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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新年我来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从节前除夕当日,国公府上下一直都忙碌不停。从之前的扫尘、祭灶,到今日众人忙着去祠堂祭祖,庄蘅其实并不大能帮上忙。国公府里的许多热闹其实同她并没什么关系,于是她只能跟在众人后头,看似忙碌,其实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除夕当日,她穿了件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往日里她不大穿红色的衣裳,总觉得有些招摇,但今日芙蕖说穿红色喜庆,她便也穿了。

    往日国公府里吃年饭时还算比较热闹,但平日里最善于奉承周氏和庄安的庄初已经没了这个心思,装扮得也格外朴素,神情木木的,一句话都没说。

    庄蘅虽然怕尴尬,但对着周氏和庄安这种人,也没什么捧场的必要。正好吃年饭是一整年最丰盛的时候,她便埋头苦吃,根本不去管这格外诡异的氛围。

    庄非虽说一向懂规矩,但他本人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又寡言少语,于是也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上。

    府中其余的几个及冠的公子瞅着这气氛,倒也不知说什么好。

    周氏看着众人皆无喜庆的意味,心下恼怒,只觉得是众人不给她脸,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挑了个软柿子捏,“今日是除夕,我本

    不想说什么的。但四姑娘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一年到头,吃年饭时连句喜庆话都不肯说,只知道把头埋在碗里。”

    庄蘅差点噎住了,心想,我说些喜庆话恭祝你,你也不觉得瘆得慌吗?

    她把筷子搁下来,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面无表情地道:“愿高堂岁岁欢愉,年年胜意,家宅和乐,万事皆兴。”

    她这一套是从谢容与那儿学来的。

    她有时候很佩服谢容与。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格外从容的,有时候旁人越怒,他倒越是淡定,旁人越是在意,他越是敷衍轻蔑。

    所以周氏越心中有气,她越要显得没走心。

    果然,跟着反派学习,也是卓有成效的,周氏果然黑了脸,因为觉得那“家宅和乐”听着总不像是祝福,反而像是讽刺。

    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转头对着庄安道:“咱们府上也是有喜事的,等这年一过,三姑娘便要嫁进李家了。”

    庄蘅蹙眉,心想她还真是杀人诛心,庄初是她亲女儿,明明知道她不开心,却还要在吃年饭的时候提起这种事情。

    庄初果然白了脸,却什么也没说。

    这一顿饭众人皆吃得食之无味。

    除夕要守岁,各个房中皆灯火通明。

    庄蘅欢快地跑回自己房中,想着长夜漫漫,她便拉着芙蕖和房中的几个婢女一起玩牌。

    她性子最是温和,同下人们相处也是有说有笑,不爱端架子,于是婢女们们都爱同她玩闹。这会子连庄窈房中最有头有脸的婢女都来了,说要同她们一起玩牌。

    庄蘅转念一想,便对她道:“那你也去把三姐姐叫来吧,酒都温好了,她来正好热热地喝。”

    她道:“恐怕我们小姐不愿来。”

    “罢了,我亲自去请她好了。”

    她披了衣裳,出了房门,却又碰见了庄非。她有些诧异,“三哥?”

    庄非手中拿着一个红封套,应当是准备给她的馈岁钱。他递过去给了她,她接过来,道了声谢。

    他看着她,慢慢道:“过了年,你三姐姐的婚事便要到了,恐怕你的婚期也要定了。等嫁进谢府,若真有何事,同我说便好。”

    庄蘅哦了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同他说?同他说又有何用?明明她的婚事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于是她不以为意,只是应了声。

    庄非倒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道:“罢了,你去吧。”

    她点头,转身离开,往庄初房中去。

    进了房,她便看见庄初一个人在房中坐着发愣,她唤道:“三姐姐,同我们一起玩牌吧,长夜漫漫,总得这么打发才好。芙蕖温了酒,还有新烤的鹿肉,我房中正热闹呢。”

    庄初虽诧异她会特意来唤自己过去,但嘴上还是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庄蘅知道这是她在国公府过得最后一个年,自然不忍心看她如此冷冷清清,便上前道:“走吧三姐姐,一个人多无趣呀,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

    庄初不好意思直接答应,总觉得会显得自己很愿意同她亲近,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终于同意了,两人便一同去了庄蘅房中。

    房中的几个婢女,有庄蘅身边的,譬如芙蕖,有庄初身边的,还有位在庄非身边伺候的豆蔻。几个人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于是便趁着这除夕,玩闹着直到东方既白,这才收拾了残局各自回去。

    国公府一直有上门拜访几家关系较近的府邸的习惯,只是庄蘅是不得宠的庶女,再怎么样也不必她出面陪同,反倒是庄初,明明情绪不佳,却还是要陪着笑脸同周氏和庄安去各家府上联络关系。

    一晃眼到了十五的元宵,这天早晨,庄安说要去谢府拜访,特意吩咐让庄蘅一同去。

    庄蘅知道这两家必定是要联络的,只是她并不想去谢府。一来,她知道阿姐身子不好,去了也只会让自己更难受,所以逃避着不愿去;二来,她不想见到谢容与和谢容止等一众人,更不想看见两家彼此勾结的模样,便同庄安说自己病了,不能去谢府。

    庄安虽心中甚是不快,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不轻不重地说了她几句,便让芙蕖在府中好好伺候她养病了。

    结果庄安同周氏两人一去便是一天,直到下午都没回来,庄蘅问了问,原来是谢府留着他们在府上饮茶听戏。据说是谢府上也来了位贵客,谢府便好好招待着,连着他们也作陪,恐怕要等晚上听完戏才会回来。

    庄蘅眼睛一亮,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去看花灯。

    京中元宵一直有赏花灯的习俗,彼时人人皆出府,去最热闹的东市上欣赏这火树银花的壮丽。

    她对芙蕖道:“爹爹和夫人都不回来,府中也无人可以管着咱们,不如咱们出府去东市上看花灯吧。”

    芙蕖虽然担心,但见庄蘅格外向往,便也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奴婢陪着小姐。只是小姐想好如何去东市了吗?”

    庄蘅想了想,“走着去?应当不是很远吧?”

    于是两人便偷偷从府中溜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庄初。

    她抱着手,瞥了眼鬼鬼祟祟的两人,“做什么呢?又要出去?”

    庄蘅现在已经并不惧怕庄初了。她发现她的本性其实并没有原书中描述的那样恶毒,除了最开始对她有些恶意外,她都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那时她兴许受周氏的影响很大,现下清醒了,却也真的像她的三姐姐了。

    庄蘅有些尴尬地笑了声,“三姐姐,你没在房中休息呀。”

    她哼了声,“要去看花灯?我劝你快一些回来,若是被爹爹他们发现了,我这次可不帮你了。”

    于是两人便速速出了府,往东市走。

    芙蕖认得路,这路上人多,大多也是往东市去的。

    庄蘅走了一阵,担忧时间紧迫,便对芙蕖道:“若是咱们能乘马车去便好了,这样也不必这么心急了。”

    她正说着,身后却传来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的辘辘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往两边躲避着,庄蘅也下意识地同芙蕖一起往旁边去,却不成想那声音却在自己身边停止了。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在自己身边停下的马车。

    这马车看着便知尊贵,以金桐叶为装饰,不是亲王便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总之,都是她不能轻易招惹之人。

    她正疑惑着,车内以丝绸制成的软帘却随风飘荡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在她面前停下。

    那只手她认得,或者说,再熟悉不过。

    庄蘅下意识地后退,但下一刻,软帘却被彻底掀开,车内坐着的那位身份尊贵的上位者正淡淡垂眸看着她。

    是谢容与。

    她静静看着他,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并不想看见他,为了躲他都装病不去谢府了,可还是在这里遇上了。

    她更不明白的是,上次她都那样出言讽刺他了,他到底是为何还会对她有兴趣?

    她真的不明白他的意图。

    她还是全了礼数,行了礼,“见过谢侍郎。”

    谢容与却并没有理睬她虚与委蛇的礼数,只是吐出两个字,“上来。”

    庄蘅身上冒汗,“不必了,谢侍郎想必是有要事吧,我便不多加耽搁了。”

    他确实是有要事,就是专程来接她。

    方才国公府中的眼线才同他提起,庄蘅和芙蕖出了府。

    他不用想便知道,她一定是要去东市赏花灯。

    她用不了马车,所以,她是准备……走着去?

    还真

    真有恒心。

    于是他立刻让人备马车,一路从国公府往东市去,果然便在这里看见了庄蘅。

    她的态度他早就料到了,他浑然不在意。

    即便她如此抗拒,他却还是气定神闲地将手悬在半空,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知道,凡事我都不喜欢说第二遍。”

    庄蘅上下两难,仰头看着他道:“谢侍郎又不知我要去何处……”

    “你怎么肯定,我不知道?”

    她的一切他都清楚,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可庄蘅还是犹豫着。

    犹豫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再同他有何纠缠。

    但若是能乘马车前去,却也更快。

    最后她还是一咬牙道:“我还是不劳烦谢侍郎了吧。”

    谢容与的声音冷了冷,“庄蘅,不过是捎带你一路罢了,你是觉得我对你另有所图?你若不上,我可以让这马车一路跟着你。”

    她咬唇,无奈,最终只能慢吞吞道:“那便劳烦侍郎了。”

    芙蕖去了外头的车舆,同车夫坐在一处。她看向仍然伸出的那只手,一咬牙,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心,他却已经反手紧紧地牵住了她的手,严丝合缝的相握。不同于往日,今日他的手并没有那么冰凉,反而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灼热?

    人应当只有在兴奋之时才会如此吧?

    庄蘅不大明白,却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她还没站稳,马车便已经向东市行了。她没什么坐马车的经验,这马车平日里是专供谢容与一人的,车内又有些狭小,她这便要跌过去。谢容与却已经眼疾手快地伸手,索性直接将她拉向自己。

    庄蘅本能地坐在了他的身上,刚要挣扎着起身,他却已经用另一只手从背后扣住了她,另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没放。

    他看向她,在她耳边淡淡道:“乖乖坐着。这马车有些小,庄四小姐受累了。”

    庄蘅只能十分不自在地在他身上继续坐着。她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挣脱不得。

    她百思不得其解,乖乖坐着便罢了,还要牵着手是要做什么?

    她又不能跳窗跑了。

    她不得已靠在他的身上,脑袋抵着他之前受伤的左肩。她不由自主地想,也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毕竟伤得那样重,又被她狠狠地捅了两次。若是没好的话,她这样抵着,恐怕会有些疼吧。

    尔后她便在心里指责自己,心疼他做什么?这还不是他自己造的孽,她又没想真的捅他的伤口。疼又怎么样?谁让他之前那么对自己?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不由自主地便将脑袋从他的左肩轻轻移开。

    谢容与本来静静地嗅着怀中庄蘅的清香,却忽然发现她动作极轻地将脑袋从他的左肩移开了。他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庄四小姐这是在……心疼我么?”

    庄蘅刚想反驳,却已经被他用手轻轻摁了回去,“我这伤已经好了,难得你挂记,继续靠着吧。”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重重地重新抵上了他的左肩。

    她才没有心疼他呢。

    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问道:“谢侍郎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又怎么知道我要去何处?”

    他叹道:“我说的话,你还是一直没记在心上。你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之前说过。”

    “你……”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心知肚明,可我改不了,你也清楚。逼着你拿着匕首的事我可以不去做,但让我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不大可能。”

    于是庄蘅也缄默了。

    她心里惊讶的是,他居然会说“逼着你拿着匕首的事我可以不去做”。

    他并不像是会为了她而改变的人。

    除非她在他心中,真的有那么一些,重要。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东市。

    庄蘅下了马车,正准备同他道别,却发现他也下了马车。

    她惊讶道:“谢侍郎你……”

    他却直接打断她,“你想走着回国公府么?若是,那我便回去。”

    庄蘅咬唇,立刻闭嘴了。

    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只是赏花灯罢了。

    于是她便继续一路往前走。

    东市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花灯。

    庄蘅看得兴奋有趣,渐渐忘了身边还有个谢容与。

    正巧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庄蘅便停下试戴那些格外精美的面具。

    她走得有些快,一转头,谢容与已经不见了。她便一边候在此处等,一边继续试戴面具。

    她正试戴着一个木质面具,刚戴上,透过这面具到处乱看,正觉得有趣,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将她的面具摘了下来。

    是谢容与。

    她愣了愣,呆呆地同他四目相对。

    此处这么多人,他本来就没有跟过来,她还戴着面具,他却能一眼就认出来她。

    他瞥了眼手中的面具,犀利道:“挑的不错,毫无观赏性。”

    庄蘅撇嘴,正准备将面具放回去,却又听他道:“不过你若真是喜欢,买了也无妨。”

    她哦了声,便又将面具拿了回来,问了那老者价钱如何。

    听到高昂如此的价钱后,她摸了摸荷包,在心里算了算,还是准备将面具放下。

    省些钱总有用处,面具嘛……她安慰自己,又不是不能自己做。

    谢容与却轻嗤一声,伸手,将一块碎银递到她面前。

    庄蘅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没说话。

    还要旁人救济,似乎不大好。

    “不要?那也好,我瞧那处有个乞儿,不如便给他吧。”

    下一刻,她便将碎银接了过去,“谢侍郎,你放心,我会还给你的。”

    “还给我?四小姐不是已经打算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么?那便不必还了,省得你又要见我的面,惹得你心中不快。”

    庄蘅抬头看着他,“我不明白,谢侍郎为何今日要出现在此处,为何要一路陪着我来东市?谢府中不是有贵客吗?”

    “确实。我也不大明白,我为何要在元宵这晚去我平日里最厌恶的东市,为何同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但原因其实显而易见,我来也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第32章 金簪下次戴着它来见我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含含糊糊地哦了声。

    这话让她怎么接。

    他说他是为了见她一面,但庄蘅并不大相信。

    他也不像是那种闲到无事可做的人,大晚上的出来一趟,就为了送她去赏花灯?然后再一路陪着她,就是为了送她回去?还赔了块碎银。

    谢容与这种人,根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她也没觉得他会有闲情逸致陪着一个曾经捅了他多次的人。

    于是她索性问道:“谢侍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容与看她一脸警觉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四小姐,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你难道觉得你有可让我有所图谋之处么?”

    庄蘅平日里笨笨的,此时对着他倒是格外的牙尖嘴利,“我确实是不明白,我这么一个根本就不重要的人,怎么谢侍郎不仅派人日日盯着我,还特意过来接我呢。”

    谢容与语塞片刻。庄蘅对着旁人总是温柔小意的模样,偏偏对着他,这辈子的聪明才智恐怕都用在讽刺他上了。

    小姑娘却捏着面具,晃了晃手,“我要回去了。”

    谢容与刚想说,好啊,你走着回去,我坐马车回,然后等着她服软,结果她却已经熟门熟路地往马车那边走了,甚至他觉得,若是他不跟上去,她能直接吩咐车夫只带她和芙蕖回国公府。

    庄蘅先上了马车,待她坐稳后,便对着谢容与道:“马车有些小,谢侍郎坐吧。”

    好一个反客为主。

    谢容与冷笑一声,坐在了她的身侧。

    一路上她都盯着那面具看,爱不释手,没看他一眼。

    他不觉有些气闷,冷冷瞥了眼她手里的面具,犀利道:“方才那碎银还不如给街口的乞儿。”

    庄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呆呆地拿着面具问道:“为何?”

    他从她手中拿过面具,轻轻覆在她的脸上,“不好看。”

    她本来就有一张芙蓉面,遮掩起来,并不大好。

    庄蘅却并不大在乎,“好不好看都是其次,你不觉得戴上面具看人很不一样吗?很新奇。”

    他不以为然,淡淡收手,将面具放下,“不一样?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戴不戴面具看人,人都是一样的。贪饕无厌,欲壑难填,唯利是图,这才是人的本性。”

    庄蘅抬眸,愣愣地盯着他道:“谢侍郎,你为何会这样想?你幼时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她在谢府待的那段日子,无论是谢麟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伤疤,还是谢府对他若有若无的防备和敌意,都让她觉得,他幼时在谢府一定发生过什么很不一般的事,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谢容与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是个恶人,我自己清楚,我幼时没发生过什么事,能够为我赎罪。不过是看人久了,才明白这个道理罢了。不过我看四小姐,似乎并不大明白。”

    “国公府也好,谢府也罢,不过都是一群没有人心的鬼魂。你的婚事是他们一手操办,且没有给你留任何余地。你若是还看不清,那便是愚蠢。”

    庄蘅于是闭嘴,没再吭声。

    过了片刻,马车在国公府门外停下,庄蘅正准备起身下车,却已经再次被他握住了手。

    她刚想质问他又牵自己的手是为何,手心内却感受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她摊开去看,发现是一只琉璃耳珰。

    “这是……”

    “看来你自己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庄蘅仔细端详这只琉璃耳珰,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丢的那只。她握住它,“谢侍郎从哪儿得的?还特意还给我。”

    他看着她道:“这副耳珰,你倒是没在我面前戴过。我本来是想收起来的,但后来想想,还是想看看到你戴这副耳珰的模样,今日便带过来还给你。”

    庄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你明白要怎么做了吧?”

    她困惑,小声道:“怎么做?”

    “下次戴着它,来见我。”

    庄蘅听了这话,莫名有些局促起来,握着这只耳珰,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却已经道:“你阿姐如今的病情倒还稳定,你若想了解她的情况,大可写信过来。她房中的婢女我多拨了几个,都是之前在我身边的,定能伺候好她,你也不必忧心。”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提起庄初,他并不像是会有仁心关切旁人的人,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堂嫂。

    其实在谢容与心中,庄初是庄蘅阿姐的身份远比是他堂嫂的身份重要。

    如果她只是谢道全的妻,那么她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兴趣过问。但既然她也是庄蘅的阿姐,那他便有这份心思去多照拂她一些。

    只是她似乎,不会明白。

    她略显局促地道谢,正准备下马车,他最后丢下一句道:“若你觉得府中有人盯着你,也无需害怕,就当是我在看着你。”

    她应了声,拢了拢袖,向他微微行礼,这便下了马车,同芙蕖一起往国公府去。

    回了国公府,她盯着那只耳珰冥思苦想,却不记得自己是在哪儿丢的,是谁有可能会捡到它,又有谁会在这国公府中盯着她。

    她最终只能苦恼地将耳珰重新收了起来,慢慢叹了口气。

    过了元宵,国公府内却并没有重新变得清闲起来。

    庄初的婚事愈发近了,但除了庄安和周氏,似乎没有人能真正替她感到喜悦。

    待嫁的少女并不感到欣喜,但这婚事还是要继续筹备。

    话说回来,庄初要嫁的李家其实还同庄蘅有些关系。之前死了的李栩便是这李家同在京城的一脉分支,他与庄蘅沾亲带故,于是整个李家也可都算是同她沾亲带故。

    庄蘅有着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觉得李栩都是这样,那么整个李家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已经请期完毕,但这日李家长辈还是上了国公府的门,说是要谈论婚事的筹备。

    国公府对李家人格外尊敬,府中子女皆出面,规规矩矩地接待。

    庄蘅跟在众人身后,坐在正堂,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本以为庄初嫁过去是下嫁,谁知李家众人皆对这门婚事挑剔万分,颇有些看不上庄初的意味。

    庄蘅心想,她三姐姐好歹也是京城八风不动的名门闺秀典范,无论是从样貌、家世还是个人仪态来看,都无可挑剔,整个国公府最拿的出手的姑娘恐怕也就是庄初了。

    于是她心里有些愤怒,四处看了看,府中众人却皆木着一张脸。再看看周氏和庄安,皆不以为意地陪笑。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此时对方挑剔庄初,若他们不拿出些强硬的态度,那么日后等庄初嫁过去后,处境只会更难堪。但他们并不在乎。

    庄初上前替那几位端茶,其中一位妇人道:“既然为妾,那便更需乖顺,洗手作羹汤之事更是责无旁贷,更莫要说此时端茶了。”

    庄初分外尴尬,立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尔后他们便自顾自饮茶,也无人让她退下,她便只能继续站着。

    庄蘅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管其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前头,对庄初道:“三姐姐,咱们去庖厨里看看那糕点做好了没有。”

    庄初感激地应了声好,那几人却皆蹙眉,格外不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庄蘅,“这便是四小姐?”

    今时不同往日,国公府如今基本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府中子女唯有庄非可堪重用,而李家却是如日中天,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他们不满,庄安和周氏立刻察言观色,陪笑道:“是。这四姑娘一向没规矩惯了,还请诸位见谅。”

    尔后两人便立刻厉声对庄蘅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下去?”

    庄蘅没说话,拉住了庄初的手腕,“是,我这便同三姐姐一起下去。”

    “站住!你要带着你三姐姐做什么?你没看见府中来了贵客吗?”庄安严词厉色道,“你自己去祠堂罚跪。”

    庄蘅还想说什么,庄初却悄悄拉了拉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她只能理了理衣裳,准备去祠堂,却听身后那妇人道:“国公府的四小姐本事倒是格外大,也不知是否是同咱们李家结了仇。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可要好好同四小姐求求情。”

    庄蘅困惑,转身道:“我斗胆问一句,夫人这是何意?”

    那妇人却笑着对庄安和周氏道:“你们二人恐怕还不知吧。咱们李家有个孩子叫李栩,同四小姐沾亲带故,可以以兄妹相称,这点你们也是清楚的。但这孩子前些日子去了,据说是有人寻仇,在谢府外要了他的命,至今这人也没有找到。这便罢了,我本也不想说些什么,只是李家后来托人打听到,那日他出府便是要去谢府寻暂时借住的四小姐,他可是死在她面前的。所以李栩的死,到底同她有些关系。如今见了咱们,她不仅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反倒是处处不尊重,桀骜跋扈,真不知国公府怎么如此教导子女的。”

    她说的话大部分属实,但庄蘅知道,那日杀了李栩的人是谢容与。只不过他有通天的本事,才能在杀了李栩后安然无恙。

    一时府中众人都惊了惊,庄安气得脸色发青,颤抖着手指着她道:“跪下!”

    周氏也道:“你竟然如此大胆!如今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庄蘅知道,如果自己同他们说,李栩是谢容与杀的,那她便可以轻轻松松地

    同此事撇清关系。

    但她犹豫片刻,还是抿唇,没有将此事说出去。

    不知为何,她还是不愿意直接将谢容与供出去,因为这肯定会对他不利。

    那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庄蘅慢慢跪了下去,也没吭声。

    庄安道:“还不快认错?”

    庄蘅却还是冷着脸,没有说话。

    庄非却忽然起身,对着庄安道:“爹爹,她不懂事,这事又过了些日子,便算了吧。”

    庄安看也没看他一眼,“你住嘴。”

    庄蘅本来想像之前那般忍气吞声一回便罢了,她前些日子都想好了日后要逃跑,现下更应该谨言慎行、不惹怒庄安和周氏才对。但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像谢容与那般淡定从容,因为谢容与有能力有手段,他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可以狠狠报复那些人。而她做不到。

    她不吐不快,索性直接对着庄安道:“我不明白爹爹为何总是这样。阿姐生产,你不许我去陪着她,连她是生是死都不关心。三姐姐也是,我本来以为爹爹素来疼爱三姐姐,婚事上至少也会对她多加照拂,谁知并没有,爹爹却想让他去做妾。李栩之事本就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他自己手段下流,得罪了不知什么人,是死是活本来也是他的命数。这句话爹爹说过阿姐,那对李栩不也一样适用吗?既然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认错?就因为他们是李家人,所以无论如何,我和三姐姐都要低头吗?”

    庄安被气得一怔,生怕她再在李家人面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语,赶忙道:“来人,带她下去,把她关进祠堂。”

    庄蘅却霍然起身,直接道:“不必旁人带我去,我自己会走。”

    尔后她狠狠瞪了庄安一眼,自己往祠堂去。

    她刚进了祠堂,便听到外边落了锁。

    人的本能确实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正如谢容与所言。但有的时候,明知道这么做不对,想过后果还是会去做,庄蘅把这种错误称之为清醒的愚蠢,譬如此刻。

    她不吐不快的后果就是要被关在此处,不知多久。

    她在祠堂整整被关了一日,午膳时有人送了膳食过来,她松了口气,但等到晚膳,却再也没有人来了。

    庄蘅饥肠辘辘,欲哭无泪,心里将庄安痛骂几遍。祠堂里阴冷,这几日正好是倒春寒,她在祠堂里冷得瑟瑟发抖,却只能坐在地上打瞌睡。

    半夜,她忽然听到祠堂外有动静,顿时便惊醒了。

    她大着胆子往外走,祠堂西侧的窗户被人打开了,留下的却只有一块帕子。

    她把帕子打开,里头赫然出现的,是她失而复得的金簪。

    于是,还给她这把金簪的人,也显而易见了。

    第33章 宅院留下,陪你过夜

    庄蘅抱着那只自己那只失而复得的金簪在地上睡了一夜。

    这支金簪一定是谢容与让人送给她的,而那个人一定是之前盯着自己的人。

    送金簪回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大概就是告诉她:他知道此事了。

    所以,他大概会来救她。

    庄蘅是个特别怂、很没骨气的小姑娘,她当时抱着金簪就想,如果这次谢容与能救她出去,她以后一定不会阴阳怪气地同他说话了。

    她保证。

    反派还是很有用的,因为反派强大。

    从始至终,能救她的除了她自己,大概也就只有谢容与了。

    其实不用管他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能出去不就好了吗。她宁愿和谢容与同乘一辆马车,宁愿被他握着手,也不愿自己一个人在这阴冷的祠堂里待着。

    不过,方才谢容与要是能让那个人送床被褥过来,再加点糕点就好了。她已经又饿又冷,挨了好几个时辰了。

    有时候庄蘅会很悲催地想,自己恐怕穿的是个虐文,而她就是虐文里的悲催女配。

    她冷得发抖,把金簪揣进了自己怀里,本来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了,结果最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她便发现自己有些鼻塞,揉了揉眼,却仿佛闻到了早膳的香气。

    庄蘅饿得目光呆滞,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去用膳啊。

    她再也不想在祠堂待了。

    更何况她总觉得祠堂有些阴森,待久了总觉得不寒而栗。

    她在祠堂门内坐着,就这么又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等到快要绝望,终于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一下便站了起来,瞪大眼看着祠堂的那扇门。

    门被打开,是庄非。

    他的目光在妹妹的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发现她冷得脸色发白,整个人似乎都站不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才道:“谢侍郎方才派人来府上,说是谢府那边需要你去一趟,爹爹便让我来放你出去,只是他让我告诉你,从谢府回来后,该有的惩罚不会少,你也只能躲得了一时。”

    庄蘅根本不在意他的后半句话,只是想,让她去谢府吗?那这一定是个借口。

    谢府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她过去呢,除非是因为庄窈。所以为了把她救出来,大概也只能用这个借口了吧。

    于是她很乖觉地没去问“什么事”,只是很乖巧地点头道:“三哥,我能先用膳后再去谢府吗?”

    她是真的饥肠辘辘,连去谢府的劲儿都没有。

    “爹爹还在气头上,你三姐姐如今还被罚在房中抄书,到现在也没被放出来。你若要用早膳,那我便让人送进你房中。若你去正堂用早膳被爹爹看见,再让他动怒,对大家都不好。”

    庄蘅点头,“好。”

    于是她一溜烟回了房,大快朵颐。

    等用完早膳,芙蕖在她身旁担忧道:“小姐,咱们真要去谢府吗?”

    “当然了,不去我就得在祠堂待着。这是个缓兵之计,去谢府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因为等我过去几日,爹爹就会忘了这件事,至少我就不用被罚跪了。”

    芙蕖似懂非懂地点头,尔后两人这便准备出府。她出府前去同庄安行礼时,发现他的脸色黑如香炉中的香灰。

    庄蘅不敢看他仿佛能杀了自己的眼神,一溜烟出了国公府。待走到府外,她便看见了一辆马车。

    不过同上次的马车不同,这一辆明显没那么煊赫张扬,要低调的多,好像也宽敞许多。

    她没觉得会有人在上头,只当是谢家派来来接她过去的马车,结果刚走上去,便赫然发现马车里坐着个人。

    谢容与抬眸,“这辆马车如何?我看着似乎是更宽敞些。”

    庄蘅心想,其实如果我一个人坐,可能更宽敞。

    她不过是去一趟谢府罢了,他似乎也没有必要亲自来接自己吧,真真奇怪。

    但她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对谢容与温和、乖顺一些。今天她一定要始终保持着感激涕零的态度。

    于是她罕见地很乖顺道:“谢侍郎,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随意道:“今日陛下不上朝,我也难得得了个清闲,实在无事可做,便勉为其难地来接你。”

    勉为其难?

    庄蘅在心里哼了声,没理会,熟门熟路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刚坐定,忽然她道:“谢侍郎,昨夜给我送金簪的人是谁?”

    “同你有何关系?”

    “我有些好奇,所以想问问。”

    他话说得却犀利,“我若告诉你了,说不定哪日你便把这个人给供出去了。庄蘅,你对我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本事我早有领教,你始乱终弃的本事更是不遑多让,在这一点上,你还想让我相信你么?”

    他说的话里隐隐透着控诉的委屈,庄蘅却觉得自己更委屈,她只是随口问问是谁,他若真不告诉自己便罢了,还来指责她,说的她好似是个负心女。

    天地良心,他们两个人既没有任何承诺,更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什么时候始乱

    终弃了。明明从始至终狠狠拿捏着她的人是他,他逼着自己,动不动就动刀子,还不许自己离他远一些了。

    她想替自己辩解,却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今日的主题是感激涕零,她提醒自己。

    于是她弱弱道:“不说便罢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嘛。”

    “你只需知道,那个人在国公府,就相当于我在国公府。”

    “那昨日李家的事你也知道了?”

    谢容与垂眸理着自己的衣袖,口中道:“说到李家,我倒是有些惊诧。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同李家人说,李栩是我杀的,结果你倒是没说出来。所以你是不小心忘了,还是特意替我遮掩的?”

    庄蘅颇不自然道:“遮掩?那倒没有吧……”

    他抬眸,盯着她,威胁道:“庄蘅,好好说话,否则我现在便把你扔下去。”

    “谢侍郎需要我替你遮掩吗?我只是觉得把你供出去……不大好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却笑了声,算是放过她了,“我还真是颇为欣慰,以四小姐往日背信弃义的手段,我以为你会立刻同李家人说,李栩是我杀的。”

    有时候谢容与都惊诧于自己对庄蘅的包容。

    他在知道她没有把自己供出去后,内心格外满意欣慰,总觉得自己救的人好歹没有那般全无心肝,于是连夜差人将金簪送了过去,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送完他便有些后悔。兴许只是他自己在感动,兴许庄蘅只是忘了把自己供出去,所以他为何要上赶着去关心她?

    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庄蘅这么一点忠诚而感动了?忠诚在他这里好像应当是最基本的准则,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他却可以原谅。

    他心里颇为厌恶自己的行为以及对庄蘅的宽容,于是也不愿再谈及此事,只是伸手道:“给我。”

    庄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道:“给什么?”

    “金簪。”

    “可是……这是我的呀。”

    “你的?那是谁把它丢在藏书阁上的?把它妥善保管到现在的人是我,如今这金簪也应当是我的。”

    她有些心疼,弱弱道:“可是这金簪多贵重呀。”

    更何况当初是谁说的,金簪早就丢了。他撒了谎,背地里其实早就觊觎她的金簪了。

    这沾上了他的血的金簪,他也是真不忌讳。

    他淡淡瞥了眼她一眼,她便只能闭嘴,慢吞吞地将金簪从怀里拿出来,慢吞吞地交到了他的手里。

    金簪刚碰到他的手心,她便想收手,却被他握住了手。

    她乖乖给他握着,因为她并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琉璃耳珰,你怎么没戴?”

    她想起来了,上次他说让她戴着那一对琉璃耳珰来见他。

    她将手抽回去,“我刚被放出来,实在是没有心思梳妆。”

    “那是怪我,应当昨日晚上便潜进国公府放你出来。”

    他话说得讽刺,她却听不明白,还很体贴道:“那倒是不用了。不过昨夜谢侍郎应当让人送床被褥给我的,祠堂里可阴冷了。”

    他轻嗤一声,没再开口,只是将金簪收好。

    庄蘅偷看了眼外头,却发现不大对劲,“谢侍郎,我们不是要去谢府吗?”

    “谢府?我无缘无故带你回谢府做什么?你是真不怕让旁人瞧见,让他们觉得你我二人有何瓜葛?”

    “可是……”

    “可是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在祠堂里待着?”

    “可是……咱们要去哪儿?”

    他瞥了她一眼,“你在担心什么?是怕我带着你潜逃私奔?”

    她立刻道:“我不要同你私奔。”

    “谁又说要带着你了?四小姐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

    庄蘅撇嘴,只能不继续问下去,毕竟等马车停下,她自然便能知道要到哪儿去了。

    马车行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停下,庄蘅看了几眼,没动弹。

    谢容与道:“还不下去?”

    她心里很疑惑,但还是下了马车。她跟在谢容与身后进了那宅院,问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在西市的别处宅院。”

    “为何带我来这儿?”

    “因为这京城之大,如今却没一处可以容你落脚,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把你带到这儿来。”他看着她道,“对了,知道这处宅院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若是我日后发现是你走漏了风声,我定饶不了你。”

    庄蘅哦了声。

    原来是要让她住在这儿啊。

    “既然你来了,那也不能白来一趟,这里有个人,要你见一面。”

    她撇嘴,就知道他绝对不会那么好心,真的准备让自己白白住在这里。

    但既然这里是人家的地界,她也不好说“不”,只能忍辱负重地点头答应了,跟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又进了一间房。

    结果一眼便看见了一位姑娘被束缚在椅上。

    庄蘅瞪大眼看了几眼,“素梅?”

    她是国公府在庖厨的婢女,之前两人见过几次面,这会庄蘅也是看了半晌才能认出来。

    她对着谢容与道:“她怎么了?你为何要这么对她?”

    谢容与面无表情看着她道:“你也认出来了?国公府的人做事,手段一向拙劣,一个在国公府庖厨做活的婢女,也敢直接往谢府塞,生怕我认不出。”

    庄蘅愣了愣,对着素梅道:“为何?是国公府的谁派你去的?你为何要答应他们?”

    “我来替她回答,国公府的谁派她来的并不重要,无论是你三哥,还是你爹爹,都没有区别。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打算如何处置她?”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你觉得我身边会留着一个细作么?”

    庄蘅激动道:“你要杀了她?怎么可以这样?”

    说完她看了看谢容与的眼神,便把脑袋缩了缩。

    她在他面前还是要安分些,说不定他一不高兴,连着她和素梅都得一起没命。

    他轻哼一声,“我身边留着一个你就已经是我的底线了,若是再养着一位奸细,我还要不要命了?看来庄四小姐确实对我的性命毫不关心啊。”

    庄蘅急了,解释道:“谢侍郎你福大命大,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再说了,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是细作?”

    他点头,“那好,我问她她一直不肯说,你便来替我问问。若你再问不出,就莫怪我要用刑了。”

    庄蘅立刻走到素梅身边,对着她急切道:“素梅,我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人,你快跟我说说。”

    素梅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她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你快同我说呀,素梅,他这个人很有手段的,你再不说,命都会没的。他之前还经常拿着匕首威胁我呢,真的很可怕的。他之前还当着我的面把一个人杀死了,我记到现在,我真的不骗你。你悄悄告诉我,我替你去求情,应当能留着命。可是你若是一直不肯说,他就会杀了你的。”

    她以为谢容与听不见,然而他却把她对自己的埋怨听得清清楚楚。

    有手段?威胁?可怕?

    字字句句都很幽怨,看来自己在她心里就是这样。

    谢容与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脑中却在疯狂思索。

    看来他一开始给庄蘅留下的印象确实不大好,否则她也不会到现在对他的印象都只是,穷凶极恶之人。

    一步错,后来再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

    他正想着,却看见庄蘅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小心翼翼道:“你不会杀了她吧?”

    “四小姐,你能不能收收你无用的恻隐之心?告诉我,她说什么了?若是她还有用,我才可以留下她。”

    庄蘅立刻道:“她是被国公府逼迫的。她有一个妹妹,得了重病,需要药钱来治病,国公府答应每月给她银两,让她妹妹能够治病。她说她刚被派去谢府便被你发现了,其实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尔后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所以她也不是有意的,她是被逼无奈的。再说了,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呀,对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没做又如何?其心可诛,留着也是个隐患。”

    她忍不住急促道:“谢侍郎。”

    他挑眉,“嗯?”

    她立刻收了语气,好声好气道:“你就留她一命吧,她还有个妹妹呢。”

    谢容与很难见到庄蘅如此温言软语地同自己说话,盯着她半晌,最终道:“留着她,倒也不是不可。”

    面前小姑娘的眼眸立刻亮了,“谢侍郎,你真是太好了。”

    他哼了声,走到素梅面前,对着她居高临下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但你传给国公府的消息,都得由我决定,日后你也只能听我一人的。若我日后发现你还有二心,那我便不会再留着你的命。”

    素梅点了点头。

    庄蘅忽然凑到他身边,“那她妹妹的药钱?”

    谢容与把这小姑娘的脸推到一边,“我的银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国公府付得起,那便让他们继续付。等哪日国公府发现了,我再来付。这样可以了么,乐善好施的庄四小姐?”

    她笑眯眯地乖乖点头。

    说罢,他吩咐道:“把她放了,现下便带她回谢府,继续放在我房中伺候。”

    尔后两人便出了房,沿着回廊往回走。

    谢容与继续道:“这几日你便在此处住下,但记住,安分守己一些,等到了日子,我自然会送你回国公府。”

    “你记住,下次你就算是再被关进祠堂,我也不会有这等闲心去救你。”

    她不解道:“为何?”

    “你在我的宅院上白吃白喝白住,方才又做了桩顺水人情,还准备我下次再救你么?你这盘算打得倒是妙,什么计谋全用在我身上了。”

    庄蘅装作没听见,忽然找话题道:“这宅院,怎么没什么人呀?”

    “此处我不常来,闲置已久,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她心里嘀咕,闲置已久?这么一处大宅院,你不需要,那还不如送给我呢。

    这样等我在和谢容止成亲前逃跑,我就可以把这宅院租赁出去,也能在这京城中继续存活下去了。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正如他方才所说,他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凭什么会送给她?

    “那……谢侍郎,你这几日不在此处住么?”

    “怎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你不在,这么一个大宅院,我同芙蕖两个人住着,着实有些骇人。”

    他笑了声,颇有兴致地俯身,盯着她道:“怎么?你想要我留下来陪你?”

    “那你不如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便可以留下来陪你过夜。”

    第34章 逝世哭好了便拉住我的手,起来

    庄蘅:……你没事吧?

    求你留下来陪我?我宁愿自己一个人住。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偏头,将话题转移开来,“哎,谢侍郎你看,落雨了。”

    春雨霖霖的季节,雨水格外充沛,今日是个阴天,这会子便突然落了雨。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发髻,迈着小碎步进回廊里躲雨去了。

    谢容与反应过来,看着她已经走远了的身影,这才发现她居然只顾着自己躲雨,居然根本没管他,也没回应他方才的话。

    很好。

    那他今夜便偏要在此处住下了。

    于是戌时庄蘅用完膳出来时,便远远地发现谢容与还在。

    他怎么又留下了?

    还真是莫名其妙啊莫名其妙。

    她明明没求着他留下,他不还是主动留下了。

    晚间的风刮过来,吹得人身上发冷,庄蘅冻得一激灵,没再去想原由,便又回了房。

    白日里她趁着谢容与没管她的空档,在这处宅院里好好逛了逛,这才发现这宅子中一草一木的布置都格外,特别。

    特别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布置都很规矩、齐整、内敛,以至于给人一种隐隐的压抑感。而这一切的设计当然都出于谢容与之手,于是从这处宅院也可窥见他本人一二。

    庄蘅总觉得他内心深处埋藏着什么秘密,而这秘密,大概与幼时的他有关。

    但到底是什么呢,她还并不明白。

    她摇了摇头,心想算了,这本来也同她无关,她又何必如此费心呢。

    知道太多秘密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秘密还是他的。

    这宅院没什么人,更没什么人气,她住着也觉得有些阴森,于是很早便回房入睡了,生怕自己睡得迟会遇到些什么骇人的事。

    当天夜里下了大雨,房外电闪雷鸣,但庄蘅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她一旦入睡便会睡得格外香甜。也就是说,哪怕今日这雷劈到了房顶,她也仍会无知无觉地睡下去。

    于是这雨,这雷电,并没有将她吵醒,她依然睡得无比香甜。

    她在梦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拍门声,还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她没在意,疑心是自己听错,或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尔后她好似又听见有人在她身旁说话,还有人用手去推她,于是她吓得一激灵,猛地睁眼,却在黑暗中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她顿时睡意全无。

    因为黑暗,所以她会对黑暗中潜藏的未知而感到恐惧。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看不清来者的脸。

    这人到底是谁?他要做什么?要杀了她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脑中还在思考,身旁的人却已经伸手,将手放在她的腰下,准备将她打横抱起。

    被抱起来的那一刻,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顺手拿起床榻边唯一的利器:一根玉簪。她甚至是熟门熟路地将玉簪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准备捅过去。

    果然,这一套对谢容与做得多了,如今也熟悉多了。

    然而那人看见她似乎要伤害自己,立刻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庄蘅急得冒汗,想也不想地便用另一只手将玉簪拿了过来,准备继续捅过去。

    他却已经将她扔回床上了,不给她任何机会。

    但她并没有想过放过他,也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却不想他没站稳,直接也倒在了床榻上。

    庄蘅反应更快,握住玉簪直接抵在了他的脖颈上,“谁?”

    被她抵住脖颈的人冷静开口,“庄蘅,你闹够了没?”

    “嗯?”

    是谢容与?

    她愣了愣,刚想把手放下后起身,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往前扯了扯。

    她本能地向前,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她在他身上挣扎片刻,终于昏头昏脑地坐了起来。

    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于是重新将玉簪抵回去,警惕道:“谢侍郎,你要做什么?”

    大晚上的,他贸然闯进她一个姑娘的房间,还准备伸手抱着她离开,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在他身上坐着还不老实,一只手落在他的胸口,一只手放在他的脖颈处,身子还晃来晃去。

    谢容与只觉得身上热了起来,于是伸手摁住了她的腰肢,略哑着声音警告道:“安分些。”

    她却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明白她现下动作的危险性,只觉得他是到这个关头了还来管教她,心里便有些来气。于是她猛地往前挪了挪,上半身却贴近了些,将玉簪抵得更紧了,一双眼盯着他道:“夜闯闺房,不大好吧?谢侍郎,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谢容与其实并不想这么晚来找她。

    只是半夜他听得谢府传来的紧急消息,便来叫庄蘅,让她同自己一起回谢府。

    外头下着大雨,他在房外反复叩门,庄蘅却还是没醒。直到他的衣衫都沾了雨水,他终于忍无可忍,推门进去了。

    谁知道就算是进去了,小姑娘还是没醒,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睡得分外香甜。

    他唤道:“庄蘅,醒醒。”

    但她还是没醒,只是听见了动静,有些不耐烦地蹙眉,翻了个身。

    他伸手,又推了推她,“醒醒,起来,我要带

    你回谢府。”

    她还是没睁眼,只是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于是顺便拉住了他的手,让他不要再碰自己了。

    他垂眸看着被牵住的那只手,暗暗想,她这时候还真是没什么防备心,睡不醒便算了,居然还迷迷糊糊地拉住了他的手。

    这个习惯肯定要改。

    如果今夜来的不是他呢?

    如果来的是谢容止或是其他人呢?

    在其他人面前睡得香甜,还主动去拉人家的手,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于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这便打横抱起了她,准备把她带出去。

    谁知道她却醒了,在一瞬间便熟门熟路地拿起玉簪准备保护自己,于是这两人便莫名其妙地又统统上了床,最后还变成了如今这个不太文雅的姿势。

    她散开了发髻,如墨的长发便自肩膀落下,垂在他的脸上,发尾来回移动着,让他有些发痒。

    他想攥住她的发,把它们全部撩到脑后,露出她漂亮的脸。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伸手,将床榻边她的衣裳拿了过来,对着她道:“穿上。”

    既然让她穿衣裳,那想必也没什么不轨的心思。庄蘅哦了声,慢吞吞地将玉簪收了回去,正准备将衣裳穿上,却发现他还在自己身边,于是颇有些尴尬道:“你看着我换,不大好吧?”

    谢容与道:“急什么?我又看不见。”

    但她既然不愿在他面前穿,那他也便宽容一回,不那么勉强她,起身,边整自己的衣裳,边向外走。

    庄蘅想,到底要她做什么呢?

    待她穿好了全部衣裳,拢了拢凌乱的发,推门出去,才发现他还在房外等着她。

    暴雨如注,雨点迎面飞过来,他的身上都是水汽,却一动不动地迎着雨站立。

    他看见她,开口道:“今日有急事,我不得不来寻你,现下同我回一趟谢府。”

    庄蘅心下觉得不好,迟疑道:“不会是……我阿姐吧?”

    “是。”

    “她……”

    “还活着,只是情况不大妙。”

    庄蘅没再说什么,心里焦急着,却只能跟着谢容与上了马车,往谢府去。

    雨下得格外大,不知是她太过心急,还是这马车本就在雨中难行,她总觉得,过了很久都没到谢府。

    谢容与偏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她几眼。

    她应当很难过,很心焦,脸色都发白。

    于是他忽然道:“你现下是想听那些安慰你的陈词滥调,还是想听我的心里话?”

    她转头,看着他道:“心里话?”

    “话不大好听,但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她今日走或明日走,都不是你能改变的。”

    “很多年以前,我的身边也有人离开,我一开始只知道伤心,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悲伤和软弱是最无用的,于是我就开始恨自己的无力。”

    “为何?”

    “她走了,但你还活着,所以,她留下的所有遗憾、痛苦、爱、恨,都要由你一力承担。当你看见她的爱恨,便不可能不无动于衷。”

    “你的意思是,她如今的命运我无法改变,但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更重要的其实是为她做一些事,而不是只会伤心?”

    他轻飘飘道:“倒还不算太笨。”

    “那……你身边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他顿了顿,只是道:“你无需知晓。只不过,她对我倒是很重要,以至于,我变成今日的模样。”

    于是庄蘅便没再问下去,只是垂眸思索着什么。

    他说得其实很对,虽然尖锐,但是却莫名让她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比那些陈词滥调确实有用多了。

    终于到了谢府,庄蘅急急忙忙去了庄窈房中。

    刚进去,她便看见婢女围了满屋,皆忙前忙后地服侍着庄窈,只是庄窈躺在床榻上,面色白如纸,看起来虚弱万分。

    庄蘅赶紧过去,蹲在她身侧,拉着她的手轻轻唤道:“阿姐,我来了。”

    庄窈睁眼,对她微笑道:“这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只怕国公府那边又要不高兴。”

    她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你都这样了,我自然要来陪着你。国公府那边不会说什么的,是谢侍郎接我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你不要担心。”

    “泠泠,我也知道我自己不大好了,最后再留几句话给你,说完以后你便回国公府吧,不必再陪着我了,是生是死,到底是我的事,可你还得好好活着。”

    “阿姐,你说,我听着。”

    “你一定要听我的,阿娘也好,我也罢,我们的死都同你没关系,你不要管我们,也不要想着为我们做些什么。你要想尽办法离开这里,无论是国公府还是谢府,都不是你能待下去的地方。如果最后谢家和国公府的图谋成功了,你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可是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么第一个死的人恐怕就是你。”

    “我明白,我一定会离开的。”

    “我不知你同谢侍郎的关系到底如何,只是我在谢府待得久了,有很多事情,虽然我不能完全知道,但也能猜到一二。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旁人所不能知的秘密,他同谢家的关系也绝没有这么简单。可以说,他是个可怜人,但他也是个很复杂的人。他这种人,我不知道有没有真心。但是,日后没有我在身边,你一个人总过得不好,你若是能借他的势,应当能过得好些。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得好好决断。”

    “对了,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能留给你的不多。我在谢府没存下多少银两,但约摸也有十两,还有些值钱的首饰,我让淡月收起来了,你等会把它拿走藏好,莫要让国公府的人发现了。等你逃出去后,总要有些银两藏在身边。”

    庄窈推了她一把,“快去吧,让淡月把那包裹给你。”

    她摇头,哽咽道:“我不要,你让我再陪陪你,不好吗?”

    她却笑着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庄蘅抹了把泪,她知道庄窈不愿她看着自己离开,于是想让她离开。她就算再不舍,也只能起身。

    淡月将那包裹递给她,她刚拿过来,便看见谢道全走了进来。

    他狐疑地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最后只是道:“庄四小姐不如先出去吧,我同你阿姐有话说。”

    就算庄蘅再怎么不满谢道全,他同庄窈也是夫妻。于是她只能应了声,慢慢抱着包裹出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抱着包裹站在角落,脑袋放空着,心里空落落的,她根本没看见谢容与也在房外。

    不知等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谢道全的声音,“四小姐,你阿姐方才给你什么了?”

    她警惕地抱紧了包裹,“这是阿姐留给我的。”

    “不会是银两吧?难不成还有首饰?”

    他未等庄蘅回答,便直接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姐妹情深,可你也要知道,她的银两或是首饰,都不是她的,而是谢府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还给谢府,她可没有权利决定把这些送给谁。”

    “姊婿,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些还给我。”

    “我不要,这是阿姐留给我的。”

    谢道全蹙眉,“你也知道,我不是舍不得这些东西,只是,她也不能随意把这些交给你。”

    她忍不住道:“阿姐还没走,你就要同我算这些吗?”

    他叹口气,“无论如何,今日这包裹你不能带走。”

    “这是阿姐给我的,我凭什么不能带走?我要把这些留着做个念想。”

    “这些东西如此贵重,你留着做什么念想?你必须把这些留下。”

    身旁却有人淡淡道:“堂兄。”

    两人皆抬眸,这才发现是谢容与。

    他面色略有倦容,对着谢道全叹道:“堂兄,我并不是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我平日里虽尊称你一句兄长,却发现你的一举一动都上不了台面,着实丢咱们谢家的脸。为了这么区区银两,就在堂嫂的房外争执不休,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你既然如此缺

    银两,那等会便去我房中,我给你补上,如何?”

    谢道全立刻低头道:“逸安一片好意,为兄心领了,但实在不必了,我怎么好意思。”

    谢容与轻嗤一声,略有些不耐道:“不好意思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听你说这么久,我也早就不耐了。”

    他有些尴尬,却只能诺诺退下,还没来得及离开,便听见有婢女从房中出来,慌慌张张道:“夫人方才去了。”

    虽然庄蘅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受得像是被人揪住心口了一般,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发冷,似乎正在冰冷的湖水中下沉。她浑浑噩噩地往后退了几步,蹲了下来,半晌才开始落泪,紧紧抱住了那包裹。

    下人们顿时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庄蘅用余光看见谢道全进了房中,尔后便是一阵吵嚷声。

    又过了片刻,谢容止似乎也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庄蘅身上,叹了口气,却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道:“四小姐,节哀顺变。”

    她无暇顾及他,没有说话。

    他又道:“你冷吗?需要我给你披件衣裳吗?”

    她缓缓摇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谢容止在此处待得也甚是无趣,总觉得自己好歹来了,安慰的话也说了,那便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又等了等,最后温和道:“那你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先离开了,若我能帮上忙,你尽管来找我。”

    尔后他便施施然离开了。

    庄蘅当时想,庄窈和阿娘的命运多么相似,都是遇到了凉薄的夫君,都在生产时落下病根,最后逝世。

    一想到这点她就很难过,她也听不进谢容止说的话。

    谢容与却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耐性十足,拢着袖,她在屋檐下蹲着,他便撑着把伞在雨中看她。

    他看着她,便像是在看幼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也是蹲在地上默默哭泣,那天好似也下着雨。

    从那时候起,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梦里他无数次回到过去,他想同幼时的自己说话,想将他拉起,但却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却能够慢慢走到她身边,看着渐渐停止哭泣的庄蘅,尔后伸手,对她道:“哭好了么?”

    她抬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

    “哭好了便拉住我的手,起来。”

    第35章 耳珰她听见他的心跳

    但庄蘅没拉着他的手,反而自己站起来了。

    谢容与有些诧异,随后淡淡收手。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庄蘅这个人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一样,她一点也不柔弱。国公府和谢府的人却总把她当作一个柔弱而没有能力的女子,这显然是大错特错的。

    他们习惯性的认为,庄蘅只是一个筹码,一个无能为力的筹码,所以怎样对待她,她也不能做什么。譬如将她骗进谢府取得她的信任,譬如不断哄骗着她让她嫁进谢家做牺牲品,但是谢容与知道,当庄蘅这样的筹码决定反抗的时候,他们就注定会失败。

    这一点,大概也只有他才会明白。

    他其实也观察了庄蘅很久,这才渐渐从她漂亮而柔顺的脸上看出她的本质。

    相反的,她很坚毅果敢,有时候胆子还很大,无畏无惧。

    或者说,她对他还是有一定的防备心理,以至于即便在这样悲伤的时刻,她也不会选择拉住他的手,而是选择自己站起来。

    谢容与不确定,如果他能回到过去,当他向幼时的自己伸出手时,他会不会拉住自己的手。

    应当会的。

    所以说,她比幼时的他更勇敢。

    “谢侍郎,我还是要多谢你,方才替我在姊婿面前说话。”

    他没有接话,反而道:“既然你已经哭好了,那我们便说说后面的事吧。”

    “后面的事?”

    “我不是说过,她虽然走了,但后面的事情,需要你来完成。”

    庄蘅迟疑道:“我知道。我明白谢侍郎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继续帮你,让国公府和谢家的计谋不能成真,是吗?可是,阿姐告诉过我,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我也只想活着,我不想报仇,这些仇恨不是我能解决的。我也很想报答谢侍郎的恩情,可是这件事我实在做不到。”

    谢容与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道:“庄蘅,我看你还是不大明白。咱们不妨都说一些真心话,如何?我问你,你想嫁进谢家么?不是为了你之前的赌气,好好地回答我。”

    她看着他,老老实实道:“我不想嫁进谢家,可我更不愿掺和进这两家的是非。”

    “你已经入局了,你没得选。你就是这两家的筹码,你以为你安分守己地活着便能留着你的命么?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庄蘅心想,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我可是要逃跑的。

    她都想好了,这些天她把略微值钱的首饰都收好了,再加上庄窈留下的这些银子,逃跑后她可以带着芙蕖跑去京郊买几亩田过活。再不济,她还可以刺绣做女红赚钱,反正,就算她逃出了国公府,她也不会饿死。

    连如何逃出国公府她都想好了,计划很完善,都是她每日思考再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成果。

    她绝对不会被国公府和谢府束缚桎梏着,即便是谢容与也不行,所以她要离开。

    但这样的话她当然不会同谢容与说。

    这两方的争斗,她一方都不会帮。她只想远离这里的所有人,一个人安安稳稳地活着。

    若她真的告诉了他,他只会拦下她,逼着她帮自己。

    他之前就是这样逼着自己做了许多事,并不大考虑她的感受,所以她是不可能相信他的。

    于是她慢慢道:“谢侍郎,自始至终,你都帮了我许多,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除了这件事,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谢容与知道庄蘅一向很有主意,之前她打定主意要靠近他,所以无畏无惧。再后来她打定主意要远离他,所以坚定地要嫁进谢家,哪怕她自己其实并不愿意。他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如果再来个强硬的手段,也只会让她感到厌烦,到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恐怕就只剩下了恨。

    不过无妨,总有一日,她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他笑了声,“什么要求都答应?庄蘅,你自己说的话,可别后悔。”

    庄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他确实帮了自己许多,她即便想要远离他,却还是要还他的恩情。

    “那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这一等便等了许多日。

    庄窈的丧事办得并不算隆重,停灵七日后庄蘅便该回国公府了。

    期间谢容止也来看过她几面,她对他客客气气的,只说上次是自己太过悲伤所以失态了,还望他见谅。

    按照规定,她作为庄窈的妹妹,应当为她守丧。只是彼时对女子的丧事并不大看重,而且除了子女为父母守丧外,其余的服丧便随意多了,于是她也无需等大功九月。待停灵结束后,她便也换下了丧服,准备回国公府。

    其实国公府对庄窈的逝世毫不在意,甚至只会着恼于庄蘅又去谢府那么久,所以,若她披麻戴孝地回去,只会让他们更恼怒。

    她心里早就忘了谢容与说的“要求”,也没觉得他会记得。

    他能提什么要求呢?自己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办不到。

    谁知她上的那辆马车还是接她来的那辆,于是谢容与当然也在马车上。

    他道:“闲来无事,便送你一程。”

    庄蘅心想,那你还真是够闲的,上次也说是闲来无事。

    马车外却突然响起了谢容止的声音,“二哥?”

    庄蘅吓得一激灵。

    男女本就不该同乘

    ,更何况他们二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更何况她还同他的弟弟有婚约。

    平日里庄蘅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同他同乘一辆马车,但如今若是被谢容止看见,那便不大好了。

    她要怎么解释?

    你日理万机,但你二哥闲来无事,所以来送我一趟,我只是把他当做我的车夫罢了,你不会在意的吧?

    谢容止要是信了才怪。

    谢容与懒懒抬手,正准备掀开马车内的软帘,她却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他挑眉,“做什么?”

    谢容止在外听到,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便有些疑惑道:“二哥,四小姐呢?方才我见她出来了,怎么现下却没见到人。”

    对谢容与而言,他本来就不愿庄蘅嫁进谢府,所以即便今日他掀开软帘让谢容止看见,倒也没什么,毕竟谢容止总没有那个胆量去找他算账。

    但庄蘅不同,她要让谢府对她消除所有戒心,她根本不可能想让谢容止看见她自己。

    谢容与一向慧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既然她不愿意,他当然不会为难她,只是表面上还想逗逗小姑娘,于是看着她道:“四小姐?她在……”

    庄蘅急了,不等他说完,便探过身,伸出一根如春葱的白皙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两个人靠得极近,庄蘅微微蹙眉仰头看着他,轻轻道:“嘘。”

    他笑了声,慢慢伸手握住了她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唇上拿开,却并没有放开,反而继续紧紧握住了,放在了两人身侧。

    他笑道:“急什么?”

    谢容止狐疑道:“二哥,四小姐去哪儿了?她不会也在这辆马车上吧?”

    谢容与没有回应,只是将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脑后。庄蘅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被摁进了他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仙萸香,她的右半张脸埋在他的胸前,似乎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

    庄蘅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但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只能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却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也就是说,她方才握紧的是他的手。

    啊,好尴尬。

    他的手在她脑后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似是在安抚自己豢养的一只不太乖巧的兔子,尔后轻声道:“安静些。”

    随后他随手掀开了软帘,只露出了自己的脸,“你什么意思?”

    谢容止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着,似乎是想找找庄蘅的身影,半晌都没有说话。

    庄蘅靠在他怀中,紧张地抖了抖。

    但下一刻,她却感觉有一只手重新落在她的脑后,轻轻拍了拍她。

    谢容止并没有看见庄蘅的人影,于是最后只能作罢,“四小姐丢了些东西,我便来找她,一时没找到人,便有些唐突了,二哥见谅。”

    他随口道:“她方才已经坐着马车回去了。”

    “那……”

    “给我,我让人送给她。”

    “那也好,多谢二哥。”

    谢容与接过去,直接将软帘放了下来。

    庄蘅从他怀中起来,将自己丢下的那件氅衣拿了过来,没再说话。

    过了半晌,谢容与开口道:“四小姐也不问问,我为何要来送你?”

    庄蘅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你闲来无事,所以来送我的吗?我有什么好问的。”

    “你也信?”

    看来这小姑娘听不懂他的话,还特别喜欢较真。

    “谢侍郎还会诓人吗?”

    谢容与一时语塞,“这重要么?”

    “不重要。”

    “不重要你便不必提。”

    “好,那谢侍郎到底是为何要来送我?”

    “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同我说的话?”

    “什么话?”

    “你说除了那件事,我提的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嗯……嗯?”

    他套用她的话道:“四小姐还会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么?”

    “我没有。”庄蘅辩解道,“那谢侍郎……打算提什么要求?”

    谢容与颇有兴致道:“你不如猜猜。”

    她立刻拒绝道:“我不大聪敏,猜不出来。”

    “庄蘅。”

    她只能道:“银子?不过我没有,如果是要我给银子的话,好像不大行。”

    “你不是才得了十两么?”

    她摇头,“不行,那是阿姐留给我的。要我给银子的话,侍郎不如把我杀了。”

    谢容与心想,她不就仗着自己不会杀了她么。

    于是他没继续逗她,只是道:“罢了,你那十两银子,你觉得我能看得上?”

    她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给银子便好。

    结果他道:“你最近总是对我避之不及,我不大喜欢。”

    庄蘅心想,完了,又说回这个话题了。

    “如果我不找你,恐怕连四小姐的面都见不到。那不如我提个要求,我要见你时,你必须出面。”

    她差点坐起来了,这完全就是霸王条款。

    完全把她当傻子嘛。

    “这不大好吧……”

    他眯眼,“怎么?你还真准备食言?”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庄蘅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恨自己为何当初要做那样的承诺。

    但若是谢容与真要见她,没有这个承诺,他也必定能见到她。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只是见面罢了,等她从国公府逃跑以后,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要见了。

    淡定淡定。

    于是庄蘅只能悄悄鼓着嘴,不情不愿道:“我答应,可以了吗?”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她正准备起身下去,却被他轻轻摁住了肩膀。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他却将那根她丢下来的玉簪重新簪回她的发髻。

    尔后他淡淡地看着她的发髻,“回去吧。”

    庄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进了国公府。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从国公府回来后,总要被庄安和周氏拉着训斥。她让芙蕖把银子藏好,便准备自己主动地寻庄安,先发制人也是有好处的,否则他只会更恼怒。

    结果并没有人来找她。

    她在房外踱步,半晌也没见有婢女来让自己去庄安处。但她倒是远远地看见了庄非,不知为何,他瘦削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庄窈离世才变成这般,他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根本就不会为了庄窈而难过。

    于是她忽然又有些难过。

    这世上真正待她好的亲人,如今一个都不剩了。

    只剩下了一个同她没有任何感情的庄非。

    等了半晌,她见还是没有人,便回了房。

    庄蘅坐在镜前,忽然又看见了那根玉簪。她将玉簪从发髻上取下来,正打算收起来,却又发展了之前的那对琉璃耳珰。

    她拿着琉璃耳珰看了片刻,这才发现那只丢了的琉璃耳珰碎了一些,但却被人用细细的金丝重新修复了。

    应当是丢了后便碎了,拿到谢容与手里后被他发现了,他便特意让人将它修好了,这才重新交到她手上了。

    怪不得他说让自己戴着它去见他,恐怕是担心自己不能发现。

    她拿着耳珰,有些迟疑。

    其实细细想想,如果不是仔细端详这只耳珰,他根本不会发现这因为磕碰而碎了一些的小细节,他也没有必要将这耳珰重新修复好再还给她。

    正如他今日说的话,他嘴上说自己是“闲来无事”,但其实并不是。

    所以这只耳珰也一样,他并不会是因为闲来无事而花这样的心思。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在这个问题上,庄蘅有些迟疑。

    但她不愿再去深思,只是将耳珰收好。

    转头她对着芙蕖道:“芙蕖,你说咱们府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芙蕖想了想,摇头,“可疑之人?那倒没有。总之,奴婢没见过,小姐在怀疑什么?”

    “也没怀疑什么。不过,日后你若是发现有人在盯着咱们,你记得告诉我。”

    “好。”芙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对了小姐,那十两银子的事,不能告诉别人吧?”

    “当然不能了。”庄蘅压低声音道,“这是日后咱们的救命钱。芙蕖,我问你,若是有一日我要从国公府逃走,你愿意跟着我吗?”

    芙蕖惊诧道:“逃走?小姐准备做什么?”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不过我必须得离开,否则可能连命都不保。我打算在京郊买上几亩地,日后就这样过活,你愿意吗?”

    芙蕖怔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小姐能适应吗?”

    庄蘅笑着拍拍她,“你愿意便好,不必担心我。既然这样,那十两银子可更要藏好了。”

    “是。”

    庄安和周氏对庄窈的离世只字不提,好似这府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好似庄安从来没有这个二女儿,同当初阿娘离世时一模一样,毫不关心。

    庄蘅没说什么,让他们挂念,想必庄窈也不会开心。

    她曾经很怀疑,有没有可能她误会了庄非,至少他是自己的同胞兄长。

    但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她便不再怀疑。特别是庄窈即便在离世前都没有提过这个弟弟,可见她已足够寒心,根本不愿再提起他。于是庄蘅在心里也更讨厌庄非几分,连和他视线的接触都不想有。

    毕竟阿娘死时他在哪儿呢?庄窈死时他在哪儿呢?

    他明明都知道阿娘的离世同周氏和庄安逃不脱关系,但还是从小便被养在周氏膝下,一口一句母亲叫得亲热,丝毫没有想过他自己的生母。

    在庄蘅看来,这是背叛,所以她绝对不会原谅他。

    倒是庄初还问了几句庄窈的事情,庄蘅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谢道全对她的态度,以及生产那日的事,她听罢,最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兴许我日后也是这样呢。”

    “三姐姐……”

    庄初笑了笑,“你不必安慰我,对我没什么用。”

    她顿了顿,又道:“兴许咱们之后便见不到了,进了李家,也不知何时能回一次国公府,所以我还想给你留几句话。”

    “之前的事是我的错,我就算是想要补偿,如今也没什么机会了。我离开国公府后,还望你多记得些我的好。好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庄蘅正诧异着她今日为何会说这些话,算了算日子,这才发现,五日后就是庄窈出嫁的日子。

    第36章 药膏她用脸蹭了蹭他

    婚期前,有专门的教习嬷嬷来国公府,教庄初许多礼仪规范。

    她既然是去做妾,自然要守更多的规矩,但庄初一向最是知礼,于是这些对她并不是难事。

    庄蘅是个很热心的姑娘,闲来无事时她喜欢拉着房中的几个婢女坐下闲谈一二,这会便替庄初好心打探道:“你们知道那李家人都如何吗?平日里有没有什么李家的传言?”

    芙蕖道:“自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上次他们来府上,小姐不也看到了吗?”

    她还记得上次庄蘅被罚的事,如今自然仍是愤愤不平。

    “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李家公子如何?他不是还有个正妻吗?那位正妻应当不会为难三姐姐吧?”

    那几个婢女便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传闻,直听得庄蘅瞪大了眼。

    她对芙蕖道:“不行,我得去告诉三姐姐。”

    于是她便把这几个人撂了下来,转头去找庄初。

    她走到庄初房外,却听到了教习嬷嬷的声音。

    穿书前她对老师有着天然的恐惧,穿书后便对这些嬷嬷有着天然的恐惧。她不敢打搅她们,于是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站在房外,悄悄地看着她们,等着她们结束。

    帐幔低垂,檀香袅袅,庄初跪坐在软垫上,全神贯注地听着嬷嬷的话。

    “见到夫人要行大礼,跪地等她发话才可以起身。每日早晚都要记得给夫人请安,衣着妆容更要严谨,不可出错,吩咐下来的事要立即去做好。在李家的一举一动都要谨慎,更不可得罪了夫人,惹得她不悦。三小姐可记住了?”

    庄初点头,“记住了。”

    她们又说了片刻,嬷嬷终于从房内出来。庄蘅立刻溜进了房内,庄初还未从软垫上起身,看到她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蹲在她面前,很认真地仰起脸,对她道:“我刚刚去问过了,据说李家的那位夫人很不好惹,她御下极严,一直不许纳妾,你进了李家,恐怕她不会对你有多友善。”

    “还有你要嫁的那位李家公子,据说极其喜欢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对着自家夫人唯唯诺诺,肯定什么都听她的。”

    她叹口气道:“这可怎么办呀三姐姐?”

    庄初垂眸,没说话。

    庄蘅后知后觉地解释道:“三姐姐,我不是要特意说给你听嘲笑你的,我是真的替你担心。”

    她笑了笑,“我知道。”

    “那你若是有事,就派你身边的婢女来告诉我,我一定会去李家救你的。”

    她说得坚定,让庄初也不自觉信了,“好。”

    犹豫片刻后,庄蘅又道:“三姐姐,你恨国公府吗?”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推门的声响。

    两个人皆同时回头,看见的却是周氏怒气冲冲的一张脸。

    但即便再气,她也仍保持着仪态,慢慢踱步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庄蘅道:“四姑娘看来是够有闲心,居然还跑到你三姐姐的房中。”

    两人不知道周氏是否听到方才的谈话,心中都有些忐忑。

    周氏又道:“白日里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真不怕旁人听到吗?”

    庄蘅心想,完了,她怎么全听到了。

    庄初拉了拉庄蘅的手,起身道:“阿娘,四妹妹性子单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阿娘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周氏却并没有看她一眼,仍旧死死盯着庄蘅,口中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从我和你爹爹给你订下这门婚事开始,你的心便再也没有在我们这边了,处处埋怨我们便罢了,如今倒是替她说上话了。”

    “四姑娘也是,日日被责罚,如今却也不长记性,那我今日便好好给你一个教训。”

    庄初还想再说什么,庄蘅却冲她摇了摇头,跟着周氏出去了。

    周氏将她带去了自己房中,刚坐定便对着她道:“跪下。”

    庄蘅跪下了,听着她继续道:“你到底是何心思?明知道你三姐姐的这门婚事格外重要,却还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明日你是不是还要带着她逃婚?若是她日后在李家有何不安分的心思,让李家人不悦,那便定是你做的好事!”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我管教你这么久都管教不了你,果然还是由你阿娘教出来的,一门心思祸乱国公府,幸好她去得早,否则你们二人不还要把国公府搅翻天!”

    若是周氏今日不牵扯到庄蘅阿娘便罢了,她还能忍气吞声地听完她的这些指责。但她不仅说了,还说得如此刻薄,庄蘅听完气得红了脸,忍不住道:“我阿娘怎么了?夫人做下的好事,你如今却不敢认吗?你根本比不上我阿娘分毫,至少她不会为了一己私利把女儿嫁给旁人做妾,还不许旁人告诉她实话。”

    周氏气得发抖,将茶盏猛地搁在桌上,对着身边的婢女道:“来人,取戒尺来。”

    国公府里管教子女用的是一根戒尺,不过国公府到底是大家,平日里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惩戒儿女,但对

    庄蘅除外。

    她大概是国公府里唯一常常使用这根戒尺的人,因为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让周氏和庄安不悦,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所以在她身上使用这根戒尺是明智的决定。

    庄窈幼时也被这根戒尺惩戒过,但到底没有庄蘅这般频繁。

    这根戒尺很长,那婢女拿在手里,光看着,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周氏一口气没歇,“伸手!”

    庄蘅知道自己磨蹭也没用,只能把手伸了出来。那婢女是周氏身边人,最能察言观色,知道她真的动了怒,下手也愈发狠厉起来,没留一点情面。

    因为那戒尺很长,所以就算是在打她的手心,胳膊上也不可避免地被殃及到。

    庄蘅早就习惯了这戒尺的威力,更知道自己如果此刻喊疼,只会让周氏心里更气,便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手都红肿起来,周氏才余怒未消地喊了停。

    她冷冷道:“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我看你日后是否还敢如此口无遮拦。”

    芙蕖格外心疼地扶着庄蘅回房了,庄初知道她挨罚了,让人送来了上好的膏药。

    不只是手上,她的手臂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

    芙蕖扶着她坐下,心疼道:“很疼吧?”

    庄蘅鼓着嘴,“不疼,我坚强。”

    下一刻芙蕖刚将膏药抹在她手心,便听见她一连声呼痛道:“疼疼疼。”

    芙蕖忍不住笑道:“小姐不是说不疼吗?”

    她自己嘟囔道:“手伤了,用膳都用不利索了。”

    芙蕖给她抹上药膏时,疼痛清晰地传过来,她忽然就想到谢容与。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居然那样忽略痛感,并且忽略他自己的那副躯体呢。

    谢容与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但这些秘密都与她无关。

    待到庄初出嫁那一日,她手上和手臂上的伤都没有完全好转,伤口仍在恢复之中。于是她带着这伤进了李家,参加这纳妾之礼。

    纵使众人皆觉得国公府下嫁嫡女为妾这件事不大光彩,但京中有名有姓的几家都齐聚李家庆贺,譬如沈家,譬如谢家。

    还有的几家,庄蘅不认识,也不关心。

    庄初那日格外端庄秀丽,但庄蘅一想到她是去李家做妾,便也高兴不起来。她闷闷不乐地跟着国公府的人去了李家,看到了那李家公子,觉得他年纪又长,相貌还平平,举止也不大端庄,怎么能配得上庄初,于是心中更气,只觉得倒尽胃口,话都不想说了。

    沈思雁坐在她身旁,连眼风都未落到她身上,但口中说的话却不大好听,“明明都同三公子订婚了,还攀附上谢侍郎,你还真是好意思。”

    庄蘅本就心中烦躁,对这种差点害死自己的恶人更没什么好脸色,索性直接扭头道:“沈小姐是不是忘了上次明湖水的滋味了?”

    说她便罢了,这么说谢容与,她还真不要命了。

    果然她立刻住嘴了。

    庄蘅觉得自己口舌上的功夫又精进了些,顿时乐滋滋地多吃了几口。

    她想,这沈思雁和庄初根本就不是真的姐妹情深,都这个时候了,她不多想想庄初,反倒是有闲心来挤兑她。看来谢容止在她心里比庄初重要多了。

    谁知道过了片刻,沈思雁却又重新开口道:“你同三公子关系很亲近吗?”

    庄蘅咬了口藕片,没吭声。

    她继续自顾自道:“我同他自幼青梅竹马,所以我知道,你们的婚事不过是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罢了,其实他根本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庄蘅继续咯吱咯吱地咬藕片,还是没吭声,心里暗暗想,那可不,他那种人,怎么配喜欢上我这么善良的姑娘,你们俩倒是天作之合。

    “我们自幼感情便很好,谁知却被你这种人占了先。他即便表面上对你友好,那也是不得已为之罢了。”

    庄蘅心想,没人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整得我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沈思雁见她一直不说话,也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她哦了声,很无辜道:“菜都凉了,你还不吃吗?”

    沈思雁气得咬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住嘴了,心里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这酒席吃到一半,庄蘅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纳妾本就不算什么隆重的事,所以今日宴请的宾客也不算多,她一眼就能看到来的人都是谁,特别是那些她认识的。

    比如说,谢容与。

    纳妾的酒席,就算是看在李家的面子上,他应当也不会来。

    很何况他还杀了李栩,就算李家那边不知情,他恐怕也没有心思过来。

    但他还是来了。

    庄蘅看了他几眼,便把视线移开了。

    但她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移开,把她看得都不大自在。

    片刻后,有婢女走了过来,悄声对芙蕖说了些什么。

    庄蘅却并没有在意。

    酒席结束,后头的事情都与庄蘅无关了。庄初既然已经嫁进李家,那便是李家的人了,庄蘅看不到她,只能随着国公府的人出了李府,准备乘马车回国公府。

    她一转头,发现芙蕖不见了,她边疑惑着上了马车,边准备看看芙蕖是不是已经上去了。谁知道她刚登上马车还没站稳,就被人拉住了手腕,猛地将她拉了过去。

    她落入了某人的怀中。

    她坐在他身上,本以为自己的脸会撞到他的胸口,却不想他早就伸手护住了她的脸。

    于是她的侧脸幸免于难,反而不痛不痒地落入他的手心。

    庄蘅惊魂未定地瑟缩在谢容与怀中,甚至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还好,没有撞到。

    她吐了口气。

    但其实她对于谢容与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他总是这样喜欢强制,喜欢出其不意。

    谢容与看到她拿脸蹭自己的手时,有些不太明白。

    她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软软的,懵懵的,像一只兔子通过蹭一蹭的方式来确定对方是谁。

    蹭完了就可以确定了,哦,是他啊。

    他有些想笑,面前的小姑娘却直起身道:“芙蕖呢?”

    “我让人去告诉她,我同你提前说好了要见面,让她去坐别的马车先回去了。”

    “可是……”

    “你不是答应过我?我要见你,你必须露面。”

    庄蘅没话了,半晌才道:“可是为什么,这次你要见我?”

    谢容与没说话,只是拉过她的右手。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摊开了她的手。

    她手上的伤还没有好。

    尔后他又掀开了她的袖,露出了她的手臂。

    她本能地缩了缩,虽然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早就相当于不存在,但她还是第一次被他掀开袖口露出手臂。

    她手臂上仍留下好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他的手攀上她的手臂,一点点在她的伤上游移,轻轻抚摸着,像是一条蛇在舔舐着。

    庄蘅轻轻抖了抖。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之前抚摸谢容与的伤疤时,他会是那样的反应了。

    她的伤口都变得灼热起来了,像是被人重新剖开,最后流出了温热的血。

    他们两个人在身体的触碰上确实都显得格外敏感,甚至是同样的敏感点,同样的兴奋点,如此有默契。

    “你都知道了?”

    “嗯。”

    “其实也没什么,我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伤,早就习惯了。”

    他淡淡收手,“其实你若是留下了伤疤,倒是同我在这一点上挺般配。”

    “但我不大想看到你留下伤疤。”

    他伸手拿出了一个药瓶,“你这次伤重了些,但国公府又不会派人给你医治,若你继续这么放任不管,必定会留疤。”

    “是自己涂还是我来?”

    庄蘅刚想说“我自己来”,他却已经打开了药瓶,随意道:“罢了,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庄蘅:……那你还问我干嘛?

    他用手指点了些药膏,轻轻抹在了她的手臂上。那药膏清凉,抹上去了后伤口便变得格外舒适。

    庄蘅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受用于他的“帮忙”。

    像这样的帮忙,她还是很开心的。

    但像之前的那些,便不太需要了。

    等到他全部涂好后,他又拿出了帕子,随意擦拭了自己的手指,将药瓶递给她,“拿着。”

    她将药瓶收好,小

    声道:“侍郎没有别的事了吧?”

    谢容与眯眼道:“知道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但你这刚受了我的好处就要赶我走,也太无情无义了些。”

    庄蘅赶紧解释道:“这马车是国公府的,若是等会到了国公府了,侍郎不是还要下车吗?更何况我迟迟不回去,国公府的人又要找我的麻烦。”

    他笑了声,“罢了,反正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是不是?”

    第37章 咬痕她咬了他

    庄蘅没吭声,谢容与这便准备起身离开,她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开口问道:“谢侍郎,素梅还好吧?”

    他不咸不淡道:“旁人的事你倒是上心,何时能来关心关心我便好了。”

    “谢侍郎还用得着我关心吗?像素梅这种人大概才需要我关心吧?”

    谢容与回眸,伸手捏住了仍坐在原位的庄蘅的脸,逼着她仰面看他,“那你还真是揣度错了,我这个人,确实有些需要你的关心。你是觉得我同她有何区别么?”

    “当然。素梅没有任何选择,她无能为力,万般不由人,但你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罢了。”

    谢容与其实只是想感叹一句。在他看来,素梅也好,他也罢,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

    但庄蘅的想法永远都和别人不一样,她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的意思是:他和素梅没有区别,所以素梅所拥有的她的关心,他也要拥有。

    她想了想,觉得他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如果再装傻充愣,那么后果可能不大妙。

    也就是说,如果她再不给予他所需要的关心,那么他会做什么她便不清楚了。

    所以她又想了想,如果要关心谢容与这种人,应该使用什么手段?

    浮于表面的关心他不需要,就像他对她一样,彼此都喜欢听真话。

    那么,拥抱呢?

    庄蘅一直很喜欢拥抱。在她看来,拥抱是很熨帖的行为。但像谢容与这种人,真的会喜欢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吗?

    但庄蘅很严谨地思考了一下,鉴于以往两个人的互动,她觉得,他应当不会很讨厌吧。

    所以她没再犹豫,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谢容与只看见面前庄蘅推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尔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他,轻轻抱住了他。

    他愣住了。

    她的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像是一种抚慰,但其实这个拥抱显得并不是很熟稔,两个人之间还留有一定的距离。

    谢容与很快就发现了。

    他也很敏锐地察觉了庄蘅要拥抱的意图,明显是为了敷衍糊弄他一阵。

    于是他并没有客气,在庄蘅准备抽身的时候,他伸手扣住了她的腰,于是她便被重新摁了回去,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脖颈处。

    她挣扎着想要抽身,刚抬起脸,却又被他摁住了后脑,只能老老实实地将脸埋了回去。

    他扣着她的腰,于是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只能严丝合缝地贴紧。他身上是一贯的冷和阵阵冷香,但庄蘅身上却格外温暖,谢容与抱着她,只觉得渐渐热了起来,于是更不愿意松手。

    这个拥抱和之前庄蘅有过的所有拥抱都不一样。

    谢容与明显没有在拥抱方面的经验,他大概并不明白拥抱所传递的意义,于是并没有什么章法,只会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逼得她与他无限贴近。

    庄蘅慢慢叹了口气,虽然平日里她并没有他聪慧,但在这方面,他还是不如她的。

    于是她就更好奇了,他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成长成这样的,以至于在情感的传递与交流方面如此贫瘠而匮乏。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

    庄蘅急了,尝试挣扎了几下,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能张口咬了他。

    谢容与今日穿的是一件墨色长袍,那衣领衬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像是幅水墨画。庄蘅急着要回国公府,想要让他松手,这会也没客气,冲着面前那人如同羊脂玉一般的脖颈狠狠咬了一口。

    谢容与并没觉得有多疼痛,只是感受到庄蘅咬了上来,毕竟小姑娘一向最是牙尖嘴利。他轻轻蹙眉,放开了她,摸了把自己的脖颈,发现指尖上有些血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却还是淡淡道:“庄蘅,你是狗么?”

    庄蘅心想,咬你一口怎么了,反正你又不怕疼。

    还有,我才不是狗呢。

    但咬完她就怂了,忽然发现自己咬得有些狠了,他的脖颈上有道清晰的咬痕,还出了血,更要命的是,上头还沾着自己的唇脂印。

    完了。

    总体而言,她还是一个很怂的人,于是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轻轻在他脖颈上擦了擦,好歹是把唇脂印擦掉了。

    然后她就乖乖低头,绞着手,不敢看他。

    谢容与本想好好找她算账,不是为了她咬了自己——毕竟她咬就咬了,只能证明她牙口好,而是为了,她为何偏偏要咬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明日他还要上朝去,他该如何示人。

    他之前一向对情爱无意,若是被人看到,只会平添众人的好奇和遐想。

    但看到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伸手,替她抹去因为咬了他而有些花了的唇脂,随后用帕子拭了手,一句话未说便下了马车。

    庄蘅愣了,他居然没找她算账?

    好生奇怪。

    她心里疑惑着,坐了下来,赶紧让车夫往国公府去。

    但幸好,周氏和庄安如今是志得意满,总觉得今日把庄初顺顺当当地嫁进了李家,他们该做的便已经完成了,似乎都能看见重振后的国公府的明日。于是他们并没有心思去管庄蘅是何时回来的,更不会发现她其实迟了很久,神色也有些慌张。

    庄蘅将谢容与给的药膏收了起来,第二日便又抹了些,就这么重复了几日,手臂上的伤疤确实淡了许多,再过几日便能彻底去除了。

    但她还是在想那一日的拥抱。

    如果一个人对拥抱如此生疏,只能说明,他自幼便没有接受过什么关于“感情”的输入。

    庄蘅把他当做一个典型人物来观察,试图从客观的角度分析。

    那么,他的幼年一定很不快乐。

    其实也很合理,谢家那样的环境,成长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不过他似乎和整个谢家都不熟稔,这一点让她感到很奇怪。他的弟弟谢容止,他的爹爹谢麟,他的阿娘赵氏,这三个人明显更像一家人,但他却似乎很难融入进去。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庄蘅陷入了沉思。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因为谢家的秘密太多了,她根本猜不明白,索性放弃再去猜测。

    这边庄蘅的伤疤快要好了,但谢容与脖颈上被庄蘅咬出的伤却没有那么容易好。

    他那一日回府时便体会到这咬痕是多么惹人注目。

    他一向最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回了自己的房中,却发现新一批来他房中伺候的婢女中有好几个忍不住多瞥了他几眼,他蹙眉道:“看什么?”

    府中众人因为各种原因,同他并不亲近,唯有谢府里最年幼的幼弟还会同他说上几句,因为他不谙世事,还不明白这府中的波云诡谲和复杂的关系。这日在府中碰上,他也盯着他的咬痕惊诧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被国公府四小姐咬了”的这件事其实说出来并不光彩,谢容与即便不计较庄蘅咬他,但确实也难以启齿,于是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想用衣领遮挡,但庄蘅咬的位置刁钻,一般的衣领总是不能完全遮掉,只会留下那咬痕的上部分,下部分隐没于衣领之下,更引人遐想。

    这确实让人犯难。

    底下几个察言观色的官员知道此事后,以为他改了性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给他进献几位江南女子,但皆被他言辞斥责。

    他格外头疼地摸了把这咬痕,暗暗想

    ,庄蘅这喜欢咬人的习惯可不大好。

    第38章 学琴(上)小姑娘就是好哄

    自从庄初嫁进李家后,周氏和庄安似乎清闲多了。他们心满意足,觉得终于成功把庄初嫁了出去,事事顺心事事如意,但庄蘅觉得不太妙。

    因为一旦他们清闲下来,便会想着要折腾她了。

    果然,他们在把端庄知礼的三姑娘嫁出去做妾后,忽然决定要好好调教庄蘅这个一向丢国公府脸面的四姑娘。

    毕竟她日后是要嫁进谢家的,谢家对国公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他们看来,庄蘅又根本比不上庄初分毫,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便罢了,既不端庄又不守礼,如何能好好嫁进谢家呢,毕竟她嫁进去,恐怕也会被嫌弃。

    某日周氏让人唤她过去,她心里便觉得不大好,只担心会有什么事。果然,周氏对她道:“你一无是处,嫁进谢家后只会丢咱们国公府的脸。我同你爹爹想了想,京中有个琴坊格外有名,各家小姐都去那儿学琴,那里头的琴师都是常常进宫为陛下演奏的,自然是有真本事的,即便你再愚笨,想必也能学些技艺。明日我便着人送你去琴坊,你先练上半月,我同你爹爹再检查,若是一无所成,那便是你有心懒怠,我们必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庄蘅幽幽叹了口气,她穿书前自家爹妈都没逼着她去学一些才艺,现下却好,居然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要把她打造成一个窈窕淑女,然后逼着她去学琴。

    她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不想变得高雅一些,但她一向就是个焚琴煮鹤之人,学这些又很困难,于是也有些畏惧逃避。

    但第二日她还是抱着庄安给她的一把琴,乖乖被人护送着去了琴坊。

    这琴坊中的琴师皆为女子,京中名门闺秀皆来此处学琴。

    庄蘅探头探脑地四处看了看,被带着进了一处幽静的里间。她对即将教导自己的琴师很是畏惧,但幸好,那琴师名唤忆柳,年纪应当只比她略长几岁,但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都处处透露出端庄和沉稳。

    她生得很美,庄蘅很容易就对美人心生好感,于是心里的畏惧少了一半。

    有婢女忙着焚香,沏茶,在这样端庄的环境里,庄蘅也变得认真谨慎起来,不敢造次分毫,只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听忆柳道:“我听国公府夫人说了,四小姐是想学琴,但又不必太精,是吗?”

    庄蘅斟酌片刻,还是老老实实道:“确实是。不过……他们想着是让我有些才艺傍身,毕竟日后是要嫁人的,所以觉得不必学精。还有就是,我这个人,不大聪敏,兴许学不来太精,只能略懂些皮毛回去交差罢了。”

    她说得不大好意思,但忆柳并不在意,反而微笑道:“四小姐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国公府的意图我不去评价,但既然来了,学琴也可以是为了自己,兴许四小姐也能发现这琴音之妙,到时也许便不是为了交差,而是因为真心喜欢。”

    庄蘅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若是能得这技艺傍身,日后也能进琴坊做琴师吗?”

    “自然可以,这琴坊便是我同诸姐妹一同设的。我们时常进宫为陛下演奏,在京中也算有了些名头,这才能筹了钱得了这容身之所。”

    她眼睛立刻亮了,若她勤勤恳恳练习,兴许日后逃跑后,她还能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那里的琴坊做琴师。

    多一个本事多一条路嘛。

    去京郊种地是体力活,辛苦,还是做琴师更舒服些。

    这么一想,她便立刻有了势必要学会弹琴的决心。

    忆柳是个妙人儿,不卑不亢又得体风趣,温和善良还落落大方。庄蘅虽然反应不大灵敏,但一向勤勤恳恳乖乖巧巧,看着便让人欢喜,于是这两人相处极为融洽。忆柳不仅不会苛责她分毫,反而时常鼓励她,也让她多了几分信心。

    庄蘅见多了周氏和沈思雁这样刁钻、蛮横、不讲理的人,于是对忆柳无比喜爱。即便每日被周氏和庄安轮番逼着练琴,每日又需勤勤恳恳地去琴坊学琴,但她也并不觉得太难熬。

    直到某日她进了琴坊,正准备落座,却发现房中还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是沈思雁。

    她脊背笔直,端坐在椅上,发髻上的流苏纹丝不动,双手拨动琴弦,正在调音。

    她看到她便本能地感到厌烦和畏惧,她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无法避免被她明里暗里地欺负。

    于是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口便道:“你怎么也来了?”

    沈思雁高傲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应当是我问你吧?忆柳先前一直只教导我一人,应当是姨母同我阿娘说了,你这才有机会同我一起学琴,否则,以你一个庶女的身份,也配让忆柳教导你?忆柳可是这琴坊中最有名的琴师,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真不知姨母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庶女同我一起学琴,你学琴有什么用?再学也改不了你粗鄙的样儿。”

    庄蘅无奈望天,告诉自己,不要听她说了什么。她沈思雁才是这世上最粗鄙无礼之人,她庄蘅这么高贵,才懒得和她计较呢。

    今日学什么来着?对,《秋风词》,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弹吧。

    但沈思雁明显意犹未尽,还准备说下去,忆柳却悄悄蹙眉,不动声色地打断道:“四小姐先坐吧。”

    芙蕖放了琴,庄蘅坐在沈思雁身旁,听忆柳道:“沈小姐虽学琴早一些,但到底耽搁了些时日,所以其实同四小姐的进度差不多,两位这才能在一起学琴。对了,今日要学的是《秋风词》。”

    学了没一炷香的功夫,沈思雁便兴致缺缺地停了手,对着忆柳嫌恶道:“进度虽差不多,但这四小姐也愚笨了些,方才的按弦你教了三遍她才听懂,我听得都不耐烦,这难道不会耽搁我吗?”

    忆柳微笑道:“沈小姐聪慧,旁人自然难以望其项背,今日我要教的沈小姐都已学会了,那便不必在琴坊耽搁,可以先回了。”

    沈思雁冷哼一声,瞥了庄蘅几眼,这便带着婢女扬长而去。

    忆柳转头对着庄蘅道:“我们继续吧。”

    平日里她学琴都喜欢瞪着一双如剪水般的双瞳看着忆柳,一丝不苟认认真真,但今日却明显有些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忆柳知道她是受了沈思雁的影响。庄蘅其实并不是一个妄自菲薄之人,按理说应当不会被她的几句话打倒,但今日她确实看到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于是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再讨厌她,她也确实比自己学得更快更好,显得自己十分狼狈。

    忆柳明白她的心思,对她认真地温和道:“你不必听她的话。”

    她却还是蔫蔫的,“兴许她说的是对的,我真的不大适合学琴。”

    “其实你很适合,至少比她要更刻苦努力。”

    “可她比我学得快学得好。”

    “她在这方面确实悟性更高,但你若继续这么努力下去,最终你们二人都会一样精良。”

    她的眼睛又立刻亮了,“真的吗?”

    忆柳笑了笑,“当然。”

    庄蘅是个其实只需一点鼓励便能重新振作起来的人,怀揣着日后逃跑的美好愿景,她又勤勤恳恳地开始练习。

    可惜沈思雁并不打算放过她。

    每日她都要从各个方面好好地奚落她一顿,并且为庄蘅和忆柳的沉默沾沾自喜。

    庄蘅虽然觉得很煎熬,但都咬牙忍过来了。一来,她能来此处学琴都是周氏和沈家夫人商议后的结果,她若敢在沈思雁面前“反抗”,那周氏第一个不会放过她。二来,她心里体谅着忆柳,她知道她作为一个琴师,即便内里偏袒着她,但表面上也不好对沈思雁说什么。她若是真同沈思雁闹起来,只会让忆柳难做。

    某日她正准备离开,忆柳有些为难道:“你不必太在意,沈小

    姐就是那样的性子。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们错开来琴坊,这样你也好过一些。”

    庄蘅心想,沈思雁既然已经讨厌上她了,那便就认准她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果然,沈思雁还是每日来琴坊同她一起学琴。

    这日她姗姗来迟,情绪极其不佳,让婢女放了琴,猛地用衣袖扫了庄蘅的脸,板着脸坐了下来。

    庄蘅悄悄对着忆柳眨了眨眼,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谁又得罪了这位小姐。

    但她不知道的是,得罪了沈思雁的人恰恰就是她自己。

    两个人听着忆柳讲课,但沈思雁明显心不在焉,神情还是愤愤不平。

    庄蘅悄悄把身子往左边挪了挪。

    果然,她弹着弹着便忽然搁了手,扭头质问庄蘅道:“姨母为何要送你来这儿学琴?”

    庄蘅斟酌道:“夫人……夫人她觉得我才艺平平,什么都不会,所以把我送来了。”

    “胡说。”她冷哼一声,“明明是为了你嫁进谢家做准备。”

    庄蘅只能承认道:“好像是吧。”

    她的脸色立马阴沉起来,“你也配同我一起学琴?如此愚笨,根本就不配学琴,更何况还是同我一起,只会白白耽误了我。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你自己学不会也不愿让我学得好,心思竟然如此歹毒。忆柳,从明日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她。”

    忆柳和庄蘅面面相觑,只能好声好气,“沈小姐,四小姐能来这儿,也是沈夫人同我说的,让她不再来这儿,国公府那边也不好交代吧?”

    沈思雁狠狠地瞪着忆柳道:“我也不知姨母在想什么,居然让一个庶女和我一起学琴。不过不要紧,只要我告诉姨母她是如何干扰耽误我便好了,姨母自然不会让她再来,只会狠狠责罚她。”

    说实话,庄蘅都要感慨沈思雁对谢容止的一往情深了,这么处心积虑地排挤她,还不是为了吃一口谢容止的醋吗?

    但她这一招确实歹毒,周氏自然是无条件偏袒和相信沈思雁,她若真这么说,最后倒霉的只会是庄蘅。

    于是她起身,对沈思雁道:“沈小姐,我承认我确实在这方面不及你聪慧,兴许是有些耽搁你了,那从明日开始,我下午来琴坊和忆柳学琴吧。”

    沈思雁也起身,对着她高高在上道:“你根本就不配学琴,从明日起,你不许踏入琴坊半步。”

    庄蘅见过跋扈的,但没见过这等蛮不讲理之人,这会子也气得红了脸。但她平日里性子就软,这会儿就算生气了也没什么震慑力,让人看起来反倒是委屈大过愤怒,“为何?是夫人让我来学琴的,我为何不能学?忆柳都没有说我半句,你又凭什么说我不配?”

    沈思雁冷笑道:“凭什么?忆柳是我阿娘请来专门教导我的,若没有我,忆柳会教你?”

    忆柳蹙眉,对着她道:“沈小姐,算了吧,四小姐也并无什么过错。”

    在忆柳心里,她自然会偏袒庄蘅。

    沈思雁挑眉,冷道:“你不过是个琴师,莫要忘了你的身份,更要看清你的立场。”

    忆柳被说得难堪,庄蘅看不过去,忿忿道:“你说忆柳做什么?明明是你这个人欺人太甚。忆柳勤勤恳恳教导你,你凭什么说她?”

    “你……”

    “你不准说,听我先说!我知道你喜欢三公子,但你总是这么针对我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让你们分开的,你们要真是这么深爱彼此,那不如直接私奔好了,冲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沈思雁语塞片刻,指着她的手颤抖着,明显是气到极致,环顾四周,找不到发泄的物件。终于,她的目光落到了庄蘅的那把琴上,尔后她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将琴抱在手里,提起烹茶用的茶壶,将琴头放进了炉火中,又将茶壶中的滚水浇在了琴上。

    庄蘅和忆柳都愣了,沈思雁咬牙道:“没了琴,我看你还如何弹。”

    说罢她便让婢女抱起她的琴,扬长而去。

    庄蘅赶紧上前,把她的琴取了出来,几个人面面相觑,芙蕖带着哭腔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忆柳看了眼那琴,摇头,“只能换把琴了。”

    庄蘅觉得浑身发冷,这下是彻底完了。

    庄安给了她这把琴,他若是知道自己把琴毁了,那后果她也可以设想。

    “可是,你知道的,我爹爹若是知道了此事,他定会找我麻烦的。”

    忆柳叹口气,“日后你用完午膳再来这儿学琴,用我琴坊里的琴,不必告诉国公府。”

    忆柳转头便去找了沈夫人,直言若是沈思雁再要同庄蘅一同学琴,那么她也不会再教她。沈思雁无法,只能同意早上自己一人前来。

    于是庄蘅终于能清净下来,只是她始终因为没了把琴而惶惶不可终日。

    又过了几日,庄安问道:“你的琴呢?我怎么这几日都没见到,拿出来弹一首。”

    庄蘅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丢在琴坊了。”

    “那便罢了,今日你从琴坊回来后再弹给我听,我看看你学得如何。”

    庄蘅格外沉重地点点头。

    今日她去琴坊学琴格外心不在焉,忆柳问她怎么了,她也不愿说。忆柳为了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她不可能再去请求忆柳让她把琴带回国公府。

    那么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庄安勃然大怒是肯定的,但愿他不要罚自己去跪祠堂。

    她缓缓地吐出了口气,带着芙蕖没精打采地出了琴坊,漫不经心地往马车那儿去。

    却不料她不小心撞到了面前那人,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他道:“如此没精打采,看来你确实是缺一把琴。”

    她猛地抬头,是谢容与。

    春日来临,他的春衫也愈发单薄。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如流水般的袖口垂落,在春风中如蝴蝶振翅。

    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琴坊,又看了看他,“谢侍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问完她便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愚蠢了,她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呢。她学琴都有些日子了,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但她还是情绪低落,垂着脑袋,“算了,我先回去了,今日我实在是有急事。”

    谢容与轻嗤一声,“你还真是喜欢这样敷衍我。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莫要后悔。”

    庄蘅刚想说“我才不后悔呢”,结果下一刻她就看见有婢女捧上了一把琴。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走么?还有急事么?”

    她立刻摇头。

    她瞅着那把蕉叶式的琴,知道它一定格外名贵,至少比她那把毁了的琴珍贵。

    “谢侍郎要送给我吗?”

    “没了琴,你不是都不敢回国公府了么?”

    “可是……”

    可是又收了他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总是接受他的帮助,毕竟她总是要还的,可是先抛开他是反派,并且不知道他到底对她是何意图这个事实不谈,她日后若是跑了,这份恩情她也还不上了。

    所以她有些犹豫。

    “你不要?”

    庄蘅立刻很诚实地双手接过琴,“我要。”

    谢容与笑了声。

    小姑娘就是好哄。

    她让芙蕖抱着琴,格外诚恳道:“谢侍郎,我知道这把琴名贵,我就带回府用几日,后面我再还给你。”

    “不必了。”

    “为何?”

    “等会回答你。”

    他反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掀开她的衣袖,随意瞥了几眼,便放下了她的手,“恢复得不错。”

    尔后他看向她,“对了,还没问你,你为何要学琴?”

    庄蘅想,这个问题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啊,沈思雁也问过她。

    她还真的

    得好好答。

    于是她就把回答沈思雁的那段话又复述了一段。

    “庄蘅,可别骗我,我都知道。”

    你又知道。

    他还真是和沈思雁一个毛病。明明都知道,还偏偏要来问她,然后又说她扯谎。

    她真是难。

    于是她只能老老实实道:“因为爹爹他们觉得我要嫁进谢家,总得有点本事,所以就送我来学琴了。”

    他挑眉,“我明白了,你学琴是为了弹给谢容止听的。”

    庄蘅语塞片刻。

    天地良心,这能一样吗?

    什么叫弹给谢容止听?

    “才不是。”

    “不是?”

    “嗯。”

    “反正,总也不会是为了弹给我听。”

    庄蘅继续语塞。

    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国公府打听弄错了,这谢府里,自幼喜欢听琴的人不是谢容止,而是我。”

    “所以拿了这把琴,你便好好练习,有朝一日弹给我听。”

    第39章 学琴(下)他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庄蘅眨了眨眼,“你喜欢听琴?”

    原来国公府让她学琴还有别的一层意图。那他们若是知道谢容止根本不喜欢听琴,恐怕得后悔。

    他点头。

    幼时谢麟让他们二人同时学琴,他性子更静,于是更能参透这琴音之妙。谢麟最喜琴音,见最疼爱的谢容止在此事上愚钝,不及他二哥许多,心中恼怒,便勒令不准让谢容与再去学。

    他被收了琴,自然无法再练习,于是外头一直以为是谢容止喜欢听琴。

    “但这琴如此名贵,我琴弹得不好,恐怕配不上它。”

    “那你若是不用好琴,恐怕只会弹得更差。”

    庄蘅想想也是,很真诚道:“你喜欢听什么曲儿?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等你学成了再问我也不迟。还有,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么,怎么现在又要弹给我听?要弹也是该弹给你的那位三公子听。”

    庄蘅心想,谢容止才不可能听她弹呢。他是个格外挑剔的人,绝不可能看得上庄蘅的琴技。

    还有,他这点和沈思雁还真是像,三句两句都能扯上谢容止,他不会和沈思雁一样,爱上谢容止了吧。

    “他不是不喜欢听琴吗?我弹给他听做什么。”

    谢容与没再提谢容止,反而道:“忘了同你说,你喜欢随便乱咬人的习惯不大好,得改。”

    庄蘅心想,我怎么随便乱咬人了,这是污蔑。

    他看到她的眼神,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碰到了他的脖颈,“看到了?昨日才好。”

    “咬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许去祸害旁人。还有,下次记得选个能遮住的位置,除非你想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是你咬了我。满京城的人知道便罢了,主要是你那位三公子也知道了,你怎么同他解释呢?”

    她愣了,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又提到了谢容止,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绝对是幼时结下了梁子,否则谢容与怎么能这么恨他,处处都要同他比较呢。

    她让芙蕖抱着琴,两个人上了马车,往国公府去。

    庄安难得记性好了一回,倒是牢牢记着自己要检查庄蘅学琴功课的事儿,一用完膳便道:“把琴取来。”

    庄安给她的那把琴也是蕉叶式的,同谢容与给的这把很像,只是远不及这把名贵。谢容与定是特意准备的,这样才好以假乱真。

    有时候庄蘅不得不承认,像谢容与这样的反派能在原书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考虑周全,他不成功谁成功。

    至于为什么是反派,兴许是因为他走得这条路并不是一条正义的路,那么在书中他的结局必定是失败。

    她忽然才想到这一点。

    以谢容与的性子,如果成王败寇,他沦为阶下囚,那么他宁愿去死。

    所以,即便她没怎么看到原书,也大概能猜到他的结局。

    她沉思着,却听庄安道:“想什么?还不坐下。”

    庄蘅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赶紧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庄安到底喜欢听什么,她又只学了那么一些,只能弹了首才学的曲子。

    庄安一脸挑剔,蹙眉道:“学了十几日了,就学了这么些吗?”

    庄蘅低头,装作没听见。

    他挥手道:“罢了,带着琴回去吧。”

    她没说什么,立刻抱着琴回房去了。

    自此去琴坊,她再也没见过沈思雁。

    沈思雁定是以为自己没了琴便无能为力,心里出了这口恶气后也没必要再花心思在她身上了。

    不过忆柳告诉她,自从不和她一起学琴后,沈思雁也不常来琴坊了。

    庄蘅想,果然恨才能支撑着一个人走得更久。

    没了她,沈思雁连学琴都懒怠起来了。

    忆柳问道:“对了,你这把琴是从哪儿来的?这琴名贵,不能是国公府给的吧。”

    她信任忆柳,两个人说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是谢侍郎给我的。”

    “谢侍郎?哪个谢侍郎?”

    “表字逸安的那个谢侍郎。”

    “他……”

    “其实是因为我日后要嫁进谢家,他算是我兄长,所以对我关心一些罢了。”

    其实庄蘅也说不清谢容与对她到底是何意思。说喜欢不大可能,毕竟首先他恐怕并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其次她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说是喜欢强制胁迫她的恶趣味更有可能一些,但她绝不可能这么直接告诉忆柳,所以只能拿谢容止出来做借口。

    “兄长?”

    她点头。

    庄蘅同她认识久了,也渐渐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本姓薛,家中是前朝的名门,只可惜前朝的某地王爷起兵反叛,夺了权,篡了位,成了天子,他在位并不久,很快便将皇位传给了如今的年轻天子。只是他一上位便清理朝中大臣,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便是薛家,满门男子都被斩首,女子则为奴为婢,而她因为自幼会琴,便进了乐馆成了琴师。如今天子仁心,知道她是薛家后人,却也仍召她入宫弹奏,并给了大把赏赐,她这才能开了这琴坊。

    庄蘅问道:“那你应当不会还怨恨他吧?”

    她笑道:“那都是前尘往事了,薛家之事本就是先帝所为,同陛下无关。”

    庄蘅又在琴坊里练了一个月,庄安依旧对她挑剔不已,但她并不在意。

    她虽然学得慢了些,但只要勤勤恳恳地练习,一定能学好的。

    庄安永远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恨不得自己这个素来愚钝的姑娘能一日便靠琴技名满京城。

    那日庄蘅如往常一般去琴坊学琴,刚坐下同忆柳说了几句,便忽然发现房中的屏风后似乎坐着一个人。

    有婢女去了屏风后给那人斟茶,庄蘅狐疑道:“这是谁?”

    忆柳道:“一位贵客。”

    那人在屏风后轻笑道:“我来看看你这琴弹得如何。”

    庄蘅知道这琴坊里都是女子,不明白谢容与一个男子是如何能进来的。但一想到他权势滔天,便也不难理解了,毕竟忆柳绝不可能敢拦着他。

    忆柳对她道:“四小姐先坐下吧。”

    庄蘅坐下,忽然有些忐忑紧张。

    这种被检查的感受和庄安的那种不一样。

    庄安是压迫,只会让她感到不自在和厌烦。但谢容与不一样,这把琴是他给的,自己又答应过他要好好学琴的,若是今日弹得不好,那岂不丢人。

    于是她格外紧张地坐了下来,开始抚琴。

    抚是抚了,但弹错了几个音,她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他也听不出来。

    谁知一曲毕,忆柳问谢容与道:“谢侍郎觉得如何?”

    “除了几处失误,其他倒还好。忆柳姑娘费心调教她了。”

    庄蘅听完后的反应如下:

    哎他怎么听出来的?还以为能蒙混过关呢。

    他果然是聪敏啊,果然是喜欢听琴啊,

    这都能听出来。

    还有,他方才说的那话怎么像是爹爹带着自家闺女到琴师面前,嘱托道:我家这四姑娘劳你费心了。

    总体来说,他的点评让她心服口服,至少比庄安好上很多。

    庄安除了一味的打压,其他什么都没有。

    忆柳笑道:“谢侍郎言重了,四小姐一向勤恳,这也不是我的功劳。”

    谢容与起身,从屏风后走到庄蘅面前,对着她道:“琴弹得不错,倒也没枉费我这片心意。”

    忆柳对庄蘅道:“我先出去,你们二人谈。”

    她刚想叫住忆柳,忆柳却已经推门出去了。

    谢容与在她面前坐下,伸手抚了把琴,庄蘅道:“谢侍郎今日怎么来了?”

    “昨日宫中设宴,有琴师去宫中弹奏,我这便想起了你,今日正得闲,便来瞧瞧你。”

    “我弹得不大好,谢侍郎见笑。”

    “非也,至少你比谢容止要有悟性一些,幼时我同他一同学琴,只深觉朽木不可雕也。”

    “那他后来是不是便不学了?”

    “不学了的是我。”

    “为何?”

    “因为我的那位好爹爹收了我的琴,只让他继续学下去。”

    “可是你不是说,他没有悟性吗?为何要收你的琴?”

    他笑了笑,“因为他不喜我,只喜谢容止,你应当早就看出来了吧。”

    庄蘅心想,我确实看出来了,我还看出来你们整个谢家似乎都不喜你,但我也不敢当着你的面直接说出来啊,我哪儿有那个胆子。

    “我知道,但我……不明白。”

    “原因简单,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而我不是,人人都会喜欢他那种人。”

    “其实也不是,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谢容与笑了,这话似乎又取悦到了他。

    “谢侍郎,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

    “我是说,你幼时的秘密。”

    他的笑容几不可闻地淡了淡,“庄蘅,你可能不明白,知道的太多对你而言并不好。”

    于是庄蘅立刻住嘴了。

    她确实不敢知道这些秘密,但她也知道,谢容与绝对不可能直接告诉她,所以她也就问问,至少可以确定,他幼时确实发生过一些他不愿说出来的事。

    谢容与另挑起了个话题,“你原先的那把琴,是沈思雁毁的?”

    她点头。

    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为何?”

    “因为她同三公子青梅竹马,所以讨厌我。”

    “她说你什么了?”

    “老生常谈的话罢了。”庄蘅灵机一动,忽然道:“对了,她还提到你了。”

    对于沈思雁,庄蘅是气得牙痒痒,对于她不仅侮辱自己,还毁了自己一把琴的行为格外愤怒,所以如果谢容与知道她提起了自己,那么他决定不会容忍。

    这叫什么,这叫借刀杀人。

    只能说,和谢容与待久了,有些计谋使得得心应手。

    庄蘅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不料谢容与却比她想的更聪敏,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阴谋诡计,“果然,调教你久了,你倒是有几分像我。如今还知道借着我的手来替你自己报仇。”

    庄蘅傻眼,“你看出来了?”

    他微微笑,“你是觉得我不如你聪敏?”

    “当然不是。”

    “日后遇到这种事,你不如直接同我说。费心想这些我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拙劣手段,还不如直接开口来得快。”

    他循循善诱道:“来,直接告诉我。”

    庄蘅开不了口。

    若她能借着他的手帮自己报仇自然最好,但要她直接开口让他帮忙,她是不愿意的。毕竟这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恩情,欠的太多了,她日后要怎么还才好呢。

    于是她摇头,“不必了。”

    谢容与眯眼,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戒备又冷淡。他并不介意她借着他的手做些什么,但要让她真的开口时她又不愿意了,这完全可以说明她对自己的态度。

    “这让你很难开口?”

    “我不好真的麻烦谢侍郎,所以实在开不了口。”

    他冷笑了声,“庄蘅,我看你是忘了我们之前到底有多熟稔了。”

    说罢,他便起身,径直走到庄蘅面前。还未等到庄蘅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拦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40章 暧昧他替她点了守宫砂

    庄蘅脑子仍然是懵的,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不挣扎了。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挣扎根本没有用,因为他要做什么,她根本阻止不了,挣扎也许只会让他更兴奋。

    所以她十分淡定地看着他拦腰抱起自己,又带着自己去了屏风后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那玫瑰椅本是女子闺房中的座具,所以尺寸不大,两个人坐便显得有些拥挤。

    庄蘅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偏偏要坐这把椅。她坐在他身上,险些要掉下去,他便伸手将她往自己身上又揽了揽,两个人贴得极近。

    谢容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指尖在她脖颈上游移,让她忍不住瑟缩,“还是这么和你说话更好。”

    庄蘅低着头,没回应。

    他轻声开口,尾音上扬,颇有些蛊惑的意思,“我们还做过更多别的事,你记性一向不大好,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便已经伸手摁住了她的后颈,逼着她落入他的怀中。他的手抚着她的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庄蘅还在他怀中发怔,他却已经轻轻推开她,同她对视。她仍然在快速思考,他们之前到底还做过什么。

    还做过什么?

    接……吻?!

    她还在思考中,却听他道:“张嘴。”

    庄蘅不知自己是习惯于听他的话,还是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总之,她想也没想便格外乖巧地照做了。

    谁知道下一刻他便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舌尖轻扫过她温热的唇,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却听他在自己耳畔轻叹道:“想了这么久还没想出来吗。”

    她还真是对他和她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毫不怀疑,他们两个人做过的事情,她转头能对着谢容止再做一遍。

    不过幸好,他一直喜欢盯着她,于是很清楚地知道,她还没那个胆子。

    谢容与身上是一贯的凉,吻上她的那刻便觉得周身被暖意包裹住,恰如春溪融雪。

    他轻咬着她的唇珠蹂躏了一番,又辗转撬开了牙关,让仙萸香一寸一寸地蔓延进去。

    庄蘅从被亲上去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任何反应能力,身上又是发软又是发烫,似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

    谢容与这个人做事总是手段强硬的,但接吻时却是难得的缠绵悱恻,耐性极佳,不断向她唇上索取着,直逼得她气喘吁吁。

    等到他终于放开她,庄蘅还在轻轻喘气,他气息却一丝不乱,喉间滚过一丝叹息,“喘不过气了?看来还是要多习惯习惯。”

    “想起来了么?我们之间,好像还是有些熟稔的,毕竟这样的事情都做过了,所以,让你开口叫我帮你又如何?庄蘅,你还是想把我往外推,这个想法可不大好。若是日后你再这样,那我便再帮你回忆回忆我们的过往。”

    庄蘅脸上仍是绯红一片,听了他这话只能格外识时务道:“我明白了。沈思雁的事情,还是要劳烦谢侍郎了。”

    他笑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紧张兮兮道:“别太过分就好,她毕竟也没有那么罪不可赦。”

    她是真怕谢容与能拉着她去谢府后院,再故技重施地拿着把弓蒙住眼对着她射箭。

    她真不敢想象,因为兴许他还有别的手段。

    “你这个人一向心软,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心软没有好后果。”

    “人人也不会都能像谢侍郎那般赶尽杀绝。”

    “也是,像我这样手段残忍的人也少。”

    庄蘅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察言观色没敢开口。

    他兴许不在意自己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但这话由她口中说出来便不大妙了。

    谢容与却转了话题,“你点了守宫砂么?”

    庄蘅呆呆道:“我不知道。”

    她很想问怎么了。

    她点不点守宫砂同他有何关系。

    下一刻他却挑眉道:“不知道?”

    “那便看看。”

    她愣了,手足无措道:“看看?”

    “嗯。”

    “怎么看?”

    “守宫砂大多点在手臂内侧,脱了褙子,看看便知。”

    “我看?”

    “我帮你看也不是不可以。”

    “为何?”

    “因为我想知道。”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你先看了我再告诉你。”

    “我不想看。”

    他蛊惑道:“可是我想看,怎么办呢,庄四小姐?”

    庄蘅咬牙,心想看便看吧,若是不看,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其实她只要脱掉外面的褙子便好了,里面还有抹胸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根本不存在。

    于是她挣扎了一下,准备从他身上下去。

    结果他却抱紧了她,“做什么?”

    “我下去看。”

    “就在这儿。”

    “当着你的面?”

    “不仅当着我的面,我来动手也可以。”

    庄蘅没说话,正在犹豫。

    谢容与的手却已经搭上了她的肩,指尖落在褙子的边缘,“那便我来。”

    庄蘅刚想说“算了吧还是我来”,他却已经轻轻揭开了褙子,露出她雪白的臂膀。

    其实对于她而言,脱个褙子并不算是什么很害羞的事情,但当着他的面,两个人坐得又这样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帮自己脱掉褙子,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一横心,直接道:“我自己来。”

    她推开了他的手,低着头脱掉了褙子,露出里面红色的抹胸。

    她今日穿了一件妃红浅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艳丽的红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罗袖半掩是一种美,日光下直接露出一截玉臂则是另一种美,恰如羊脂美玉,细腻莹润。

    谢容与便想起了那一句:皓腕凝霜雪。

    她自己微抬手臂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守宫砂的痕迹,便道:“没有。”

    “那我可以把衣裳穿上了吗?”

    “别急。”

    “为何?”

    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抬眸道:“来人。”

    有婢女进来,他又道:“把东西取来。”

    她道:“是。”

    庄蘅绞尽脑汁地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片刻,那婢女便匆匆赶来,低着头将东西放在了屏风后的小几上。

    是一只笔和一个琉璃瓶。

    要写字吗?

    看着也不像。

    下一刻他便笑着对她道:“既然没有,那便点一个吧。”

    庄蘅这才明白,原来那琉璃瓶里装的是守宫砂。

    她震惊道:“我点这个做何用?”

    “若是旁人敢碰你,我自然能知道,特别是谢容止。他若是敢仗着自己同你订了婚对你有非分之想,被我发现后,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他。”

    “不过你做什么我也都清楚,点这个也是为了告诉你,我很不喜欢你同他亲近。”

    “我……”

    他却已经提起了笔,颇有兴趣道:“点在哪儿好呢?”

    下一刻笔尖便已经碰上了她赤裸着的臂膀,尔后一路游移着,从肩头滑落到手腕,再从手腕向上直至脖颈。

    他滑得很慢,柔软的笔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肌肤,似乎是他自己的指尖在她身上游移,她无端便红了脸,这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不让自己穿上褙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笔尖终于停在了锁骨处,“不如点在这儿,你觉得如何?”

    她没开口,他又道:“点在这儿我一眼就能看见,也省省得我日后要再让你脱了褙子。”

    随后笔尖便蘸了守宫砂,轻轻在她锁骨下方点了点,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点在这儿,那么就意味着,她若是做了什么,就相当于昭告天下。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没了她自己也可以找来守宫砂点上,糊弄他这还不简单吗。

    不过当时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么愚蠢。

    妄图糊弄他的后果很严重。

    谢容与放下笔,满意道:“不错。”

    他拿着她的褙子,道:“穿上?”

    她点头,他这便替她穿上了褙子。

    应当是因为他替她点上了守宫砂,他心情明显极好,笑吟吟道:“渴么?”

    没等她回答,他便已经端了茶盏到她嘴边,颇有耐性地一点点喂她喝。

    庄蘅不喜欢旁人喂自己喝水,但现下被禁锢着,也无法,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茶。

    他边喂她道:“你应当明白,你若是好好同我开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可你偏偏不张这个口,你叫我怎么帮你?莫要表现出我们并不熟稔的样子,在你身边,无论是国公府也好,还是谢府也罢,你还真是找不出任何一个比我还要了解你的人,所以庄蘅,莫要再惹我生气。”

    她只敢默默听着,默默饮茶,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容与放下茶盏,“还要继续学琴么?”

    她点头。

    他伸手替她抹去唇边的一滴茶,“那也好,你继续,我在外头等你。”

    他说罢便将她放下,整了整衣衫,推门离去。

    他刚离开,忆柳便推门进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庄蘅身上,探究道:“你们……说了什么?”

    庄蘅掩饰道:“没说什么。”

    她却已经拿起了小几上的琉璃瓶,“守宫砂?”

    下一刻她便挑眉,戏谑地笑道:“谢侍郎果真是你兄长,连妹妹点没点守宫砂都要亲自关心啊。”

    庄蘅想要解释,却只能无力道:“他真的是我日后的二哥,只是……”

    “只是,点守宫砂是他强迫我的,除了这个以外,我们也没做什么。”

    忆柳又笑道:“没做什么?”

    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唇,“我可是看出来了。”

    庄蘅立刻住嘴了,忆柳却认真了神色,“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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