多一个劲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云湄:“所以我才来寻母亲,听说我小娘留下了一个仆人,女儿想见一见,像她学一些东西。女儿觉得,在宫中,有皇上的宠爱加自身的谨慎,一切阴谋诡计便可迎刃而解。”

    林夫人看着陆云湄慢慢羞红了的臉,便知她有了自己的主见,终是点了点头。

    当年她嫌弃云姨娘的手段下三滥,便一直不让陆云湄见云姨娘倚重的婆子,但陆家小,陆云湄对那个婆子的存在也是知情的。

    陆云湄拉住林婉的胳膊,缓缓将头枕在了林婉的肩头:“女儿知道母亲为我好,可女儿也想为母亲做些什么。”

    林夫人叹了口气,冥冥之中,陆云湄走上了她小娘的老路,但天家嫔妃,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吧,她只愿陆云湄此入宫门,一切顺遂。

    她扶起陆云湄:“既然你要入宫,陆家便该举家托举。我们家在宫中也是有一点人脉的,且宫里的惠貴嫔是我娘家族妹,她无宠在身,但好歹是一宫之主,想来会因这些亲缘帮衬你一二的……”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皇宫里的宫墙深院也换了一套银装素裹的装扮。

    坤寧宫内。

    萱草在廊下望着雪景,重重打了个喷嚏。

    沈青一身厚宫衣,正组织小宫女给扫雪的宫人熬姜汤,见状亲自为萱草端了一碗过来:“姐姐,快些趁热喝了,不然又该染风寒了。”

    也是因为下雪,萱草寒风入体,就生了病,皇后娘娘特意为萱草多添了炭,让她养好病再来近身伺候。

    彼时贤妃刚成皇后没多久,萱草太高兴,便在今年的第一场雪时带着小宫女去玩雪,便乐极生悲了。

    现在萱草刚好没几天,望着雪,像是又蠢蠢欲动故态复萌了。

    沈青臉上生出无奈,盯着萱草将姜汤喝得一干二净。

    萱草苦着臉,向她展示:“瞧,全喝完了。有什么奖励?”

    沈青闻言想去拿蜜饯甜萱草的嘴,谁知道萱草凑过来,啵一声,嘴唇印在了她脸頰上。

    嘴里还说着:“越长越好看了,让姐姐香一口。”

    沈青目瞪口呆,连看了萱草好几眼,确定她是真直女,一副被可爱到的模样这才擦了擦脸頰。

    在皇后身边,她吃得好,穿得好,人也倍儿精神的缘故,她整个人粉里透红,脸颊带着婴儿肥的圆润,乌曈水润,眉毛不画而黑,就连头发都浓密黑亮,用青丝如瀑雾鬓云鬟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沈青头戴自己制作的毛球发飾,垂落在发髻一侧,不但不显得幼稚,反而很是灵动可爱,很衬雪景。

    因为这,她遭了几位姐姐數不清的毒手。但因为实在喜欢,她换着花样的制作,不同样的戴在头上。

    看着沈青脸颊上的软肉弹了一下,萱草心满意足弯唇。

    因娘娘成为皇后,身边便多出来一名大宫女的位置,只是沈青无意相争,只想老老实实研究妝粉,为娘娘上妝,萱草便由得她。但是在私底下,她向皇后娘娘建言了与沈青交好的芰荷。

    芰荷的资历是完全够的,和她呆在一起也很让人舒心。萱草不想未来的同僚是个能惹事的,也不希望是个会找沈青麻烦的。

    皇后娘娘思量了一番,便提拔了芰荷。

    翠微漆姑遗憾落败,但也没什么微词,她们都是老实做事的人,私底下也会和沈青聚在一起研究皇后娘娘的妝发服飾,好的妆需要配合适的发髻,华丽的发髻也需要妆容跟上,二者相辅相成。

    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皇后娘娘的威仪压过四座,绝不能让底下嫔妃生出僭越的心。

    在封后的第二日,众妃请安的时候,皇后便收回了德妃的宫权,德妃还的利落,但回去后,还是告了病。

    皇后心知德妃是不愿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来坤寧宫日日请安,毕竟她原就是那般高傲的贵女,于是也没揪着此事不不放,更没提将德妃的绿头牌撤下去。

    皇后心地善良,萱草却直哼哼,时刻担心娘娘被嫔妃欺负了。

    耳濡目染下,沈青翠微漆姑三个搞妆发服饰的,自然不能让娘娘输了阵。

    芰荷升了职,大宫女人數是够了,但皇后身边本需配备六名二等宫女,如今缺口一下子便大了,然而皇后觉得人手够用,便觉得此事不急,和眼缘才最重要。

    眼下更重要的事便是大婚之后,帝后感情之事。

    乾清宫和坤寧宫本就居于皇宫中轴线上,离得也颇近,中间只有一个交泰殿。

    因此皇上政事不忙时,不需乘龙辇,走两步都能到坤宁宫,比去东西六宫都要方便得多。

    也因此,常常打皇后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夫妻之间便也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情谊。

    皇后忙于宫务,皇帝忙于政事,但在午膳时,十次有六次,两人是在一起吃的。

    而且刚大婚一个月,皇上很给面子没去后宫,到坤宁宫的次数简直比以往一年来皇后这的还多。

    坤宁宫上下喜气洋洋,皇后心里也高兴,她一高兴,就爱翻一番月例。

    天菩萨啊,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皇后。

    但皇上来得次数多了,皇后的心里话就有点黄,常常坐着梳妆,心思都已经不知道飘在哪儿了,弄得沈青恨不得当个聋子。

    她还小,听不得酱酱酿酿。

    皇上来得频,皇后自然也得有所表示,于是让小厨房准备了皇上喜欢的汤,着人送去乾清宫。

    因为小定子是王積贵的人,王積贵和钱全忠在皇上身边更像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因此随皇上来坤宁宫的多是钱全忠或是他的徒弟钱继。

    于是沈青如果要见小定子,便要随着一起去乾清宫送汤。

    小定子如今也被调到了乾清宫,王积贵手下,同时还改了名字,随了王积贵的姓,名唤王定,也是个叫得上名号的小人物了。

    虽然沈青和王定不能光明正大交好,但问个好还是可以的。

    比八九月时便利了许多。

    第24章 第24章宫女二十四日

    除夕之前,腊月初一,天气晴朗,路上少有积雪,太后回宫。

    皇上皇后率一众嫔妃迎接,御林军护卫着太后的车架停在宫门口,一名穿着深紫色衣裳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她约莫三十多岁,生得溫婉动人,臉上无一丝皱纹,容貌与皇上有些相似,看得出是亲母子。

    沈青青只看了一眼太后,便发覺皇后的气质有些肖似太后,都是溫婉和气那一挂。

    难道皇上封娘娘为皇后还有太后这一重原因?

    皇上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平日少言少语的皇帝在太后面前话也仿佛多了起来,问太后在外面吃住可舒心,佛法上的进益,甚至还能和太后谈两句佛经。

    太后简单回答了几句,目光便落到皇后身上,皇后紧张请母后安,太后便顺着夸了几句,然后从嫔妃中指到颜修仪,讓她伴在身旁。

    因皇上皇后一左一右立在太后身邊,德妃牢牢霸住皇上身邊的位置,颜修仪便只能站在皇后身邊。

    太后、皇后、颜修仪站在一起,沈青青更感奇异,比起颜修仪,皇后倒更像是太后的亲侄女。

    约莫覺得这一幕有趣,身为皇帝的紀宸居然唇畔带了一丝笑。

    紀宸尚未及冠就登基为帝,可能觉得年龄不能服众,因此他少有笑的时候,目光沉沉似乎能看透人心,就连帝后大婚也不是开怀大笑,而是符合那时氛围的浅笑。

    至于与皇后平日在坤寧宫的相处,卸下了一部分帝王威信,輕松随适了许多,但也未迁就到带笑。

    这一刻,紀宸的随心而笑,为他增色了许多。

    沈青青一直知道皇帝长得好,不然也不能迷住皇后,但还是被惊艳了一下,于是连忙将余光放在了其他嫔妃上。

    不管心里想的怎么样,皇后和颜修仪在太后面前相处的极为融洽,像极了一对姐妹。至于终于出了永寿宫的德妃,则不咸不淡,对太后也稱不上亲近。毕竟有颜修仪这个亲侄女在宫中,再怎么讨好,也不及颜修仪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且她已是妃位,早就在宫中立足了,压根不需要太后提拔。

    德妃不认为她在短时间內能成为贵妃,皇后不会允许,皇上亦不会允许。

    既如此,没得给自己找桩麻烦。

    惠贵嫔臉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似乎很为颜修仪高兴。太后回来了,皇上只要准备去后宫,颜修仪被翻牌子的次数绝对会增加。

    皇上可是出了名的孝子。

    至于其他低位嫔妃,纵然想讨好太后,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凑不过去的,看向颜修仪的目光不免带上了羡慕。

    看看人家的出身,同一个大选的秀女,颜修仪不需熬资历就早早就成了修仪,而她们却只能依靠皇上的宠爱慢慢升位份,偏偏皇上对位份还十分吝啬,唯一的大方给了杜氏……

    嗐,宫內已经没有嫔妃会去主动提杜氏了,至多把她当成一个教训。

    太后看着皇上的嫔妃们,目光一凝:“皇儿后宫的人还是少了些。上次大选竟只出了高美人一个得皇上宠爱的,玉贵人何在?讓哀家看一看。”

    高美人的臉上露出些许自满,剩下同是大选出身的两名宝林两名才人俱神色羞愧,颜修仪神情不变。

    玉贵人出列,本本分分行了礼,请太后安。

    玉贵人年輕貌美,是很标准的美人之姿,犹如一朵形姿优美的山茶花。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褪下手上的镯子,亲自戴到了玉贵人细嫩柔美的手腕上:“仪容端庄,是个好孩子。”

    感受到高美人落到镯子上的目光,玉贵人心中苦笑,太后这是在为她树敌。

    罢了,即便她对高美人说,她无意与她相斗,高美人恐怕也是不信的,既然早晚都要对上,她又有什么好怕呢?

    玉贵人惊喜又恭敬地谢太后赏赐,随即退回到嫔妃的队伍中。

    太后转而又拉起皇后双手,拍了拍:“皇上膝下无子,皇后要早日为皇上诞下嫡长子。”

    太后下达任务,皇后身为儿媳能怎么办,只能温柔稱是。

    【啧】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了皇后的肚子上,似乎透过那里看到了未来的嫡长子。

    沈青青有点想笑,面对催生,即便是皇后,心中也是有点不耐烦的。

    不过,皇上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十九岁,居然没有子嗣,在这个朝代可是相当罕见的,尤其他还身为皇帝。甚至后宫嫔妃也没一个传出消息,該不会皇上不能生吧?

    在众人都看向皇后的时候,沈青青默默瞟了一眼皇上。

    但见纪宸没有丝毫晦暗,应該是能生……的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慈寧宫,一番折腾下来,后妃都有些精神不济,皇上便讓这些人回去了。过了片刻,他又和皇后离开,慈寧宫中,就只剩颜修仪陪着。

    龙辇凤辇一前一后从慈宁宫出来,又分别回了乾清宫和坤宁宫。

    坤宁宫中。

    皇后神色倦怠靠在紅木雕金凤嵌紅宝石的软榻上,青玉为她梳头,青古为她净脸,脱下沉甸甸的皇后制服,简单披了一件凤袍,室内被地龙烧得暖烘烘,更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沈青泡了茶端给皇后,看到皇后在轻抚着肚子,一愣,这是有了?

    “皇后娘娘您……”

    平日沈青不会这么没分寸的,但实在太震惊以至于脱口而出,但好歹截住了后半段话。

    皇后的目光顺着沈青的视线落到自己肚子上,手上动作一顿,顿时失笑:“虽喝着藥,但哪能那么快?”

    因先帝的子嗣不多,为免意外,皇后自然对皇嗣很上心,在入主坤宁宫的第一天便让人熬了能生子的秘方来喝。这是她娘传给她的,据说京中很多妇人就是靠此方子才得子的,幼时她见母亲喝这种藥嗤之以鼻,然而身份转换,如今的她,也不得不依赖这种藥了。

    皇上需要一个嫡长子。

    她也需要一个能让她稳固后位的皇子。

    皇上在大婚后到现在两个月不临幸后宫何尝不是在给她机会。

    听到皇后在喝药,沈青问:“可是太医给娘娘的方子?奴婢真是粗心,居然没注意到娘娘在喝药。”

    皇后冲沈青招了招手。

    沈青将茶放下,曲蹲在皇后身边,皇后抚着她的脸颊:“非也,是我母亲给我的秘方,听闻许多女子都是靠这一偏方才能有子。”

    沈青皱眉,眼中是明晃晃的不赞同,着急道:“娘娘,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乡野偏方,应该找太医看过才能喝。且娘娘您这么年轻,怀孕是迟早的事。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講不当講……”

    皇后离沈青最是近,知道她对她一片赤诚,不搀分毫假,于是拦住芰荷想制止沈青的动作:“讲。”

    “奴婢未进宫的时候,听闻有妇人胡乱喝药,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是个残疾有缺的,虽然奴婢不知这概率如何,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风险,奴婢也不想娘娘冒。”

    皇后沉思,手上轻轻一颤,母亲是断然不会害她的,可沈青的话更让她心惊。

    她苦笑一声:“罢了,先把药停了吧。待问过太医再行决断。”

    沈青脸上先是一喜,便又纠结起来。

    看到她这般好懂的模样,皇后升起兴趣:“不如把话说全。”

    沈青红着脸小声说:“其实奴婢这里也有易孕的方法,就看娘娘愿不愿试试了。”

    皇后想了想,让室内其他宫人先离开,只留下心腹。

    沈青这才缓缓道来,譬如什么日子更容易受孕(排卵期),譬如同房后垫个枕头多躺会儿……

    鉴于她应该是不懂这些的,就不说同房用什么姿势了,只道这些都是母亲告诉她的,她的母亲也战绩可查。

    沈青说:“奴婢母亲姓李,在奴婢进宫前她便生了五个儿女了,常常说话没什么顾及,当时可能以为奴婢小,什么都不记得,才没避开奴婢。”

    李氏李雁是个绝对称不上温柔的女人,沈青的外祖是个杀猪匠,只因唯一的女儿生得貌美如花,才得以嫁入富商沈家,嫁过去后十几年如一日的夫妻俩如胶似漆。

    李雁无弟兄姊妹,外祖家往上数也没有子嗣丰盛的一代,沈家倒枝繁叶茂,不过这不更作证了沈家才是当之无愧有生子技巧的那一个吗?

    那身为沈家长女的沈青,知道一些也无可厚非。

    皇后听着本来也不好意思了,但看到沈青这么难为情,反而调笑开来。

    方才紧绷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芰荷也舒笑起来。

    将漏洞补完,沈青又嘱咐道:“娘娘身边的人年纪都不大,不如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嬤嬤来照看,应能少走不少弯路。”

    她娘身边就有一个沈家的老嬷嬷,烦人是烦人了点,但懂的是真不少。

    皇后眼中闪过光芒。

    【这倒是个和太后表孝心的好机会。】

    沈青仰着头,脸上满是诚恳。

    皇后沉吟道:“本宫明早理应去给母后请安,问一问母后回宫后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是自然没有的,满宫上下,没有人敢怠慢太后。

    翌日,皇后从慈宁宫出来,身后多了一位跟了太后二十余年的嬷嬷,这下,后宫嫔妃便知道,太后是满意皇后的,不然也不会将身边的人赐下去。

    腊月一整月,皇后遵循着沈青的方法,心情忐忑又惊奇,她把消息封锁在坤宁宫中,找过太医检查秘方后,虽得到不伤身的回答,犹豫过后还是没在用。

    时间很快来到除夕家宴,这是一年到头人来的最齐的一次。

    在除夕家宴上,沈青青见到了先帝的其他三位皇子,在心中默默评判了一番。二皇子一双桃花眼,偏风流的长相,因为还是少年人,显得浮躁不担事,三皇子略显痴肥,白白胖胖,但底子是俊逸的,四皇子长相只能称得上周正。

    怪不得皇上能稳坐继承人的位置,这三位皇子眼见着是没有能威胁到他地位的能力。

    沈青在心中感叹着皇上的好命与顺遂。

    至于两位公主,因为住在皇宫,沈青替皇后办事还是见过几次。

    永福长公主端庄大气,小小年纪便可在她身上窥见皇室威仪,比她小两岁的小公主就呆萌很多,显得不谙世事。

    不期然,永福长公主与沈青四目相对,沈青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奈何被抓包了,不由感叹好敏锐的公主,便对其笑了笑。

    永福长公主名唤纪仙,她认得沈青,于是绷着小脸对她点了点头。

    这才错开视线。

    沈青扭头,皇上正在问询几位皇子的功课,长兄如父,言语间不乏勉励督促,这般对比下,更显得几位皇子幼稚非常,且不担事。

    要不人是太子呢。

    第25章 第25章宫女二十五日

    除夕守岁结束后,沈青睁着困倦的一双眼睛,听到皇后说皇上要多给宫人一个月月銀,她瞬间精神,紧接着,皇后便宣布坤宁宫上上下下再多给三个月的月例。

    既是犒劳身边宫人过去一年的辛劳,又是图个新年喜庆。

    因新年而从腊月初一忙到除夕的坤宁宫众人,即便知道这种忙碌的日子还会持续到正月十五,听到这句话后,臉上的喜悦便怎么也压不住。

    就连一向稳重的青玉和青古,都相视笑了笑。

    坤宁宫上下喜笑颜开,过年的氛围更浓郁了。

    正月初一,沈青换上新衣棉服,数着匣子内越堆越多的銀子,露出真心实意的甜甜笑容,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今天最累的当属紫禁城的两位主子,皇上需要先进行开笔仪式,然后和皇上进行各种祭祀,祭祀完畢后再去向太后请安贺岁,之后的几天便是各种的宴席宴会。

    沈青要做的事情不多,甚至有时候还不需要跟在皇后身边,可以说相当悠闲。

    而最讓她期待的莫过于正月十五的赏花灯,届时满宫不上值的宫人都有机会去看煙火。

    去年的时候沈青便一个人提前去膳房买了份便于携带的食物——夜宵,边看煙花边啃,最后诚心诚意許了願后,才满足地回了宫女住的庑房。

    现在想来还很幸福。

    至于去年的願望,沈青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左不过不愁银子用,她现在已经实现了。

    到了正月十五这天,皇后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便免了些宫人的值。

    鉴于沈青年纪还小,正是喜热闹的时候,就没有将她拘在自己身边。

    沈青眼含热泪,却不知该怎么表达感动,只能恭敬行礼致谢:“奴婢谢娘娘恩典!”

    因皇后给管厨房的宫人也放了假,沈青自然不会去麻烦对方为自己开火,便提前在膳房预定了盒飯菜。

    等到皇后去与宫内其他主子们赏花灯,她则取了食盒去找王定。

    王定今日值守乾清宫,提前给她报过信儿,可以去。

    宫道上的宫人稀少,都一拥去了最适合看花灯烟火的位置。

    沈青到乾清宫时,乾清宫内还值守严密,但属于宫人的庑房處却没什么人,所以她直接去王定的住處等他。

    她将食盒放在庑房外的石桌上,坐在那儿等他。

    又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便撕了半只烧鸡在吃,在王定面前,貌似不需要什么形象。

    畢竟他是太監,沈青是宫女,又能发生什么呢?

    且王定比她大几岁,看她的眼神完全是在看妹妹,这点,沈青还是能发现的。再者,她这具身体才十四岁,王定雖

    是太監,但也是太监中较为光明磊落的人,而非变态。

    不得不承认,膳房一盘收那么贵的飯菜钱是完全合理的,他们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呜呜好香啊。

    比去年她吃的食物好多了,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沈青沉迷于肉香不可自拔,再习惯性往来庑房的方向看,发现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如幽魂一般无声无息。

    “王、王公公。”

    沈青臉上脖子上一红,突然出现的正是皇上身边最倚重的王积贵,而非他众多干儿子中的一位王公公。

    沈青连忙站起来,双手还捧着啃得正香的半只烧鸡:“……奴婢是来找王定公公的。”

    小宫女的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但遮不住本身就亮亮的星眸。

    无可否认,她是极为特殊的一位,皇后像養亲妹子一样将她養得那般灵动可愛,像只雪白的小兔子,抚过毛茸茸的兔毛,从颈上单手拎起来,亦可感受到那沉甸甸又实腾腾的手感。

    全是她辛苦吃上来的。

    因为一些缘由,王积贵很早便注意到她,注意到她蒙了尘埃的美貌,心里想着或許是个可用的棋子。

    后来沈青常来御前送汤,渐渐地,御前的人便和她熟了,而他也发现新收的干儿子王定与对方熟稔亲近的关系,心中一哂,便明白只要他重用王定一天,王定是不会讓他去利用这个宫女去做危险的事。

    王积贵不喜麻烦,皇上也知道他的性子,常讓他守着乾清宫,而非像钱全忠那样去哪儿都带着。又因王定用的实在顺手,他便不会去违背对方心意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雖然他可以,但那太麻烦了。

    轻易察觉到今晚王定浮躁的心思,王积贵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先一步来到了这里。

    在这一刻,王积贵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这个小宫女吸引,大约是他从前也养过小兔子的缘故,对这种生物没有丝毫抵抗力。

    换成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如果沈青知道他所想,便会知道这位王公公大概喜欢萌物,就像一些猫奴和坤宁宫那些姐姐面对她的模样。

    人很容易对可愛的东西生出一副柔软心肠。

    而以沈青年龄和样貌,她可爱的浑然天成恰到好处,讓人不自覺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因王积贵长久的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氛围死一般的寂静。

    沈青的额头在这样冷的天气都要急得冒汗了,眼睛更是圆溜溜的,只能分出心思将烧鸡包进油纸里,偏王积贵察覺不到似的。

    王积贵终于缓声道:“王定等会儿就来。”

    沈青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定让王积贵来通知她一声,于是瞬间松了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客气道:“王公公晚上吃饭了吗?要不要来一点?”

    千万要拒绝啊,她的一盘菜可贵了。

    请王定吃不心疼,毕竟他给了她许多钱,她匣子里一办的银子都有赖于王定才能攒下。

    出于在他们两个在宫中都是孤家寡人的身份,她才来找王定的,不然就跟着坤宁宫的姐姐们去看烟花了。

    面对小宫女要折半的真诚,王积贵点了点头。

    沈青先是愕然,然后坚强露出微笑,将位置让给他,面对好伙伴的干爹,她几乎拿出了对长辈所有的尊敬:“您请。”

    即便王积贵看着非常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

    但干爹就是干爹,王定的也一样。

    王积贵虽觉得怪异,但还是走过来,从容落座。

    沈青把食盒中一半的食物拿出来,即便这样摆在石桌上还很是可观。

    毕竟她力气大么,直接让膳房的人给她準备了最大的食盒。

    王积贵的目光落到食物上,沈青就更自在了,殷勤地为他介绍食物,全是她平时爱吃而不常吃的,每道她都能说出优点。

    準备这么多,其实还存了让王定分给其他的人心思。

    但现在么,王公公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不能讨好,也不能让对方记恨她,给王定小鞋子穿。

    毕竟都当太监了,心眼自然比常人要小。

    沈青脸上露出甜笑,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王积贵。

    王积贵伸手接过,他的手修长干瘦,能看到上面的青筋血管,与沈青纤细柔软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小宫女手心的红痕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不难猜出,是拎食盒拎的。

    王积贵挑沈青极力推荐的食物吃了两口,确实如她所说那般美味。

    这时,明显的脚步声响起,王积贵不消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果然,小宫女往那个放下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真挚百倍的笑容。

    有对比才知道方才对他有几分真诚。

    “王定,你终于来了。”话一出口,沈青就自觉失言,抿了抿唇。

    同一时刻,王积贵手持的筷子磕到了盘子边缘。

    沈青往王定那里走了几步,王定先是冲她点了点头:“久等了。”然后叫了王积贵一声干爹。

    王积贵这时才后知后觉琢磨出差辈份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一如往常,看不出他什么态度。

    王定看了眼食盒:“既然这样,那就一起吃吧。”

    王积贵不说话,往常便是答应的意思,王定习惯了他没什么情绪的模样,拉沈青的袖子让她坐下,叮嘱沈青稍等,便回住处拿东西。

    王定回来的时候拿了盒药膏和一个木匣。

    沈青的视线落到木匣上,是礼物!

    没有人不喜欢收礼,和王定相处真的很舒服。

    王积贵的目光却落到药膏上,略略垂眼,明明是他先发现的。

    王定隔着袖子捏住沈青的手腕:“把手展开,让我看看磨破了没有。”

    食盒木做的,那么沉那么重,平常只有太监会去拎那么大的食盒,也不知她是怎么拎过来的。

    沈青惊讶:“好神奇,你怎么知道的?”她将手展开,手心红彤彤一片,来到皇后身边后,她的手常用油脂养着,早没了以前当三等宫女时的粗糙,反而又薄又透,像精心娇养的女子的手,此刻手心的红肿是那么刺眼。

    王定了解沈青对自己的粗枝大叶,他边给沈青上药膏,边指了指食盒。

    “不要再拎这么大的食盒了,沉不说,还磨手。”

    沈青没好气道:“我这不是想把喜欢吃的都让你尝尝嘛。”

    王定眼中带笑,上完药后将她的手放下去,不留情面点破道:“只要是肉,你都喜欢吃。”

    虽带着些微不可察的责备,但眼底的纵容是实打实的。

    王积贵望着美味的食物,觉得食不知味。

    呵。

    这边沈青还在愤愤:“甜的我也喜欢。”

    并威胁道:“再这么不给我的面子,我就把你的糗事给干爹抖露干净!”

    王定的上司在这,她的上司却不在,实乃她占上风。

    王积贵一哽:“你叫我什么?”

    沈青乖巧道:“干爹。”

    “您是王定的干爹,奴婢作为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理应叫您一声干爹。”

    太棒了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行云流水攀上了宫中最牛逼的大太监之一。

    王定唇边溢出点笑意。

    王积贵脸一僵:“……,很好。”

    沈青再接再厉:“干爹您多吃点。”

    在小宫女殷殷的目光中,王大公公埋头干饭。

    沈青目光催促地看向王定。

    王定将礼物从木匣中拿出来,是三个铺在绸缎上的镯子,分别为银镯金镯和玉镯,均做工精良,圈口恰适合沈青的手腕,不会显得大或者小。

    沈青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爱不释手地挨个往手腕上戴了一遍。

    最终腕子上多了只玉镯,显得她的肌肤如羊脂白玉般。剩下的被她收了起来。

    沈青带给王定的是一根徽墨,墨条上面有着描金花枝。

    这种墨条价极贵,跟黄金差不多了。

    沈青对文具有股执念,苦了什么不能苦了教育,想到王定,便自然而然想到了文房四宝。

    到底干爹在一旁,王定克制般的欣赏了一番,这便收了起来。

    今天遇见王积贵纯粹巧

    合,并未准备什么礼物,沈青因刚强行认了干爹,现在还有点心虚,只一个劲儿劝饭。

    堂堂王积贵不语,只一味吃菜。

    远处的烟火升到半空,灿然绽放,璀璨的光芒在这一瞬照亮了此间,驱散了夜晚的灰暗,让人平生温暖。

    沈青连忙闭眼,虔诚开始许愿。

    两人的目光安静落到她脸上。

    第26章 第26章宫女二十六日

    十五一过,偌大的皇宫又回到了往日的面貌。

    那日之后,沈青收到了王定替王积贵送来的一盒金元寶,总共十六个,四行四列,一个元寶一个绸缎坑地放在盒子里,每一个都是那样圆滚滚,憨态可掬,拿起来沉甸甸的,散发着属于真金的光泽感,衬得木盒都沾上了贵气的金光。

    沈青喜歡的不得了,每天晚上都要挨个摸上几遍才能睡着。

    同时对王积贵的好感提升了不少,怪不得人是大太监呢,出手就是大方。

    年一过,摆在皇后面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大選,但是大選之前,各宫嫔妃的位份多少也得动一动,若讓新人压了老人的位份,宫中的老人该有怨言了。

    皇后趁着纪宸来坤寧宫时,提起了这件事。

    纪宸道:“皇后自己决断即可。”

    即便纪宸这么说,皇后斟酌后还是问询道:“那顏修仪,玉贵人和高美人皇上可有安排?”

    顏修仪是太后的侄女,肯定是要借着这次机会升一升的,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但怎么升却是个难题。

    修仪已是从二品,再往上就是正二品的妃,但如今从一品的贵淑德賢四妃位置上,只有德妃有人,若不进一位,岂非显得不充盈?

    私心上,皇后是希望有人能压一压德妃的气焰的。

    至于玉贵人和高美人,两人作为皇上叫得上名号的寵妃,最好问一问皇上的意见。

    若事后皇上不滿意,再调位份則会显得她这个皇后不周到。

    纪宸思考片刻道:“颜修仪晋为賢妃,玉贵人和高美人各升两级,高美人赐封号兰。”

    “惠贵嫔宫内的西侧殿空着,将兰婕妤挪居此处。”

    皇后温柔恭顺称是。

    内心則在疯狂做阅读理解。

    【现在便改口叫高美人为兰婕妤,但惠贵嫔的称呼却不變,是不是意味着惠贵嫔什么也不动?】

    【将兰婕妤一个正四品的放到惠贵嫔的景陽宫中,景陽宫有惠贵嫔的这个主位压着,兰婕妤想成为一宫之主就得迁宫,可现在皇上刚把她迁过来,不就意味着兰婕妤顶天了也就是从三品的嫔。】

    【且景陽宫的西侧殿不就是以前杜氏还是婕妤时住过的织云殿。兰婕妤与杜氏有仇,搬进织云殿岂不是存心膈应。】

    【这方方面面都在显示皇上不滿兰婕妤,那这不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莫不是兰婕妤当初在宫道上罚跪杜氏,亦或者还做了什么蠢事?】

    沈青前来奉茶,刚进去就听到了皇后的大声猜疑,再一看帝后和乐的一幕,哪能想不到皇上又给皇后出了什么难题。

    皇上喜歡话留三成,下面的人自会依着他的心思办事,甚至会尽善尽美。

    皇后则喜欢挖掘皇上话中藏着的意思,不断思量,以求周到。

    因此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在营造一种明君賢后的氛围。

    沈青将二人喜欢的茶奉上,便默默退了出去。

    皇上很快离开,皇后也开始准备给后宫嫔妃升位份的事。

    宫中恩寵单薄的低位嫔妃梅才人、马才人、周宝林、方宝林都得往上升一级,高美人升为兰婕妤,玉贵人升为玉嫔,惠贵嫔不變,颜修仪升为贤妃,德妃不变。

    这么算下来,后宫嫔妃真是少得可怜,希望今年的秀女质量好一些。

    办完这些事,皇后讓人将沈青唤来。

    沈青很快便来了:“皇后娘娘。”

    皇后坐在太师椅上,身后是青玉给放的软垫,她讓青玉去将门关上,拉起沈青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沈青,本宫好似懷上了。”

    沈青嘴巴微张,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了。懷上好啊!但理应代替她站在这儿的,不应该是皇上嗎?

    初为人母的喜悦不都是和丈夫分享嗎?

    虽然有些怪异,但沈青仍高兴的不得了,似乎能从皇后平坦的腹部感受到小生命的存在:“真的吗娘娘!我们要有小皇子了?”

    虽然这胎不论公主皇子都非常尊贵,但若是皇子,皇后的地位便稳固了,甚至不用再受生育之苦。

    皇后笑容扩大,点了点头,棕褐色眼眸中泛起柔光。

    “青古会把脈,加上本宫的月事已经迟了十几天了,心中有所预料,便让青古把了一次脈,摸出是滑脉。”

    沈青这才想起方才的疑问:“娘娘为何不在刚刚皇上来时,告诉皇上这件喜事?”

    皇后:“本宫想等太医请平安脉时再点破此事,现在月份浅,若是乌龙便不妙了。”

    沈青肯定道:“一定不是乌龙,娘娘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上苍是眷顾娘娘的。”

    怀孕的人心思敏感,娘娘也是同理,沈青所能做的,也只是哄着皇后娘娘开心。

    皇后用葱指点着沈青的额头,佯嗔道:“你呀。”

    “不过此事只有青玉青古,你和本宫知道,连太后送来的那位嬷嬷都不知道,莫要说漏嘴了,不然萱草该找我哭了。”

    沈青:“萱草姐姐最爱娘娘了,才不会呢。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皇后想起不久后的选秀:“待会儿让青玉带着你去库房挑一身料子,送到司衣司让绣娘给你做一套春装。不久后的大选,一些不足以让本宫出面的微末小事,便由青玉和你去处理。届时,也好历练一番。”

    皇后重用,沈青哪会辞让,于是干脆利落应下:“奴婢明白,谢皇后娘娘!”

    大肆册封后妃的旨意传到各位嫔妃宫中,德妃暂时升无可升,听完后便让石榴将人打发了出去。

    景阳宫的惠贵嫔听到别处的热闹,心中乱糟糟一片,头也钝钝的疼,她苦笑道:“满宫这么多人,唯独拉下我,没有恩宠就合该遭人轻贱吗?”

    当下,更没了去庆祝颜修仪升为贤妃的心思。

    惠贵嫔的贴身宫女翡翠愤愤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根本没将娘娘放在眼里。”

    惠贵嫔此刻对皇后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冷然:“把家中递来的信重新给本宫找出来。”

    翡翠忧愁道:“娘娘不是不愿掺和秀女的事?”

    惠贵嫔讽笑道:“本宫再不争一争,满宫只怕没人会记得本宫了,趁着本宫尚且有些人脉,将人调进景阳宫中,来日那人获宠,皇上总该记得景阳宫还有位主位娘娘。”

    翡翠还泛着忧愁,西偏殿已经有了兰婕妤,若将人置到偏殿,说不定会招来怨怼。

    罢了,娘娘心中有气,依着娘娘就是了。

    因为此次册封中有高位妃嫔,便不会草草了事,而会举行由贤妃颜英华打头的正式册封仪式,其他低位嫔妃则沾了贤妃的光,一同隆重受封。

    这件事过去后,又紧接着爆出了皇后有孕,宫中人心浮动。

    但皇后早有准备,将坤寧宫管理的像铁桶般严密,殿内的香料也因为沈青的建议不燃了,凡她吃的用的所经手的,都会有专人检查。

    太后赐下的那个嬷嬷更是被指挥的团团转,一天三遍检查坤寧宫。

    永寿宫内。

    德妃第三次对石榴叹气。

    石榴自然急德妃所急,德妃不在意皇上到后宫临幸了谁,谁又重新获宠,只一门心思动用人力打听坤宁宫的事。

    “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皇上自大婚后不过多给了坤宁宫三四个月的脸面,偏偏就这么短的时间,皇后居然怀了。

    圣上的第一子,又是中宫所出,怕是要格外合皇上的心意。

    石榴神色不变,比了个手势:“娘娘,您说要不要……”

    石榴的未尽之言,德妃听懂了,但是她道:“不必,皇后此刻正愁没本宫的把柄。把本宫扳倒了,她此后十几年便能无忧,本宫才不会如她所愿。”

    她们都

    曾掌宫权,利用宫权安插人手再方便不过了,正如德妃不知道皇后的势力有多大,皇后想到德妃可能暗藏的人,恐怕深夜也会辗转反侧。

    这种情况下,扳倒对方,便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

    坤宁宫中。

    若不是突然收到翠环的消息,沈青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人,望着纸条上的时间地点,她心知,不得不去了。

    沈青没有背叛皇后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知道翠环要干什么。

    若她不去,翠环想做什么固然会胎死腹中,但她与她背后的人仍会藏到暗处,等待时机给予皇后致命一击。

    沈青记下纸条上的信息,就着烛火将纸条烧成灰烬,平静地踏出茶室。

    茶室外,一名小宫女余光扫过沈青隐蔽的动作,这才敛目。

    因为翠环要求的时间很急,沈青需要中午出去一会儿,才能与其接头,于是她便找了个去司饰司取妆粉的借口。

    在经过景阳宫的长宫道上,沈青见到了等候着的翠环。

    “翠环姐姐。”

    翠环对沈青很满意,坤宁宫中递出的消息,沈青有机会但确实没将此事说与任何人,包括皇后。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沈青年纪小,自然恐惧被收买的事被皇后知道,担忧自己如今的地位会不稳固。所以她只能与虎谋皮,一步一步错下去。

    至于后悔与反抗,只能说人之常情,除此之外,就少有人能有勇气破釜沉舟。

    翠环微微一笑,不在意沈青眼中的晦暗:“沈青妹妹,别来无恙啊。”

    沈青不说话。

    翠环见此反而放心了:“我这里有一桩事想请妹妹帮忙,只要你能做到,此后我便不会再麻烦于你,你自去走你的阳关道——”

    沈青不耐烦打断:“长话短说。”

    翠环脸色一坏,但想到此人正被她要挟,便又觉得快意,她将袖子中的一包药递到沈青手中:“这是贵嫔娘娘交给我的,能让怀孕的人身材走样,脸上生斑,却不会危及胎儿的性命。贵嫔娘娘只希望皇上厌弃皇后娘娘,却没打算害皇嗣。所以妹妹的风险并不大。”

    沈青佯装松了口气:“我要见惠贵嫔。”

    “贵嫔娘娘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翠环愠怒。

    沈青捏着药包:“我不见惠贵嫔,如何放心听从你们的指使?”

    光翠环一个宫女筹谋此事,即便揭露,也只有翠环一人顶罪,伤不到幕后之人分毫,那她出来这一趟不就毫无收获?

    连条大鱼都钓不到。

    翠环思索一番,知道沈青的犹豫是合理的,于是将袖子中上有景阳宫三个字的令牌递给沈青,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晃:“这便相信了吧。”

    沈青揪住令牌不松手。

    “你做什么?”翠环大惊失色。

    沈青老实道:“拿到手里,若事情暴露,你们也不会不保我。”

    她抬头,纳罕:“难道你们要把我推出去当替死鬼?”

    翠环说着怎么会,与沈青暗暗较劲儿争令牌,但沈青的力气不知道为何那么大,令牌渐渐往她的方向送去。

    翠环咬牙。

    沈青一个使劲儿,把令牌完全拿到手里,连忙塞进袖子中,脸上还是不满意的模样:“那么小气,我答应帮你们办事,我的风险才最大,总要有些保障才好。幸而不是谋害皇嗣,不然就算被赶出坤宁宫,我也不会帮贵嫔娘娘做事。”

    翠环心中冷笑连连,真是愚蠢,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如此看来,沈青对皇后并非那么忠心。

    “那么,贵嫔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青哼了一声:“自然。”

    才怪。

    第27章 第27章宫女二十七日

    沈青和翠环交接完毕,没忘了此行的借口,去司饰司取完妆粉,这才打道回坤寧宫。

    翠环给她讓她害人的藥粉,则被她嫌弃地扔进了荷包里。

    沈青的荷包多,大不了这个就不要了。

    回坤寧宫的路上,她在心中组织着措辞,脸上微红,是興奋的。她想立刻去找皇后娘娘,揭露这场阴谋,从而表明她也没那么蠢的不信任娘娘。

    以沈青对皇后娘娘的了解,她不怕自己宫人身上有什么麻烦事,唯独不喜的就是因此背叛她。

    纵然坦白,皇后亦会站到宫人的角度给予理解。

    不过沈青这桩事还有点小麻烦,因为当时并非翠环对她威逼利诱,以身家性命相要挟,而是她当时生病貪图翠环帶来的医女,与那根沉手的金簪子。

    哎,这就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貪财本性了。

    若娘娘有什么惩罚,沈青亦是不怨的。

    回到坤寧宫时,皇后还在午睡。懷孕的人总会贪觉,但能睡着,说明身体没什么不适,这是好事。

    沈青先去找青古:“青古姐姐,我这里有一包藥粉,似是对懷孕的人不好,你能帮我看一看吗?”

    青古家学渊源,祖上曾出过御医,相處的时间久了,也知道她将家里藏书都看过一遍,小时候跟着行医的祖父出过诊,有些实践经验,應付小场面是够的。

    未弄清这药粉到底是幹什么的,沈青还没心大到直接拿到皇后面前。

    万一与皇后身上某些东西混合,进而冲撞了皇后就不好了。

    青古闻言,谨慎了两分:“拿出来讓我看看。”

    沈青将荷包拿出来,松荷包口,露出东西面貌,这才递给了青古。

    青古撕开荷包里包着东西的纸,露出里面紫色的粉末颗粒,看着像没研磨完全。

    青古皱眉,用手指捻了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然后用舌尖尝了一小口,紧接着她便呸了出来,又拿水漱口。

    “色紫,味腥,溶于水无色,有身子的人在怀孕初期长期服用,到怀孕三个月时,便会流产,还是正常小产的征兆。除此之外,里面还加了点小剂量加重孕期反應的东西,时间一长,必然使人憔悴。”

    青古嫌恶地用帕子擦掉手上的痕跡。

    沈青点头:“姐姐不问这东西我是从哪儿弄来的?”

    青古心中有数道:“左不过是宫里的嫔妃为皇后娘娘准备的东西,就这点药粉,珍贵着呢,京中身体不适合再生育,偏偏又意外怀上的贵妇人,通常会用这东西流掉。若这里面没有加别的东西,倒能轉手一卖,可惜了。”

    沈青挠了挠头,也跟着道了句可惜,真是银子没地糟蹋。

    紧接着她没忘此行的目的:“青古姐姐,其实这东西是有人托我偷偷下给娘娘的,这还源于我在织云殿时收了人家好處,她便觉得有了我的把柄,这才委派了我来。还好意思说什么不伤害皇嗣,当然了,我刚听这句话就知道她在糊弄我,再说了,就算是对娘娘好的好东西,纵然描述的天花乱坠,不经御医首肯,我也不会打着为娘娘好的旗号自作主張。”

    沈青中间说起对方骗她,便觉得生气,接着就是好笑,她有那么蠢吗?

    将话一口气说完,沈青笑眯眯又讨好地看向青古。

    青古唇邊露出一丝笑,赞扬道:“不错,很谨慎。”

    “还有一些事。”沈青为难道,“恐怕我得亲自告诉皇后娘娘。”

    事关惠贵嫔,便是青玉青古两人加起来都做不了决断。

    青古也不因沈青越级禀报而愤怒,很幹脆應下:“行,等娘娘起身再说。”

    天大的事,也得等皇后娘娘睡醒了。

    沈青自然没什么意见,烫手山芋交出去了,她心里轻松极了:“我就知道青古姐姐最好了。”

    青古心中熨帖,但不多,因为沈青是个花心的,她这番话对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宫人可能都说过。

    尤其是小厨房的厨娘,最得她喜爱。

    沈青抓耳挠腮等了一会儿,看到青玉帶着宫女端盆从殿内出来,她便知道皇后起了,并且梳洗完毕了。

    她朝青玉的方向走去。

    青玉见到她来,顿住脚,宫女端盆离去,青玉目光询问地看向沈青。

    沈青道:“青玉姐姐,我有事要向皇后娘娘禀报。”

    青玉点头,带着她进去。

    皇后坐在皇后宝座上,神情柔和,身上沐浴着午后的日光。

    沈青走到皇后身邊,将从翠环手中生拉硬拽到的景阳宫令牌递到皇后面前,诚恳道:“娘娘,奴婢有罪。”

    欲扬先抑。

    皇后接过令牌,好奇用手摩擦了一番,并未动怒,好声好气问:“这是怎么了?”

    既没严重到生离死别,便算小事。且若真的有罪,亦不会是现在这副情形。

    不过皇后也是真困惑,心里疑惑的嗯了一声。

    沈青感叹着皇后不愧是皇后,这都从容镇定,真是和皇上越来越像了,于是不敢丝毫拖沓地从头道来。

    “奴婢当时还是织云殿三等宫女的时候,以为一辈子都在三等宫女的位置上打轉了,便昏了头受了景阳宫主殿,惠贵嫔身邊二等宫女翠环的好处。如今兜兜转转,翠环以给予过我恩惠的事找上了门,要求奴婢为她办事。奴婢自然相信娘娘,愿意提前告诉娘娘此事,但奴婢更想搞清楚翠环要做什么,便未曾声張于今日晌午在景阳宫外的宫道上和翠环碰头。翠环胆大包天要奴婢给娘娘下药,说事成之后便不会再与奴婢联系,讓奴婢从此以后安枕无忧。”

    “奴婢对她的说法自是嗤之以鼻,奴婢能到如今的地步仰仗的自然是娘娘,娘娘好,奴婢才能好,这点奴婢还是知道的。不过为了引出翠环背后的人,奴婢只能假意答应,让翠环拿出信物,翠环便将这枚令牌递了出来,本来她只想让奴婢看一眼,但我一瞧这不是重要证物吗?便直接按住拽了过来,因为在宫道上,翠环不好争抢乃至大打出手,便如了奴婢的意。”

    沈青眉飞色舞,说到激动的地方恨不得伸手比划。

    她目光炯炯看向皇后,似是在问皇后她做的是不是非常对,该不该夸。

    更恨不得表达出她对皇后的忠心耿耿,绝不受人蛊惑的模样。

    皇后升起興致:“然后呢?”

    沈青摊手:“然后奴婢就回来了,药粉交给了青古姐姐,是些害人的东西,娘娘不必担忧。”

    皇后拍了下沈青的手:“油嘴滑舌。”

    什么相信娘娘,什么仰仗娘娘,什么娘娘好她才能好。

    说话简直比萱草还要直白。

    但不可否认,皇后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不枉她将沈青调到身边了。

    皇后叹气:“惠贵嫔啊。”

    【莫不是惠贵嫔怨恨本宫未给她升位份?】

    【但谋害皇嗣来泄愤,为免也太过了。】

    “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点头:“说。”

    沈青描补上遗漏之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翠环来接触奴婢,没有其他任何人参与,甚至奴婢也没单独见过惠贵嫔,或是惠贵嫔身边倚重的大宫女。”

    她回忆道:“在织云殿时,奴婢記得翠环也不是那么得惠贵嫔重用。若是重用的话,也不会现在还没当上大宫女,惠贵嫔身边的大宫女之位,有一段时间是空缺着一位,还是司薄司找了让惠贵嫔满意的宫女填补了上去。”

    一直默默听着的青玉也道:“惠贵嫔常带出来的大宫女名为翡翠,惠贵嫔的一应事,也是交由翡翠去办的。”

    皇后握着令牌,沉思道:“景阳宫主位令牌只此一枚,试探一下惠贵嫔是否知道令牌一事。”

    【以我对惠贵嫔的了解,惠贵嫔应是没这个胆。】

    【一个人再性情大变,也不会出手就干诛九族的事,此事,有疑点。】

    青玉应是。

    沈青青见两人都是有成算的,便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不关她的事啦!

    皇后又看向沈青:“沈青,你去通知芰荷,让她带着你和几个信任的宫人,去查一下今日和昨日坤宁宫出入过的宫人。”

    沈青能收到信息,说明坤宁宫有内鬼,在帮着传递消息。

    大抵是手伸不到她的饮食上,才交给了沈青。

    唯一担忧的恐怕是幕后之人会舍车保帅,沈青和翠环不过是丢出来的弃子。

    沈青正色应下:“是。”

    皇后重用她,她自然要展现出稳重。

    从皇后身边退出来,沈青便马不停蹄去找了芰荷,芰荷找来信任的宫人,或者说是大宫女们培养的心腹,开始挨个盘问起坤宁宫宫人这两天的行踪。

    芰荷严肃起来,是任谁都不能触了她霉头的,且她擅长声东击西,搞人心态,三两句就能听出宫人话中的漏洞,并引出疏漏之处。

    她通过宫人三三两两的作保与相互间的行跡,昨天独自出坤宁宫,有一段时间空白对不上的宫人便显露了出来。

    芰荷笃定的视线扫到那名叫双茶的宫女身上,双茶不堪重负神情慌张。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不对。

    “双茶?”沈青后知后觉,“我早上在茶室时,双茶就在外面洒扫,我还冲她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二等宫女,她还没眼高于顶到不认得三等宫女,記不得三等宫女的名字。

    因此凭着记性好,沈青很快串联了起来:“原来你那时是在盯着我是否看了纸条?”

    双茶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芰荷一锤定音:“将此事报给娘娘,将双茶暂时看管起来,对外不要漏了痕迹,让有心之人得到消息。”

    沈青青不喜麻烦,眼见着内鬼这么快就找到了,她又混上了资历,自然高兴。

    加上皇后压根就没追究她的意思,便更是开心了。

    接下来,属于她的职责,便只有选秀一事。不过大选事宜,亦有青玉顶在前头,虽然不好意思混来混去,但她就是个吉祥物的存在啊!

    第28章 第28章宫女二十八日

    皇上刚登基那年的選秀,只能称得上小规模,所以后宫只进了七个人。

    这次選秀的规模空前庞大,且已提前通知各州郡于何时预备選秀,这道命令下发后,相應人员停止婚嫁。

    当然,这个政令并不影响庶民。便是国丧,嫁娶影响的也只是有官爵的人家。

    接着便是拟制适龄女子的名单,将家世不适合——祖上或亲眷犯过罪被影响之人,年龄不适合,患重病的去掉,名单上剩下的人则由朝廷出錢送往京城。

    待秀女齐聚京城,选秀便进入下一个流程。

    秀女被特许入宫,由宫內最老练且严苛的嬷嬷们检查仪容仪表,其中头发稀疏、眼睛过小、鼻梁塌陷、口唇太大、牙齿不齐、五官不正、胸部有瑕疵、腰身过粗、身高不够、肌肤黑等等,凡有一点,都会被淘汰出去。

    当然,亦不乏有心入宫的人会给嬷嬷使银子或抬出宫中人脉,那嬷嬷便会略略放宽要求。

    真正的小官之女能过了这一关,便意味着她身上无一處不好。

    大半秀女在这里折戟沉沙,被遣返回家,剩下的只有二百余名得以留在宫里,由宫里的姑姑教导她们宫规礼仪。

    秀女们被置于尚且空着的儲秀宫內,此时秀女的名单也会被呈给皇后。

    儲秀宫的人一多,矛盾便必不可少,因每名秀女背后都有一位官员,一旦生事,便需皇后派人解决此事。平日里,也需派人前往儲秀宫慰问秀女们,以此彰显皇后的母仪天下。

    青玉和沈青干的便是这事。

    青玉将秀女的名单交给沈青,道:“这里面有一个叫王令仪的秀女需要重点注意,王家在先皇之前频出皇后,最厉害的时候,垄断了三代帝王的皇后之位,如今势弱几

    十载,但仍底蕴深厚。当初朝中请皇上立后时,王令仪便是热门人选……”

    沈青看到王令仪年十七的字样点头應下。

    将名单翻看了一遍,两人便动身去储秀宫。

    储秀宫的教习姑姑见到两人,走过来笑脸相迎道:“青玉姑姑,沈青姑娘,皇后娘娘让二位来可有什么示下?”

    青玉道:“皇后娘娘仁厚,秀女们离家入宫,总归有些不便,便遣我二人来查看秀女们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若有,也好早早解决,不能让秀女们迁就。”

    教习姑姑笑道:“储秀宫在秀女们入住之前,皇后便已派人将宫室内外修缮一新,无不妥之處。今年的秀女较以前更德容兼备,相互间亦没闹出什么矛盾。”

    秀女不给教习姑姑找麻烦,她也乐于为秀女们说话。

    她们一路往储秀宫内走,路上遇见几位好奇看过来的秀女,她们姿态散漫,神情恣意,被教习姑姑一瞪,纷纷记起宫中礼仪,垂首离去。

    这是才教习了几天的秀女。

    沈青听着教习姑姑给青玉介绍出色的秀女,显然,教出的秀女越出色,教习姑姑得的赏赐也会越多。

    她将教习姑姑口中清秀婉约、恬淡端庄的女子形象与王令仪对上,将媚而不妖艳而不俗与陆云湄对上,将脱尘出俗幽兰自芳与陈皎对上,将清丽可人、月貌花容与楚秋娘对上。

    除此之外,还有小家碧玉款的,饱读诗书款的,娇俏可愛款的,病美人款的等等。

    其中病美人不是真的生病,而是那位秀女弱不禁风,在储秀宫偶感了咳疾,咳起来犹如病西施一般。

    总之,这次秀女的质量真的很高,教习姑姑嘴角的笑容都要压不住了,显然是极为满意。

    青玉和沈青听到有秀女生病,便让教习姑姑领她们去看。

    教习姑姑只好转变了方向,将她们领到了“病西施”那里。

    这名秀女名叫李宛意,比起她自身,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她身为德妃堂妹的身份。

    据说李宛意与德妃关係颇好,比嫡亲姊妹还要亲近几分,前几年德妃未入太子府时,李宛意便像个小尾巴似的常常跟在德妃身后。

    青玉显然对李宛意的身份很清楚,见她躺在床上欲要起身,便上前扶住她的手腕:“李秀女不必起身,歇着便是。”

    沈青这时也瞧清了李宛意的容貌,与德妃大为不同。

    德妃亦属明艳美人那一挂,可她的美太锋利逼人了,像明珠,更像烈火。

    李宛意则是如水一般的美人,她蹙起眉,看出了愁意,却并不会让人心烦,大概因为她眼含秋水。

    青玉在询问李宛意的咳疾如何了,医女如何说,得到不碍事,快好了的回答后,又道:“李秀女不要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德妃娘娘该忧心了。”

    “堂姐……”李宛意苦笑一声,“娘娘恐怕仍在生我的气。”

    她执意进宫,逆着家里和堂姐的意思,如今堂姐甚至不愿意让人给她带一句话,足见其不悦。可她却不后悔,堂姐当初野心勃勃想当皇后,主动成为太子侧妃,如今却棋差一招未能如愿,如果她再不进宫,堂姐身边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大选三年一次,她只有一次机会,这次不能成功,下一回大选,她的年龄就超了。

    青玉摸清李家堂姊妹的关係如何,便未顺着德妃的话头继续说。

    然而李宛意心心念念着堂姐,却是主动问德妃在宫中怎么样。

    德妃是皇后之下第一人,满宫的嫔妃也没有她生活的如意了,李宛意完全是杞人忧天,青玉挑挑捡捡将一些事关德妃,但众人皆知的事说与李宛意听。

    这邊,沈青检查了一番李秀女的住处是否有被宫人克扣的痕迹,然后在李秀女屋外遇到了另一位少女。她懷抱桃花枝,一两片桃花瓣落到发上,见到教习姑姑身邊的沈青,神情迷惘,懵楞的很,像是没睡醒似的,是个很标志的无害美人。

    教习姑姑主动道:“这位秀女名叫鄭珠璎,与李秀女的关系颇好。”

    沈青微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鄭珠璎道:“我是来找李姐姐的,她病了出不了门,我只好找些花枝相送,将春景也送到李姐姐眼前,好叫她心情好些。……你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嗎?”

    沈青看了眼花枝,不太清楚李宛意那身体对花粉过敏不,但想到如果李宛意真对花粉过敏,应当不会收下这份礼物,便没出言多管。

    教习姑姑神情一肃:“鄭秀女,莫要多打听。”

    沈青赶在郑珠璎要失落之前道:“不碍事,我等确实替皇后行事,秀女们知道皇后关心着她们,也能安心等待殿选。”

    郑珠璎抿唇一笑:“我在民间便听到过皇后贤明的美名,心中非常敬仰,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想请姐姐帮我向皇后娘娘引荐一番。”

    沈青一愣。

    郑秀女的话浅显易懂,她自然听明白了,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未真正成为嫔妃,便打算示好、站队皇后。

    但她难道不清楚李宛意是德妃堂妹嗎?她亲近李宛意,不就是向德妃表心意吗?

    德妃和她堂妹不管现在关系如何复杂,在外人眼中,李宛意一直都是冠以德妃堂妹的名号,她们是密不可分的李家人,荣辱都是一体的。

    沈青目光落到郑珠璎懷抱着的桃花枝,笑了笑,并未直接答应或是拒绝。

    但仅仅见到了两位没什么名气的秀女,都给了沈青这么大惊喜,可以想象的到,大选过后,后宫是何等的热闹了。

    沈青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皇后巴不得新人出色些,这样落到她腹中皇嗣上的目光便少了。

    很快,青玉从李秀女房内出来,紧接着和沈青观察了一番其他秀女。

    李秀女和郑秀女算作开胃小菜,真见到了其他秀女,才明白了什么叫百花齐放,怕是天底下九成的绝色都被揽进了皇宫中。

    回坤宁宫的路上,青玉道:“这回娘娘便要放心了,只是后宫嫔妃见了,就要坐不住了。”

    沈青赞同点头。

    皇后愛皇上,但她的爱并非那么赤诚,有的人爱人会嫉妒男人身边的任何女人,而皇后是世家照着宗妇培养出来的,无论嫁到哪家都会过得很好,她似乎天生就是雍容大度且世故的。

    她极少对皇上黯然神伤,皇上的爱意更像是她稳坐皇后之位的锦上添花。

    所以为了皇嗣的顺利诞生,为皇后宝座再添一层保障,皇后不吝啬于为皇上多纳些美人。

    反正嫔妃不会威胁到她的位置,还得每日恭恭敬敬对她请安,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有皇后的态度在,皇后的宫人不会对宫内的宠妃指摘什么,不需要去抹黑宠妃,来达到让皇后高兴的目的。

    譬如现在正得宠,且稳稳压了兰婕妤一头的玉嫔,风光无两,坤宁宫的宫人也没有说在其请安时为难一番。那样的手段就太低级了。

    皇后的孕期安稳,但仍有一件事让她动怒。

    沈青默默了解了全部过程,毕竟皇后有事没想着瞞她,或者不经意就用心声透露了。

    惠贵嫔确实不知道令牌已经丢失的事,但在皇后给她递来橄榄枝一同彻查幕后黑手的时候,她将翠环绑了送去刑罚宫人的地方,并主动去找皇上皇后言明她实在不知情。

    这一番打草惊蛇后,翠环自缢,等人发现时已经有一会儿了,而双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笃定着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对指派她的人只记得是个面容普通的太监。

    至此,线索全断。

    皇上了解此事后望向皇后的目光很让皇后不舒服,皇后既觉得是她怀孕心思敏感,又觉得是皇上不满她瞞下此事,于是只能解释:“臣妾只想保全皇嗣。”

    紀宸见此

    ,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握住皇后的手:“朕不是在怪你,而是皇嗣本就有朕的一份,不光他的母后关心,他的父皇更关心。若是下次朕希望裳月能知会朕一声。”

    态度堪称有些谦卑。

    但对于为他孕育子嗣的皇后,这点态度还是有的。

    皇后称是,仍有些不快:“那这件事便算了吗?”

    “朕会让錢全忠继续查,给皇后一个交代。”

    皇后从乾清宫离开,紀宸独处了一会儿,让人将钱全忠叫过来,并未抬眼便道:

    “皇后险些被人谋害皇嗣,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钱全忠恭敬回答:“惠贵嫔如此果决,除了不想和皇后成为同盟外,奴才觉得,惠贵嫔或许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才做出此等举动,意在为其隐瞒。”

    纪宸一言不发,拿起折子翻看起来。

    钱全忠继续道:“能拿到景阳宫主位令牌,又能在坤宁宫安插人手,还让惠贵嫔为其保驾护航,奴才斗胆,猜测是顏贤妃。”

    皇后入宫时间可比顏贤妃早,但身边能有颜贤妃的人,只能是太后提前安插下的一枚棋子。这也在表明,太后已经将一部分人手交给了侄女。

    作为上一任宫斗赢家,又稳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皇后之位,宫里各处有点她的人再正常不过了。

    纪宸叹了口气,他如何想不到。

    还是那句话,皇上怀疑人不需要证据,证据这种东西可以慢慢佐证。如今钱全忠给出一样的答案,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颜贤妃是太后的侄女,他的表妹,纪宸既然没有在皇后在时言明,便意味着他想将此事瞒下来,人后发作。

    “把朕库房的册套拿出来,挑女子喜欢的送到皇后的坤宁宫。”

    第29章 第29章宫女二十九日

    皇后从乾清宫出来便已调整好了情绪,不叫人看出絲毫不对。

    她努力自省。

    【本宫不该因为这件事迁怒皇上,夫妻情分本就是處出来的,而不是用来消耗的,更何况我这个半路册立的皇后。】

    【皇上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能做的有限,但即便如此,也给出了态度。】

    【我身为皇后,不该计较太多。】

    皇后回到坤宁宫,神情已经归为平靜,普通女子应该有的娇嗔痴怨未起便被她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等收到乾清宫送来的礼物清单,她讓青玉将东西放入库房,唇邊也含上了舒心的笑。

    心情彻底轉好。

    皇上送给她这个皇后的东西当然不少,可这次的礼物却意味着他在哄她。

    为乾清宫发生的一切表示歉疚,对皇后母子的疏忽感到惭愧。

    一个帝王向她的妻子微微低下了头颅。

    皇后便也满意了,晚上用膳也用了不少,更讓人找来大选分散一下注意力。

    沈青原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刚放心没几天,有消息传出皇上在慈宁宫因贤妃侍奉太后不周而怒斥于她,湯碗也碎了一个。

    当皇后问及宫中有什么事发生时。

    沈青便将此事说与皇后听,然后还不待她继续说玉嫔与兰贵人在禦花园因为一朵开得极盛的花起争执时,便发觉皇后的态度有异。

    沈青抬头,见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安靜了下来,笑容不再,眉眼有些痛苦。

    她连忙开口:“娘娘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吗?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不必!”皇后的声音难得尖锐,手也抓住沈青的袖子,讓她没法离开,她缓和了语气,“沈青,去把门关上,就我们两个人,本宫想静一静。”

    沈青让室内的小宫女出去,四个大宫女此时不当值,所以这里地位最高的宫女就是她。所以皇后只留她一人,是很应当的事。

    她将门关上,回到皇后身邊,担忧道:“娘娘。”

    皇后似有什么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轉,看着沈青道:“如果有人騙了你怎么办?”

    表情无助又脆弱。

    沈青心疼坏了:“打回去!有人敢騙奴婢,奴婢就用拳头打回去,怎么解气怎么来。”

    “所以是有人骗了皇后娘娘吗?”

    皇后缓缓点了点头。

    沈青啐了一口:“真是个杀千刀的,这么好的娘娘也敢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然而,她转念一想,能给皇后委屈受的人,天底下也不多了。

    拢共就俩,一个皇上一个太后。

    果然,皇后的下一句话便是:“慎言。”

    【本宫如何能找皇上的过错。】

    沈青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她也没胆大包天到指名道姓骂皇上,指桑骂槐而已,完全是无心之过。

    她又问:“可是关于贤妃的?”

    让皇后突然不高兴,不外乎她刚刚说的话,她刚刚话中主人公就三个,太后皇上贤妃。

    再一排除,就剩贤妃了。

    皇后没回答是与不是,靠在絲绸铺就的软座上,模棱两可道:“贤妃是太后親侄女,皇上親表妹,就算是她给本宫气受,本宫又能怎么样呢?”

    皇后失落起来,现下对皇上也多了几分怨怼。

    【皇上从不无故放矢,贤妃侍奉太后再周到不过了,去慈宁宫请安就连本宫都插不上手,皇上也多有赞扬。只能说明皇上知道那药是贤妃下的,人也是她早早安插的,所以才借此敲打贤妃。】

    皇后心声给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沈青也恍然,想起诸多细节。

    惠贵嫔与贤妃在贤妃入宫后便开始交好,贤妃身上有利可图,所以即便贤妃收买了翠环,即便她因此事被牵连,惠贵嫔都会帮贤妃扫好尾,不然她这几年的隐忍谋算便只能是一場空了。

    且惠贵嫔纵然帮皇后扳倒了贤妃又如何,贤妃背后有太后,必不能让她落到杜氏那般下場,到头来,皇后与太后斗法,她这个不受宠的惠贵嫔就只能沦为炮灰。

    贤妃和皇后她總要得罪一个,因与贤妃有三年情谊,便注定不会选择皇后阵营。

    这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场面。

    沈青只能安慰皇后:“您是皇后,贤妃再怎么样也不会越过您去,且娘娘还怀有皇嗣,待生下皇子,您便是嫡长子的生母,未来尊贵着呢。纵然贤妃是皇上的亲表妹,但这亲缘关系總有淡薄的时候,您瞧,皇上不还因为如此小事而当着太后的面责怪贤妃。”

    “皇上对贤妃的宽宥总有耗尽的时候,娘娘不同,娘娘与皇上的情分还长久着呢。”

    皇后似是从这话中汲取了力量:“对,皇上与贤妃不过幼时见过几面,哪有那么深的情谊,还不是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她尊贵体面。”

    沈青见此一喜,再接再厉道:“娘娘这么想就对了,娘娘怀有皇嗣,皇上太后对此很期盼,现下这才是一等一重要的事。”

    若论取舍,平安生下皇子,长子长孙的存在,皇上太后再偏心,也不会偏到贤妃身上。

    皇嗣的紧要程度,那自不必说。

    皇后抚了抚尚还平坦的腹部,目光沉沉:“对,本宫有孕在身,这是本宫的倚仗。”

    【可本宫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颜氏能全身而退,查不到也就罢了,如今查到了,本宫怎能轻易放过她,给腹中胎儿留下遗患?】

    沈青听到心声一哽。娘娘啊,孕妇最忌讳心思重!

    她总算感受到了为什么宫斗小说中,明明千叮咛万嘱咐有孕的妃子以胎儿为重,宫女也是又劝又哄的,还能胡思乱想到流产收场。

    她该怎么转移皇后的注意力?

    皇后开口道:“把青古叫来。”

    【若本宫腹中胎儿再遭毒手,皇上是偏向贤妃,还是偏向本宫?】

    【皇上应是忍不了贤妃一而再的下毒手吧。】

    虽然皇后的心声很犹豫,但沈青确定,皇后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她要以身涉险,借此机会痛击贤妃。

    因为有前面犯下的事在,皇上正是疑心贤妃的时候,到时,贤妃是真的怎么也说不清了。

    沈青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她不能

    对皇后指手画脚,亦不能拿皇后没说过的事阻止皇后,所以只能领命去找青古过来。

    这次,只有青古在皇后身边,两人相谈了什么她是不得而知了。

    几天后,皇后喝的羹湯中被人下了毒,因毒性过大,皇后只喝了两口,便感到身体不适,嘴中溢出了鲜血。

    青玉抱住皇后,眼中流露出焦急,吼道:“速去传太医!”

    坤宁宫乱糟糟一片,沈青拉住一名小宫女便往太医院跑。坤宁宫只常驻了一位医女,医术自然没有太医院的太医高,她不知道皇后对自己下了多大狠手,只能尽快将太医叫到坤宁宫。

    路上,她遇见王定,想起王定是禦前的人,焦急道:“皇后中毒吐血了!”

    王定见她往太医院的方向跑,连忙道:“让太監去,他跑的快。你隨我去禦前请皇上。”

    王定的话音未落,身边的太監快步跑了出去。

    沈青道了一声也好,带着小宫女跟着王定往乾清宫方向赶。

    此刻,请皇上主持大局或许更契合皇后的心思。

    现下正值晌午用午膳的时候,事发突然,坤宁宫的宫人还没将消息递到皇上这边来,正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等想起去请皇上时,只见皇上已经匆匆来到了坤宁宫,他身后跟着王積贵与沈青。

    等纪宸进入殿中,发现皇后的脸色苍白,眼中惶惶,不停摸着肚子,至此,他才感受到心痛。

    于是上前握住皇后的手:“朕来了,会没事。”

    皇后反握住皇上的手,声音凄惶:“皇上,一定要查到幕后真凶,真凶一日不水落石出,臣妾心中便一日难安!”

    此时,跟隨王定的太監恰好把御医请来,于是皇上便没时间给皇后承诺,让出位置:“速速为皇后诊治,朕要皇后和胎儿都安!”

    太医上前。

    皇后眼见着与皇上的距离拉远,却无能为力,只能不甘心闭上了眼。

    太医诊治了一番,又尝了一口那碗有毒羹湯,得出结论道:“皇上皇后,此乃剧毒,下在羹汤里是奔着害人性命的打算去的,不过因皇后喝的少,并未危及胎儿。然而,此毒发作极快,现下已毒入肺腑,纵然微臣将皇后救回来,日后也免不了受咳疾困扰。”

    说着,太医便已开好了药方,交给青玉,让她拿下去熬药。

    随即他展开装着银针的布包,开始施针为皇后控制毒素。

    留在室内的青古见此松了一口气,太医院中的柳太医最擅解中毒之症,今日也是他当值,不然也不敢下如此剧毒。

    再见皇上脸色铁青,她便知道,成了。

    沈青双眼通红,头发微微凌乱,心道,皇后也太大胆了,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命。

    纪宸不停地拨着手上的玉扳指,愈来愈快,就跟他的心情一样很不平静。

    他终于分出神准备彻查此事,便抬眼看了王積贵一眼,将此事交于他,见王積贵颔首,纪宸这才收回了目光。

    但却不敢再往皇后的方向看。

    愧疚,若非没有好好惩治贤妃,贤妃也不会有恃无恐到再次下手。

    这厢王積贵拉住沈青的袖子拽了拽,朝殿外指了指,明显有话要问,于是她便跟着他出去。

    皇后的羹汤出了问题,王积贵必然要盘问坤宁宫上下,揪出在羹汤里下毒的人。在皇上来的时候,坤宁宫中的宫人已经被乾清宫的人控制了起来。

    不过沈青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被盘问。

    沈青已经做好往皇后无辜的方向引,谁知王积贵的第一句话是:“不必担心,皇后会没事,皇上也一定会严惩真凶。”

    他默默给沈青递上了手帕,上面带着一股幽香。

    沈青拿到擦了擦眼泪,见到有其他御前的太監在盘问可疑之人,便明白王积贵此举只因与她有私交。

    心中不免泛上涟漪,极力为皇后说话道:“干爹,皇后真的对我很好,我不希望皇后出事,所以有点害怕。”

    王积贵道:“我知晓。”

    沈青还在团着帕子擦眼睛,眼皮越擦越红,王积贵只能道:“把帕子还回来。然后跟着我去认一认坤宁宫的宫人。”

    因正事在前,沈青应下,将湿了的帕子还给王积贵,王积贵抓住,塞进了袖子中,带着沈青往太监发现了什么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才看见有太监已经畏罪自杀,服用毒药产生的症状与皇后相似,只不过皇后的症状更轻,这个太监已经七窍流血回天乏术了。

    御前的太监平静地收拾残局,坤宁宫这名太监的惨状没引起他们丝毫情绪起伏,似乎已经處理过不少这样的事。

    王积贵见状目光一沉,刚要遣沈青离开,沈青便已惊呼出此人的身份。

    “他是取膳太监小柱子,今天的膳食是萱草带着他去取的,今日也轮到了他当值。”

    坤宁宫人手多,因此实行的是轮值,乾清宫亦是如此。

    沈青说完便避过身不忍再看,不由思量这名太监到底是皇后找的替死鬼,还是真的是其他宫的人,恰好被皇后利用了。不过即便私心再大,前者的可能性明显更高。

    王积贵已经叫人去找萱草,萱草赶来后,很快明白原委,厌恶地看向那名太监。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说完便回忆起今日取膳的事,“在御膳房取膳时,小柱子掀开食盒查看过,我当时还以为他在查看御膳房今日给娘娘的膳食有什么不妥之处,原来是趁着那时候在往羹汤中下毒。”

    王积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将坤宁宫上上下下查了一遍,只在小柱子的住处搜出未用完的毒药。然而下毒的小柱子,却已服毒自尽,线索完全断了。

    他只能将查出的事禀报给皇上。

    同样的下毒方式,同样的灭口手段,纪宸闭上眼握着拳,对贤妃的怀疑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第30章 第30章宫女三十日

    青玉亲自盯着取药煎药,然后又在得到柳太医的首肯后,喂给皇后。

    柳太医已经控制住了皇后体內的毒素,这一碗药喂下去,皇后吐出秽物,便已经差不多了,日后只需要精心调养,便能恢复地七七八八,但身体完全好,依柳太医的说法是不太可能。

    皇后知道自己凤体有损,神情悲哀中帶着对幕后黑手的愤恨,心中则对这个結果很满意。身体永远好不了,意味着皇上一见到她留下的病症,便能想到今日之事。

    即便暂且扳不倒贤妃,她也要皇上对贤妃有着深深隔阂,如此,颜氏便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紀宸已经重新坐到了皇后床邊,皇后仍虚弱着,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横着流进发中,却只对皇上说:“皇上,我们的孩子无事,臣妾没有辜负皇上所托。”

    这时候说这种话,只能讓紀宸本就愧疚的心情加深。

    皇后怎么会不懂呢?她太懂了,所以才说出这种直戳紀宸心窝的话。

    她看着皇上眼中一片阴鸷,握着她手的力度加深,她没有感觉到疼,只感觉到快意。

    紀宸如梦初醒般松开皇后的手,没有告诉皇后线索已经断的事,道:“这件事已经有些头绪,待收集完證据,朕会给皇后一个说法。”

    既没有證据,那就制造证据。

    皇后看着皇上,似是满心依赖,点了点头:“臣妾相信皇上。”

    纪宸又说起另一件事:“你的身体亏损严重,近些天不要再操劳宫务。朕想将你身邊的大宫女青玉封为从三品司宫令,统摄后宫女官,以此来辅助你。”

    皇后听到上半句时,心里一紧,若因此丢失宫权,絕不是她想看到的,但听到皇上将话说完,她这才放心。

    从三品司宫令位比从三品的嫔,只處于主位娘娘之下,总领后宫女官,也只在大殷开国时设立过,因为权力过大,被废弃了数朝。

    皇后笑着应下,青玉是她的心腹,看似权力进行了转移,却还是牢牢握在她手里。

    后面她废置司宫令这个官职也简单,但只要青玉忠心,她就会讓青玉在司宫令上呆得更久。

    如今青玉成为司宫令,那她身邊的大宫女便少了一位,于是她对皇上道:“皇上,臣妾想提拔二等宫女沈青成为大宫女,她虽资历浅些,但很得臣妾的心,经常哄臣妾开心。”

    沈青已经和皇后绑得很深,皇后虽相信沈青不会背叛她,但必要时候也会

    进行提拔,以此来巩固这份忠心。

    纪宸的记忆不差,如何能忘得了那名小宫女,不过讓皇后偏心至此,小宫女是有些优点在身的。

    皇后怀有身孕,这种时候,她的开心是最重要的。更何况,纪宸还心有愧疚。

    纪宸允诺下来,左不过一个大宫女的位置。

    皇上皇后又说了些话,皇后露出疲态,皇上讓皇后好好休息,便離开了坤宁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王积贵道:“皇上,您还未用膳,奴才已经让御膳房重新做了一桌送过来了。”

    纪宸看奏折耽搁了时间,刚吃上两口,便被坤宁宫的宫人叫走。他身为皇上不在意此事,但王积贵却要关心皇上龙体的。

    纪宸点头,坤宁宫中的事仍让他心有余悸,听到王积贵的声音,想到王积贵将乾清宫治理地如此严密,便吩咐道:“王积贵,你这些天去坤宁宫协助皇后的大宫女将坤宁宫內外整治一番,把一些臭鱼烂虾處理幹净,朕不希望还会发生明目张胆投毒,危害一国之母凤体的事。”

    “奴才遵旨。”

    纪宸抬脚踏进乾清宫。

    坤宁宫内。

    即便青玉和沈青纷纷被提拔,但两个人的臉上没有一点喜意。

    皇后此番行事只有青古知晓,其他三名大宫女都被瞒得严严实实,因为皇后觉得,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就越低。

    所以沈青只能佯装不知道,一心为皇后感到委屈。

    皇后一觉醒来,听到皇上会派王积贵来调查坤宁宫宫人,即便青古已经将尾扫掉了,小柱子也是自愿赴死,心中还是会感到不安定。

    于是她只得将沈青叫来,看到沈青委屈巴巴的模样,觉得宽心又好笑:“既成大宫女了,便该稳重些。”

    沈青轻声反驳道:“如果要皇后被贼人所害奴婢才能升职,那奴婢情愿一直当个小宫女。”

    “傻话。”皇后呵斥道,面上却无半分斥责之意。接着她想到什么似的开口,“沈青,你可与王积贵相熟?”

    沈青:“在乾清宫有过几面之缘,似是个很溫和的大太监。”

    皇后若有所思。

    【溫和?王积贵絕对不是这样的人,面慈心狠,手段阴险狡诈,钱全忠与他比起来都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不过这样也好,沈青与他接触起来,便不会那么害怕。等此事过去再让她離王积贵远些。】

    皇后没有纠正沈青对王积贵印象:“之后王积贵会被皇上派来坤宁宫,如此便由你来襄助他整顿坤宁宫,如何?”

    沈青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奴婢领命。”

    这时青古也帶着药进来,奉到皇后手边:“娘娘该喝药了。”

    没沈青什么事,她便退了出去。

    王积贵带着些小太监是第二日来的,沈青早早迎在坤宁宫门口,见状唤道:“王公公”。

    王积贵略略点头,便开始排查起坤宁宫的宫人是否是旁人安插进来的。

    皇后虽未明说,但沈青知道,皇后想让她检查关于小柱子的痕迹是否真的扫除幹净,不要给王积贵留下把柄。

    于是沈青便尽职尽责地盯着,皇后行事虽有不妥,但若要咽下贤妃给的委屈未免太被动了,所以她是有些心疼皇后的。

    王积贵被她盯得有所感,回头看她,沈青便会一臉甜笑,糊弄过去:“王公公看奴婢,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嗎?”

    “无。”

    于是沈青更理所应当跟着王积贵了,像个小尾巴。

    午膳时候,沈青极力劝王积贵他们留下来,但他们有自己的章程,必须得走,沈青试过后便不强留,只叫小厨房做了些糕点装在食盒里,再由她递给王积贵。

    “辛苦王公公了,这里是一些糕点,不是很腻,带有些清香。各位公公尝尝,真的很好吃。”

    王积贵闻言,便知道这是沈青爱吃的糕点。他不期然想到,小宫女让厨房多做点,送些给他们,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留下一部分自己吃。

    不对,现在已经是大宫女了。

    王积贵伸手拎过食盒:“那就多谢沈青姑娘了。”

    沈青惊讶了一下,她还以为王积贵会拒绝来着,不过厨娘做得多,拿走就拿走吧。

    她把手伸在锁骨的位置处挥了挥,挥别王积贵等人。

    不过下午,乃至这几日王积贵都会来坤宁宫。这样的分开不过一个用膳的功夫。

    等目送着他们的身影不见,沈青便回殿中与皇后汇报早上的事。

    皇后闻言,眉头略松,不吝啬夸奖道:“你做的很好。”

    不用多加点拨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后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王积贵带人将坤宁宫中的宫人查了一遍,还真查出别宫的人,結果自然是押离坤宁宫,再由他亲自选了背景干净的宫人填补进坤宁宫。

    几日后,皇上特意派人让皇后与他一起去慈宁宫請安。

    皇后身体已经转好,只是仍旧虚弱,去慈宁宫一趟是不碍事的。

    自太后回宫,贤妃便日日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话,在慈宁宫撞见贤妃已经是必然的。

    想到这,皇后便摸清了皇上的用意,带着沈青和萱草便去向太后請安。

    皇上和皇后一同进入慈宁宫,太后奇道:“怪了,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皇帝和皇后怎么一齐来了?”

    纪宸没有接太后的话,只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也道:“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贤妃正伴在太后身边,站起来给皇上皇后行礼,察觉到皇上的态度有异,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仍将这种态度记在心间。

    皇上已经坐在了太后身边的位置的上,见到贤妃淡淡道:“贤妃也在?”

    贤妃再次站起来,轻声说了是。

    皇后也随即坐在了位置上,随手端起一盏茶,沈青和萱草侍立身后。

    殿中的人并不多,纪宸也没说什么让闲杂人等离开,只突兀雷霆撂下一句:“贤妃你可知罪?”

    皇上发怒,众人皆绷紧了心弦,唯独太后蹙眉不解其意,目光落到已经跪下的贤妃身上。

    贤妃就更不明白了,将做过的事回想一遍,竟然不知道是哪件事惹怒了皇上,居然值得皇上说她有罪。

    “皇上息怒,臣妾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纪宸冷声:“毒害皇后,谋害皇嗣,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贤妃脸上一白:“臣妾冤枉!”

    “不知悔改。”纪宸厌烦撇过脸。

    皇后将贤妃的神情收入眼中,想要看出她的破绽之处。

    贤妃更惶恐了,求助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臣妾真的什么都没干!给臣妾再大的胆子,臣妾也不敢谋害皇后和皇嗣,臣妾只有十八岁,哪会有这般狠毒的心肠?请皇上太后重查此事。”

    太后为难地看向皇上:“这,也许贤妃真是冤枉的,她这孩子哀家从小看到大,性子是极为温良孝顺的,如何能做出这般恶事?”

    纪宸将证据交给太后。

    良久,太后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些宫人口供,反咬主子的事皇上见得还少嗎?当年先帝后宫联手陷害昭贵妃,那些奴才反水再反水,皇上难道不知吗?”

    纪宸垂眼:“正因为当年的事,朕看这后宫才看得更清,是人是鬼,朕心里有数。”

    “皇上!”太后呵责,“这种话怎么能放在贤妃身上,她是你的妃子,你的表妹!”

    贤妃继续表露着冤枉,等待皇上与太后斗法结果。

    “可朕亦是你的儿子。”

    太后的表情瞬间柔软了起来。

    纪宸顺势道:“贤妃?”

    太后折中道:“贤妃御下不严,便留在坤宁宫小佛堂自省。”

    太

    后既仍唤着贤妃,便是下定决心保贤妃尊位的。

    颜家在后宫不能没有一位高位嫔妃。

    贤妃神色刚缓和,就听纪宸接着道:“既然母后不愿贤妃降位,那她便在小佛堂呆到皇后顺利产子,在此期间需要日日亲自为皇后和皇嗣祈福,朕会派嬷嬷来盯着。若皇后这胎不稳,皇后和皇嗣只要一个出现问题,便证明祈福的心不诚,她便不用再从小佛堂出来了。母后看这,可好?”

    贤妃睁大了眼睛,不明白皇上缓和的话中如何说出这么残忍的结果,这不是逼太后和她来保皇后和她腹中的胎儿吗?

    这比降了她的位,夺了颜家体面还要让人憋屈。

    太后沉默,见皇上不急的模样,便知道拗不过他:“哀家会看好贤妃。”

    皇后即便不满意这个结果,也知道这是最优解。罢了,先平安诞下皇嗣为重。

    她盯着贤妃的目光别有趣味。

    【贤妃啊贤妃,喊冤的时候也要垂两行泪,还是说心已经硬到连泪都不会流了?】

    沈青默默听完,不由感叹,母子博弈,先心软的注定会先退一步。

    皇上未免太会拿捏太后了,将太后的心理完全摸清了,怪不得人家是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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