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与这双手曾经做过很多大逆不道之事,譬如一剑封喉,譬如拿着把匕首抵在庄蘅的脖颈上。
但她在迷迷糊糊中还敢伸手拉住他的手,这说明本质上她对他根本不畏惧,反而是,信赖。
信赖这两个字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从幼时起,充斥在他身边的就是猜忌,离间与背叛。他不明白她对他信赖的原由是什么,但这让他感到惊奇。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复杂地垂眸,看着面前睡得香甜的庄蘅。
他的手是一贯的凉,却在被她拉住后渐渐回暖,他汲取着这一丝暖意,半晌才回神,“起来,莫要在这里睡。”
但庄蘅没有回应,手无意识地从他手中滑落,看来是又睡着了。
他不可能让她睡在凝祥宫,就算他会包庇她,但也不能在皇宫之中明目张胆地包庇她深夜游荡的罪名。
谢容与俯身,看着她的脸。
她无知无觉,仍旧睡得安稳。
他缓缓吐出口气,她也真真心大,在这儿都能入睡。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她从床榻之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往他怀里缩了缩,将唇脂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小姑娘很轻,在他怀里并没什么分量,但这副躯壳却格外温暖。他向外走,随口吩咐近侍道:“提着灯,随我出去。”
那近侍应了声是,提着八角宫灯在前为两人照亮。
谢容与抱着庄蘅往外走时,就算已是深夜,众人心中皆惊诧,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怀中之人是谁。
他便想,到底还是权力最为有用,不然她庄蘅现下根本不可能安睡如初。
那边厢,庄初看不到庄蘅人影,便去问芙蕖,“你家小姐又去哪儿了?这是皇宫,不是国公府,她犯了罪不打紧,别牵连上我便好了。”
芙蕖低头,没敢吭声。
庄初气得转头离开,半晌后却又回来,忿忿道:“庄蘅人呢?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
正说着,却见有宫女开了房门,她看见谢容与走了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庄蘅。
他将庄蘅放了下来,庄初正欲开口,他却已经堵住了她的话,“好好照顾她,她饮多了酒。今日之事全当你没看见,什么也不准同旁人说起。”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他再看了她一眼,尔后便转身离去。
庄初撇嘴,瞥了眼睡得香甜的庄蘅,“睡得倒是熟,有什么好照顾的。”
庄蘅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大安稳,她陷入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她梦到自己被困于熊熊大火中,她伸手向谢容与求助,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尔后甩袖而去,任凭她在他身后哭喊,只留下一句话,“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
她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她一下便被吓醒了。
醒来后她却不记得昨夜之事了。
但她还记得那恐怖的梦,一想到谢容与当时看向她的眼神,她便浑身发冷。
芙蕖替她梳妆时问道:“小姐昨夜怎么在谢侍郎处睡着了?”
庄蘅震惊,扭头道:“我昨夜在他那儿睡了?”
芙蕖点头,“是呀,还是谢侍郎送小姐回来的。”
她瞪大眼,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庄蘅呀庄蘅,你还真是心大,怎么哪儿都敢睡。
昨夜她去他那儿做什么来着?
嗯,肯定只是同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待她梳洗完毕,便同庄初出去,准备回国公府。
不料却在殿门外碰上了谢容止。
庄蘅行礼如常,“见过三公子。”
谢容止笑道:“好久不见。”
尔后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一根玉钗,“这是四小姐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点头,“是。”
她正想把玉钗拿回来,却不料他已经伸手,替她簪了回去。
他抬手,袖口便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半只手臂。庄蘅随便瞥了一眼,却僵在了原地。
谢容止的手臂上,也有道伤疤。
她当时便面色发白,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
他困惑道:“怎么了?”
她指着他的手臂道:“三公子,你这道疤是从哪儿来的?”
他虽疑惑,但还是神色如常地答道:“是我幼时随父亲打猎时不慎留下的。”
庄蘅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
她当时分辨自己的官配,完全就靠手臂上的那道疤,但现在谢容止也有。
所有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官配。
她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大对劲。
于是她又问谢容止道:“谢侍郎手臂上也有一道疤,不会也是打猎时留下的吧?”
谢容止顿了顿道:“那倒不是。我这是意外,二哥的那道疤却不是。你也知二哥行事一向不合规矩,父亲有时气不过,便会动手教训他。”
他见庄蘅面色如白纸,不禁关切道:“四小姐,你无事吧?怎么了?”
她摇头,勉强道:“我无事,多谢三公子关心。”
其实她很有事。
所以一开始她认定谢容止是她的官配本来就是正确的,为什么要在看到谢容与手臂上的伤疤后就觉得他是自己的官配呢。
她怎么就没想到第三种可能,即这两个人都有伤疤。
现下她再分析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再去调动一下关于原书的稀少记忆,便会发现原书中有提过,她的官配手上的那道疤是意外。
谢容与那道疤明显是谢麟留下的,怎么能算意外呢。
但当时的她,就是没想到。
所以,兜兜转转,她的官配居然还是谢容止。
庄蘅心态好,觉得自己就算认错了人也并无大碍。
就算她的官配是谢容止,她也可以不要哇。
但她转念一想,谢容与是什么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官配,那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不会是喜欢,而可能是厌恶。她对他的态度如此嚣张跋扈,如此放肆,他估计只会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庄蘅吓得瑟缩了一下。
情况不妙。
正想着,她却远远地看见了谢容与。
她眼尖,一眼便看见了他脖颈上的红色印记,虽然已经很淡了,但她还是能猜到,这是唇脂留下的印记。
昨夜的记忆便突然回来了。
她都对他做了什么啊。
这唇脂好像……是她留下的。
她还格外放肆地坐在了他的身上,贴在他耳边同他说话,还威胁他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昨晚恐怕是她活下来的最后的机会。
现下清醒了的庄蘅只想打自己几巴掌。
一旦他不是自己的官配,他谢容与就是一个随时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一个冷情冷性、权势通天的人,同他的那把匕首一样,冰冷,锋利,必见血。
她根本玩不过,她得跑,她得离开他。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谢容与叫住了自己,“跑什么?”
庄蘅只能慢慢转身,却不敢同他对视,“见过谢侍郎。”
“昨夜睡得可还好?”
她点头,“好。”
谢容与敏锐地觉得庄蘅今日不大对劲。她的眼神明显有些畏惧,并且格外回避自己同她的接触。
他心里并不大愉快,声音也冷了些,“昨夜之事,记得便好。”
庄蘅吓得一哆嗦。
这是什么?
赤裸裸的威胁。
让她记得,就是要告诉她,他不会放过她的。
目送谢容与离开后,庄蘅赶紧跟在庄初身后回了国公府。
回国公府后,她开始了自己新的盘算。
虽然官配认错了,但她也不能将错就错。
谢容与是个随时会报复自己的人,谢容止虽然也有目的,但好歹不会随时拿出一把匕首威胁自己吧。
反正这两个人都不算什么纯良之人,她只能挑一个还算温和的了。
她现下也管不了谢家是不是利用自己了,只想保命活着。
她是个很胆小也很没骨气的人,能保着自己的命就成了,谁还管她的未来夫君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于是国公府的人发现,庄蘅在同谢家这门婚事的态度上,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似乎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要嫁进谢家的这一事实,连周氏都觉得这位庶女是真的没什么别的心思了,于是对她也都温和了不少。
毕竟只有听话的棋子才最讨人欢心。
天气愈发燥热,庄蘅只觉得自己像一颗晒蔫了的草,只剩下了半条命,做什么事儿也都无精打采。
七月的某日,庄蘅正拿着把团扇给自己扇风,坐在窗边乘凉,忽然见周氏房中的婢女上前道:“四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庄蘅起身,随着那婢女去了周氏房中。
周氏正坐在椅上看府中账本,看她来了,便搁下手中的账本,吩咐婢女替她执着扇扇风。
两人闲聊了几句,庄蘅知道她必定是有事情吩咐自己,便陪着她把话接了下去,“夫人,三姐姐同李家的婚事,定了吗?”
她似笑非笑道:“定了。”
“可是三姐姐心气高,去李家做妾,只会觉得是委屈她了吧。”
她闲闲道:“阿初是个聪明人,又听话,赌气不过是一时的,总会明白我同和爹爹的良苦用心。”
庄蘅还想再说什么,周氏已经转了话题,“谢大人生辰在即,过几日你便随我去谢府赴宴,毕竟已经订婚了,礼数更不能少。”
庄蘅并不大愿意。
去府上虽然能见到庄窈,但是也会见到谢容与。
她现下根本不敢见他,他们两人都也有一个月未见了。
周氏觑着她的神色,蹙眉,“怎么?你不乐意?”
她赶紧摇头,“没有。”
于是七月二十这一日,庄蘅便严妆出席,同周氏去了谢家。
谢家门第显赫,又是谢麟的生辰,来贺的宾客自然众多,格外热闹。
庄蘅同谢家众人见过,待用完膳后,便去见了庄窈,这才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并不大想让庄窈受生孩子的苦,但有可能她有了孩子后,能在谢家过得更好些。
庄蘅好奇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庄窈叹道:“你不该嫁进谢家的。”
她笑着道:“阿姐,国公府都安排好了的,我也不能说什么,你也莫要为我担心了。”
正说着,周氏便来寻她,对她道:“三公子在等着你呢,快好好同他见一面。”
庄蘅应了声是,便被婢女引着去见了谢容止。
谢容止笑道:“已有一月未见,不知四小姐在国公府过得可还好?”
庄蘅是个做什么都浑然天成的人,就算她对谢容止本质上并没有那么热情,但知道他是自己的官配后,也很肯用心敷衍他。现下笑得眉眼弯弯,格外真诚,让人如沐春风。
她点头,“很好,有劳三公子挂心了。”
两人边交谈边沿着回廊向前走,一路走到
了后院。
正堂处来来往往的人多,唯有此处还算安静。
谢容止冷不防提起,“四小姐倒也没有向我问问我二哥。”
庄蘅赶紧道:“没什么好问的。”
笑话,她现在只想离谢容与远一些。
谢容与感觉自己很久都没见到庄蘅了。
其实他们二人不见面才是正常,毕竟一个在国公府,一个在谢府,也很难见面。但谢容与这个人一向直觉敏锐,他总觉得庄蘅对他的态度变了,至于为何变了,他并不清楚。
今日谢麟生辰宴,众人纷纷在正堂处忙活,他从来不盼着自己这位父亲能长命百岁,只盼着他快点死去,自然也没有给谢麟贺寿的意思,便一直待在房中没出去,懒怠见人。
待到用膳的时候,他推门出去,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却远远地看见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庄蘅和周氏。
两人正往正堂处走,不知在说些什么。
于是他上前,根本没看周氏一眼,反而对着庄蘅道:“庄四小姐。”
庄蘅心里一紧,慢慢转身,垂眸,没看他。
谢容与瞥了一眼周氏,她只能又看了看庄蘅,自己先行离开。
他上前一步,她却立刻本能地后退。
他蹙眉,“庄蘅,你又发什么疯?”
她却不紧不慢道:“谢侍郎,我已经同三公子订婚了,男女大防要注意,咱们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他笑了,“订婚?保持些距离?那晚你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谁求着我说不想嫁进谢家的?”
庄蘅偏头,无辜道:“那晚?哪晚?那晚我醉了,醒了以后什么便都不记得了。至于之前我确实是一直求着谢侍郎帮我,只是侍郎不也一直不答应吗?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劳烦侍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来也无力更改,也只能逆来顺受罢了。”
“说气话?这对我没用。”
“我哪儿敢说气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之前承蒙侍郎照顾,在此先谢过了。只是我既然已经同三公子订婚,我也不好再同侍郎有过多接触,侍郎见谅。”
她说完行了礼便准备离开,谢容与在她身后气得发怔,半晌才遥遥道:“庄蘅,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庄蘅想,我就是太想活了,才要离你远一些。
她假装没听见,赶紧往正堂走。
用膳时,庄蘅专心致志,冷不防抬眸,却看见了谢容与。
他正隔着人群死死地盯着她。
她吓得赶紧低头。
谢容与确实很愤怒。
从前他一直云淡风轻,因为所有挑衅过他的人最后都会死,他没必要浪费情绪。
但他唯独把庄蘅留下来了,并且纵容得她现在学会了反咬自己一口。
他被她反咬得鲜血淋漓,于是现在他很想直接将她绑起来,好好地教训她。
但他一直觉得,他的愤怒来源于庄蘅对他的背叛,而不是因为她要同他的好弟弟在一起了。
她不过是个笨笨的小姑娘,没什么值得他眷恋的,他又不是喜欢她,她同谁在一起,又同他没关系。
直到用完膳后,谢容与从正堂离开,往后院去,却又遥遥地看见了两个人。
是庄蘅和谢容止。
他们两人在一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格外扎眼的,却是庄蘅的神情。
她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灿烂,在谢容止身旁,有些兴奋地不知在说什么。
她这样的神情他却是没看见过的。
她同他在一处时,似乎没有这样笑过。
她躲着自己便罢了,转头却去找了谢容止,还笑得如此开心,真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静静地在原地站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看着两人动作,实则内心早已掀起巨浪。
庄蘅无知无觉,谢容止在前头却好似瞥到了他,只是他反而对着自家兄长微微笑了笑,尔后便垂眸听着庄蘅说话。
谢容与在看到他笑容的那刻,不自觉握紧了袖。
这一个二个都在找死。
他来不及分辨此刻的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
正如他之前所言,庄蘅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根本不重要。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根本不重要之人而愤怒呢。
但他现下想杀死弟弟的冲动愈发明显。
虽然之前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杀死弟弟和父亲,替自己报仇,但这次不同。
他甚至想象到利刃划开弟弟脖颈时的模样,鲜血会溅落在庄蘅的衣裳上,而她对着他那样明媚的笑容便会消失。
他不愿意看着庄蘅那样对着谢容止笑。
所以他宁愿谢容止死了。
庄蘅同谢容止在后院之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了她,让她不寒而栗。
她猛地回头,却没看见什么人影。
谢容止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看着我们。”
像鬼。
平静地窥视,不动声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谢容止笑了笑,“我方才好像看见二哥了,不过不要紧,他不会来打搅我们的。”
庄蘅点头。
谢容止带着她去了水榭之上,此处可饮茶赏景,夏日里也算是个清凉的去处。
两人刚落座,庄蘅却远远看见了谢容与的身影。
她本能地往谢容止身旁缩了缩,谢容与看见,心底愈发不悦,待走近,谢容止却已经先发制人道:“二哥怎么来了?”
谢容与没看他一眼,直接盯着庄蘅道:“庄四小姐,咱们的账,该好好算算了吧?”
谢容止蹙眉,“二哥,四小姐已经同我订婚了。”
谢容与唇角泛起一丝笑,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听得心里发冷。他微微倾身,在他身边道:“你最近真真是愈发讨人嫌了,有时候我真是控制不住想杀了你,这可如何是好,弟弟?”
庄蘅听着便白了脸。
非人哉,大逆不道,还要弑弟哇。
谢容止知道他所言绝非玩笑,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强撑着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对四小姐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庄蘅心想,这好像同谢容止确实没什么关系,就算谢容与生自己的气,也不该牵扯到他身上去,于是弱弱开口,“谢侍郎,你我之事同三公子无关,你莫要牵扯到他。”
谢容与冷笑,好一对深情眷侣,倒是处处维护彼此。
他眸中闪过怒气,“好啊,那庄四小姐便自己出来同我走一趟吧,我有些话得好好问问你。”
庄蘅想说“不要”,但瞥了眼他的脸色,觉得自己若是敢说不,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
于是她只能慢慢挪动到他身边,没什么底气道:“我同你去。”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往外走,谢容与却没了什么耐性,待到无人处,直接转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尔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庄蘅惊了惊,在他身上挣扎着,“你放我下来。”
“你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便安静些。”
于是她立刻住嘴了,任由他将自己抱进了房中。
他将她放下,靠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庄蘅,你还真真是个小白眼狼。”
“是谁之前一直求着我让我帮你,甚至不惜深夜闯进凝祥宫?”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谢容与冷笑着,坐下,将她拉向自己,逼着她跪坐在自己身上,尔后伸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慢慢捏住她的下颔,“那晚,我们就是这么说话的,想起来了么?”
庄蘅不觉红了脸,尴尬地垂眸,不去看他。
“不对,好像还要更亲近些。”
他说着便玩味地笑了,漂亮的眼里闪着光。他的气息不断靠近,两个人在无人处耳鬓厮磨。
庄蘅想躲,却被他摁住了后腰,根本躲不掉。她不自觉便软了身子,下意识闭眼,颤着睫毛。
他看向她的唇,手指轻轻覆上去,慢慢摩挲,尔后低头,似乎要碰上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赶紧开口道:“谢侍郎……”
“嗯?”
“那晚我们倒也没有如此亲密。”
那晚他们可没有接吻。
他呵了声,“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么?”
庄蘅一时语塞,没想到
他是故意给自己下套,只能毫无底气地解释道:“我方才才想起来的。”
他松手,挑眉,“看来还是得这样回忆才有用啊。那想必你也记起来了吧,当时你是怎么苦苦哀求我的。”
“我是想起来了,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
“改主意?”
“我想了想,我嫁进谢家倒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之前说好要帮侍郎的事,我自然还是会尽我所能,所以侍郎不必担心,救命之恩我还是会还的。”
她有些犹豫道:“所以侍郎……在气什么?”
这句倒是把谢容与问住了。
他在气什么?
庄蘅本来也就无能为力,能改变她嫁进谢家之事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她甚至还承诺继续在庄非的事情上帮自己,所以她所作所为,并没有对他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即便她选择嫁进去做谢家和国公府的筹码,也并不妨碍他的动作。
所以他的怒气到底是对着什么?
谢容与一直是个心如明镜的人,他把自己看得很明白。所以即使此刻他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庄蘅要嫁给谢容止而愤怒。
他可能真的是因为同庄蘅相处久了,所以不愿把她拱手送人。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是什么,应当只能算是天长地久的舍不得罢了。
谢容与抬眸,没有回答她的问,反而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十分乐意,同谢容止相处也是乐在其中。”
庄蘅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道:“我同三公子相处确实很惬意舒适。”
她刚说完,便觉得放在她后腰的那只手紧了紧,逼着她又往前靠了靠。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怪不得,同他在一处时也笑得那样舒心,同我在一处时也没这样笑过。”
庄蘅心里有气,索性直接道:“因为三公子不像谢侍郎,他性格温和,同我说话也轻声细语。”
谢容与咬牙,克制住自己心底的嫉妒和愤怒,只是低声道:“莫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也莫要让我看见你是如何对着他笑,否则我真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她白了脸,“侍郎一直都是如此吗?就这般喜欢滥杀无辜?”
他一直对自己手上的鲜血不加掩饰,他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早就没有退路。但现下被她这么一问,他却说不出口,没有办法干脆利落地承认他就是个豺狼成性之人。
因为他一旦承认,就是在承认自己同她云泥之别。他满腹算计,不择手段,和单纯胆小的她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他没有开口。
但他知道,这不太妙。
他不齿于在她面前表现真实的自我,何尝不是一种软肋。
他心底的情绪格外复杂,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本来就不该招惹她,但看到她同谢容止在一处时,还是会怒火中烧,甚至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一刻,他不管她是弟弟的心上人,不管她即将嫁为人妇,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她只能是他的。
庄蘅并不知道谢容与心底的想法,只是见他迟迟不开口,只能道:“谢侍郎,你若没有其他的事要吩咐,那我便先离开了。”
他却抬眸,一字一句道:“坐好,莫要动。”
“谢侍郎还要做什么?”
“乖乖陪我坐一会,我便放你走。”
庄蘅只能继续软着身子坐在他身上,垂眸,不去同他对视,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在她身上不断逡巡着,游移着。
那目光从她的脸上滑落到锁骨,再一路向下,那般炽热,她只是被看着,便不自觉身上发烫,好似被他一件件剥开了衣裳,露出白皙的肌肤。
她刚忍不住,准备开口问他可不可以离开,却见他忽然伸手,手指碰上了她的唇。
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往后仰,他的另一只手却立刻往前揽了揽,不容许她与他之间有任何的距离。
谢容与方才一直在看她。
面前的小姑娘根本不禁逗弄,他几乎什么也做,她却已经红了脸,身体也愈发烫了起来。她的眼眸里像是含了一汪水,丹渥之态更显娇俏,让他心底的欲望叫嚣着,似乎随时要冲出来。
此刻,他心底的烦躁不安全部转化成同她肌肤相亲的蓬勃欲望。
他一直是个干净利落的人,一旦正视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欲望,便不会压抑它们。
他不想看着庄蘅同谢容止亲近,所以他必定不会让她嫁进谢家。
他想得到她,所以她必定只能是他的。
从幼时起,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毕竟正视欲望才会让他走得更远,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去。
他垂眸看着她的唇,用指尖一点一点擦去她的唇脂。
庄蘅并不明白,却只觉得唇上,连同他的指尖一起,都烫了起来。
她不过是涂了唇脂罢了,难道这也让他不喜欢了吗?
这个人还真真是蛮横无礼。
她不敢忤逆他,只能弱弱开口,带了些许委屈,“我的唇脂不好看吗?还是,谢侍郎不喜欢这个气味?”
他让她待着别动,她也乖乖听话了,现下凭什么又要擦掉她的唇脂。
“都不是。”
他收手,看着没有一丝唇脂的红唇,淡淡道:“我不大想吃你的唇脂。”
他只是想吃她的唇罢了。
庄蘅没反应过来,但觉得不大对劲。
谢容与却已经将全是唇脂的指尖离开了她的唇,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尔后随意地将帕子扔在一边,将手重新搭在她的脖颈上,捏着她的后颈亲了上去。
庄蘅彻底蒙了。
她根本没想过他会亲自己。
按理说,他应该想杀了自己才对啊。
他又不是自己的官配,不可能喜欢上自己。
难道是想先占了自己的便宜,再好好报复自己吗。
无耻啊无耻。
她脑中乱乱的,也根本不会接吻,只能木木地闭眼,任由他动作。
他咬着她的唇珠,含吮着她的唇,用唇舌同她纠缠,却仍不满足,逼着她张开贝齿,再继续□□着长驱直入。
庄蘅被吻得轻喘着,身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了。她想推开他,他却仍旧吻得执拗,她只能蹙眉,张口狠狠地咬了他的唇。
他顿了顿,感知到唇上的疼痛,却不以为意,仍旧不断在她唇上索取着。
他不放开她,她也不松口,直到他的唇上流下了血。庄蘅闻到血腥味,吓得一哆嗦,只能松了口,而他见了血,却愈发兴奋了起来,喘息着同她继续纠缠。
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根本不畏惧任何疼痛,有时,疼痛只会让他更兴奋。
要想伤害他,还是得在他的心口插上一把刀。
更何况,此刻,唇上虽有疼痛,但比疼痛更先袭来的,却是她的香气和温热的气息,它们包裹着他,让那一丝丝疼痛显得更不值一提。
半晌,他才终于满足,放开了她。
庄蘅怒目而视,看向他唇上的伤。
他却只是抬手,用帕子拭去血迹,面容轻松,“这伤不了我,下次你还是随身带着匕首,好捅进我的身子给你解解气。”
她忍不住轻颤道:“你疯了吗?”
谁会像他一样,随身带着匕首捅人。
“你凭什么亲我?”
“我为何不能亲你?”
庄蘅本来应该很愤怒,但奇怪的是,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生气。
“我马上就要嫁进谢家了,你这样做大逆不道。”
她该唤他一声兄长,这是赤裸裸的……通奸。
大逆不道的私通。
他笑道:“大逆不道的事我做得并不少,庄四小姐。”
她咬牙,冷声道:“我不喜欢你碰我。”
谢容与听了这话,眉眼却冷了下来,“那你喜欢谢容止碰你?”
“他碰我怎么了?我们马上
就要成正经夫妻了。”
“庄蘅……”
她却已经从他身上下来,抹了把唇,“谢侍郎,以后等我嫁进谢家,也望你能注意些分寸。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碰我。”
她说完便推门离开。
谢容与是个丧心病狂的反派,所以他做的事不需要逻辑支撑。他恨她,想要折辱她,所以过来亲她,而不是出于喜欢。
毕竟他根本不可能喜欢她。
嗯,一定是这样。
庄蘅的脑袋只容许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于是她气得红了脸,恨不得折返回去打他一巴掌。
但打他一巴掌说不定会激怒他,让他动刀子,更何况说不定也不会让他愤怒,反而会让他兴奋。
他兴奋的点很奇怪,让他流血他会兴奋,羞辱他他会兴奋,让他受伤他更会兴奋。
总之,他并不是个正常人,她能做的,只是离他远一些。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绑起来,反过来强吻他,让他感到被羞辱的滋味。
哼。
但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还没有本事骑在他的头上。
她忿忿地往外走,不料谢容止一直在水榭处等着她。
他看见庄蘅面色发红,狐疑道:“你们……说了什么?”
庄蘅强装镇定道:“没什么。你也知道,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一直都想杀了我,方才也威胁了我几句。”
谢容与对她一开始确实有杀心,他也知道。
“只是后来二哥还救了你,也同你较为亲近,我以为……”
以为他们会在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现在已经打算好至少在表面上和谢容止站在同一边,于是赶忙解释道:“没有,他虽救了我,但我也不知他为何会救我。”
谢容止放心地笑了,“那便好。你也知我二哥是什么人,离他远些总没错。你放心,等你嫁进谢家,我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他伤害你分毫。”
庄蘅很赞同他对谢容与的评价,但对他能不能护自己周全很是怀疑,却也只能微笑点头,“好。”
府中宾客散得差不多,庄蘅也该同周氏回国公府。
她又去同庄窈说了几句话,庄窈却对她道:“我先前便不该帮谢家,让你嫁进来。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谢家的事,为何不让谢侍郎帮你?”
她想,谢家没一个好人,嫁不嫁进谢家都是个死局,但好歹谢容止是她官配,嫁给他后,他必不能让她死了吧。于是她宽慰道:“阿姐,你莫要担心我了,我嫁进谢家还能常常同你作伴呢。”
庄窈叹息着,没有再开口。
庄蘅抚摸着她的肚子,“阿姐,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有孕了也该多加注意。”
古代女子产子更加艰难,多的是一尸两命,她也知道。
更何况她的那位姊婿对庄窈也一直漠不关心,相比于他的妻,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子嗣。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们也只会格外淡漠地要求保全孩子。
但孩子也只能算是母亲的产物,更重要的应该是母亲本人。庄窈身处的这个时代,子嗣,尤其是儿子,常常凌驾于母亲之上,甚至是母亲的生命之上,所以她应该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但庄蘅还是希望她能明白。
庄窈笑道:“我知道,我自然会多加注意。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庄蘅点头,这便出去,同谢家众人告别,尔后便随着周氏上马车。
她回头,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谢容与的影子,于是心里格外庆幸,幸好最后不用再看见他了。
她放心地向前走,下意识地伸手,想让芙蕖扶住自己上马车,然而扶住她手的人却并不是芙蕖,那双手冰凉,却格外熟悉。
她回眸,看见的却是谢容与的脸。
她顿时脸色煞白,身后谢家众人也是同样的脸色。她想抽手,却挣脱不得,只能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尔后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想嫁给他?”
“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不可能。”
第25章 报仇你要以身相许么
直到上了马车,庄蘅脑子里都还萦绕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报复。
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
看来自己确实是惹上了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
她心有余悸,只能缓缓舒口气,觉得还是得离他远一些才好。
路上周氏蹙眉对她道:“你没有招惹那谢侍郎吧?”
她摇头。
她何时招惹他了,明明都是他在强迫自己好嘛。
待回了国公府,庄蘅依旧不咸不淡地过。
只是她发现,上次她向谢容与说起的那位常常秘密来国公府找庄非的男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兴许是死了。
按照谢容与的手段,一旦盯上了他,必不能让他好好活着。
她也一样。
他像是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下,就像她被他救下来的那一日,他对她说的话。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不过她在国公府的日子好多了,原因简单,既然众人都已经准备把她送进谢家做筹码,而她又格外乖顺,那他们自然也没有磋磨她的必要。
庄初又因为婚事已订,每日郁郁寡欢,甚至不愿出房,于是能奚落她的人也没有了。她过了几个月的艰难生活忽然变好了,还让她有些不适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庄初对她的态度也友善多了,只是仍旧不太愿意搭理她。
庄蘅不过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生母出身低微,所以京城中各家小姐的雅会,或是哪家办喜事,总轮不到她参加。
但这次不同。沈家夫人是周氏的亲姊妹,沈家老人做寿,自然要让庄初出席。只是庄初这几日不知是否是忧思成疾,身上一直不大舒服,便只能推了。
到底是去姊妹家中,周氏想着也不能一个人前去,于是便特意唤庄蘅过去,交代道:“你三姐姐身上不畅快,你便随我一同前去。记住,你本就没有你三姐姐知礼,一举一动便更该谨慎,去了沈家,莫要丢我们国公府的脸。”
庄蘅讨厌周氏同自己说话的态度,本来想说“那我不去了,省得丢脸”,但最后还是咬牙,把这句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莫名觉得国公府众人对庄初“知礼”的夸赞本来也是一种束缚。因为她是名门闺秀的典范,所以做什么都要规矩,哪怕国公府准备将她嫁给李家做妾,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国公府和谢府一样,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罢了。
庄蘅一肚子气,忍气吞声地告退,回自己房后,忿忿地多吃了两块茯苓糕解气,自己安慰自己道:“罢了,去沈府兴许能吃到些美味,听说沈府的庖厨手艺格外高超。”
芙蕖在旁道:“小姐,谢家也定会差人去沈府的。”
“嗯?”
她叹口气,“小姐您忘了?谢家同沈家是世交。”
芙蕖之前写给她的小纸条,她倒是日日拿着看,可是光记住沈家的美味了,却没记住谢家和沈家的关系。
庄蘅顿时觉得茯苓糕都不香甜了,没精打采地把糕点搁下来,幽幽地叹气。
谢家的人她一个也不想见,她只想清净一些。
特别是谢容与。
疯子。
她立刻捂脸,故作虚弱道:“芙蕖,我也病了,你快去同夫人说,我也去不了了。”
芙蕖忍不住笑了,“小姐已经吃了六块茯苓糕了,有这般好胃口,怎么会病了。”
庄蘅哼了声,只能将手放下,又吃了块糕点,顺便给芙蕖塞了一块,悲哀地接受了自己必须要去沈家的事实。
八月初四一早,庄蘅便同周氏出了府,往沈家去。
因着先前周氏叮嘱她要知礼大方,她便觉得要谨慎对待这次的装扮,于是好好地让芙蕖替她打扮了一番。
平常她顶着张芙蓉面,却不爱施粉黛,今日化了桃花妆,周氏乍一看见她,只觉得晃眼。
这姑娘确实模样好看,她早该叮嘱她不该如此扎眼的,省得喧宾
夺主。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同她往沈家去。
沈家夫人同周氏是姊妹,两人很久不见,此时自然分外亲热。府中热闹,庄蘅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想看谢容与和谢容止来了没有,却听周氏不满道:“乱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守些规矩。”
庄蘅委屈低头,悄悄撇嘴,沈家夫人打圆场道:“好了,让四小姐去同咱们府上的姑娘们一处吧,都是姑娘家,彼此也有话聊不是?”
于是她便被人领着去了府中的园林。那园林却是南方特色,假山怪石、曲径通幽、邻水而建,沈府的姑娘们都在园中坐着,一边用着冰碗解暑,一边三句两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庄蘅是个不爱见生人的内敛性子,乍一见这么多陌生姑娘,不由得心里发怵,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众人。
在座的几乎都是沈家的姑娘,其余几位外姓的姑娘也同沈家沾亲带故的,彼此甚是熟稔,说说笑笑,显得她有些尴尬。
正中坐着的便是庄初的堂姐,沈家的嫡女沈思雁。她一向同庄初关系甚好,自然对庄蘅有所耳闻。她先前没少听庄初说起她同她的关系是如何恶劣,也知道庄蘅的身份,于是心下便先对她轻视了三分。一抬眼看见她的那张脸和她的打扮,便心下不悦起来,总觉得她是故意要喧宾夺主,更觉得她是个爱哗众取宠之人,于是说话的语气便淡了起来,甚至没看她一眼,“国公府四小姐?”
庄蘅点头,总觉得她似乎不大喜欢自己。
她拖长了声音,声音虽轻,但众人仍能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阿初的庶妹啊。”
庄蘅有些无力,心想,就你们嫡女尊贵,庶女全部都低贱。不过是占了个嫡女名声,真不知又在高贵些什么。
她很无奈地叹口气。
沈思雁瞥见她的神情,只当她是对自己不屑,心下也来了气,搁下手中的冰碗,冷冷道:“既然来了便是客。坐下吧,省得到时说我们沈府苛待客人。”
庄蘅只能坐下了,尔后众人的话题便继续回到了沈思雁身上,若有若无的恭维,直接将庄蘅变成了透明人。
庄蘅却不以为意,吃着方才婢女上的冰碗,只觉得身上都畅快了些。
忽然,不知是谁开口,“谢家三公子不是同国公府订婚了吗?”
另一位咬着帕子道:“听说是国公府的哪位庶女,好像是……四小姐?”
庄蘅正专心致志地吃着冰碗,听到这话忽然噎了一下,被呛着咳嗽了几声。
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去了。
于是众人探寻的目光皆落在了她身上,沈思雁的目光格外冷,直视她道:“原来便是你啊。”
一时众人都不敢开口。
庄蘅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是我又怎么了,难道不该是我,不能是我吗?
一位姑娘开口,对另一位道:“你说你,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庄蘅却有些兴奋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说不定是沈思雁同谢容止过去的恨海情天呢。
如果可以,她还真的想听一听,也不知是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
但她能感受到,这位沈家嫡女看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友善起来。
她只装作没看见,继续用冰碗。
话聊了几晌,沈思雁忽然提议道:“天气正炎热,府上的明湖却格外凉爽,咱们不如去船上吧。”
她既然开口,众人自然不会不奉承,于是皆说好。她却看向庄蘅,“四小姐意下如何呢?”
庄蘅不大想同她们再待在一处,婉拒道:“我有些怕水,便不去了吧。”
她却笑道:“只是让你坐在船上罢了,四小姐可别扫了诸位的兴致。”
庄蘅不能说什么,只能勉强应了声好,众人这便簇拥着沈思雁往明湖去。
沈府格外大,府中园林以明湖为中心,于此处泛舟可遍游一整座园林。甫一靠近,果然觉得凉气幽幽,通体舒畅。
庄蘅同众人一起上了船,待众人坐定,有婢女上了桃花酒,分别给众人斟完了酒后,沈思雁又提议道:“既然诸位都尝了佳酿,那不如行酒令助助兴吧。”
庄蘅蒙了。
穿书前她确实是个高等学府毕业的人,但不代表她会行酒令。
但她不能说不,于是只能饮了口桃花酒,觉得这甜酒都苦涩了起来,鼓着嘴冥思苦想,最后还是只说出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记错的古诗。
众人听了这句,都忍不住掩面笑了。
于是她立刻便知道了,自己果然记错了。
好丢脸。
沈思雁一边略略讥笑着,一边道:“咱们方才说了,说错的人可是有惩罚的。”
庄蘅道:“是。”
“那我便罚你去船头给我折一枝荷花来。”
明湖中有不少荷花,彼此小舟正停在荷塘旁。
芙蕖立刻道:“我们家小姐怕水,不知……”
“四小姐,愿赌服输的道理你还是明白的吧?别坏了规矩,只会让旁人觉得你让国公府蒙羞。”
庄蘅咬唇,心想,等我摘了荷花,你看我会不会直接扔在你的脸上。
欺负人欺负得这么明显,真当她是傻子吗。
她没说什么,直接掀了帘子出去,蹲在船头,伸手准备折下那荷花,却不料那荷花格外滑,这船又忽然动了一下,开始往另一面移动,她脚下一滑,便直接往前倒了过去。
芙蕖惊呼一声,正想伸手拉住她,却不料她已经直直地扎进了明湖里。
落水的声响大,芙蕖又立刻唤着她的名字,于是船中众人也都听到了动静,沈思雁搁下酒盏,蹙眉吩咐身边的婢女,嫌恶道:“出去看看怎么了。折枝荷花都办不好,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真真愚蠢。”
却不料那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小姐,四小姐落水了。”
众人皆煞白了脸,看向神情依旧轻松的沈思雁,“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这船仍在往另一面前进。
沈思雁云淡风轻道:“怎么?难不成叫这船停下,然后咱们去救她么?咱们可不会浮水,就算停了船也没用不是?”
芙蕖从船头进了船舱,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叩首道:“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她没看她一眼,只是道:“她落了水自然会呼救,到时明湖旁自然有侍卫会下水救她,你求我做什么?”
芙蕖哽咽道:“我们小姐也是为了折荷花才落水的……”
她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家小姐这般愚蠢,让她折枝荷花都能落水,难不成你还想把她落水的罪过都赖在我身上吗?出去。”
芙蕖只能抹了泪,起身出去了。
看着芙蕖出去后,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讥笑几声,“再者,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谁还会记挂着她的命。”
众人皆缄默,没人开口,通通被吓得脸色苍白,只能垂眸发愣,一时,船舱内的气氛也诡异起来。
沈思雁蹙眉,“真真讨人嫌,扰了我的兴致,害得我这酒令都没法儿行下去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怯生生道:“她若是死了……又如何?”
“死了?”她突兀地笑了声,手指敲着酒盏,发出清脆的声响,“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说法么?贫贱之人命硬,她一个不受宠、生母又出身如此低微的庶女,必不会这么轻易死了。”
庄蘅落水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落水了。
吾命休矣。
因为她根本不会浮水。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她好似听到了芙蕖的哭声,但那声音也渐渐远了。
她无力地下沉,伸手,摸到的却是好几枝荷花。原来她在下沉的时候,却误入了荷塘。
光亮被湖水阻隔,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冰冷湖水的重量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喘不过气。她
想挣扎,却仍然是不断下坠,她想开口呼救,张口的那一瞬间,却是湖水灌入口中,让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庄蘅有些绝望了。
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这种绝望就像是当初被人掳走关在房中时,她每日都在揣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
可是那时,谢容与最后提着剑来救她了。
现在,他却根本不可能出现。
于是她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闭眼,嗅着荷花的清香,安静地坠落。
快要窒息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却是那句词:误入藕花深处。
死时有荷花作伴,未尝不妙。
可她刚闭上眼,却朦朦胧胧地听见不远处有动静。
她猛地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只手。
那只手她熟悉,因为它曾经威胁过她的命,也曾经救过她的命。
那只手现下正死死地揽住她的腰肢,拖着她一路向上,向有光亮之处去。
等到她终于挣扎出水面时,她便愣愣地盯着面前之人。
于是两个人在满是清香的荷塘中对视。
谢容与纵使是落了水,发髻、衣裳却仍一丝不乱,但庄蘅却是鬓乱钗横,脸上的妆容也被湖水彻底打湿。
他瞧着她那一张湿漉漉的脸,却想到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时这句配此人此境,便显得格外妙。
他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几缕发,彻底露出她那张芙蓉面。
她却愣愣道:“谢侍郎,你为何会来?”
他淡笑道:“我不来,你不是死了么?”
她的长发在荷塘中散开,漂浮着。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在她背后替她轻轻拢了拢发,低声道:“又救了你一次。庄四小姐,救命之恩你想怎么还?以身相许如何?”
庄蘅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他搂在怀中。她单薄的衣裳早就湿透了,此时还同他如此贴近,便显得格外暧昧,格外不妥。
于是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他眯眼,有些不满,便忽然松开了搂在她腰肢的手,于是她也向后倒去。
她立刻本能地向前,猛地搂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也不管此举是否妥当,只怕自己还会掉下去。
谢容与嗤笑一声,感受着她柔软的躯体,以及她的唇印在自己脖颈上的温热,没再说什么,重新扣住她的腰,“抱好了,若是掉下去,我可没再救你一次的耐性。”
庄蘅只能紧紧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
待到上岸,早有谢容与带来的婢女将外衣递给庄蘅,让她裹好自己。
那边沈家夫人和周氏听闻了庄蘅落水的消息,也是一惊,只怕闹出人命,忙急急地过去。
沈家夫人焦急道:“定是思雁没有看好她。”
周氏蹙眉,“庄蘅这姑娘笨手笨脚的,指不定是她自己惹出什么祸事,还白白叫你们沈家担心。”
两人带着婢女去看庄蘅,却不料庄蘅已经被安置到里间歇息,外头坐着的却是谢容与,和满地跪着的、吓得瑟瑟发抖的一众侍卫婢女。
他虽换了衣裳,但发髻仍未干,彼时冷着眉眼,一看便是动了气。
有婢女上前对着周氏和沈家夫人道:“谢侍郎方才下水救了四小姐。”
周氏想也没想便道:“她是要嫁给三公子的,被谢侍郎救了,名声上如何能说得过去?”
沈家夫人却白了脸,睇了姊妹一眼,“莫要说了。”
逼得谢容与亲自下水救人,他定然要发怒。沈家虽同谢家交情不浅,但谢容与却也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人。沈家夫人立刻上前陪笑道:“让谢侍郎遭罪了。府上侍卫确实是失职,我这便让人带他们下去,好好惩戒一番。”
他似笑非笑道:“夫人费心了。只是夫人有所不知,我最想惩戒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她只能垂头道:“侍郎请说。”
“沈思雁在何处?我要见她。”
她心下一紧,“不知侍郎要见她做什么?此番四小姐落水,不会同她有关吧?”
“该问的我都问清楚了,她既然敢如此行事,那什么后果她也该受着。莫要让我等得不耐,夫人,让她立刻,滚过来。”
她明白谢容与是真动了怒,也知沈思雁必定做了什么,想求情却也不敢,只能一面让人唤女儿过来,一面让人去请谢容止,想着弟弟若能开口劝劝,兴许还有用。
于是一众人皆忙活起来,不过片刻,沈思雁、谢容止皆到了场。
谢容与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思雁,口中吐出的话却不大好听,“跪下。”
她早就发现形势不妙,立刻跪下,哭道:“侍郎恕罪,是我的错,看在谢家同沈家的情面上,求侍郎宽恕我这一遭。”
他听了这话,却微微笑了,如沐春风,“我确实是看在谢家同沈家的情面上,否则,你根本活不到现在见我的时候。沈家既然不会管教子女,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帮忙,今日我便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沈思雁哭得气喘,“侍郎……”
一旁的芙蕖看着她,冷着脸。
“咱们出去。”
她不知道谢容与是何意,众人却只能跟着他,一路又回了明湖边。
众人这时才猜到谢容与的意图,沈家夫人忍不住上前道:“侍郎,她不会浮水,若下水了,定会有性命之虞。”
他抬眼,“庄蘅不是也不会浮水?难不成她下水便不会死了?”
他看向沈思雁,“跳下去,我便饶你一命。”
沈思雁颤抖着落泪,“不要……”
谢容与不耐,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剑,将利刃架在她的脖颈上,“不跳便是死,你自己选。”
一旁的谢容止白着脸,实在忍不住,上前激动道:“二哥,你实在太过了。庄蘅到底没事,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你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她必定已经知错了。”
他听了这话,便收回了长剑。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刻那剑便架在了谢容止的脖颈上。他冷笑道:“我忘了,她心悦你。看来你是在替你的爱慕者说话,都顾不得庄蘅了。”
“你们二人不是订婚了么?那我问你,她落水时,你在何处?她被救上来时,你又在何处?看来她这条命,确实没什么人珍视。”
她这条命,没什么人珍视,倒也难为他,还处心积虑地要去救。
谢容止颤抖着唇,没有开口。
他重新将剑尖对准沈思雁,“我再说最后一次,跳下去。”
第26章 患病他的手指落在她的锁骨上……
庄蘅没看见沈思雁是怎么跳进明湖里的,当时她正在床榻之上躺着,恨不得自己穿好衣裳也凑过去看热闹,但她被众婢女摁住了,于是只能可怜兮兮地让芙蕖去看,并叮嘱她记得回来告诉自己经过。
她一直都不是什么病美人,身体好心态好,从小到大没怎么患过病,于是也坚信自己这次不过是只是落了水,并无大碍,甚至乐呵呵地听着芙蕖说起沈思雁落水的经过。
芙蕖同她绘声绘色道:“那沈小姐一直哭着闹着不肯跳下去,后来谢侍郎用剑尖指着她,她便只能跳下去了。不过,她刚跳下去,沈夫人便立刻让人下去救她,她倒也没受什么苦。”
庄蘅听得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却并不知道事情不大妙。
因为没过片刻,她便发现自己看得不太清楚了。
她揉了揉眼,眼前还是模模糊糊,她再用力揉了揉,还是看不清。
她想,用现代医学解释,大约是同她的视神经被压迫有关,于是有些慌了,只能可怜兮兮地让芙蕖去请大夫来。
谢家门庭显赫,于是有天子专门拨的杏林高手作为府中侍医,现下专程从谢家赶来沈家替庄蘅就诊。
那侍医道:“水入睛中,睛珠受激,气血逆乱,脏腑失调。又兼落水之时,
头部亦遭撞击,神气不能上注,于是成失明之状。”
庄蘅听不明白,只是弱弱道:“那我……还能好吗?”
他笑道:“自然。不过是短暂之症,四小姐不必担心,四五日便能痊愈。”
于是他便开了方子,又抓了药,芙蕖等人忙替她煎药。
庄蘅分外忧愁地叹口气,心想这看不见了,什么也做不了哇。
那边沈思雁刚被迫跳进明湖里,沈家夫人便一叠声吩咐下人下水救她上岸,待重新安顿好沈思雁,众人便听人通传说是庄蘅看不见了。
按照往常,以庄蘅的身份,即便是永远看不见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真的关心。只是今日众人皆看着谢容与脸色行事,当即便前呼后拥地去了。
周氏本想斥责庄蘅几句,但瞥见谢容与,硬生生地便将话咽了下去,反而对着那侍医道:“有劳侍医了,四姑娘回了国公府后,只需按照侍医抓的方子用药便好了吧?”
谢容止忙道:“若有侍医在旁时时照拂自然更好。四小姐的身子重要,庄夫人,何不让四小姐去谢府暂住几日,待身子好了,再回国公府也不迟。谢府有四小姐的阿姐,也可照顾一二。”
谢容与看他此刻如此殷勤,轻嗤一声。
周氏自然不愿带了个看不见的庄蘅回去,到时只会徒增麻烦,心下自然是格外乐意,只是面上仍婉转着道:“怎么好意思又大动干戈地劳烦贵府呢,只是……既然三公子一片心意,我倒也不好拂了,那便有劳三公子和谢府了。”
尔后她又走到庄蘅身边,看似是嫡母对庶女的关切,口中却道:“今日之事,我便知有你的过错。如今闹成这样,你便满意了?沈家同国公府的交情白白都被你毁了!后头几日你在谢府,便安安分分地待着,待你回来后,这笔账,咱们再慢慢算。”
庄蘅很无奈,甚至觉得好笑。
什么叫有她的过错?
还真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于是她装作没听见,轻轻哼了声,只是闭着眼。
她现在可是个病患,谅她也不敢对自己太过分。
周氏见状,冷哼一声,转身便去对着沈家夫人关切道:“也不知思雁如何了?你且带我去看看她。她身子本就弱,落了水也不知会怎样……”
她的声音渐渐远了,庄蘅知她已经离开,尔后便听见了谢容止的声音,“四小姐,你不必忧心。府上侍医妙手回春,定能让四小姐尽快痊愈。”
“好,有劳三公子挂心了。”
待庄蘅被带进谢家,庄窈立刻陪在她身边,忿忿道:“那沈家嫡女也忒蛇蝎心肠了些,青天白日便敢如此行事。”
庄蘅却笑道:“阿姐,你都有四个月身孕了,还是莫要替我生气了,她不是也落水了吗?苦头她自己也尝到了,想必日后也不敢如此行事了。”
“总得让她畏惧的才好,否则只会肆无忌惮。”
庄蘅被单独安置在一间房中养病,不过她每日能做的事实在太少,她看不见,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和光亮,于是只能躺在床榻之上。芙蕖等几个婢女整日忙活着替她煎药,然后她便一碗一碗地服用下去。
无趣,太无趣了。
芙蕖她们煎药时并不太能理会她,她唤着几个人的名字,想让她们陪自己说说话解解闷,其中一个婢女却笑道:“四小姐,您还是让奴婢安心煎药吧,等煎好了药奴婢再陪着小姐说话。”
于是她只能无趣地重新躺下。
庄窈有孕,本就不宜走动太多,每日来看看她,陪她说上一会话便要回去歇息了。
有时谢容止也会来,带些新鲜玩意给她,顺便同她不远不近地说上几句。
温和,但彼此并不熟稔亲近。
不过庄蘅觉得这样也很好。
谢容止还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沈思雁,“她对你如此苛责,兴许是因为我同她青梅竹马,她可能对我还有些旁的意思。不过你放心,我一向也只把她当妹妹。”
庄蘅却并不大在意,只是笑笑作罢。
其实是不是妹妹都不重要。
再一次住进谢府,她却没见到谢容与一面,从当时她被救上来后。
她倒是也并不想见到他,但每日躺在床榻上,一直在想,他为何要救自己。
她不明白,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
除非,他并不想让她这么轻易便死了,于是把她救上来,留着日后再慢慢折辱。
嗯,一定是这样。
由于看不见,所以她每日睡得格外早。今日戌时,天色变暗,她便已经在床榻上昏昏欲睡了。
众婢女都退下了,生怕惊扰到她入睡,房中安静如千年古刹,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声,她却仍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之中。
来者走近,站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脸。
小姑娘生得好看,此时入睡,显得更加安静乖巧,樱唇微抿,睫毛轻颤,青丝如墨瀑般铺展在枕上。
谢容与也有好几日没看见她了。
虽说她是生了病看不见,可她恐怕也没想着见他。
哪怕他又一次救了她,还替她报了仇,但她对他的态度仍然是逃避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连一面都没见到。
他一直不明白的便是,她对他的态度为何变化这样大。
先前明明是无知无畏同他亲近,现下却对他冷淡到像是彼此不认识一般。
他格外厌恶始乱终弃之人。
但他一向说到做到,当时他说他会好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会知道她也会在沈府出现,会知道她同沈思雁等人上了船。
他当时正在明湖旁的沈家阁楼之上,在她察觉不了的地方静静看着她的所有动作。他看到她去折那枝荷花,看到她掉进明湖里挣扎,看到她如墨瀑般的长发在荷塘中飘起,于是他出手了,亲自去救她。
他怎么舍得她便这么轻易死了。
现下谢容与紧紧盯着面前庄蘅的脸,天色已晚,房中并没有点灯,她的面容渐渐有些模糊。他伸手,指尖拂过她的脸,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体内想要同她亲近的欲望叫嚣着,让他的指尖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唇珠上轻轻按了按。他有些玩味地想着,若是趁她入睡亲了她,又会如何呢?
不过她既然没有醒,亲吻便成了他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方式,他看不见她的反应,看不见她挣扎着,最后却还是沦陷着无法拒绝的模样,那便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也没了这个心思。尔后他忽然发现她唇边还有方才喝药留下的残渣,便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格外有耐性地替她一点点擦去,像是在擦拭某个精美名贵的瓷器。
谢容与刚替她擦拭完,便发现她好似醒了。
她察觉到动静,微微蹙眉,下意识睁眼,但却忘了自己根本看不见,更何况这天色已经如此昏暗了。
于是她只能试探性道:“芙蕖?是芙蕖吗?”
他轻笑一声,声音虽轻,但她也听出面前之人并不是个姑娘。她有些紧张道:“是三公子吗?”
谢容与没有回答,反而将手指从她的唇边滑落至脖颈,停在了她的锁骨处,襦裙抹胸的边缘。
她不敢再说话,心里揣测着来者到底是何人。
谢容与从来没找到她,但谢容止……倒也不会如此大胆吧?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大多都是禽兽,谢容止表面看上去像是个谦谦君子,但谁知道他背地里会是什么样。
就像谢容与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对情爱无意的人,谁知背地里却以折辱良家少女为乐呢。
她当然就是那个可怜的良家少女。
她再没开口,伸手将那只停在她锁骨处的手推开,不料却被那人反握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在他手中挣扎着,他不得不微微
靠近,她却已经敏锐地一顿,“谢侍郎?”
他也一怔。
想了想,他这才明白,兴许她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毕竟她一向对自己的仙庾香格外敏感。
他都有些后悔了。她本来看不见,他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同她再好好玩玩,现下却这么快便被她猜出来了,该有的乐趣便消失殆尽了。
当初他真不该告诉她,让她凭着这香气辨人,否则她也不会屡次三番地能借着这香戳破他的所有伪装。
不过,她只嗅了一次便能记住,更能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直接笃定地辨认出他,这一点又让他隐隐兴奋起来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
他笑了声,“这么快便被你猜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庄蘅的手仍被他握着,不知怎么,她知道是他后,她心中却忽然安定下来了。
兴许是被他救的次数多了,便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依赖。
这可真真要命。
“庄四小姐还真是铁石心肠。再怎么说,人是我救的,你这条命便是我给的,过了这么些天了,你倒是高枕无忧在此处养病,从没说着要见我一面好道谢。”
她立刻给自己找借口,“我病了,看不见人,还请谢侍郎见谅。”
“见不了我,但能日日同谢容止相见。还未成亲,你们二人便如此亲近了,倒叫人啧啧称赞。”他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了几分勾人的气息,“方才你以为是谢容止来了,怎么,你们二人便亲近到他可以这般触碰你了么?”
庄蘅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不一样的意味,倒有些像……委屈,嫉妒?
她立刻在心里否认了这种感受,这怎么可能呢。尔后她立刻解释道:“怎么可能,三公子一向最有分寸,不可能非礼我。”
言下之意便是,他谢容与在非礼自己,他谢容与并不是个好人。
但谢容与听到她隐隐的指责,却不以为意地笑了,欣然接受了她的所有责骂,“真可惜,我做不到他那样。他是个君子,我只是个凶徒,没分寸,一向最是不择手段。”
庄蘅看他如此坦然,倒也没话可说了。
大抵反派都是这般厚颜无耻的。
谁知下一刻,他却猛地俯身,同她鼻尖相抵,呼吸交织,他身上的香气铺天盖地袭来。他低声道:“更没分寸的事我还没做,四小姐想试试么?”
她既然醒了,那方才他想做却没有做的事便可以做下去了。
庄蘅吓了一跳。她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他同自己贴得格外近,那么他的意图也很明显了。
他想吻自己。
不会又想折辱她吧。
又来这一套?
庄蘅气得咬牙,偏过头去。
“怎么?不乐意?”
“谢侍郎,以你我如今身份,做这些,并不合适。”
她早说过,这是暗通款曲,是私通。
他却道:“反正四小姐你看不见,那便将我当成你的那位未来郎君又如何?”
她没吭声。
他话中却透着隐隐的兴奋,“还是说,同他亲吻,更让你难以接受?”
第27章 生产这笔账,咱们后头再算
庄蘅不明白他的逻辑,更不明白他兴奋的点。
似乎只要她表现出讨厌谢容止的情绪,他便会兴奋。
同自己的弟弟比较,并且能够胜过他,似乎是谢容与很喜欢做的事。
所以她只能反驳道:“才不是。”
“不是什么?”
她虽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让她的身体格外敏感。她似乎都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是如何在自己的身上逡巡着,让她莫名便微微红了脸。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同她贴得近了一些。
她默默叹道,真不争气啊庄蘅,怎么旁人轻易撩拨一下你就把持不住了。
都怪自己穿书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谢容与看着她的脸,笑了声,“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姑娘该做的。”
他倒是没再难为她,微微拉远了距离,只是手指却把玩着她的长发,“你真应当提前适应你我二人相处的方式,毕竟下次见面就是你嫁给谢容止的时候了,可我这个人,你也了解,我并不在乎你嫁给了谁,暗通款曲我也并非不擅长。”
庄蘅再一次确信,他就是要折辱自己。
暗通款曲?
不过他这个人,说到便能做到。
但她不敢说不,怕惹怒了他,于是只能保持缄默。
谢容与只当她是默默接受了,满意地笑了笑。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伸手替她掖好被褥,“既然病了,那便好好歇息吧。毕竟咱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这样的机会……也很多。”
她还是没说话。
他的手离开她的身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淡淡道:“对了,既然你不用看便能认出我来,那若是你发现来的人是谢容止,他却也敢对你做方才之事,你便立刻告诉我。我看他恐怕是活腻了。”
庄蘅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想告诉他,你清醒一些,到底是谁同我订婚了?他一个无名无分之人,倒是有正宫的气势和自信,还不许她同自己的正经未来郎君做这些事情了。
还有,告诉他?等着看他弑弟吗?
她又不是疯了。
于是她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等着他离开。
她在谢府中共住了七日,除了那晚,她再没同谢容与见面。
等到第七日,她便能看见事物了,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她虽然觉得在谢府住着没什么不好,只是到底是旁人家府邸,她更不想同谢容与有见面的机会,谢家一家人又都是豺狼虎豹,于是她便想着回国公府了。
谢容止挽留道:“四小姐不如等痊愈了再回去,多住几日也无妨。”
庄蘅摇头笑道:“这几日叨扰府上,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更何况我久不回府也并不好,在此便多谢这几日三公子对我的照拂了。”
“四小姐客气了,这本也是我该做的。”
他们说话一向很客套,总是庄蘅在谢他,但其实她也没什么好谢的。
因为庄窈有孕,且侍医诊脉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庄蘅那位平日里对庄窈格外冷淡的姊婿谢道全便喜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实则全在关心她腹中的孩子。
庄蘅每每要去同庄窈说话时,谢道全便总是在庄窈身边。庄蘅心里格外鄙视他的行径,毕竟平日里因为无子,庄窈也受了不少委屈,现下有了孩子,他便立刻换了副面孔。
离开谢府之前,庄蘅对庄窈道:“阿姐,我要走了,下次等你生下孩子,我再来见你。”
庄窈笑道:“好,你去吧,回国公府了也要记得养好身子。”
尔后她便拎着包袱坐马车回国公府了。
似乎她每次回府前都要碰见谢容与一回,于是这次她回去时鬼鬼祟祟,心惊胆战地四处乱看,发现没有人后,终于能舒口气,安安心心地上马车了。
其实这时候回国公府也有好处,她到底看不看,谅那周氏和庄安也不能怎么惩戒她。
抄经?她看不见。
不许她用膳?饿坏了身子就养不好,养不好眼睛就更不好,谢家可不愿娶个看不见的姑娘吧?
于是她被芙蕖一路搀扶着回了房休息,倒也没有人特意阻拦。只是用膳时,周氏仍然不咸不淡地讽刺了她几句,譬如什么“国公府和沈家的交情都被她一人毁了”,“便知道她上不得台面,本就不该带她去沈家的”,“整个国公府还得是嫡女最知礼有分寸”。
往日庄初听到后头的这些赞美,总是会微微笑着,心中得意着,嘴上却说句母亲过誉了。
但现在她却没法得意高兴。
知礼,懂分寸?所以更适合被当做贡品一般嫁给李家做妾。
国公府现下确实是如同日落西山一般,但这样去磋磨她一个嫡女,她还是没法释怀,毕竟决定她一辈子的婚事就是如此不堪。
于是庄初只是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庄蘅只装没听见,趁着她放下银箸讽刺她的这功夫,想赶紧多夹几块肉吃。
只是她看不太清楚,虽然有婢女给她布菜,但她还是成功地把碗里那几块她最讨厌
的香菇认成了肉,等到塞了好几块进了口中,用力咀嚼后才发现自己吃错了,赶紧皱着脸把咽了下去。
哎,眼睛到底还是重要,否则连饭都吃不好。
用完膳,庄蘅正想回房中喝药,却听有婢女对她道:“四姑娘,三公子那边唤您过去呢。”
她蹙眉,并不明白庄非为何好好的又要见她。
上次她去见他也是莫名其妙,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话,她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但她还是过去了。两人明显并不熟稔,坐了半晌却也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庄蘅感觉有些尴尬,试探着道:“三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他却道:“你的眼睛如何了?”
她没料到他会主动关心自己,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多了,谢府的侍医替我看了,也开了方子,我歇了几日,如今已经能看清事物了。”
“你在谢府时,府上众人对你都还好吧?”
“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谢府三公子呢?”
“他对我也一向很是关切。”
“那便好。”
庄蘅迟疑道:“三哥,你唤我来,便是来问这些的吗?”
他道:“你要嫁进谢家,我作为兄长,自然是要关心他们对你如何。”
她哦了声,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相信他真的会关心自己。
若是真的关心自己,为何当初阿娘离世他都没来探望过?这么些年,他也没对她这个妹妹有过什么照拂,要嫁人了,能为国公府所用了,他却来关心她了。
这根本不是真心,她才不稀罕他的这份关心。
于是她只是默默在心里嗤了声,嘴上小声道:“多谢三哥关心了。那若是三哥无事了,我便回去了。”
他看了看她的神情,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淡淡说了声好,看着她回房去了。
再养了些天,她的眼睛便恢复如初了。
这些天,她听说庄初的婚期都定下了,便是在明年,草长莺飞的三月。
这些天庄初并不大出来走动,某次她在回廊碰见庄初,有些天不见,她却清瘦了好些,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穿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一看便是没有心思打扮。
纵使庄蘅心里一直记着往日她对自己做的事,但现下也难免怜悯她,便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三姐姐。”
庄初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等到她快要离开时,才忽然道:“你的眼睛,好了吗?”
她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思雁故意让你落水的事我知道了,兴许也有我的错。往日我一直对你不喜,同她又是亲密,便在她面前说了你许多不大好听的话,兴许她是记住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等事。”
庄初这个人一向高傲,能说出“有我的错”这样的话,便足以让庄蘅震惊了。
她歪头,想了想,冷不防道:“之前对我不喜,那三姐姐,所以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毕竟喜欢上她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至于像周氏和庄安那种的,一定是受原书设定所累。
庄初语塞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掩饰着哼了一声,“你想多了。”
喜欢她?才不可能呢。
庄蘅却笑眯眯的,总觉得她是在口是心非。
九月入了秋,天便凉了,这便来到了庄蘅最喜欢的秋季。
但秋季其实是离别的季节。
转眼便是深秋,天气冷了,人也容易变得倦怠,庄蘅整日安安分分地躲在房中,无事可做便开始回忆原书剧情,想到什么便记在本子上。
她估摸着过年后庄窈估计就要生产了,还想让芙蕖教自己绣一件小衣裳给她未来的侄儿或侄女穿。谁知道十一月的某个早晨,天朗气清,庄窈身边的婢女淡月却专程来了国公府上,急着要见她,待庄蘅出去时,只看见她已经满头是汗了。
庄蘅忙道:“淡月,你怎么来了?可是阿姐发生什么事了?”
淡月红了眼眶,急道:“四小姐,夫人早产了,如今接生嬷嬷已经去了,只是说胎位不正,所以大出血。我怕会有什么不好,便立刻来告知四小姐一声。”
她也急促道:“大夫去救了吗?阿姐不会有事吧?”
她转头对芙蕖道:“走,咱们现下便去谢府。”
几个人既然要出府,自然便要坐马车。只是庄蘅一向不得宠,根本没有差遣车夫、单独坐马车的权力,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正堂找了周氏和庄安。
彼时两人正拿着府中账本说话,见庄蘅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当即便嫌恶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庄蘅却根本顾不得,立刻对着庄安道:“爹爹,阿姐早产了,情况不大好,我得去谢府陪着她。”
庄安神色未变,幽幽啜口茶,叹口气,“好了,这般急躁做什么。你阿姐自然不会有事的,即便有什么事,你去又有何用,只会给人家添乱。”
周氏立刻道:“你上次去了趟沈府,便闹成了什么样子。咱们已经同国公府订婚了,你便不许再去闹事。”
“可是……”
庄安将茶盏重重地放下,斥道:“好了,再多言,你便去祠堂跪一日。”
庄蘅气得脸发白,却不能再说什么,霍然转身离开。
淡月在一旁等着,急得迎上去道:“四小姐,怎么样了?”
“他们不许我走。”
“那如何是好?”
身后却传来一声,“青天白日的,在此处吵吵嚷嚷什么?”
庄蘅转头,却是庄初。
芙蕖忙道:“三小姐恕罪。”
庄蘅道:“三姐姐,是我阿姐……”
“我只是不大出门,又不是聋了,你要说的我早就听见了。”她瞥了眼庄蘅,“马车在外边,爹爹和阿娘那边我会替你掩饰的。”
庄蘅愣了愣。
“愣着做什么?毕竟你阿姐也是我的二姐姐。”
她感激道:“三姐姐,多谢你。”
尔后她便立刻带着芙蕖和淡月匆匆上了马车,往谢府去。
她一路提着襦裙走得匆忙,随着淡月往庄窈房中去。
庄窈房中早是一片兵荒马乱,庄蘅也进不去,只能让淡月去打听情况,半晌淡月才回来道:“夫人身子本就弱,如今又大出血,孩子到现在都没生下来。”
庄蘅虽焦躁,却只能在外头等着。
她知道这时的医疗水平格外落后,女子生产要受的磨难更多,但嗅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听到庄窈痛苦的叫声,她还是有些受不了。
谢道全也来了,在外急得来回踱步,只是庄蘅想,他恐怕更担心的是那个孩子。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庄窈房中仍没什么进展。谢容止知道庄蘅来了,忙让人端了菜肴来,对她关切道:“该用午膳了,堂嫂恐怕还要有些时候才能生下孩子。”
她摇了摇头,“多谢三公子,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谢容止陪着她坐了坐,又安慰了她几句,便先离开了。
待到黄昏之时,有接生嬷嬷从房中出来,对谢道全道:“夫人难产,身子受损,如今是先保住夫人,还是保住孩子,还得您给个主意。”
又是这种保全母亲还是保全孩子的经典恶心桥段,庄蘅对原书剧情表示十分无力。
谢道全却立刻道:“先保住孩子,至于夫人……能救你们再救。”
庄蘅听了后忍不住,霍然起身,不可置信道:“姊婿,怎么能先保住孩子呢?阿姐活着还能再生孩子,可若是阿姐没了,孩子留下又有什么用?”
谢道全看了她一眼,“你放心,你阿姐定不会有事的,最后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庄蘅气得发抖,刚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却已经抬脚离开。
他既然已经给了命令,接生嬷嬷自然不会听她的,她无法,想来想去只
能去找谢容止,想让他去劝劝谢道全,这两人毕竟是堂兄弟。
谢容止……到底不会像谢道全那样无情吧?
她急得白了脸,跟谢容止说了很多,他听完后却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莫要着急,堂兄不是说了吗?堂嫂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安的。”
庄蘅急促道:“他都说要保全孩子了,我阿姐又怎么能没事?三公子,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他?你们是堂兄弟,你说的话他兴许能听进去一些。”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说的话,他恐怕也听不进。更何况,侍医一直说堂嫂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堂兄珍视些也是又原由的。”
庄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谢容止看见她的眼神,有些躲闪着解释道:“四小姐,并非我不想帮你去劝堂兄,我也知道你担心堂嫂,只是……我是心有余力不足,望你能谅解。”
她气得握紧了手,却还是克制住情绪,平淡地对他道:“我明白了,无妨。”
果然,事实证明,整个谢家都没有好人。
还不都是沆瀣一气。
平日里看着还有些人性的谢容止不也在这个时候站在了谢道全那边?
没有人帮她,她却也还是要试一试。
她再回了庄窈房外,谢道全这时却又赶了回来,口中只是问道:“孩子生下来了吗?”
庄蘅再也忍不住,直接对他道:“姊婿,你听听阿姐的叫声,你真的只关心那孩子吗?”
谢家人因为国公府的关系,上上下下对庄蘅都格外友善。谢道全此时也能好声好气地对她道:“你阿姐也是极想要个孩子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若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你让她怎么继续活着?我这也是为她好。”
“她没了这个孩子也能好好活着,她又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存在的。若不是想要在谢府过得好一些,她又何必想要个孩子?”
谢道全叹口气,“你阿姐身子弱,这次若是没生下孩子,以后也很难有孕。”
她冷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她若是生不出孩子,那就是无用之人,怪不得你们这么不珍视她呢。”
谢道全也恼了,“庄四小姐,这是我的妻,我能让你在房外陪着她已是我对你的宽容了,你还要怎样?”
她只能深吸了口气,含着泪恳求道:“我求你,救救我阿姐。”
他冷哼一声,便想转身离开,身后的庄蘅急着拉住了他的袖,他猛地将袖从她手中抽出,顺便猛地推了她一把。
庄蘅没站稳,本能地向后倒,眼看着就要跌倒,身后却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搂住她腰肢的那人对着谢道全道:“堂兄,我平日里敬你一句兄长,倒不是让你无法无天到敢动我的人的。”
尔后,他垂眸,“出了事,倒是第一个去找我那位好弟弟。庄蘅,这笔账,咱们后面再算。”
第28章 上药四小姐要帮我上药么?
庄蘅回眸,看着谢容与,说不出话来。
谢道全白了脸,“逸安,你怎么来了?”
谢容与笑了声,“我不来,任由你欺负她么?你没听见她方才说的?现在去告诉接生嬷嬷,只管救她阿姐。”
“可是……”
“她阿姐今日若是死了,我只管找你算账。”
谢道全只能忍气吞声地去找了接生嬷嬷,按照谢容与的话照做。
谢容与当然知道庄窈生产了,更知道这一胎生得艰难。但他根本不关心。
他虽然没什么心肝,但也不齿于谢道全的作风。
既然是他的妻,本就不该这般薄情。
不过庄窈不是他的妻,所以他便无需关心担忧。
这世上有太多人,这府中也有太多人,每日这样的事都在重复发生,他不是神,神才会悲悯众人,他不会。若是怀了什么恻隐之心,那便会麻烦不断,一念心慈,换来的却极有可能是背叛。
譬如庄蘅,一念恻隐留下的小姑娘,现下已然成了他最大的麻烦。
但庄蘅来了谢府。
他知道她急得团团转,想要救她的阿姐。
但她第一个去找的人居然是谢容止,而不是他。
他本来平静如水的心静不下了。
找谢容止?
她还是不了解他。
谢容止是个表面温和良善,但实则圆滑万分的人,他可以躲在整个谢府的背后,却总能享受到最多的好处。他是在背后操刀之人,手上却不沾一滴鲜血。
他当然不会为了庄蘅去费功夫劝说堂兄。
即便她即将成为他的妻,他却连这口舌的功夫都不愿给。她不是他口中说的心上人,他对她兴许有些许兴趣,但更多的只是利益。
如果抛开利益不谈,他真正感兴趣的恐怕是沈思雁那样的姑娘。受宠,娇艳,性子骄矜,表面上能够温柔小意,背地里却也能使手段,和庄蘅完全不同。
毕竟只要庄蘅还活着,好好地嫁进了谢家作为两方的筹码,那便够了。
她的阿姐是否会死,她是否会伤心欲绝,都不重要。谁又会在乎她这样一个人的情绪?
所以本质上,谢容止和谢道全是同一种人。整个谢家都是一类人。
果不其然,谢容止没有帮她。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出面了。
庄蘅看着他,惊喜有,却没有太多,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疑虑。
因为她在思考,他为何会帮自己。不过想了很久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还是先对他感激道:“谢侍郎,今日多谢你。”
“谢我?我说了,咱们还有笔账要好好算。等今日的事了了,咱们再说。”
庄蘅于是缄默了。
果然,他帮她的目的还是想更好地拿捏她。
但她现下也顾不得了,顾不得他帮自己的原由是什么,毕竟放眼整个谢家,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的也只有他了。
这个时候,只要阿姐能活下来,她也不去管他谢容与到底是什么人。
庄蘅在房外等着,等得心焦。
谢容与在她身边看着她焦急的神情,心想,小姑娘其实也不是全无心肝,对在乎的人便格外上心。
她对他这样,只能说明他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不过谢容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早就接受他对她根本不重要的事实,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等她习惯身边有他的时候,她便不会再想着离开。
等到天黑,房中终于有了动静。
接生嬷嬷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下对谢道全道:“夫人保住了,只是孩子……刚出生便没了气息。”
谢道全面色煞白,“孩子没了?”
转头他便忿忿地瞪着庄蘅,刚想开口斥责她,却瞥到谢容与的神情,顿时住了口,只能继续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庄蘅早就飞奔进去见庄窈了,留下的谢容与听到他的喃喃声,不耐道:“堂兄,安静些。”
谢道全于是住了口,心中即使有怨念也不敢再流露分毫。
庄蘅一进房中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忍不住蹙眉,担忧地看向庄窈。她格外虚弱,面色惨白,庄蘅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阿姐。”
她勉强道:“你不该来的,回国公府后又不知受什么罪才好。”
“我怎么可能不来。阿姐,孩子就算没了,你也要养好身子。后面这几日我在谢府留着陪你,可好?”
她却摇头,“明日一早你便回去吧,也不是没有人照顾我。你总是待在这里,也不合规矩,国公府那边定是不同意的。”
庄蘅只能答应,又陪了她一会,这便出去了。
她进去了约摸有半个时辰,谁知出来后谢容与居然还在等她。
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周遭没人给他提灯,于是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即便朝中有那么多大臣为他所用,每日来府中见他的人络绎不绝,但他无论做什么好像
也几乎都是单枪匹马,特别是在这谢府之中。可能是因为他走的一直都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无法回头,走得决绝。
一开始庄蘅对他有些兴趣,是因为她发现即便他同她那样不一样,却在某些特质上是相似的。他和她曾经陷于某种相似的境地,她有时候很想像他一样,能够对所有恶意都直接地反击。
他比她要强大的多,即便他是原书中的反派。
所以可以这么说,他是她无法达到的强大而阴暗的一面,她既不齿着,却又在某个程度上钦佩着。
她这才忽然明白,原来她对他的态度也很复杂,绝不仅仅只是畏惧。
她谨慎着道:“谢侍郎,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此处?”
他转身,随口道:“这府中除了你之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此处等上这么久?”
庄蘅立刻住嘴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等会我便给你点颜色看看。颇有些要找她算账的意味。
她缩了缩脑袋,没说话。
谢容与叹道:“教了你这么久,你还是个榆木脑袋,什么都没学会。”
“他既然拦你,你便应当像当初拿着金簪伤我一样,拿着你的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你若想做到一件事,有时候便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你的大胆无畏好像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也只学会了窝里横。”
庄蘅想纠正他的话,什么叫窝里横?
他们才不是一个窝里的。
她反驳道:“我若是这么做了,我还能活着吗?”
“你当初不是也这么对我做了?而且好像不止一次,现如今你不是也好好活着了?”
“因为谢侍郎你又不会真的杀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他却已经忽然靠近,伸手挑起了她的下颔,逼着她同自己对视,玩味道:“庄蘅,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何之前你在我面前胆大妄为,浑然不觉得我会杀了你,现下却一直躲着我,甚至不惜准备真的嫁给谢容止。你给我一个解释。”
庄蘅很想说,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官配,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什么人都可以杀,更何况是她。他说的话真真假假,他这样的人不会有真心,今日救了她,明日便可以让她去死,她当然不敢再靠近他了。
但她当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强装镇定道:“国公府的意愿我无法违逆,同三公子定亲之事,我再不愿,也还是得答应。谢侍郎还是莫要多想了,也烦请侍郎多多谅解。”
她退后一步道:“侍郎屡次帮我,我一定会报答,只是除此之外,我们本就不该有更多交集。”
往日他若听到这样的话,必定会发怒。如今他却只是一笑了之,将手收了回去,淡淡道:“庄四小姐,其实你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好好照料你阿姐,这几日你便在国公府待着,国公府那边,我自然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庄蘅看着他离开,心里思索着,转身进了庄窈房中。
庄窈本躺着休养,见她来了,忙伸手道:“泠泠,你来了。”
她笑道:“时候不早了,阿姐怎么还没入睡?”
庄窈叹道:“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阿姐,孩子虽然没了,但你还活着,往后总有机会的。”
她却平静道:“泠泠,我身子本就弱,这次生产又受损,侍医说我这身子恐怕就坏了。”
“阿姐,你莫要胡说。”
她摇头,“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黄昏之时我看着残阳如血,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于是那个时候我便后悔,有些话我没有告诉你。”
庄蘅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要说什么重要之事,神色也凝重了起来,“阿姐,你说。”
“我一直亏欠你良多。嫁进谢家以后,还帮着他们害你,都是为了国公府和谢家的计谋。”
“爹爹和夫人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泠泠,你可能只知道阿娘一直患病这么多年,却不知道她是在生完你后落下的病根。爹爹贪图阿娘的美色,却根本无法保护好她。夫人妒忌心强,阿娘生完你后,她却故意苛待她,只留下一个婢女照看,连衣物都不能给全,也不许大夫替她诊治,从此她的身子便这么坏了下去。爹爹知道却也并不加以阻拦,因为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妾。这么些年,你同阿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应当清楚,阿娘离世,是他们种下的因,她这条命,是因为他们才没的。”
“如今国公府和谢家要联手,要拿你做筹码,他们是不会为你考虑分毫的。必要时刻,你的命根本不重要。他们的谋划太大了,若是失败所有人便会堕入无底深渊,而你便是第一个被献祭的人。你不需要明白他们的计谋到底是什么,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去替阿娘复仇,而是要告诉你,不要嫁进谢家,无论是谢容止还是谢容与,离他们远远的,才最好。”
“国公府的人没有心,你在谢家放眼望去,却只能看见孤魂。泠泠,你得想办法逃。”
庄蘅一时愣了,“阿姐,我……”
庄窈微微笑道:“泠泠,记着我的话,你得好好活着。”
有婢女进来,给庄窈端了药。庄蘅和她不好再说下去,只能自己出去了,站在圆月下思索。
阿姐说的没错,她得逃。
她现在孤立无援,但她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把这条命先保住,才能想之后的事情。
在婚期定下来之前她就得逃走。
至于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后如何存活,她还没想好,这些都还需从长计议。
谢容与固然是个反派,但谢容止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那她在国公府和谢容止面前就更需好好伪装一番,伪装成顺从乖巧的模样,让他们不起疑心才好。
后头的几日她都在谢府待着好好照料庄窈。
不过几日,庄窈已经瘦削不少,谢道全却没有露过一次面,庄蘅心里忿忿地骂他几句,但转念一想,他不来也好。庄窈这几日病症加重了些,咳嗽得愈发厉害,庄蘅心里也是难受,总开心不起来。但谢容止来找她时,她却很能敷衍他。毕竟她一看就是个单纯无害的姑娘,同他说话时笑得眉眼弯弯,总让人觉得她是真的开心。
不止谢容止,连谢容与都觉得她在他面前是真的开心。
她对着谢容止笑得总是温和灿烂,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他上次是不是说过,不许她在他面前那般喜形于色?她却还是不长记性,即便阿姐生病了,她在他面前还是这样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疑虑、客套、敷衍,连装模作样的功夫都不肯花。
谢容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欲念,他还是无法制止地想,他的那位弟弟彻底消失了才好。
不过只要两人并不过分,他都能忍受。直到第三日,他发现他之前给庄蘅的那只香囊被他摘了下来。
庄蘅摘下它是因为,谢容止又给了她一只新的香囊。
他给她时道:“四小姐不如把这只先摘了吧,到底是二哥给你的,你如今还带着,并不大好。”
她点头,“三公子说得对。”
于是她便摘了。不过她根本没想到,谢容与会发现。
侍医刚替庄窈诊脉,虽说得委婉,但庄蘅也能听得明白。庄窈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又忧思不断,天气寒凉,更不利养病,往后如何还要看命数。
庄蘅心里憋闷又难受,在外静静坐了片刻,忽然听见府中几个婢女窃窃私语道:“听说谢侍郎受伤了,这可是真的?”
“这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说是中了一箭。谢侍郎不愿走漏风声,却也还是捂不住。”
她当时第一个想的便是,
这几个人一定不是谢容与的婢女。
之前每次来唤她过去的婢女都不同,她从来没有在他身边看过一个熟面孔。
那时候她不懂,还以为是自己脸盲,后来去问庄窈后她才知道,他是个分外谨慎之人,身边的下人从来不会长久,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定期更换才能让他安心。
既然不是他身边之人,那么她们说的话倒也不可信了,兴许只是受的轻伤罢了。
于是她只是继续坐着,心想,反派才不会那么快下线,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谁知她却看见侍医匆匆往那边去,依稀是谢容与所在的方向。
哎?不会真的有些严重吧。
庄蘅有些犹豫了,不知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他。
她虽然害怕他,更恨他百般折辱自己,但他到底是自己无可更改的恩人,知恩图报是人该有的品德。他都伤成这样了,她还不去看一眼,到底是有些冷情冷性了。
于是她特意等到天黑了,人少了,这才犹犹豫豫地往他房中去。
庄蘅刚到他的房门口,便嗅到了浓郁的药草味。
她叩了叩门,这便推门进去,绕过十二扇屏风,却看见面前之人坐在椅上,面前是几个药瓶。他穿着圆领袍衫,但那袍衫却半褪半掩,裸露出半只肩膀和右臂。他的肤色白皙,在这烛火映照下却泛着象牙色的光晕。
他正在上药。
他抬眸看见她,既没有惊讶于她直接闯进来的莽撞,更没有慌乱于他现下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平日里是个格外注重仪态之人,粗头乱服是他绝不可以容忍的。
但现下不同,粗头乱服不可示人,那是在朝堂之上,关上门来对着她,他倒是无所谓。
于是他还是一副胜券在握、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伸手去将衣裳拉起,只是懒懒地将药瓶搁下,“你来了。”
庄蘅倒有些慌乱了,这显得自己很像是非礼良家公子的登徒子,只能掩饰着将目光移开,“谢侍郎,你怎么受伤了?”
他微微笑道:“不受伤,四小姐怎么舍得来看我一眼?”
他半晃着药瓶,略显轻佻地抬眸,目光在她身上游移着,颇有些引诱的意味,“怎么?四小姐要帮我上药么?”
第29章 冲突你是喜欢我吗?
庄蘅心想,上药?我拿个毒药撒在你伤口上你就老实了。
她又不是没拿金簪捅过他,他还真是……既不怕疼又不长记性。
不对,可能就是因为他不怕这疼,所以才屡屡重蹈覆辙。
庄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来看看侍郎,既然没事,那我便先走了。”
其实她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的感知十分迟钝的,但是此刻她也能感觉到,如果她留下来,其实并不大妙。
而在谢容与看来,她说的这句话便是这个意思:我来看看你,既然没死,那我便走了。
还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好像他没如她所愿地死去,实在是阻碍了她同谢容止的幸福。
“谁许你走了?你还真是敷衍,是觉得我好糊弄?”
庄蘅退后几步,开始找借口,“谢侍郎,不是我不愿给你上药,实在是……我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发晕。”
他冷静地直接戳破她的谎言,“是么?那前几日你阿姐生产那日,你不也照旧闯进去了?”
庄蘅继续圆谎,“我见不得男人的血。”
“你之前又不是没让我流过血,四小姐,你还真是谎话连篇。”
完了,忘记自己捅过他的事了。
自己果真是记性不好。
庄蘅理亏,只能最后道:“我手笨,伺候不了人,谢侍郎还是找别人吧。”
“无妨,我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你……不大聪敏了。”
庄蘅实在编不下去了,她想直接说“我才不伺候男人呢,你以为你是谁”,但最后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忍辱负重地走过去,随便拿起了一个药瓶,颇为粗鲁敷衍地往他伤口上随便撒了撒,明显是一副不想他伤势好转的架势。
谢容与看她如此敷衍,忍不住警告道:“庄蘅……”
她本来俯身看着他的伤口,现下却仰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眸,格外无辜地轻声细语道:“谢侍郎,你也不是第一日知道我不大聪敏了,不会怪我的吧?”
他一时说不出话。
庄蘅在心底哼了声,又换了一个药瓶,继续不管不顾地开始撒药粉。
她明明在专心致志地撒药粉,他的指尖却碰上了她的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颇有些粗鲁地将她腰上系着的新香囊扯了下来。
她的手顿了顿,只听他道:“他给的?”
她嗯了声,没怎么在意。
他却拉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撒药粉的手被迫停了下来,“也是他让你戴上的?”
庄蘅避重就轻道:“我同三公子已经定亲了,还戴着之前谢侍郎给的香囊不大好,他这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就戴上了。”
谢容与就势将她的手放下,自己的手却并没有离开,反而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香囊扔远了,“既然如此,那就都别戴了。”
庄蘅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还在他的手中,只是急道:“谢侍郎,烦请把香囊还给我。”
他若是把香囊丢了,她回头该怎么同谢容止解释?她现在要做的是在谢容止面前伪装成乖巧温顺的模样,若是刚戴上这香囊便把弄丢了,也不知他会怎么想。他若是发现香囊在谢容与处,那她便完了。
谢容与的眼神暗了暗,捏住她手腕的手也紧了紧,“你便这么在意?”
“是。”
“他有什么重要的?一个他给的香囊,即便丢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他微微冷了脸,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扣住了她的腰肢,逼着她靠近了些,“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借口,难不成你要同我说,因为你心悦于他,所以你舍不得那香囊?”
庄蘅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她之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喜欢同谢容止比较,所以索性道:“是。”
谢容与愣了愣,尔后冷笑着道:“故意气我?庄蘅,你胆子倒是不小。”
庄蘅不明白他这么反复折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从她避着他开始,他便也开始喜欢在她面前将自己同谢容止反复比较。
她和谢容止有什么同他有何关系?反反复复地折腾着,他到底是有多喜欢在此事上折磨自己?
庄蘅平日里性子一向最是温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大爱生气发火。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不明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他是个心里有问题的疯子,现下也有了怒气,不管这到底会不会激怒他,直接蹙眉道:“我有什么要气谢侍郎的?我同三公子日后是正经夫妻,两情相悦不是很正常吗?怎么?难不成谢侍郎还不许我喜欢别人吗?”
他却点头道:“是。”
庄蘅:?
反派果然就是坦率,直接承认自己是个疯子,她一时倒是哑口无言了。
他的眼眸里蓄积着风雨欲来的怒气,“心悦于他?我还偏不许。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我不想选,我为何要选?”
他一字一句道:“说话。”
庄蘅被逼无奈,只能道:“好,那我选三公子。”
谢容与静了静,理智告诉他,他早就应该接受他在庄蘅心中并不重要的这一事实,他要做的便是徐徐图之,总有一日她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但此刻嫉妒和扭曲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内心,让他只想要听见庄蘅告诉他,她根本不喜欢谢容止,她在乎的人是他。
可是庄蘅不会说,只是咬牙看着他。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无力感。
于是他几乎是被这扭曲阴暗的情绪控制着,想也没想,直接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从抽匣里拿出那根被妥善保管起来的金簪,那根当初被她握住插进自己身体、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金簪。
庄蘅看着那金簪,顿时愣住了,“你不是说早就扔了吗?”
扔?她的东西,他怎么舍得。
他没有回答,反而拉起她的一只手,将那根金簪轻轻塞进了她的手中。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要做什么?”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
是用手握住她的那只手,将金簪最锋利的部位对准了自己的伤口。
前几日在朝堂之上,他向天子提起赵王在封地屡屡触犯国法,目无王权,罪名极大,应当削去王爵。于是昨日天子便下旨派官员前去查办此事,若情况属实,便会削去王爵。
那赵王报复心极强,知道后慌乱无比,心中愤恨,便特意派人在暗处潜伏,在百官上朝的承天门外当众射了他一箭,正中左肩。即便那刺客当场服毒自尽,却也被人发现是此人是受赵王指使,在此处公然行凶。
他也是第一次受这般重的伤,如今伤口刚敷上药,即便他早就习惯忽略身体的痛感,却也能感受到那处伤口深处传来的阵阵疼痛。
庄蘅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手抖得愈发厉害,“你冷静些。”
她早就熟悉他的作风,他不怕疼,不怕旁人对他身体的伤害,当然也不会怕自虐。
所以现下他拿出这把曾经伤害过他的金簪,没有将锋利的部分对准她,而是对准了自己的伤口。
谢容与看见她的恐惧,却格外平静,只是将簪头碰上自己未愈合的伤口,“我知道,四小姐一向不在乎我,恐怕我死了,你也只会拍手叫好。那今日我便替你出出气。”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向前捅了过去。
簪头直接插进刚撒上药粉的伤口,鲜血流出,滴落下来。
疼痛席卷过身体,但他不以为然,淡淡垂眸,仿佛魂魄早就离开了这躯壳,仿佛这躯壳与他无关。只不过看见鲜血滴落,他怕那血会落在她的手上,脏了她这件新衣裳的袖口,让她心疼,便将她的手向左轻轻拉了拉,于是他的鲜血便全部落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之上。
庄蘅早就傻眼了,吓得不敢说话,只是颤抖着声音道:“你疯了……”
鲜血仍然不停滴落,那伤口和鲜血在他白皙的肩膀之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她仿佛都能感受到疼痛,更何况是他。
谢容与却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所以替你出出气罢了。怎么?四小姐还嫌不够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不”,他便已经拉着她的手又将簪头往里捅了捅,大滴大滴的鲜血涌出,滴落,砸在他的手臂上,又溅在他的袍衫上。他的面色开始泛白,却仍笑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庄蘅知道,他就是想听他自己说一句“我在乎你”。
可她不想说。
她对于他逼着自己表露根本没有的心意很愤怒,更愤怒他不惜这样对待自己的躯壳,只为了逼自己说出那句虚假、没有任何分量的话。
他到底是为什么,就算是想报复折辱她,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可是她现下也忍不住落泪,哽咽着道:“你把簪子放下。”
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他这样受伤流血。
可是谢容与知道,她是个一向心软善良的小姑娘,她此刻流泪,不是为了心疼他这个人。面前坐着的是谁不重要,因为她讨厌让别人受到伤害,她讨厌看到别人流血,她敏感而丰富的同理心让她会在面前的场景下落泪。
但他不会,他同她截然相反。
于是谢容与此刻也不禁在想,他从一开始留着庄蘅、并纵容她所有举动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她是他在幼时曾经想成为的模样,她是他向善向好的灵魂,当他变成麻木不仁的恶人之时,还是会被她的特质所吸引。
于是他舍不得摧毁她。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利用她的不忍心逼着她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话,可他控制不了自己,阴暗的欲念在心底叫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不在乎我么?哭什么?”
庄蘅此刻很恨他,但心里还是泛过一丝心疼,于是红着眼睛慢慢道:“我在乎你,可以了吗?”
谢容与满意地笑了,将她的手放下,取出沾满鲜血的金簪,浑然不顾自己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只是先用衣袖将金簪上的鲜血抹去,尔后重新妥善地将它重新放回不见天日、不会有人发现的抽匣中。
庄蘅颤着身子道:“为什么?谢侍郎,逼迫我很有意思吗?你是不是一直当我是个玩物,一直想要折辱我,所以不惜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我?你既然恨我当初对你的大胆无礼,那你就不要装模作样地救我,救完我后又要用各种方式来折辱我。”
谢容与一时愣住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以为自己一直在折辱她,连他屡次三番地救她都是“装模作样”。
庄蘅继续道:“你为何不说话?谢侍郎,我同谢容止之间的事同你有何关系?你不就是想处处压他一头吗?所以一直不满于我同他的接触。”
他眯眼,冷道:“我说过,我不许你同他在一处。”
庄蘅来了火,口不择言道:“我为何不能同他在一处?怎么?谢侍郎,你也喜欢我吗?所以你看不得我同他在一起……”
他却直接道:“是。”
她口中的话一下子便说不出来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不然你觉得我是多有闲情逸致留着你,让你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庄蘅看着他,内心震惊着,最后却还是不为所动地摇头,直接否定道:“不是的。”
她缓缓开口道:“谢侍郎,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你救了我,屡次三番地帮我,我很感激,我会报答,但这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不满于谢容止,所以才想要拿我做你们较量的筹码。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
他冷笑道:“谢容止?他算什么东西,我需要同他较量?”
“谢侍郎,你懂什么是爱吗?像你这样豺狼成性之人,有真心吗?我为何一定要在乎你?我对你救命之恩的感激和我对你的在乎不可能一样,你根本就不明白。”
庄蘅说完后,两个人都静了。
她说完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畅快,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该受到他的逼迫。
谢容与本来愤怒于她如此决绝地否定自己对她的所有用心,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不明白怎么样才是爱人,他自以为的方式在她看来居然等同于“折辱”。但等她说完后,却发现自己反驳不来。
她同他确实云泥之别。
他内心早就腐朽,正如她所说,豺狼成性,手上沾满鲜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她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没有真心,他自己也分辨不来,兴许对她的情绪只是一时的兴趣和恻隐。
那不是爱。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纠缠,再去逼迫她。
庄蘅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可最后还是狠狠心,冷淡道:“谢侍郎,我不知今日我的话是否激怒了你,但明日你想要报复也好,杀了我也罢,我都接受,只是不想你再用这种方式来折辱我。”
尔后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忽然想,这伤口这样深,也不知是否会留疤。
但她关心他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于是她整了整衣裳,道:“我先走了,谢侍郎还是好好养伤吧。”
她头也不回地走到房外,慢慢地吐了口气。
她脑中很乱,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去了庄初房中。
她看到庄窈躺在床上,忽然就想到,若是没有谢容与,阿姐兴许早就没命了,于是心里又后悔了几分。又想到他的伤,也不知是如何弄出来的。正巧侍医也进了房,准备替庄窈诊脉,庄蘅便借机问道:“不知谢侍郎的伤是怎么落下的?”
那侍医答道:“赵王想要报复谢侍郎,便派了刺客埋伏,幸好那一箭没射中要害,否则侍郎的命都难保。如今这伤口也极深,定是要留疤的。”
庄蘅又问道:“我见谢侍郎似乎对痛感并不在意,为何会这样?”
“四小姐有所不知,我在谢府也有十几载,侍郎幼时我便时常替他医治,他幼时便时常落下伤,兴许是习惯了。”
“为何幼时会时常落下伤?”
那侍医却顿了顿,略有些躲闪道:“这……我也不知。”
庄蘅心里感到奇怪,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作罢。
翌日,庄蘅并没等到谢容与对她的报复。
昨日她都如此胆大妄为了,他今日居然还是没有动手。
她不明白。
他是不舍得吗?那他又在不舍得些什么。
她侥幸着,也疑惑着。
但她还是如常陪在庄窈身边,闲时便也常常同谢容止在一处。
她时不时便会想到他的伤,又过了几日便借机在侍医处打探。
那日过后,谢容与有几日都没有再想过庄蘅。
毕竟他要做的事太多,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波云诡谲,如何为天子清楚阻碍,如何为他增添左膀右臂,如何观察谢家同国公府的动静,这都需要他一一处理。且他受了这样的伤,到底没什么精力再去管旁的事。
他以为自己如同庄蘅所说的那样,对她不过是一时的兴致。既然是一时的兴致,那他便也无需太过在意,冷着几日便自然会好。
依着他往日的性子,庄蘅敢那样对自己,恐怕她根本不会活过当晚。
但他并没有动手。
在此之前,从他第一次救下她开始,他便喜欢在无人发现的阴暗处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了解她的一切。
但他现下放弃了。
任何情爱于他都无益,他早该放弃在她身上耗费精力。
爱?他确实不懂,也不大需要,即便是对着她。
他冷笑着,看向抽匣中的金簪,伸手拿起,随手便将它扔出了窗外。
第30章 欲望他还是想要得到她
第四日,庄蘅准备回国公府了。
她虽然还想再陪庄窈,但她在谢府到底是没名没分,不能久留,只能回国公府。
一想到国公府那边,她心里便觉得烦躁,也不知回去后会怎样。即便有庄初替她遮掩着,但周氏和庄安如今也知道了,恐怕连庄初都要受她的牵连。
她把东西收拾好,便回了国公府。
刚踏进国公府,她便看见了庄初。
她这几日似乎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大好。她正带着婢女,也不知是否是特意在此处等她。
庄蘅看见她便感激道:“三姐姐,上次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及时相助,我恐怕根本去不了谢府,阿姐也可能会没命。”
庄初哼了一声,“知道便好,你可害得我被阿娘和爹爹好一顿责骂。不过我可不是帮你,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帮的是二姐姐。”
庄蘅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带着婢女转身离开了。
她只能带着芙蕖回房,没成想,她刚回去,周氏身边的婢女便过来对她道:“四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庄蘅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这两人恐怕巴巴儿等着她回来,好给她个下马威。
果然,周氏和庄安坐在正堂,两人神情分外严肃,刚看见她,庄安便已经呵道:“跪下。”
庄蘅无奈叹气,只能慢慢跪下。
周氏瞪着眼,尖声道:“我看你胆子如此大,竟然敢让你三姐姐帮着你偷用马车出国公府!”
她没说话,装作听不见是最好的方式,否则只会起到煽风点火的作用。
只可惜周氏见她不说话,心中怒气更甚,“你敢直接闯去谢府,一点规矩都没有!到时谢府该如何看你,如何看我们国公府?旁人只会觉得国公府教坏了姑娘!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恐怕都是你阿娘教的!”
庄蘅想到庄窈告诉自己阿娘的事,再看到两人的嘴脸,心中更加不耐,于是没管周氏,只是看着庄安,“爹爹,我知我有错,我不该偷偷跑去谢府。可是事态紧急,阿姐生产,她又差点没命,爹爹难道舍得看着她身边没有一人陪伴吗?”
庄安冷哼一声,“无人陪伴?谢府那么多人,她上有夫君,下有婢女,倒是也不缺你一人。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她的命数,你以为你去了,便真能救她的命吗?如今倒是好,连个孩子都没保住。”
庄蘅心中火大,但想到自己日后要逃跑,现下就必须得装得乖顺,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低下头没有说话。
庄安见她不说话,没什么好再诘问的了,便也懒得同她纠缠,只是冷声吩咐道:“去祠堂先跪一个时辰,再将《女诫》抄上三遍,何时抄好何时再准用膳。”
庄蘅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本就跪得头晕眼花,腹中饥饿无比,刚想歇歇,但一想到不把《女诫》抄完就不能用膳,只能怨气冲天地让芙蕖立刻替自己磨墨。
她抄完一遍手便酸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只能用笔写下庄安和周氏的姓名,然后在上头忿忿地打了几个大大的叉。
芙蕖看到后赶紧道:“小姐,赶紧把这张纸给我烧掉,莫要给旁人看见了。”
庄蘅委屈道:“芙蕖,我饿了,身上没有力气,写不动字。”
芙蕖偷偷将装糕点的碟子拿了过来,庄蘅赶紧吃了好几块糕点,这才重新提起了笔,抄完了第二遍。
她边抄边想着如何逃跑之事,待全部抄完了之后,便吩咐芙蕖将纸张都整理好,一并呈给周氏,自己则又拿出了一张纸,在上头写写画画,准备制定自己的逃跑计划。
写了几个字后,她还是觉得先去用膳比较好,于是这便搁了笔,推门出去,冷不防碰见了庄非。
他应当是恰巧从门口过,看见庄蘅后,却没有如往常般径直走开,反而顿了顿,颇有些不自然道:“阿姐……还好吧?”
庄蘅心想,你还知道庄窈是你阿姐?想知道她好不好,你自己怎么不亲自去瞧瞧?
于是她格外冷淡道:“不大好。”
她厌恶他,已经显而易见了。
庄非看着她,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道:“罢了,你先去用膳吧。”
她说了声是,这便转身先离开了。
周氏和庄安就算再生她的气,却也没什么精力再去管教她。一来,眼下已是腊月,马上便要过年;二来,过完年后不久便是庄初的婚期,婚事相关大大小小的事宜都需一一操办。虽说庄初的这门婚事在外人看来并不大体面,但国公府需要这门婚事,自然需要用心准备。
于是庄蘅也能勉强躲过一劫,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腊月。
天愈发严寒,人便容易倦怠。她镇日在房中待着,完善自己的计划,白日一瞬便过去了。她早就忘了谢府之事,谢容与也好,谢容止也罢,她都再没想起过,只是时时挂心着庄窈。
谢容与其实最喜欢冬季,因为寒冷让人清醒。
按照他的计划,他根本无暇想起庄蘅。
金簪他都丢弃了,那么金簪的主人也并不重要了。
马上又是新年,一年过得太快,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只会觉得光阴格外紧迫,所以一切需要他费心记挂的人和事于他都是阻碍。
他在国公府内重新安插了眼线,以便盯着庄非的一举一动。因为他少掉了庄蘅这一双眼,所以他需要新的一双眼。
隆冬,他的伤势好转,只留下了一道疤痕,而那让他留下疤痕的赵王却已经没命了。他偶尔听侍医说起庄窈的情况并不大好,愁肠百结,忧思过甚,身心俱疲,兴许挺不到春日。他的那位堂兄一向同整个谢家一样,薄情寡义,没有对庄窈保留夫妻之间应有的情分,不仅没去看她一面,连伺候她的婢女都减半了。
侍医走后,他本在写字,却见一位婢女替
他端了茶,他再看看房中的几位婢女,都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永远是陌生的一张脸,顿时觉得十分无趣,想了想,忽然吩咐道:“你们三个,从今日起便去堂嫂房中伺候吧。”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庄窈本来也不该有这份恻隐之心,所以他吩咐完后都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思来想去,大抵还是因为庄蘅。
他本来都准备不再去想她,自此同她清清楚楚地划清界限,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从那日起就应该不再纠缠。现下他却又因为她,居然特意派人去庄窈房中伺候她。
他不禁烦躁起来,蓦地搁下笔,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当晚,他便做了个格外真实的梦。
往日他常梦魇,梦里都是些幼时发生过的事情,梦里的他总是格外无助,以孩童之身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悲剧发生,尔后他便惊醒了。
今日不一样,梦里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姑娘,是庄蘅。
梦里他们又回到了她夜闯凝祥宫的那晚。
她正跪坐在他身上,搂住了他的脖颈,近到他能嗅到她身上的阵阵清香和几丝略显甜腻的酒香。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就应该直接推开她,然后冷着脸把她扔出去,让她受到宫中的处罚,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处处包庇她。
但他却看见自己伸出了手,将手搭在了她的后颈上。他看着她那双眼,微微笑了,垂眸吻上了她的唇。
清香袭来的瞬间,唇上是一片温热的柔软,他的另一只手也往上抬了抬,但他并没有像自己所想那样推开她,反而摸索到了她襦裙上的系带,然后轻轻拉开了它。
他顿时便醒了。
谢容与不齿于自己梦中的情景。
他的所有行径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根本没有能力抵抗内心深处蓬勃的欲望。
丑时他惊醒,再也没有入睡。他睁着一双眼,脑中庄蘅的形象愈发深刻,挥之不去。
翌日晚,谢容与怕自己再做昨晚那样莫名其妙的梦,特意让婢女给自己点了梦甜香。等到香气笼罩他周围时,他便阖上了眼。
谁知梦中的人没有变,还是庄蘅。
曾经他很厌恶自己常常梦魇,这会让他感到无力和恼怒,但此刻他居然更想庄蘅从自己的梦中消失,让他回到阴郁的幼时。
但庄蘅并没有离开。
梦中的场景是那日在沈府,她落水之时。
他在阁楼之上,看着她拿着那枝荷花掉进了明湖之中,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救她,就让她沉在湖底。
他现在最后悔的便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了恻隐之念。
但身体似乎并不受他意念的控制。他最终还是进了明湖里,去救她,替她拢起在荷塘中不停飘荡的发。
梦里的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连那双眼眸似乎都透着水汽,她对着他微笑道:“谢侍郎,你还是来救我了。”
谢容与于是再次惊醒。
他还是来救她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后悔屡次救了她,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救下她。
他的身体比他自己要更诚实,他还是没办法抵抗内心深处最诚实的欲望。
翌日,国公府里安插的眼线回了趟谢府,同他禀报近日庄非在国公府的动作,他难得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吩咐道:“看着他便好,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那人道:“是。”
“退下吧。”
那人正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冷不防开口道:“对了,除了庄非,你再帮我看着一个人。”
“侍郎请吩咐。”
“帮我看着庄蘅。不过不是监视,只是替我看看,她都在做些什么。”
快到正月,庄蘅整个人都有些懒散。
她最近不大出房门,但偶然出房门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或者说,更像是有一只鬼,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它阴湿、不言不语,喜欢在暗处窥探,她想摆脱它却摆脱不掉,直到它已经成了她身后的影子,直到它一直纠缠着她,从而和她无法分离。
她有些不寒而栗。
之前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谢府之时。那时候谢容与在她身边,所以她会有种被他在暗中窥视的恐惧感。
但现下谢容与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在国公府,为何还会有这种荒谬但真实的感觉?
她不明白,心底暗暗纳罕,仔细看看周遭,却好像又没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她找不出原由,只能怪自己太过敏感多疑,恐怕是受谢容与毒害太深。
但她并不知道,她在国公府中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看得清清楚楚。
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一个月去一次谢府,向谢容与禀报国公府的情况。
他听着那人说着庄非的一举一动,却有些听不进去,打断道:“若无可疑举动,这些琐碎之事都不必告诉我。”
“是。”
“庄蘅呢?”
“四小姐这些日子并不大喜欢出房门,偶尔出去,也是在府中闲逛半个时辰后便又回去了。”
“府中众人无人苛责她吧?”
“府中皆忙着三小姐的婚事,应接不暇,四小姐倒也清闲。”
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没开口。
那人却递上一只耳珰,对他道:“四小姐的这只耳珰丢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侍郎之前一直吩咐我,让我凡事都要细致,我便将它捡了,不知这是否对侍郎有用。”
他接过那只琉璃耳珰,才发现自己从没见她戴过。他思索片刻,将耳珰握紧,淡淡道:“也好,那我便暂且留着吧。你差事做得不错,往后也要如此细致谨慎的才好。”
“对了,她胆子有些小,你看着她时小心些,莫要吓着她。”
那人应了,行礼后离去。
谢容与将耳珰收了起来,仍如往常一样在正月的风雪中繁忙度日。
只是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常常走神,面前出现的是国公府的一草一木,他想象着庄蘅是如何推开房门,在雪中撑伞;如何在房中上妆,细细描眉或是扑粉。
在国公府的眼线一月才能来一次,但他内心渴慕听到她行踪的欲望已经愈发强烈。
他觉得这不大对劲。
之前他明明已经想好,同她划清界限,断个干净。
他以为她根本不重要,他对她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趣。
但现在看来,他完全错了。
他想要得到她的欲念难熄。
那他也没必要克制欲望。
谢容与推开窗,窗外是茂密的匍地柏,一个月前他曾将金簪扔在了这里。
他站在窗边,转头吩咐婢女道:“将这匍地柏除去,将我的金簪找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