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蘅支支吾吾半晌,脑中飞速思考,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真诚道:“我要是说我真的很想离他远一些你相信吗?”
忆柳笑道:“我相信,因为任何人都会对他感到畏惧,潜逃才是人的本能反应。”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很难吗?你当我是什么也不明白?”
庄蘅眼睛一亮,“忆柳,你是不是有心悦的人了?”
她坐下,抚了把琴,“你想听吗?”
庄蘅也噌地坐了下来,“想听。”
她淡笑道:“这其实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在薛家还在的时候,家里替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们彼此都有些好感,本以为日后能真的嫁给他,但是一朝薛家被灭门,我改名换姓,做了琴师。”
“那……”
“没有什么结果,我改名换姓就是为了不让他找到我,因为我也很怀疑,他在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后,还会不会愿意再娶我为妻,所以我索性自己消失,这样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找了我,只是找不到罢了。”
“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京城虽大,但要是想找到我,几载光阴想必也是足够的,只是他并不愿意罢了。”
“我听说他娶了妻,生了子,近来还娶了妾,仕途顺当,无不圆满,所以有我也好,没我也罢,都不重要。我现在才明白,其实那不是爱。之前有一次他同我说笑,说我的琴弹得这样好,若是真做了琴师也好,他不介意娶一个琴师为妻,如今一语成谶,但他却不见了。所以真正的爱同你是什么身份并不相干
,只同你这个人相干。”
庄蘅听完愣了,不知说什么好,试图安慰忆柳,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早知道我就不问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以为你会有心悦之人。”
她却笑道:“你觉得我可怜吗?其实琴坊里其他姐妹们更可怜。她们有的人从出生起便没了父母,沦为弃婴,有的被卖入烟花柳巷之处,受尽苦楚,我在其中,其实已经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了,好歹从小和和美美地长大,感受过什么爱。不过无论如何,从前吃了再多的苦都是过去了,如今我们能有这琴坊,得陛下赏识,名门重视,在京中立足,便很好了。情爱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人在苦难之时只会自顾不暇,所以它们同一直未能逃出苦海的我们并不相干。”
“那你很恨他吧?是他放弃了你,可是若是他当时能在危难之时拉你一把,你不会那么艰难。”
“恨?一开始是的,可是后来我想,兴许他只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娶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无异于惹祸上身。锦上添花简单,可雪中送炭实在太难。他当时说了那些承诺,也只是因为他压根没有料到后头的事情罢了。”
庄蘅认真道:“我也想来你们琴坊,我想和你们一起。忆柳,等我学成了,你可以收下我吗?”
忆柳惊诧道:“来这儿?你好好做你的国公府四小姐不好吗?来日还是要嫁进谢家的,怎么会来这儿做琴师呢?就算现在你过得再苦,也总比来这儿做琴师的要好。”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想嫁进谢家,所以在婚期定下来之前,我一定会跑出去的。”
“所以你准备跑出来后来这儿?”
“是。”
“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想多问你一句,谢侍郎呢?”
“他?”
“你逃出来也要瞒着他吗?”
“当然。”
“那你恐怕得离开京城先避避风头,再回我这儿。你若是真的逃了,他能把这京城掘地三尺。”
庄蘅迟疑道:“不会吧?”
他那样的一个人,什么人都他而言应当都是浮云,他也不过是此刻还对她有些兴趣,才这样上心罢了。
忆柳又道:“谢家不好吗?为何要逃?”
“谢家不好,我的阿姐就是在谢府去的,我不喜欢那里,更不想听国公府的宰割。”
关于谢家和国公府的秘密,她并没有一一说出。
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更不该把忆柳牵扯进来,所以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
“那这些日子,你便好好练琴,等到你逃出生天,便可以直接来这儿了。”
庄蘅点头。
等到结束,芙蕖抱着琴跟在庄蘅身后离开,庄蘅一出琴坊,便看到外头的马车。
有的时候谢容与这个人耐性很足,譬如现在,能在马车上等她这么久,有的时候则不是。
他之前说过,要在马车上等她的,她只能对着芙蕖道:“你先去咱们的马车上,等会我下来后再回国公府。”
芙蕖点头,“是。”
庄蘅上了那辆马车,谢容与本来阖上了眼,听见动静便重新睁开眼,“还以为你走了,没想到还有些良心。”
她坐下,刚准备说些什么,他却已经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守宫砂,“不错,很好看。”
她想说的话便噎了回去。
这冷不防又让她想起自己锁骨下的这个印记。
“你怎么等了这么久?”
“想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能去。”
“为何?”
“国公府那边知道我何时会回去。”
“你还真真是单纯,平日里诓我在行,现下叫你对着国公府扯谎便不会了。”
“可是我要怎么说?”
“快到国公府了发现琴忘拿了,回去取。对了,这天开始落雨了,我看这天色极阴沉,应当是场暴雨,你也可以说是为了躲雨,迟些回去。”
庄蘅默许了,又问道:“那我们要去哪儿?”
“去你去过的地方。”
马车向前,她想了想,她去过的地方,那只能是他在西市的宅院。
那宅院没什么人,显得空落落的,她不大喜欢,总觉得他带自己去一定是没什么好事。
“去那儿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你便知道了,小姑娘的好奇心就是重。”
庄蘅只能闭嘴了,无趣地低头,一边无意识地揪着衣裳上的流苏,一边愣神。
“在想什么?”
她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谢侍郎,若是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做?”
他笑了声,“庄蘅,我没发现你还真是自视甚高,你不见了,还准备让我满城去找你?”
庄蘅:哦,那最好了,你可得说到做到。
结果下一句他道:“不过,你若是有些事没同我了干净,你不见了,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庄蘅:那完了,我们俩了干净过吗?
她在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日后的逃跑计划非常艰难。
前有国公府,后有谢家,中间还有个谢容与。
他挑眉,“怎么?你要跑?”
庄蘅赶紧心虚摇头,“没有,怎么可能呢。”
“心虚什么?你要跑,得想想后果,若是真跑得无影无踪了便罢了,若是让我再找到你,你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她再也没开口,直到马车在宅院前停下。
“下去吧。”
她自己撑了把伞先下去了,结果谢容与下来后立刻格外自然接过了她手里的伞,揽过她的肩往里走,“怎么?准备让我淋着?你还真是够狠心。”
庄蘅辩解,“谁知道没人给你撑伞。”
谢容与没在意,只是道:“进去带你见个人,你认识的。”
她认识的人没几个,还能在这里出现的更少了,她以为是谢容止,结果一抬眼却是沈思雁。
庄蘅彻底震惊了,小声道:“她怎么会在这儿?”
谢容与笑道:“忘了同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那把琴是她毁的了,所以早就把沈小姐请了过来,她在这儿也等候多时了。”
“那你让我开口求你做什么?”
“不求又有什么趣儿?庄蘅,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她语塞片刻,首先惊诧于他做事居然这样干脆利落,其次惊诧于他居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但她再转念一想,其实他也很像那种从小缺爱的孩子,于是长大以后做什么都要人好声好气地哄一哄,这么一想便也合理了。
谢容与转头对沈思雁道:“琴带来了么?”
沈思雁眼中明显是隐隐的愤恨,只是那眼神只落在庄蘅身上,待转到谢容与身上时,便自己低下了头,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侍郎交代的,自然带了。”
他笑着道:“带了便好。来人,替沈小姐烹茶。”
有婢女应了声是,谢容与带着庄蘅在院中坐了下来,沈思雁却不敢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婢女在小炉上烹茶,待水煮沸,这便提起茶壶斟茶。
那婢女给她端了杯茶,沈思雁接过,勉强啜了几口。谢容与道:“自己动手吧。”
沈思雁咬唇,煞白着脸,慢慢跪下道:“求侍郎饶过我这一遭。”
“饶过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看来之前明湖水你还没喝够,你不是也没饶过庄蘅?”
“可是……”
他蹙眉,“我对你不像对庄蘅,我没什么耐性听你再在此处求情。上次在沈府,那么多人来求情,你最终不也还是跳下去了?你也知道,就算是沈府的脸面和两家之间的交情,我都不大在意,更何况你还没什么脸面,所以你不如识相些,别让我不耐。”
沈思雁看了眼身后抱着琴的婢女,泪水滑落,最后又忿忿地瞪了庄蘅一眼,接过她自己的那把琴,慢慢地将琴头当进了燃着火的炉中,就像当时她毁了庄蘅的那把琴一样。
庄蘅本能地有些心疼,“嘶”了声。
谢容与道:“是不是同当初一模一样?”
她摇头,诚恳道:“不一样,她的这把比我的那把名贵多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他一向吝啬,给我的都不会是好东西。”
谢容与语塞片刻,半晌才道:“闭上嘴,你不必再开口了。”
庄蘅委屈地闭嘴,忿忿地喝了一杯茶。
他转头对着沈思雁道:“心疼了?怎么你当时毁别人的琴时便不知心疼?沈小姐还真是蛇蝎心肠,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是自愧不如。”
庄蘅心想,能让原书的大反派都自愧不如的人,那还真是有些本事啊。
沈思雁垂着头,没有说话。
庄蘅知道她现在恨不得手刃了自己,但她不能。
由此,她也忽然短暂地理解了谢容与片刻,在绝对权利面前,一切事情都能被轻易摆平,所有的怨恨、欺辱都被掩藏,留下的只有卑躬屈膝和巧言令色,这也难怪权力诱人。
“好了,该说什么,自己同她说吧。”
沈思雁慢慢走到庄蘅面前,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出言嘲讽你,更不该毁了你的琴,往后我定会安分守己,绝不在你面前惹是生非。”
庄蘅有些张口结舌,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看着她。
谢容与却悠悠起身,慢慢走到沈思雁面前,伸手,却拿出了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沈思雁的婢女在她身后看到后,吓得脸色发白,连庄蘅也惊了惊。
虽然这待遇自己之前也有过。
沈思雁抖了抖,声音像是在风中飘动,“谢侍郎……”
“它尝过很多人的血,若你做不到你方才说的,我不介意多你一个人的,明白了么?”
她点头。
他放下匕首道:“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我便不多留沈小姐了,带着琴回去吧。”
她应了声,婢女抱起毁了的琴,她对着谢容与行礼,这才带着婢女离开。
庄蘅噌地站了起来,“那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坐下。”
她又噌地坐下了。
“事情办完了,你走得倒是快,有时候我还真是不知如何说你,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庄蘅悄悄瞥了眼小几上放的那把匕首,心有余悸,生怕这把匕首再落到她脖颈上,那便不大妙了。
谢容与指了指阴沉沉的天和如注的暴雨,“这真是骤雨倾盆,你走不掉了,不如在此处避雨好了。”
她咬唇,“方才来时根本没有落雨,也无需避雨的。”
“那可如何是好呢,天公不作美,你得去怨天公。我给你一处避雨,你不该感谢我么?”
说罢,他起身,对着身旁的婢女道:“去正堂。”
庄蘅看着他离开,想着自己在此处坐着也甚是无趣。这雨势极大,确实走不掉,只能很没骨气地跟了上去,悄悄去了正堂。
正堂里点了香,水汽和香气同样氤氲着,显得有些缥缈虚无,却能让人心静。
谢容与坐下,看到庄蘅也来了,不觉发笑,“你不是要走么?”
“我也走不掉,只能勉为其难地来这儿了。”
谢容与忽然发现,庄蘅同自己待久了,耳濡目染地也学了他很多。譬如此刻,如果两个人对调,他也绝对会说出这番话,而在此之前的庄蘅,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知道为何,庄蘅潜移默化地在某些方面开始像他的这一点,让他很愉悦,很兴奋。
兴许只要在她身上留下一些自己的印记便会让他满足。
不过他无意改变庄蘅的本质,她就是一个单纯善良又执拗的小姑娘,从最开始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一点,若是同他一样,那便没什么趣儿了。
他感兴趣的一直是她这个人,所有的行为也只与她这个人相干。
庄蘅在他面前坐下,很顺利地抢走了他刚烹的第一盏茶,并且喝得津津有味。
她此刻好像对他没有那样排斥和冷淡了,谢容与敏锐地察觉到。
“谢侍郎,素梅如何了?”
他蹙眉,“你不是问过我了?你还真是关心。不过她帮了我大忙,国公府那边压根不知情。所以只要你管住嘴,不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她和她的妹妹都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我自然是不会说的。”
“庄蘅,我倒是一直很担心,若是真到了那一日,需要你在这几方做出抉择,恐怕你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都供出去。”
“谢侍郎你放心,鉴于我们的关系,我还不至于这么做。”
谢容与玩味道:“我们的关系?我倒是很好奇,我们是什么关系?”
庄蘅憋了半晌,心想,怎么忆柳问完,你也来问,脑中停滞了片刻,最终口不择言道:“你要听真话吗?那我便直说了,我们不是一直都是暗通款曲的关系吗?毕竟你是我日后的兄长。但这关系到底上不得台面,所以你只能算是……偏房。”
那正房应当是……谢容止?
嗯。
她很满意地点头,结果一抬眸看见谢容与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完了。
第42章 殷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谢容与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庄蘅赶紧摇头,“我没说什么。”
她只是被这个问题给问崩溃了,所以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谁知道这段话的结尾如此……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说出这句话的。
对于谢容与而言,他最喜欢同谢容止比较,更喜欢处处压他一头,自己却要说他是偏房,而谢容止却尊贵的正房,他若是不动怒才怪。
换做是她,她都要动怒的程度,更何况是他。
她现在只想雨赶紧停,自己好离开。
但这雨仍是倾盆之势,檐下的雨水落在地面,被风卷起送进正堂内,天色依旧阴沉,殷雷阵阵。
谢容与冷笑了声,把搁下了茶盏,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
庄蘅往旁边挪了挪,掩饰着啜了口茶。
他伸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放下,“你不如把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
庄蘅装聋作哑,不去看他便可以装作自己听不见。
他笑了声,顺手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颔,逼着她看向自己,声音有些低,是调情的语调,“那我只能等着庄四小姐帮我扶正了。”
庄蘅吓得一哆嗦,她扶正他?
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总觉得他现在没有动怒,后头总有惩戒等着她。
说不定会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来,丢进这处宅子里的哪间小黑屋关起来。
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嘛。
于是她弱弱道:“谢侍郎说笑了,我哪儿敢。”
她又悄悄抬眼觑了他一眼,结果他无喜无悲的一张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动气。
她这个人一向比较胆小,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决定先好声好气地哄哄他。
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于是只能很生硬道:“谢侍郎,你比三公子好多了,他一点儿都比不上你。”
她只知道他不喜欢谢容止。
他又最喜欢同他比较,所以如果贬低谢容止,抬高他,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取悦到他。
这是她同他待久了,最终悟出来的一个道理。
如此生硬且拙劣的讨好,庄蘅却只能努力将它说得真诚一些。只可惜谢容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直白拙劣的话术,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出来了,拙劣到他忍不住要发笑。但他一转念,想到她难得说出这么些话,也算用心了,至少想着要取悦他。嘴里却仍犀利道:“庄蘅,你这忽然变了的嘴脸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她悄悄撇嘴,没说下去了。
他却道:“不过这变了的嘴脸比原先要看得舒服些,你不妨再说说看。”
庄蘅硬着头皮又道:“谢侍郎你太心善了,显得谢府的人都格外冷漠。你比我三哥对我都好,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她觉得自己真的说不下去了,夸一个反派心善,确实挺有意思。
但谢容与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庄蘅决定闭嘴,越说越觉得有些恶心,想了想,殷勤地替他斟茶,“谢侍郎,喝茶。”
她又将桌上的糕点推了过来,“谢侍郎你饿吗?不如用些糕点吧。”
“谢侍郎你要不坐进来一些吧,雨水可能会落到你身上。”
“谢侍郎你热吗?我拿把折
扇来如何?”
她这副殷勤的样子,谢容与其实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他原先最憎恶这些两副面孔的人,更厌恶时不时便卑躬屈膝之人。但她不一样,即便她方才和现在也是两个样子,即便她殷勤得如此卖力,他也不会觉得她讨厌,反而只会觉得她,可爱。
他还会感慨,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模样,他原先还真是从未见过,看来她还是在怕自己,怕自己会动怒,从而做出些什么,这一点同他之前遇到的人倒是一样。
于是他带着笑看着她忙活,冷不防来了一句,“你还真是不嫌累。闹腾够了便坐下。”
庄蘅立刻停了,乖乖坐了下来。
原来他不吃这一套啊。
看来下次要改变策略了呢。
“你怕了?”
她没说话,算是默许。
“对我还是有防备心?也对,毕竟你的正房是谢容止,再过段日子,你们恐怕就要定下婚期了吧?”
庄蘅心想,男人有时候真是可怕。
他不知道是拈哪门子的酸吃哪门子的醋。
他是喜欢她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吗?句句都是莫名其妙的醋味。
她无法理解。
但这人明显没消气。
谢容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他的怒气只会掩藏起来,至于他到底是何心情,还得靠猜。庄蘅现在就猜,他还是要哄。
还要怎么哄?
话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总不能直接上手吧?
哎,上手?
这可以。
上次她抱了他,似乎成效不错。
于是她没再犹豫,直接起身,猛地抱住了他。
谢容与是坐着的,而她站了起来,所以需要微微俯身。她将自己的下颔搭在了他的肩上,于是两个人的脖颈相交,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他有些愣神,思绪尚不清明,但还是本能地伸手反手抱住了她。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身体比他自己更诚实,多要命。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腰上,再慢慢抬高,碰到了几个凹凸的系带。她的褙子有些单薄,方才脱下时,是他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抹胸。那时他紧紧盯着她的上身,得以把她的躯体和这衣裳看得清楚,于是此刻他立刻明白了,那系带是她抹胸上的。
那么,她的后背是完全赤裸的,只有几根细细的红色系带。
他第一次想要再次剥去她的褙子,用别的借口去哄骗她给自己瞧瞧那背后的春色。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炽热而直接的欲望。
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遐想,也从未对过任何一个躯体动心。情或爱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一个在一条不归路上行走的人,不该拥有,否则它必将成为自己的软肋。
或者说,他一直本能地在压制自己的欲望。
但庄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除去了他的伪装。
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抱住了他,这没带任何情欲,只是一种安慰,或者,讨好。
他不清楚。
但他却仅仅是在抚摸到她后背上的系带时便遐想连篇,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庄蘅却还是那么没有察觉,甚至一无所知地继续同他相拥。
于是他忽然就忍不住想要唾弃自己。
同豺狼虎豹在一起久了,他从不觉自己有何肮脏。此刻对着她,他内心却浮现出久违的自卑的情绪。
从最开始他便明白,他配不上她。但嫉妒和占有的快感作祟,让他还是舍不得放手,甚至不惜在背地里默默窥视一切。
幼时他便像现在一样唾弃自己,只不过是唾弃自己纯白如一张纸,所以无能为力。而现在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却又唾弃自己并不如一张纸。
他隔着褙子抚摸她后背系带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抖。
但庄蘅仍旧一无所知,心里还奇怪为何他今日如此,规矩。
对,规矩。
上次他是如何紧搂着她不放,以至于她不得不张口咬了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俯身久了,腰有些酸,不得不小声提醒道:“谢侍郎?”
你抱好了吗?
他回神,松开了手。
她直起身,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谢容与却问道:“这么做,是何意?”
庄蘅忽然明白了,他可能真的不大明白拥抱的含义。那么事情就真的如她推测的那般,没有人在此之前这样拥抱过他。
于是她也真的有些好奇和惊诧了,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在一个完全无爱的环境里。
如果换做是她,她恐怕早就喘不过气了。
他之前说过,谢麟不喜他,那么赵夫人呢?她是他的生母,不可能连这点温暖都不肯给予吧。
她小心翼翼道:“你……之前,从未有过吗?”
谢容与面无表情道:“我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真的只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她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下位者不会对他一个上位者给予,而谢府里的诸位,又不肯对他关爱。
不过庄蘅从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下位者,至少在有关爱的方面,他知之甚少,甚是算是浅薄无知,总得她一一来调教。
但她的怜悯只在一瞬间,他一个并不懂得如何去爱人的人不是更可怕吗?所以她现在更庆幸自己准备逃跑的计划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两个人皆沉默了片刻。
庄蘅抬眸,却忽然发现这雨势已经转小了。
她该走了。
于是她起身,对着谢容与道:“谢侍郎,这雨变小了,我便回去了。”
他默许了,她便撑着伞从正堂往宅子外走。
马车仍在外头候着,庄蘅上了马车,却看见软帘被掀起,露出了他的脸。
庄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只能看着他。
他道:“庄蘅,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容易被看透?你之前问我的逃跑,是你早就想好了的,对么?”
她下意识点头,又赶紧摇头。
“你若是为了不嫁给谢容止,我倒是会很欣慰,只是你那番话说的,似乎你要躲着的人只有我。”
“别想着跑,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所以你不如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必定能保你周全,明白了么?”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方才的问,你还没回答我。”
庄蘅愣了愣,开始冥思苦想,拥抱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想了很久,最终言简意赅道:“大概是……爱?”
第43章 吃醋他这样,一定是为了庄蘅
庄蘅立刻补充道:“不是那种狭隘的爱,你能明白吗?”
但谢容与觉得自己不需要明白,毕竟她说了这是爱。
狭隘或不狭隘的爱都不重要,毕竟是爱。
于是他格外满意,满意到他觉得自己可以完全忽略庄蘅之前说的正房或偏房之事。
只要以后的庄蘅不会去给谢容止一个拥抱,再告诉他这是爱,那么他可以一直无比包容她下去。
但庄蘅觉得自己解释得很好,并不觉得他会在这方面上理解错误。
最后两个人都很满意地各自离开了。
回了国公府,用膳时周氏果然一脸挑剔地问起来,“今日回得怎么这般迟?”
庄蘅按照谢容与给他的理由来搪塞她,“下了大雨,我便在琴坊躲雨了一阵子,这便迟了。”
她蹙眉,但没说什么,用完膳后对庄蘅道:“近日这琴弹得如何了?”
“学了几首曲子了。”
“罢了,能有一首曲子拿的出手便好了。后日是谢家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京中要去的人多,咱们国公府自然也是要露面的。该备的礼我都备好了,你跟着我去便好。”
庄蘅默默点头。
“对了,把你的琴带上。”
她瞪大眼,脱口而出,“不会是要把我琴做寿礼吧?”
庄安是个极其吝啬之人,给自家女儿的琴都拿不出手,还准备送给人家谢家吗?
但她现在的琴是谢容与送的,是名家之物,真要转手再送给谢家她可舍不得。
周氏语塞片刻,头一次明白四姑娘不聪敏是不聪敏在哪儿了,瞪了她一眼,“胡吣些什么?你那把鄙陋的琴,人家谢家老夫人能看上吗?”
庄蘅悄悄撇嘴,心想,原来你们也知道那是把鄙陋的琴啊。
“既然咱们国公府费尽心思让你学了琴,自然不能白白学,你要知道为何学琴。三公子喜欢听琴,你便让芙蕖替你把这琴带过去,好好弹一首给他听。”
庄蘅欲言又止,“可是……那不是人家老夫人过寿吗?我不是该弹给她听吗?”
周氏高声道:“就你那不入流的琴技,还想出去在老夫人面前献丑吗?不许多嘴,下去好好练琴,照我说的做。”
庄蘅只能委屈巴巴地带着芙蕖回房去了。
芙蕖将琴摆好,好声好气哄道:“小姐莫要动气了,小姐本来就是想着要好好练琴的呀,同夫人他们无关。”
她哼了一声,“你说的对,我才不是为了他们练琴。”
其实谢容止根本就不喜听琴,她有这功夫把琴带去谢府,还不如趁机弹一首给谢容与听听,毕竟他还给了自己这把琴呢。
周氏平日里压根不在乎庄蘅到底怎样,但一到关键时刻,却又对她挑剔无比。
老夫人大寿这日,庄蘅还在床榻上睡着,便听到芙蕖道:“小姐快醒醒,夫人方才动气了,说是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睡着。”
庄蘅睡眼惺忪地起身,问了问,发现才卯时。
她迷迷瞪瞪地被芙蕖拉着更衣,嘴里嘟哝着,“平日里她怎么不动气呀,咱们哪日这个时候醒过?要我早起便罢了,好歹昨晚知会我一声嘛。”
芙蕖赶紧道:“小姐别说了,赶紧坐下梳头吧。”
庄蘅昨夜便挑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裳。她一向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裳,于是一如既往地换上了一件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待芙蕖替她梳好了头,这便出了房。
谁知周氏一脸愠怒地在外头等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后,挑剔道:“这穿的是什么衣裳?只会叫人家觉得你喧宾夺主!回去把衣裳换了。”
庄蘅哼了一声,心想人家老夫人过寿,难不成自己穿件白色衣裳过去吗?
穿些亮色衣裳便是喧宾夺主,难怪庄初还在国公府的时候,总穿些素色的衣裳。
但她还是没说什么,重新回去换了件浅绿烟纱散花裙,变得素净多了。周氏又打量了她一番,没再说什么。
用完早膳,又收拾了一阵子,周氏便命令芙蕖带上琴,几个人往谢府去。
路上周氏问道:“琴练好了吗?”
庄蘅慢慢点了点头。
反正练没练好都不大紧,因为谢容止总归不会喜欢。
谢家一向是宾客盈门,今日更是。谢家老夫人过寿,有些交情的自然都会来,譬如国公府。
周氏对谢家人格外客气,但谢家人对庄蘅又格外友善,于是庄蘅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众人皆在寒暄,庄蘅站在那儿觉得甚是无趣,周氏笑脸盈盈地同好几位夫人热络过后,便走了过来,对着她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带着你的琴过去?”
庄蘅哦了声,飞速带着芙蕖溜走了。
找不找谢容止另说,至少她可以不用在周氏面前惹眼了。谢容止的祖母过寿,她觉得他应当没有那个闲工夫听自己弹琴。
谁知道周氏身边的婢女却跟着她,对她道:“三公子在琴室呢。”
她瞪大眼道:“他怎么在琴室?”
“三公子一早便知道四小姐会来,这便等着了。”
庄蘅无法,叹了口气,认命地带着芙蕖过去了。
两个人虚与委蛇但又看似相敬如宾地寒暄了一阵,大致就是聊了聊庄蘅近日学琴的经过。庄蘅不会点破他其实根本不喜听琴的谎言,她谈了一首后,他也懒得去点评她的好坏,只一味地说不错。
庄蘅知道他不会像谢容与一样,知道自己哪里弹错了,更何况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两个人干巴巴地聊了一阵,聊到庄蘅恨不得回到周氏身边。
大概不会再有如此尴尬的时刻了吧。
然后谢容止道:“四小姐日后还准备再学下去吗?”
庄蘅点头,“是。”
“四小姐喜欢也好,只是你这时候开始学琴,总不会练出什么结果,还白白花费这么久的时日。不过你若真心喜欢,那便当我没说这话,你大可当个消遣,随便弹弹。”
庄蘅已经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谢容止和所有谢家人一样,努力向她展现友善,只可惜两个人相处久了,他便时不时会暴露出高傲冷漠的一面。
庄蘅很想告诉他,你二哥说你在这方面毫无悟性可言,那么你又凭什么说我?
所以,其实抛开谢容与所作所为以及他的反派身份不谈,他好像从来没有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态度同她说过话。
简而言之,他们两个人都是喜欢平视对方的人,但谢容止显然不是,这一点他想掩藏都掩藏不了。
他俩还真是不像,不像亲兄弟。
但庄蘅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展现出不满,于是准备假意笑笑算了。刚准备开始笑,却听到了推门声。
她刚才想到的另一个人出现了。
出现的格外巧。
下一刻他说的话也格外妙,完完全全说出了庄蘅的心声。
他不咸不淡地盯着谢容止道:“你还真是忘本,一个在这方面毫无悟性可言的蠢材,居然也可以对着一个会弹曲子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若是没记错,那时候你的好爹爹为了让你学会琴,急得找了各路名家,还收了我的琴,只可惜如今你仍然一窍不通,我瞧你也真是可怜,毕竟练不出结果的人是你。”
庄蘅听得恨不得起身给他鼓掌,再对他说句“妙啊”。
反派的攻击性就是强。
庄蘅都要敬佩他了。
谢容止顿时脸白了。谢麟和他对外一直宣称是他在这方面颇有造诣,如今却被谢容与直接戳破了谎言,便恼羞成怒道:“二哥来这儿做什么?四小姐是来给我弹琴的,同二哥有何关系?”
他瞥了他一眼,口中凌厉道:“我劝你对我放尊敬些,弟事兄,宜敬重,这个道理都不懂,看来不仅是琴技,连你幼时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是蠢材又是什么?”
谢容止彻底哑口无言。
谢容与却笑吟吟抚了把琴,对着他道:“忘了同你说,这把琴是我给四小姐的。”
“所以,我为何不能来?你日后的妻子若是等着你给她一把琴,恐怕连今日的曲子都没法儿弹给你听,毕竟你也拿不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
“那这么说来,你不仅是个蠢材,还是个穷乏之徒啊。”
庄蘅在旁听得目瞪口呆。
一来,虽然她之前便知道这把琴名贵,但还是惊诧于它居然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二来,前头若是说谢容与是在帮自己说话,还可以理解,那后头的这一系列嘲讽,便能看出他对谢容止明晃晃的恨意了。
她毫不怀疑,如果可以,他能手刃了谢容止。
他们二人到底是如何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但无论如何,庄蘅很满意,被人帮着打击报复的感觉很愉悦。
愉悦的像是吃了块刚做好的绿豆糕。
但庄蘅觉得自己不能在谢容止面前展现出小人得志的模样,于是悄悄低下了头。
谢容止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吐了口气道:“二哥说的对,这朝中能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买把琴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
他在暗暗嘲讽他这银子来得不正当。
他知道他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是个恶人,所以特意说给拿了这把琴的庄蘅听。
但他没料到,庄蘅压根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傻乎乎地抬头看他,惊诧于他为何忽然开始夸谢容与了。
夸他有手段,得陛下宠爱,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吗?
好莫名其妙啊。
谢容止顿时觉得自己一拳打
在了棉花上。
这两个人像是串通好了似的,格外有默契,一个像是装傻或是真傻,总之就是听不懂他的话,一个口中吐出的话,每个字都带着嘲讽。
谢容与之前虽然也嘲讽他,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妙语连珠式地讥讽。于是他合理地怀疑,他今日这般,一定是因为庄蘅。他每次对自己展现不加掩饰的恨意,都是因为庄蘅。
他也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便对着庄蘅道:“四小姐,不如随我一同去正堂吧?老夫人恐怕早就等着了。”
庄蘅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觑着谢容与的神色,却听他道:“你也知道她早就候着了,那你方才不去,还有心思在这儿听四小姐弹琴,现下又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做什么?”
“不过你要去便去,只是她,不许去。”
谢容止又看了庄蘅,只能忍气吞声道:“那我便先过去了。”
谢容与没有理睬他,只是等他离开后,随手关上了琴室的门。
他淡淡垂眸对着庄蘅道:“用我的琴弹给他听,你还真是聪明。”
第44章 博弈她在调戏他
庄蘅小声解释道:“我又不想弹给他听。”
“那方才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谢容与特别了解她,她明显就是在谢容止面前一套,在他面前又是一套。在谢容止那边就是好声好气地给他弹琴,等谢容止一走,转头对着他,又说不想弹给他听。
所以有时候说庄蘅笨,其实是不合理的。她也不是没有小心思,只是小心思很容易被看穿罢了。
庄蘅努力转移话题,只可惜很生硬,“我们要不也去外头吧?”
“离用膳还有一个时辰,你若是愿意去那儿格格不入地站着,你便去。”
她想,自己在这儿也挺格格不入的。
“那我们在这儿,要做什么?”
“要想消遣,自然有很多法子。你会下棋么?”
庄蘅很老实地回答道:“我不大会,但真要下,也不是不可以。”
谢容与点头,转头对着婢女道:“上棋盘来。”
庄蘅心想,反正下得烂就烂吧,还能怎么样?最多丢脸罢了。
于是待棋子和棋盘都放好后,她很坦然道:“献丑了。”
结果谢容与道:“输了的人有惩罚。”
她顿时傻眼了。
以谢容与的才智,她跟他下绝对是自取其辱,她是必输无疑了,那受惩罚的人一定是她。
她立刻问道:“什么惩罚?”
“赢家让输家做什么,输家就得做什么。”
庄蘅赶紧拒绝,“谢侍郎,我方才说谎了,其实这棋我一点儿也不会下。”
谢容与笑了声,“不会下?那你会下什么?”
她想了想,道:“双陆,我会下双陆。”
“双陆?我倒是不算得心应手。”
庄蘅一听不算得心应手,马上道:“无妨无妨,谢侍郎,我们还是下双陆吧。”
既然他不大会,那么自己的胜算绝对很大。
她不是会对弈的人,但平日里在国公府和婢女们厮混的时候,便同她们学会了这更简单有趣的双陆棋,闲来无事便和各个婢女下双陆,久而久之也算是个双陆小小高手。
于是她格外自信地抬着下巴,让婢女上了双陆棋。
双陆下得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定胜负。
刚开始下,庄蘅还格外自信,但越下心里便越没底,觉得他方才说的“不算得心应手”太过谦虚了,因为她这第一局输得惨不忍睹。
庄蘅笑不出来了,下得快,输得也快,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了,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等着受罚。
谢容与懒懒地玩弄着手中的棋,看着她道:“不如四小姐说几句我的好话给我听听。”
其实按照谢容与的性子,这个惩罚真的十分温和,但庄蘅却不大能说得出口。
再说了,一个反派,要听旁人夸他做什么?
这根本不符合反派的作风嘛。
她磨蹭了半晌,躲躲闪闪道:“谢侍郎,你这个人特别好,嗯,特别好。”
“没了?”
话说得很虚伪。
她努力真诚道:“你的好我都知道,所以就不必说了吧?”
谢容与看她为难,勉强放过了她,“再来一局。”
庄蘅身上冒汗,但这一局还是不可避免地输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内心在哀嚎。
她后悔答应下棋了。
答应和谢容与博弈,那就是完完全全的自取其辱。
这一局结束,庄蘅被迫给谢容与弹了首曲子。
第三局,庄蘅还是输了。
谢容与看了她半晌,最后却还是道:“罢了,这一局算你的。”
总是折腾她也没什么意思,毕竟小姑娘输多了脸上也挂不住。
他虽这么说,但没想过庄蘅会真的直接接受,利落答应道:“好。”
她方才被这输了的三局折腾得双眼失神,此刻对谢容与也没了往日的敬畏之心,反而抱着一种“你折腾我?那我也要折腾你的”想法,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领口,“把领口松开。”
庄蘅说这句话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让他脱了衣裳,她的想法格外单纯。因为她知道谢容与这个人对于着装仪态的重视,粗头乱服对于他而言是不可忍受的,所以她就要从这一点下手,让他不舒服。
谢容与现下穿的是朝服,方才下朝回府后一时还未来得及更换。朝服是交领,若要松开领口,需要解开腋下的扣,再取下领口的白色系带。
他听到庄蘅说这五个字时,惊诧地挑眉。
她胆子倒是不小。
恐怕她也是第一个如此命令他的人。
他没动,似笑非笑道:“你想好,下一局你若是再输,我可不会放过你。”
庄蘅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无妨,谢侍郎怎知我下一局就不能赢了?”
他点头,笑道:“好。”
她的出发点同谢容与以为的完全不同。
谢容与以为,她是单纯的在……调戏自己。
但庄蘅只是想让他不舒服。
虽然谢容与确实不大喜欢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但“她调戏自己”这一事实让他隐隐有些兴奋,甚至胜过了衣衫不整给自己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他便动手,开始解腋下的扣,再慢慢地抽出了领口的系带。
他的朝服是正红色,而他本就肤色白皙,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天然就有一种刺激感。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自己领口,开始慢慢扯那根白色系带,眼睛却紧紧盯着庄蘅,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庄蘅不得不承认,他这副皮相,做这个动作,是浑然天成的美感。
于是等他把那根系带彻底抽出来,领口随之垂落,露出雪白的肌肤之时,庄蘅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她心想,争气点,反派都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他是在迷惑你。
她旋即道:“好了,开始下一局吧。”
于是谢容与便这么衣衫不整地陪着她又来了一局。
只可惜这一句庄蘅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他脑中又一直在回想方才的情景,不自觉便走了神,待再低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输了。
庄蘅终于抬起了下巴,抱着手高傲道:“把革带取了。”
谢容与一句话未说,干净利索地取了革带,放在了桌上。
她看他如此利索,甚至有些甘之如饴的模样,忽然有些疑惑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惩罚,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他怎么回事?
这都能让他兴奋吗?
他之前不是最讨厌衣衫不整了吗?
庄蘅彻底凌乱了。
凌乱的结果就是,下一局她输了,输得很惨。
谢容与游刃有余、胜券在握地下了最后一个棋,“这是最后一局,马上便要用膳了。”
“所以,我不能这么衣衫不整地出去,明白了么?”
庄蘅明白又不明白,点了点头,但没有动弹。
他提醒道:“过来,这衣裳是
怎么成这样的,你一步步帮我还原。”
庄蘅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玩火自焚,作茧自缚。
到底是棋差一着,最后她还是玩不过他,谁让自己当初非要想着折腾他的?
她顿时怂了,小声道:“这不大好吧,毕竟涉及男女大防……”
谢容与忍不住笑了,“男女大防?”
男女大防在他们这儿早就不存在了。
“现在怎么想到男女大防了?那方才让我松开领口解了革带的人又是谁?方才便没有男女大防了么?庄蘅,你还真是有意思。”
庄蘅咬唇,实在是无力辩驳,只能慢慢地挪动过去,站在了他身边。
她不敢去看他,只是垂眸看着他的衣裳,“那边的扣子,可以劳烦谢侍郎自己扣上吗?”
他却噙着一抹笑,“不可以。”
庄蘅无法,只能伸手将领口拉起来,俯身,凑到他身前,先将扣子一粒粒扣好,这才拿起了系带,围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把系带放上去后,便不知怎么做了,动来动去也没有理好。
谢容与却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锁骨处,一点点教她如何将领口重新系好,最后道:“学会了么?”
她支支吾吾地应了。
“我教会了你,可不是让你去给旁人系好领口的。”
他这个“旁人”咬得极重,庄蘅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尔后他起身,把革带递给了她。
庄蘅伸手,将革带围上了他的腰,扣革带时却狠狠地勒了把,然后迅速把革带扣上了。
本来谢容与还盯着她的发髻看,却忽然感觉腰上一紧,顿时有些昏头涨脑起来,“做什么?”
她却无辜地抬眸,“谢侍郎的腰这样细,扣紧些怎么了?”
“我看你是想谋害我。”
不过他很清楚,如果可以,她恐怕真的会谋害自己。
毕竟她从来对自己都是防备的。
但庄蘅没有回应,只是退后几步道:“谢侍郎,那我便先出去了。”
说罢,她便利落地转身往外头走,顺便关上了房门。
庄蘅一路往正堂走,顺顺利利地坐在了周氏身边。
谢容与却姗姗来迟。
她抬眼看了他几眼,这才发现他没居然没换衣裳。
朝服本就该及时换下,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但他就是没换,领口的系带是她给系的,甚至连她给他扣的略紧的革带他都没有去松一松,就这么原原本本地保留了原貌。
庄蘅一时有些愣了。
她不明白为何。
他这一身在此处格外的格格不入,她听到不远处谢麟对着他蹙眉道:“衣裳为何不换?”
谢容与平日里虽然行事荒唐,但一向最是知礼,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今日老夫人大寿,他却穿着件朝服来了。于是谢麟低声斥道:“成何体统?我看你做事是愈发荒唐了。”
谢容与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方才忘了。”
“忘了?赶紧去换了,否则……”
“否则什么?是还想着如何惩戒我?还想拿着阿娘的身世来要挟我?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么还没明白?”
谢麟的脸色立刻白了,狐疑道:“你……”
他却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离开了,去席上坐下。
席间,庄蘅吃得专心致志,周氏则是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便要四处看看,一偏头便看见四姑娘埋着头,不免嫌恶道:“成什么样子?国公府缺了你的吃食了吗?莫要在这儿给我丢脸。”
庄蘅只能停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委屈地坐在一旁。
周氏又看了她一眼,正准备移开目光,却忽然发现她锁骨下方隐隐约约有红色的印记。平日里她穿的衣裳都能盖住,但今日的衣裳却偏生没有盖住,这便被她看得清楚。
她顿时狐疑起来,盯着那印记,这才发现竟然是守宫砂。
于是她立刻指着那守宫砂质问道:“这是谁给你点的?”
第45章 计谋戴上这香囊,我便是你的人了……
庄蘅愣了片刻,看向自己锁骨下方的守宫砂,想了半天道:“我之前便点的。”
“我问你是谁给你点的?”
庄蘅只能模棱两可道:“谢家人给我点的。”
嗯,谢容与又怎么不是谢家人呢。
谢容止当然也是谢家人了。
所以到底是谁点的,谁又能说清。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聪慧。
周氏立刻住嘴了,细细思索片刻,觑了那印记几眼,却没再追究下去。
庄蘅立刻伸手,把衣裳往上拉了拉,试图把守宫砂挡住,但却失败了,
说实话,这个守宫砂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就是给谢容与看的。
哪怕这守宫砂没了,她再随便点一个上去,他能发现吗?
哼。
庄蘅根本不相信他会发现。
所以,守宫砂对她并没有任何约束力,她非常轻松。
这场筵席又漫长又无趣,无趣到庄蘅在后来开始打瞌睡,好在最终终于结束了,庄蘅嘱咐芙蕖拿上琴,一行人便又回了国公府。
路上周氏问道:“你给三公子弹了琴,他如何反应?”
庄蘅顺口道:“他很满意,夸我琴弹得好,还鼓励我继续学下去。”
其实谢容止不仅不满意,没夸她琴弹得好,还让她不要再学下去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从不撒谎的好姑娘,现如今同谢容与相处久了,顺口胡诌的本事倒是愈发渐长。
她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他了。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周氏满意道:“那便好,看来这琴学得也是卓有成效。本来我都不打算再费银子送你去学了。”
庄蘅悄悄松了口气。
几个人回了国公府,刚进房中,庄蘅便听小婢女清露道:“我方才听夫人房里的人说,三小姐明日要回府呢。”
庄蘅惊喜道:“她明日回府?”
芙蕖接着道:“三小姐是妾,本来就没有回门的规矩,只是明日是初一,李家那边放了人罢了。”
庄蘅叹了口气,“也不知三姐姐在李家过得如何。”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很希望让庄安和周氏消失,这样很多人的苦难都能幸免。
其实她如果直接倒戈去谢容与那边也不是不可以,等谢家和国公府的事情完全了结了,她再跑也来得及。
毕竟她现在无比恨庄安和周氏。
但庄窈又告诉过她,让她不要卷进这场是非里。
翌日是初一,巳时庄初便到了国公府。
本来庄蘅还迷迷瞪瞪地在床上躺着犯懒,听到芙蕖说庄初回来了,立马起身,跑过去看她。
只可惜庄初回来了,但也要先去见庄安和周氏,以及府中一众长辈,庄蘅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她,听着他们说话。
她同出嫁前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憔悴了几分,眼里无神。
庄安和周氏压根没问她在李家过得如何,只是仍旧叮嘱她要在李家好好做着妾室。
庄蘅听得蹙眉,庄初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应了。
好不容易到用午膳的时候,庄蘅趁着人多,凑到庄初身侧,小声道:“三姐姐。”
凑近了看,庄蘅才发现庄初其实变了。
之前她同自己说话难免会带着高傲的神色,但这次却是格外的平和。
她轻轻应了声。
庄蘅又小声道:“你在李家……过得怎么样?”
庄初笑了声,“你也能看出来,其实这是大家都能预料的结局。”
“李家……”
“等会再同你说,先用膳吧。”
庄蘅被堵住了嘴,只能坐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吃盘里芙蕖给她布的菜。
待用完膳,她又老老实实等了庄初很久,等到她身边终于没有围着她的人,等到她说自己要回房中休息片刻后,她便一溜烟也跟着去了庄初房中。
她一口气走到庄初身边,“三姐姐,我们现在能说话了吗?”
庄初指着身旁的椅子道:“坐吧。”
庄蘅坐下,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道:“李家人是不是都很不好?我就知道,他们家有问题,没一个好人,之前我就发现了。”
庄初垂眸,“这本来就是国公府和李家的一场交易。国公府要示好,所以得把嫡女送过去。可是他已经有了正妻,于是我只能做妾。不过我这个妾做得也很是清闲,他平日里对府中的人都没有兴趣,只是喜欢差人去烟花柳巷处寻不同的女子带回府。偶尔有时候他来我房中,但大多数都是在发无明火,偶尔喝醉了便喜欢动手动脚。正房也很可怜,我知道她可怜,可是她管不了自己的夫君,却把这火气也撒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我最终发现,最可怜之人其实是我。”
“正如你猜到的一样,这就是我在李家的日子。”
庄蘅听到旁的时倒还好,一听到“动手动脚”四个字,便立刻警觉起来,“他打你?”
庄初没有说话,默认了。
庄蘅一听到这样的情况便忍不了,气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拿把刀便去手刃了自己的姊婿。
她甚至想,要是谢容与能像当初杀了李栩一样杀了他,她绝对支持。
毕竟他确实该死。
他居然敢这样对庄初。
庄初可是国公府当着最宝贵的嫡女一手养大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可就算她气得发抖,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庄初看着她道:“我当时同你一样,气得恨不得杀了他,但我做不到。他能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国公府的态度。爹爹和阿娘根本不在乎,因此他有恃无恐。所以,我现在想想,我其实更恨国公府。”
“我知道你也很恨国公府,对吧?”
庄蘅没开口,愣愣地看着她。
“在我嫁过去之前我便知道了,国公府和李家有桩秘密的交易。现在我嫁进了李家,我知道的便更多了,这桩交易不止这两家,还有一个谢家,所以,你的婚事根本不纯粹,你和它都是被献祭的。”
庄蘅慢慢道:“三姐姐,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庄初不解道:“那你为何还心甘情愿地要嫁进谢家?”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能做,谢侍郎在你那边。”
“他……”
“他和谢家根本不是一条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他也不会不同意你嫁过去。你若是帮他,兴许你就能得救了,至少他能护你一时周全。”
“可是阿姐告诉我,我应该离开,所以我想好了,我要逃走。”
庄初笑了声,“逃走?这件事很大,牵扯到这么多人,你逃了,他们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必定会再把你找出来,你怎么便不明白?二姐姐不明白此事有多重大,所以才会劝你离开,可我嫁进李家后才发现,此事双方都是图穷匕见,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紧紧盯着庄蘅道:“我知道你恨国公府,那你为何不同谢侍郎携手?若此事是谢侍郎那边赢,你大可再逃走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天下太平。你若什么都不做,那便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庄蘅脑中有些混乱,想了想,对她道:“三姐姐,你且容我想想。”
其实庄初说得对。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双方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那么她若是逃了,哪一方都会把她找回来。
事情没有一个了断,她便永无宁日。
之前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而且她确实很恨国公府,恨谢家。更何况,她怎么能自己逃走,再看着庄初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呢?
即便谢容与是原书中的反派,但现下她是有用的,他便不会杀了她。等到事情了了,她自然可以再溜走。
只是,如果败了……
庄蘅摇头,一定会胜的。
虽然原书中谢容与的结局似乎并不太妙。
但谁说不能改写结局呢。
庄蘅一直是个乐观的人,坚信自己不会死的。
于是她想了很久,终于对庄初道:“三姐姐,你说得对,我想明白了。只是你……”
“如果可以,你去见谢侍郎的时候,告诉他,我虽没什么用,但如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李家的事,他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上心。”
“可是,你若是被发现……”
“这些人必须死,否则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必担心我。”
庄蘅看着她,顿了顿,“那你若是想好了,我便找机会去见谢侍郎,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他。”
“要快。”
“好,我会的。我能写信给你吗?到时若是成了,我写信告诉你。”
“不必,我担心会有人发现。若是谢侍郎同意,你便将我房中留下的随便一件首饰送给我,我看到自然便明白了。至于我日后如何向外传信,谢侍郎自然有法子。”
庄初话音刚落,便听见房外有脚步声,细细一听还有周氏的声音,“三姑娘和谁在说话?”
“是四小姐来了。”
她顿时狐疑道:“她来做什么?”
尔后庄蘅便看见了周氏的脸。
她立刻起身,对着周氏道:“许久未见三姐姐了,我便来陪三姐姐说说话。既然夫人来了,那我便回去了。”
周氏上下打量着两人,心中虽疑惑,却又实在挑不出问题,只能蹙眉道:“下去吧。”
庄蘅又看了庄初一眼,这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她一直都是个做事很果断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会去做。
她仔细想了想,但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谢容与。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谢容与,但她却总是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点和时候碰见他。
等到她想到找他的时候,才忽然明白,其实他次次都能找到她,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这件事情他一直都在做。
也是有些……可贵。
申时,庄初准备回李家。
庄蘅去送她,两个人心意沉沉,其实也不必说什么。庄初冲着她笑了笑,便上了马车。
她忽然明白庄初为何要抱着这样的决心了。
李家于她便是阿鼻地狱,而她翘首以盼地终于能回国公府,便把所有希望压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现在能帮到她的只有她。
但庄蘅到现在也没想到和谢容与见面的好办法。
她垂头丧气地回房,看见几个婢女说说笑笑地经过,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国公府里可是有谢容与的眼线的。
她找到那个眼线便好了。
那个人一定会帮着自己报信。
那么,怎么找到那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那只失而复得的耳珰上。
这只耳珰便是那个人捡到,交给谢容与的。
当初她被关在祠堂,那个人便用一方帕子包住金簪送给她,告诉她谢容与会救她。
只是现下金簪又被谢容与收了回去,但她兴许可以用那个帕子包住这只耳珰。
若那个人能捡到,送给谢容与,兴许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谢容与这个人聪敏,又一向能看穿她,应当能懂她的深意。
于是她便用帕子包住那只耳珰,扔在了房外。
她又怕那个人找不到,这一日她便特意在府中到处溜达,到处揪着府中下人说自己的耳珰丢了。
庄蘅从未发现自己竟然有如此机智的一天,不禁自己为自己叹服。
翌日她特意去找,那帕子同耳珰已经一起消失不见了。
很好,已经成功了一半。
剩下的,便要看谢容与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了。
谢容与确实在第二日一早便看到了帕子和耳珰。
他的眼线没有亲自来,只是差人送了过来。
他本来以为只是庄蘅又丢了一次,准备不把这耳珰再还给她了,但看到那帕子后,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
不会是她不小心丢的,而是她故意丢下的。
所以,她到底是何意?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那么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见他。
小姑娘倒是煞费苦心。
不过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太过容易,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他起身,捏着那方帕子,对着身旁的婢女道:“备车,去琴坊。”
即便做了这样的决定,庄蘅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学琴、练琴,毕竟无论如何,最后她肯定是要自己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有这门手艺,她一定能过得更好。
芙蕖带着琴,两人上了马车,往琴坊去。
如果谢容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他一定会往琴坊去。
但也不一定,也许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算去见她。
毕竟他这个人的心思颇难揣测。
她进了琴坊,左顾右盼,没有看见他。
他并不像先前一样在琴室的屏风后坐着等她,于是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忆柳敏锐道:“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等到学完琴,芙蕖抱着琴和她离开,她本以为谢容与不会来了,却意外看到了他的马车。
庄蘅立刻提着裙子便上去了。她看见他闲闲地坐着,另一只手握着一卷书,兴许是等了一些时候。
其实谢容与早就来了,但他并没有进琴坊。
因为他渐渐发现,庄蘅对学琴这件事很认真,他不愿去打搅她。
他搁下书,看着她道:“要见我?还真是难得,庄四小姐有何贵干?说来听听。”
庄蘅单刀直入,“谢侍郎,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谢家和国公府的事情,我会帮你。”
谢容与顿了顿,警告她道,“庄蘅,想好了再说话。”
“我是认真的。”
“可惜我并不想认真对待你的这句话。”
她有些急了,拿起腰上系着的、当初谢容与亲手给她戴上的香囊,“当初谢侍郎是怎么说的?戴上这香囊,我便是你的人了,如今这话不算数了吗?”
他听了这话,颇有兴致地笑了,手指覆上她腰上的香囊,一字一句道:“我的人?”
第46章 胸口她娇喘着
庄蘅是个有小心思,但所有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人。
她的目的性很明显,比如,今天为了见他,特地拿出那个之前已经取下来了的香囊,但其实她很早就已经戴上了谢容止给的那个。
再比如,之前她是怎么躲着他,宁愿以各种方式去和谢容止亲近。
于是谢容与也有些恼了。
她总是这样,需要他的时候便会来,不需要他的时候便果断地抽身离开。这样的冷情冷性,连他自己都自愧不如。
他不明白她怎么忽然便想通了,然后便急急忙忙地来找他,明明之前他怎么劝说她都不答应。
谢容与有一种被她玩弄了的羞辱感。
如果说,她之前的行为他暂且可以忍耐,但这次不可以,因为她明显对自己并不认真。
他当然会让她长长记性。
他扯下那香囊,仰头看着她道:“难为你还记着,只是这香囊给了你这么久,你的所作所为,从来没让我看出来,你是我的人。我让你替我做事,你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脱,即便偶尔同我说了一些事情,也总是不大情愿。从你夜闯凝祥宫后,你便开始莫名其妙地躲着我,反而去亲近谢容止。庄蘅,这桩桩件件,我哪里冤了你?”
“所以,一个屡次三番拒绝我的人,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再接受你?”
庄蘅愣了,她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谁知道他根本没准备接受她。
可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杀手锏都拿出来了,还能做什么。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非要屡次三番地躲着他。
庄蘅,你这个无情的女人,现在后悔了吧。
于是她只能发愣地看着他。
谢容与见她半晌没说话,只会愣愣地看着自己,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蹙眉,“你看着我做什么?”
庄蘅憋了半晌,才道:“谢侍郎,我真的会帮你的,烦请你再多考虑考虑。”
他手里把玩着流苏,笑了声,“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即便你恨国公府,但你也不会完全偏向我,必要时候一定会舍弃我保全你自己,是吧?”
他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心口的位置,“你对着我,还真是连一分真心都没有。”
他说罢便准备收手,谁知庄蘅竟然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指,“谢侍郎,这次我是真心的。”
谢容与愣了愣,看向两人的手。
片刻后他便索性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庄蘅被拉得一趔趄,坐上了他的身子。
他的那只手同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掀开了她的褙子,尔后搭在了她的胸口,将抹胸往下扯了扯。
她的身子本能地一震,刚想伸手去挡,却看见他只是将手碰上她锁骨下方的守宫砂,“这是谁给你点的,你怎么不同她说实话?”
庄蘅怔怔地看着他,“你……”
“方才的事情另谈,你倒是让我想起来,我们其实有很多账需要好好算。”
他的手指毫无阻拦地摁着她的守宫砂,庄蘅却不知怎么,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虽然背脊挺得笔直,但挺翘的胸脯却不自觉地随着已经乱了的呼吸一起耸动着。
他这守宫砂点得格外妙,锁骨下方,心口上方。她都觉得,他摁的不是守宫砂,而是她的心口。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他的手碰上她守宫砂的那一刻,她便变得不对劲起来。
她身上的各处似乎都变得敏感起来,被他指尖摁住的地方像是燃起了一把火,让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有些难堪地看着他,只想让他松手。
谢容与本来还坐怀不乱,但随意地瞥到庄蘅的神色,这才发现她明显有些乱了气息,连眼眸里都充盈着一层薄雾,整个人都显得水盈盈的。
像是一颗待人吮吸的蜜桃,散发着盈盈的气味,只待他采撷。
她这副模样,像是动了情。但他清楚,她又绝不可能,只是身子有些敏感罢了。
她就是个小骗子,处处骗着他。
但这又确实是他的死穴。
两个人彼此对望,却都没说什么。谢容与松开了手,庄蘅以为自己终于要得救了,下一刻,他却低头,将唇碰上了她的胸口。
庄蘅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了,那把被他点燃的火彻底烧了起来。
她忍不住轻吸了口气,想推开他,但手搭在他的肩上,却只能软软地推了一把,反倒是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他仍旧很有分寸,只是将抹胸往下拉了拉,亲的位置仍旧是守宫砂。但从他的呼吸碰到她的肌肤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身上烫了起来。
那是块雪白细腻的肌肤,下面则是无边春色,他尽力克制住自己再深入些的欲望,吻过了那个印记后便没再流连辗转,抬起了头。
他发现她的整张脸都红了,眼眸中似乎能滴出水。
于是他特意没去看她,只是垂眸,将她的衣裳一点点整理好,掩盖方才所有暧昧的痕迹。
他亲完了后却还是之前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来看是,仍旧若无其事道:“再说回方才你要说的,不如你表表忠心,好让我相信你。”
庄蘅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但声音还是颤巍巍的,“谢侍郎,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恨国公府,我绝对不会倒戈的。”
“怎么?忽然想明白了?”
“嗯,三姐姐告诉我,如果我不这么做,最后也是一个死,那不如我好好地为自己搏一把。三姐姐说,她也愿意帮我们。”
“她嫁进了李家,倒是变了不少。”
“谢侍郎……”
“不说她,我只先告诉你,若是我真的答应了,你就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边,别想着跑,否则是什么后果,你很清楚。”
“我明白。”
“我说的是,就算这件事情了了,你也得待在我身边。”
庄蘅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到他的眼,只能道:“是。”
谢容与弯起手指,碰了碰她的下颔,“现在答应得轻巧,我便先信你,但若是被我发现你诓了我,我什么都
能做出来。”
庄蘅其实都已经想好要骗他了。
比如以后她不小心没把持住做了什么事,那么她就可以再自己点一个守宫砂骗他。
等事情了结了她就离开,但她现在也可以骗他,骗他自己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庄蘅之前不爱撒谎,只能说,还是谢容与一手教坏了她。
但她还是做不到理直气壮,只能颇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他的指节本就一直在她的下颔处逡巡,见状立刻抬了抬,逼着她抬眸看向自己,“我便最后再信你一次,说说庄初。”
“说来话长,但李家和国公府,还有谢家的之间都有关系……”
“不必提醒我,这些我若是都不清楚,还同他们争什么?你又让我怎么相信她?”
庄蘅便细细地把庄初告诉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尔后道:“你放心,她肯定不会去帮他们的。”
谢容与看着她,随意道:“无妨,她若是起了二心,我也一概拿你是问。”
庄蘅不敢说“凭什么”。
“那你怎么联系她?”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
“她不会被发现吧?”
“就算被发现我也救不了她,毕竟这条路是她选的。”
庄蘅又想了想,颇有些心虚道:“那我能做什么?”
她其实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国公府这边防着她,什么都不会告诉她,那边谢府她更是不了解,她唯一作用大概就是安安分分地待着。
谢容与却道:“你其实很有用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譬如?”
“譬如你的三哥,因为他,所以你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这是何意?”
“你猜他们为何要送你出去?必定是因为你掌握着一些庄非的软肋,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若是你对他不重要,谢家根本不会急着要让你嫁过去。”
庄蘅却困惑道:“可是我同他的关系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掌握他的软肋?”
“这件事只有他清楚,所以你得去探寻明白到底是为何,这样你才能反过来利用他。你可是这所有事情里头最重要的一环,庄蘅。”
庄蘅却有些退缩,“可若是我做不到呢?”
“做不到?”谢容与笑了声,“做不到我还能把你杀了么?只不过,若是最后我也做不到了,恐怕死的人便是我了。”
她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道:“这件事便这般重大?”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圣上的。”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若是败了,我当然活不成,不过若是你藏得好,他们便不会知道你还帮过我,你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庄蘅不禁在想,按照原书,谢容与的结局貌似真的是如他所言。
原主是个什么结局,她自己都不清楚,只不过她真正的官配是谢容止,若谢容与的结局是死,那么便是谢容止活。
所以她现在无异于一头扎进了必死的局中。
也就是说,她现在明明知道结局谢容与会死,但还是放弃了生的一边,反而义无反顾地过去帮他,只是坚信着自己能改写结局。
庄蘅自己都要被自己这略显愚蠢的勇气给感动了。
毕竟除了她,还有谁会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在他这边。
说实话,从她穿进来后,她一直没发现过自己的作用和意义。她只是麻木地靠着残存着的对原书的记忆,去分辨哪个是好人,哪个是恶人,然后选择远离恶人,亲近好人,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但她发现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
因为每个人都是立体而多面的,等她真正走进他们,才会发现他们的色彩。
譬如庄初。
原书中给她的定义只是一个恶女,但庄蘅并不这么认为,因为等她真正地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定义的单薄与狭隘。
现在在她看来,她的三姐姐其实是个敢爱敢恨、一个勇敢的人。一个敢于在深陷囚笼之时仍旧做出了选择的人。
再譬如谢容与。
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是正确的决定。
当她决定去推翻原书中既定的结局,她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所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她都很为自己的决定而兴奋。
于是她看向谢容与,很认真道:“我觉得你不会有事的。”
他挑眉,颇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会盼着我活不成,如今倒是有了些良心。”
庄蘅很想告诉他,其实相比于他,她更盼着其他人活不成。
抛去他反派的身份,她根本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该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其实她觉得,从最开始她错把他当成自己的官配时起,兴许他们二人的命运就都改变了。
所以她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他们就是能得到很好的结局。
当然,至于最后她逃跑的事宜,也是得在二人都活着的情况下进行。
谢容与却松了手,对她道:“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庄蘅点头,“噢”了声,起身,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回头道:“谢侍郎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替你做事的,绝不叫你生气。”
谢容与忍不住笑了。
小姑娘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之前压根没认真替他做过事,反倒是只会惹他生气。
他本来就对她格外宽容,只要小姑娘服个软,态度不错,他总不至于真的恼她。
下了马车,庄蘅还在沉思着,这才发现自己的耳珰还在他那里。
但这次他似乎并没有准备再还给她了。
她缓缓叹了口气,之前自己的一把金簪,这次的一只琉璃耳珰,都落到他手里了,自己胸口还莫名其妙地被点了个守宫砂。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忽然想到了守宫砂,忍不住又回忆起他们二人所作所为。
即便她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得承认,她同谢容与这是赤裸裸的……暗通款曲。
这并不是个能见光的关系。
她本来很想从这里抽身,但明显没有成功。
不仅没成功,她还很离奇地……有些享受其中。
毕竟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被他亲上守宫砂的那一刻,她完全沉浸在背德所带来的刺激中。
庄蘅一直是个很坦然的人。
她在这一点上也同谢容与很像,她很善于正视自己的欲望。
如果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那她想尽一切办法都会离开谢容与。但她并不是难以接受,所以这样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身边有两个男人,吃亏的似乎……并不是她。
第47章 生气醋味真大
庄蘅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同庄非的相处,这才发现她对他知之甚少。
他很小时就被抚养在周氏膝下,所以如果说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大概也就是他们还流淌着同样的血。
庄蘅决定先好好研究研究庄非这个人,等研究透了,她才会明白他的意图和软肋。
但想要研究清楚其实很难,毕竟她都难以接近他。
她花了一个下午翻找了阿娘的遗物,但仍旧一无所获。
她又去找了之前伺候阿娘的婢女,听她说了一个时辰庄非幼时的故事,但听得昏昏欲睡,并没有发现什么,直到最后她说起庄非被送去周氏那儿时,她忽然问道:“他自己愿意去吗?”
“当然。对了,那时候小姐刚出生呢。”
庄蘅叹道:“也是,去夫人那儿总比在这儿好的,他愿
意去,倒也是合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一面,只不过,庄非在那么小的时候便那么冷静地做出选择,也实在有些可怕。
事情并没有什么进展,庄蘅脑袋很疼。
她现在可是要去向谢容与交差的,若是过了这么久还什么都不清楚,他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但她焦头烂额几日,仍然一无所获。
她都要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做这个活儿了,恐怕她最后不仅救不了谢容与,还会把他害死。
早晨,她仍如往常一般去琴坊学琴,还未进琴坊却见到了谢容止。
她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可以在琴坊这个地方见到他,想装作看不见他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三公子。”
谢容止笑道:“你来了。”
“是有何事吗?”
“府上新得了一对玉镯,说是稀罕物,我本想送到国公府上给你,但今日正好路过琴坊,想着时候正好,兴许能碰见你,便等了等,果然,这不就碰上了。”
他扬了扬脸,身后的婢女上前,捧上了一个木盒。庄蘅瞥了那木盒一眼,“既然玉镯贵重,我收了也不大好吧?”
谢容止示意芙蕖收下,温和道:“无妨,这玉镯正配你,你喜欢便好。”
庄蘅只能点头道:“那便多谢三公子了,如此挂心。”
谢容止这个人很割裂。他表面上对庄蘅确实又不错,三番两次地送些名贵东西,该全的礼数也都全了,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高在上又在告诉她,他其实还是有些看不上她。
其实谢容止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庄蘅一直有些好感,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并不过分。但这好感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那张脸。虽然他之前对她的态度有时会不耐,有时又有些敷衍,但这全是因为他觉得庄蘅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心中恼怒,便刻意不给她好脸色。
但近日他听说庄蘅从那日弹琴回去后在国公府格外规矩,甚至常常收到她送来的礼,他便顺水推舟地觉得,她做自己的妻子也不错,现下看她也是更生了几分喜欢,占有欲也愈发强烈起来。即便他之前嫌弃她愚笨,但乖巧听话才适合做他的妻,他虽然一直俯视着她,但确实只有他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但他和庄蘅都不知道,那些送来的东西,都是周氏和庄安打着庄蘅的名义送来的,只是为了联络二人感情。
简而言之,他的心路历程便是这样的:一开始只是觉得她长得不错,再后来她同自己订婚了,越看越发现自己捡了个便宜也不错,心动也是有的,只不过更多是身体上。
于是他开口道:“二哥他……没有再来打搅你吧?”
庄蘅微笑,“没有,怎么会呢。”
然后她有些做贼心虚地悄悄伸手,将上襦拉了拉。
嗯,没有打搅,只是点了个守宫砂罢了。
对了,那个守宫砂的目的还是为了防你。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好看又温柔,谢容止忽然起了别样的感觉,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对她道:“你莫要担心,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他总不会太过分。”
庄蘅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会太过分?
他还是低估了自家二哥的本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忍住不甩掉谢容止的手,但本能地反应却还是将手不动声色地往外抽了抽,“是。”
她正准备找借口,说自己要进去学琴了,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待在他身边,问道:“三公子,我有些话想问问你,可以吗?”
谢容止今日心情极其愉悦,庄蘅说话又一向最是真诚乖巧,让人无法拒绝,于是他便笑吟吟看着她道:“你说。”
“我三哥和你,是密友吗?”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道:“是,我们关系很亲近,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庄蘅疯狂眨眼,终于想出了一个借口,“我马上要出阁了,便想多了解三哥一些,也好和他多亲近亲近。”
他却诧异道:“你不了解他?”
“三哥他自幼便养在了夫人膝下,同我一直没什么接触。”
他沉思片刻,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了然道:“原来你不知……”
“我不知什么?”
他看了眼庄蘅,却掩饰道:“没什么。不过你们既是亲兄妹,虽然平日里接触少,想必彼此也是挂怀的。”
庄蘅心想,胡说。
谁也没有挂怀过谁。
她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
但谢容止这种人,一旦不说下去,她再问他也不会说,反而只会让他怀疑。她只能微笑着点头,“是。那我便先去学琴了。”
谢容止也笑着应了,顺手替她理了理发髻上的华胜。庄蘅硬生生忍住自己准备躲开的冲动,甚至还挂着微笑。
等到终于能离开,她松了口气。
她问芙蕖道:“他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了,甚至动手动脚的。
芙蕖想了想谨慎道:“兴许是……喜欢上小姐了。”
庄蘅吓道:“千万别。”
他要是喜欢上自己了,那她真就成众矢之的了。谢容与那么讨厌谢容止,只会拿着她作为两个人竞争的对象,那最后受苦的只有自己。
她又想,幸好方才自己和谢容止的事情没被谢容与看见。
于是她安安心心地去学琴了,刚坐下,忆柳便看见了芙蕖捧着的那木盒,于是笑道:“那是什么?”
两个人近来相处得愈发融洽亲密,庄蘅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彼此都是格外坦诚,于是庄蘅根本没隐瞒,直接道:“三公子给的,说是玉镯。”
忆柳似笑非笑道:“那谢侍郎呢?”
庄蘅语塞片刻,“他……他不知道就好。”
“泠泠,你到底喜欢哪个?”
“我能不能说,其实两个我都不喜欢。”
“那也好,到时候你离开得也能利索些。”
“恐怕得迟一些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离开。”
“为何?”
“因为我有件事情要做,很重要,等我做完了才能离开。”
忆柳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两个人已经亲密无间了,但她绝不会直接去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是道:“你想去做便去做,只是莫要耽搁了练琴。”
“那是自然,我每日都在好好练琴呢。”
待学完琴,忆柳又留她用了些点心,喝了几杯茶。闲聊一阵后,庄蘅这才告辞离开。
谁知道一出琴坊,在外候着的车夫却对她道:“四小姐,方才谢侍郎派人来了,说是让我带着您去一趟西市。”
庄蘅拒绝道:“我不去。”
车夫为难道:“谢侍郎下的令,小姐莫要为难我了。”
芙蕖道:“只是……国公府那边要如何说呢?”
庄蘅点头,“对啊,我去了,国公府又要问我去了哪儿了。”
车夫立刻道:“这点谢侍郎说了,他已派人去告知了国公府,小姐不必担心。”
庄蘅叹了口气,只能道:“好吧,咱们现在去。”
她有些心虚,因为自己根本没掌握任何有用的消息,现在去,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再联想自己之前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她便更觉得好笑。
一路上,庄蘅都在想,等会该怎么同谢容与解释这么多天了,仍旧一无所获的事实。
等到了宅院门口,庄蘅下了马车,进去,但没有看见谢容与的身影。
婢女对她道:“谢侍郎在正堂。”
她便跟着那婢女过去了。远远便看见他坐在正中的圈椅上,手中握着卷书,面前的桌上点了根香,香烟袅袅。
庄蘅站在他面前,唤道:“谢侍郎。”
他却没有理睬她,仍旧盯着书。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等了等,只能自己先坐了下来。有婢女给她端了茶,她便自顾自地饮了一杯,谢容与却还是没有理睬她。
庄蘅只能道:“谢侍郎是有何事吗?”
他没吭声,只是伸手将书翻了一页,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侍郎是忙着吗?”
他仍没回答。
庄蘅也有些恼了,心想你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直接道:“既然侍郎忙着,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见她起身真的要走,便立刻丢下两个字道:“坐下。”
庄蘅撇嘴,
重新坐下了,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他终于搁下了书,但并没有看她,口气还是如方才那般冷淡,“我瞧你见旁人倒是愉悦。”
庄蘅却压根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傻乎乎地看了他一眼,“哦”了声。
谢容与忍住将书扔了的冲动,咬牙道:“咱们的事等会说,我看你也并不在意,那便先同你说正事。”
庄蘅却还是没听懂,又“哦”了声。
他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猛地起身,对她道:“跟上。”
她便也起身跟着他往里头走,待走到某个房门口,他却对她道:“在这儿站着,等我出来。”
说罢,他便推门进去了。
庄蘅不知他要做什么,等了很久却也没见他出来,有些疑惑,便试探着走了过去,轻叩了叩门,正准备开口唤他,却发现门并没有完全掩上。
她透过门缝看见谢容与手里握着把刀,下一刻那把刀便插入了面前跪着的人的胸口,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刀拔了出来,任凭那人胸口的鲜血长流不止。
她吓得退后了几步,谢容与却已经推开门出来,看见她的神色,立刻将手里的带血的刀扔了回去。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等我出来?”
庄蘅吞吞吐吐道:“他……怎么了?”
“办事不力,是个废物。”
“办事不力就要死吗?”
“不仅如此,他知道的也太多了,所以我没有留着他的理由。”
她想,那自己也符合这两个条件,所以,她是不是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可是……可是……”
谢容与静静地盯着她道:“你是不是想问,可是我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不怕么?”
“那我便告诉你,我从来不信神,它根本没有资格审视我。小的时候,我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于是我在心里无数次祈求神来帮帮我。但当我绝望的时候,那人死的时候,我曾经虔诚祭拜神在哪儿?”
“所以,与其问这个问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好我交代你的事。”
庄蘅知道他今日一定是情绪不佳,所以没说什么,默默低头。
两人又往里走,进了另一间房,谢容与指着里头的屏风道:“坐到后头去。”
庄蘅不解,“为何?”
“我不想让旁人看见你。”
她便乖乖坐了过去。
不过片刻,她果然听见了脚步声,是个男子。
那人对谢容与道:“侍郎,我们需得到那账本。虽说那账本现如今是在户部,但必定有副本捏在庄非手里。”
“不要副本。”
“为何?”
“副本是给陛下看的,定是假的,朝中拨给李家手下兵力到底多少军饷,恐怕只有庄非和李家清楚,他有本真的账本,必定是在国公府。”
“那若是得了那真的账本,想必陛下便可借机削军饷了吧?”
“原先李家那位骠骑将军手下的兵人人都多得了好处,如今若是骤然削了军饷,再把这过错怪罪在李家头上,你猜他们会不会军心不稳?”
“只是这账本……”
“我自然有法子。”
“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那人便离开了。
庄蘅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这账本到底有何用处,更不明白怎么就军心不稳了。
谢容与走过去,看着她道:“听明白了?”
她点头,“听明白了。”
“听明白什么了?”
“偷账本。”
“明白便好,不过你能不能做到,我倒是十分怀疑。”
庄蘅蹙眉,“等等,谁偷?”
“怎么?你不是国公府的?”
她道:“我是,只是……这账本我不可能偷出来。”
谢容与眸色暗了暗,“怎么?不愿意了?”
庄蘅急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怎么可能偷出来,它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见过他取玉带么?在哪儿取的,你便去那儿的附近找。不过要小心,若是被发现,便是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只是……若我没偷出来那账本,你不会怪我吧?”
“没偷出来?想尽办法,若你还是无法做到,我难不成还能真的把你杀了?虽然你办事不力,知道的又太多,确实符合我动手的标准,正如这么些天我没见到你,但也知道你在国公府还是一无所获。但要怪就只能怪我为何从一开始不仅留下了你,还在明知道你其实很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的情况下,把这些事都交给你。”
“不过,虽然只怪我自己难得糊涂,但也请庄四小姐好好努力一番,不要让我总是对你如此宽容。如此宽容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大好。”
她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交代完了,尔后转身向外走。
庄蘅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似是生气了。
但他到底在气什么,她还是不清楚。
总不至于是在气她吧?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于是她仍旧无知无觉地跟了上去,却见他已经回了正堂,桌上的一个木盒开着。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谢容止送给自己的装着玉镯的木盒。
她心里暗叫不好。
谢容与面无表情地捏着那对玉镯的其中一个,抬眼看着她道:“喜欢么?”
庄蘅犹豫了片刻,妥善地答道:“不喜欢。”
“那好,不必戴了。”
她立刻改口道:“喜欢。”
“他给的,你喜欢?那便更不必戴了。”
说罢,他便将那只玉镯随手抛在了地上。
第48章 账本离他远些
那玉镯质地好,虽然地下是青砖,但玉镯碰到地上,却意外地没有磕碎。
但庄蘅已经足够心疼了,倒吸了口凉气,立刻跑过去将玉镯捡起来,质问他道:“这镯子怎么了?”
虽然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对这昂贵玉镯的心疼,但在谢容与看来,她心疼这玉镯一定不只是因为这玉镯。
毕竟这镯子是谢容止送的。
庄蘅迟钝到压根没想到谢容与会知道这玉镯是谢容止送的,于是理直气壮道:“你凭什么摔我的镯子?你知不知道这镯子很珍贵?”
“珍贵?是因为这是谢容止送的,所以珍贵?”
庄蘅语塞片刻,压根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是谁送的,“你怎么知道的?”
谢容与将她手中的玉镯拿了过来,放进了木盒,一同让人收了下去,“真不巧,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要将这玉镯送给你,便跟着他一同来了琴坊。”
他抬手,直接取下了她发髻上的华胜,扔在了一旁。
她愣愣地看着华胜,“这华胜又怎么了?”
“他碰过,那便不必戴着了。”
庄蘅彻底语塞,试图好声好气地同他讲道理,“他碰过又怎么了?还有我的玉镯,那很珍贵的,你还是还给我吧,我不戴,但可以收着啊。”
来日卖掉也可以换些银子不是。
谢容与见她还是要那玉镯,却并不理睬,只是冷着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如今胆子也是大了,动手动脚,还真怕我不知道。”
庄蘅很想提醒他,有没有可能,谢容止才是她的未来夫婿,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这一点。
她又恳求道:“谢侍郎,我的玉镯……”
“庄蘅。”他带着警告意味开口,握紧了她的手,“我对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一向没什么耐性,你若是想惹恼我,便可以继续开口。”
他从庄蘅来的时候便很想把她关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告诉她要离谢容止远一些。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知
道庄蘅绝对不会喜欢这种方式。
但她偏偏看不懂自己的隐喻和讽刺,只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还一直索要被收了的玉镯。
庄蘅却也恼了,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手,“我关心的不是这镯子是谁送的,我只关心这镯子是个稀罕物。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何要把收掉?”
谢容与也愣了,压根没想到庄蘅从头到尾都念着那镯子的价值,便温声道:“你想要,我可以送你,但不能是他给的。”
庄蘅点头,伸手道:“好啊,那你给我吧。”
谢容与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顿了顿才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明日我便差人送给你。”
庄蘅顿时也没脾气了,重新坐了下来。
于是谢容与忽然明白了,小姑娘其实很好哄,只要给她想要的东西便好了。
他最不缺的便是好东西,只要她喜欢,他可以都给她。
而在这一点上,谢容止绝对比不过他。
庄蘅又提醒他道:“你明日不要送过来,等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给我,否则被国公府发现了便不妙了。”
他“嗯”了声。
于是她又抬着下巴对他道:“那我便不同你追究我的玉镯了。”
谢容与笑了声,他不明白,明明最开始是他生她的气,怎么现下莫名其妙的便变成了她原谅自己了。
他见小姑娘心情不错,一双眼里都是笑意,趁机提醒她道:“离他远些,别让我看见你们在一起。这次我暂且放过他,也放过你。”
庄蘅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我同他订婚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嫁过去。”
“那我和他现在也有婚约,但我们没有。”
他眯眼,“庄蘅。”
她只能妥协道:“我知道了。”
尔后她道:“若没什么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却低头,重新握住了她那只被谢容止牵过的手,“不急,再坐一会。”
“为何?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这宅院太大太空了,我忽然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了,所以只能劳烦四小姐多陪陪我。”
庄蘅很真诚地提议道:“那你可以同我一起去国公府住。”
住一日你就知道这儿比国公府好上千倍万倍了。
但谢容与关注的明显和她不同,“怎么,你要邀请我和你同住?如此,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便可以在这儿同住。”
庄蘅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句话,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含糊道:“平日里这宅子不也是又大又空吗?”
“今日是个不太寻常的日子。”
“不寻常?”
“方才你问我怕不怕的时候,我是不是同你说起,有人死在我面前?今日便是那人的祭日。”
“那人是谁?”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我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那人,今日同你随便提起罢了,你也不必挂在心上。”
庄蘅心想,看来他今日情绪不佳,不知有自己的问题。
她有时候挺容易心软的,即便是谢容与,她看到他情绪不佳,也不忍心直接抽身离开,于是便秉持着“神爱世人”的心态,决定再陪着他一会儿。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安慰也不知从哪儿安慰起,便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抗拒同他的接触,毕竟今早谢容止牵她的手时,她是避之不及的。
她看到被扔在桌上的华胜,便想趁着他不注意将华胜拿回来,结果刚伸手便被他发现了,“做什么?”
庄蘅只能把手缩了回去,“这华胜是我的,又不是他送的。”
他却仍旧没有松口,“那也不许戴。毕竟我一看见它便会想到谢容止。为了少让我生些气,我劝你把这华胜留下。”
她悄悄撇嘴,心想刚才就应该直接离开的,非要心软留下来陪他,结果连个华胜都带不走。于是她道:“谢侍郎你给我一对金镯吧,下次见面时带给我就好了,那对玉镯你收着。”
“那对玉镯你觉得我还会收着?谢容止的东西,我只会立刻退回给他。”
庄蘅急了,“你疯了?那他不就知道了?”
谢容与却笑了,慢条斯理地替她理了理发髻,“急什么?你怕他知道?不过,不还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乖乖坐好再陪我一会,别想着把你的华胜带走。”
庄蘅心想,我现在不是一直都好好坐着呢吗,手不是也给你牵着了吗,人家只是想把华胜拿回来罢了。
“为什么要金镯?”
“没什么,喜欢罢了。”
“我之后若是发现你把金镯卖了,你再好好同我解释吧。”
她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他居然连她准备把金镯卖掉的想法都猜到了。
谢容与的笑容淡了淡,手指在她下颔处摩挲着,“你想要多少银子,大可直接同我说,倒也不必卖了金镯。我还是太了解你了,悄悄准备把金镯卖掉,是为日后逃跑做准备吧?”
庄蘅想辩解,但还是没什么底气,便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他却转了话题道:“下次见面时给你,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再次惊诧道:“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给我?”
他的手在她的下颔处顿了顿,“卖了也好,不卖也好,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除非我死了,否则你绝对不可能离开我。”
“不过庄蘅,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莫要想着离开,否则被我抓到,你后面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你猜什么叫我的人?想来便来,想离开便离开可不是我的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该做的你也该做到,四小姐。”
庄蘅黑了脸,反而回答了他之前的提问,“我要粗一些的,越值钱越好。”
她明显是故意说的,想着要多讹他一些。
但谢容与却没有拒绝,反而温声道:“好。”
他待庄蘅便像是一个人养着一只看似温顺但时不时便想着要逃跑的兔子。
其实只要这只兔子不离开,什么东西他都可以给她。
但庄蘅并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这是囚禁,这是禁锢,这不是爱。
谢容与在同她相处的这一年多里,越来越害怕孤寂。他无法想象,如果身边没有了庄蘅,他该怎么走下去。
所以,只要她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也没有觉得这是爱。因为如果是爱,他应该放她走。
但他不会放手,所以,这应当是一种比爱更复杂而执着的情感。
他还弄不明白,但他莫名觉得,这种情感才更适配他们两个人。
现在对于庄蘅而言,逃不逃跑虽然很重要,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账本。
但偷账本这种事情庄蘅根本就不擅长。
首先,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这种不能见光的行为,她做起来并不得心应手。
其次,这项任务难度太大,她不仅没见过那账本长什么样,更不知道那账本藏在哪儿,庄非又很防备,她几乎不可能成功偷到。
于是她回了国公府后就一直在冥思苦想。
芙蕖见她半日都未进食,劝道:“小姐,先吃些东西吧。”
庄蘅喝了碗粥,向她求助道:“芙蕖,你说,他什么时候会不在房中?”
芙蕖想了想,“上朝的时候他总不会突然回来。”
“但我怎么有借口进去?”
芙蕖摇了摇头。
庄蘅又继续道:“最重要的不是我进不进去,而是,进去之后,我怎么能在里头翻找东西还不被发现呢。”
芙蕖也犯难道:“小姐说得对。即便避开了旁人,但要在翻找完以后还原,也不是个易事啊。还有,无论偷没偷到,若是被发现了,又该如何呢?夫人他们绝不会放过小姐的。”
她道:“若我偷出来了,藏在哪儿也是个问题。不如这样,账本拿出来后,你去放在三姐姐房里的某处,等有机会,我们再把拿出来。至
于怎么拿到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们先多去那边看看吧。”
于是第二日,她便借口去找了庄非。
她基本没怎么去过庄非房中,只想着能趁机看看这房中的构造和布局。
庄非更是诧异,盯着她半晌才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话编得利索,“我前段日子翻阿娘的遗物,发现她嫁人前便戴着的那只耳珰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在你这儿。”
耳珰确实是不见了,但她压根没想着要来庄非这儿找。
毕竟庄非怎么可能会有。
但她就是来了,就是问他了,他再怎么样也得做做样子,象征性地找一找。
于是他又看了她好几眼,开口道:“那只耳珰我知道,不过应当不在我这儿。”
庄蘅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三哥,你还是帮忙找找吧。”
他只能道:“那你且等等,我让人去里间看看。”
立刻有婢女去了里间,庄蘅看见她打开了一个木箱,在里头翻找了一阵,半晌出来对着庄非摇了摇头。
那里间布置得很简洁,其他地方都不像是能藏东西的,只有那木箱最为可疑。
庄蘅想,兴许那账本就在这里。
庄非对她淡淡道:“你也瞧见了,那耳珰必不在我这儿,你不如去别处找找吧,毕竟阿娘同我早就没什么来往了,耳珰这种东西,我也不大可能收着。对了,下次要见我,记得提前让人通传一声。”
庄蘅也没再纠缠,应了声好,这便带着芙蕖回去了。
她边走边道:“你看清了?那木箱应当装着的都是些贵重东西,毕竟整个里间也就那里能放东西,兴许那账本就在里边,而且那木箱还有锁。只是,若想要开那箱子,没有钥匙,怎么能开呢?”
芙蕖小声道:“三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必定是有那钥匙的。”
“可是咱们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下人那儿拿到钥匙?”
芙蕖摇头,“奴婢不知。”
庄蘅苦恼地叹了口气,回房,又开始思考到底该如何拿到钥匙。
她苦恼了一整夜,一整夜睡得都不大好,于是醒得格外早。
那时天未全亮,她却听见了床榻边的窗外有些动静,她有些疑惑,于是起身推开了窗。
窗外无人,但窗外静静地躺着把钥匙。
一开始她还未明白这钥匙到底有何用,又为何会放在自己窗前,又是谁会这么早来送这把钥匙。
于是她将钥匙攥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对着替她捧着衣裳的芙蕖欣喜道:“芙蕖,你瞧瞧,这是不是那把钥匙?”
芙蕖将衣裳放下,接过钥匙道:“应当是。只是,这是何人送的?他又是如何拿到的?”
其实这倒是显而易见,一定是谢容与在国公府的那位眼线所为。
只是,他为何能拿到这把钥匙?
于是,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兴许那人就是伺候在庄非身边的。
具体是谁,她并不能确定,但至少在知道这点后,以后行事也容易多了。
有了这把钥匙,偷账本这件事便变得简单起来。
庄蘅已经想好了,决定挑个深夜去他房中。
她拿到账本后,如果来得及,会直接把它藏进自己房中,但若是有被发现的危险,那她便就近藏进庄初房中。
庄蘅提前准备好了火折子,又研究了庄非夜间的作息。
她上次去的是庄非的书房,木箱在书房的里间。亥时后他便会回自己房中歇息,书房自然无人,她可以趁这机会溜进去。
其实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穿书过来后,居然还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生活不易啊。
但感慨归感慨,她还是兢兢业业地拿着火折子,等到夜深人静、庄非回了自己房中后,带着芙蕖溜了进去。
一路黑暗无人,但庄蘅却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对芙蕖道:“你在外看着,若看见他出来了,便立刻告诉我,咱们立刻逃走。”
尔后她便吹亮了火折子,一路往里间去。
她不敢发出太大动静,胆子又很小,总是担心黑暗中会有些什么,但还是一边恐惧着一边往里头走,摸索着走到了木箱前头。
看到木箱后,她立刻蹲下,开始用钥匙开那锁。
木箱里的东西很多,她只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去一点点辨认。等到她一件件将木箱里的东西移出去后,却发现根本没有账本的影子。
她顿时绝望了,再将所有东西清点了一遍,却还是没看见账本。
但她还是不死心,于是又去木箱中摸索了一阵,仍然一无所获。
庄蘅犹豫片刻,咬唇,准备起身离开了,手却无意识地碰到了木箱底部,发现有些异样,她立刻疑惑地探头再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个暗层。
她眼睛亮了,立刻摸索着将暗层打开,果然发现暗层下静静躺着一个账本。
她随便翻了几页,确定这是账本,于是直接将它藏进自己袖口,再将东西一件件塞进木箱里。还未整理好,却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转身,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见的却是芙蕖,立刻松了口气。
芙蕖却匆匆忙忙道:“小姐,我方才见他从房中出来了。”
庄蘅心里叫苦,心想怎么自己如此倒霉。
但她也来不及抱怨,快速将木箱整理好,又重新锁上,拉着芙蕖便往外跑。
两个人脚步匆匆,庄蘅都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和脚步声。
她想了想,却还是拉着芙蕖进了庄初房中。
芙蕖道:“小姐,我们为何不回去?”
“你说他若是等会开了木箱,发现账本没了会怎么样?”
“会在国公府中彻查。”
“对,他们方才若是看见我们了,又发现账本没了,第一个便会来我们房中搜查,所以只能先藏在这儿。毕竟三姐姐这儿已经没有人住了,应当无人会怀疑。等把账本藏好,我们便回去。”
“好。”
于是两人打开了庄初的妆奁,将账本塞了进去,尔后庄蘅立刻拉着她往外走。
快到房中,她们却听见了庄非书房处的动静。随后是一阵喧哗,府中有几处灯亮了起来,她们也无暇去看,直接回了房。
两个人皆是惊惧未定,芙蕖小声道:“定是他们发现账本不见了。”
“怪不得,那肯定要在府上到处搜寻了。”
芙蕖却有些惊慌道:“小姐,你说他们不会发现吧?”
庄蘅心中也慌乱了,但还是安抚她道:“莫要怕,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只会来找我算账,但谢侍郎一定会救我的。”
两个人在房中坐着,不过片刻便有婢女来叩门道:“三小姐,夫人那儿让您过去一趟。”
庄蘅强装镇定道:“这大半夜的,是有何事吗?”
“三公子那儿丢了一件要紧东西,正满府里找呢。”
她起身,带着芙蕖出去了。
她一路被带去了庄非书房处,果然看见了庄非、周氏和庄安。
周氏脸色不虞,憋着一口气,看见她立刻道:“有人看见你半夜在府中游荡,做什么去了?”
庄蘅装傻充楞道:“这是怎么了?”
庄非脸色发白,应当是焦急于那账本,克制着道:“有婢女看见你从三妹妹房外经过,你是去做什么了?”
庄蘅避重就轻道:“我丢了件东西,便带着芙蕖去外头找。三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庄安呵斥道:“问你你便好好答!府中丢了件要紧东西,我今日便告诉你,若是发现是你偷了那东西,我必不会让你好过!”
她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出来找东西的。”
庄非语气重了几分,“泠泠,爹爹方才的话不是开玩笑,你告诉我,你把那东西放在哪儿了?你若是实话实说,爹爹和我都不会追究你。但若你不说,那便是你的错。”
她身上都在冒冷汗,但还是白着脸硬撑着道:“三哥,我真的不知道。”
周氏蹙眉,对着庄非道:“你今夜幸好是巧,忽然想起来要来看一眼,否
则她偷走了咱们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看在她是你妹妹的面子上了,直接派人去她房中搜,我便不信,还能找不到?”
庄非沉默片刻,“泠泠,你莫要怪我。”
尔后他对着身边人道:“去她房中。”
周氏道:“咱们得一起去看着,否则若是有什么疏漏便不好了。”
庄蘅心中稍定,没有说什么,跟在几个人身后,一同回了房。
周氏颐指气使,指挥着几个婢女,将她房中的衣物一一掀开翻找,一片狼藉。
搜寻半晌不见那账本,周氏只能狠狠瞪着庄蘅道:“说,放哪儿了?”
庄蘅却抬眼看着她道:“我方才说了,我没有拿,我也不知道。”
庄安却道:“必定是她拿的,不知是受何人指使。既然此处没有,那么便去旁处。”
周氏问道:“何处?”
“去阿初房中。”
庄蘅心中一惊,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看着周氏和庄安。
周氏点头,“也好,我也不信了,她还能藏在别处。”
庄蘅心知不好,却也只能麻木地跟在几个人身后,一路往庄初房中去。
他们若是去了,便一定会发现账本。
那她便真的完了。
芙蕖吓得颤抖着声音道:“小姐……”
她摇头,白着脸进了庄初房中。
周氏又指挥着几个婢女搜寻,半晌却又是一无所获。
几个人失去了耐性,庄非却沉稳道:“再找找,看有没有遗漏之处。”
说罢,他便将目光落在了妆奁上。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襦裙。
庄非看见她不安的眼神,立刻伸手,打开了妆奁。
第49章 做梦日日温存吗
庄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本能地闭眼。
但下一刻,她却并没有听到账本被拿起的声音。
她睁眼,发现妆奁内空空如也。
她和芙蕖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庄非也愣了,只能将妆奁重新合上。
其他几位婢女也对周氏道:“夫人,四下里都看了,还是没有找到。”
庄蘅立刻对着庄安道:“我说了,我真的没拿。”
几个人脸色都格外难看。庄安狠狠瞪着她,对周氏道:“兴许是她已经偷走,又让接应的人拿走了。但那人极有可能还在府中,否则我便不相信,那东西如何能不翼而飞?”
庄非却道:“爹爹,罢了,让她回房吧。”
周氏点头,“无妨,若是能找到接应的人,自然能把东西拿回来。”
于是庄蘅便带着芙蕖先往回走。两个人走了几步,庄蘅忽然道:“不对。”
“怎么了?”
“你觉得账本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被那位拿走了。”
“是,只是她在哪儿呢?”
“府上大门紧闭,她必定出不去。”
“那他们若是找,很有可能会发现。”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会把账本送回我们房中,毕竟他们不会再去我房中翻找。”
两人回了房,果然在窗外看见了账本。
位置同当初放钥匙时一模一样。
庄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他们若是找不到账本,会不会想,到底是什么人,能拿到那木箱的钥匙?”
芙蕖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一定会先从三公子身边的婢女查起,但钥匙给我们了,她必定就没有了,所以我们需把钥匙还回去。”
“你说得对,钥匙丢回他书房便好,有可能她能回去找到,即便找不到,也可以说是不小心丢的,总比直接发现的好。不过,这钥匙不一定原先就在她手里,兴许也是她从别处得的。”
芙蕖接过钥匙,“那奴婢现在便去一趟。”
“你小心些。”
“好。”
她出去后,庄蘅顺手将账本塞进了装琴谱的琴盒里。
芙蕖很快便回来了,她问道:“没被发现吧?”
“没有,夫人他们都忙着在别的房中搜寻,如今整个府上闹得动静都不小。”
“可这丢的也不是能见光的东西。”
“他们明面上说丢的是件贵重首饰,但丢了什么,也只有我们知道罢了。”
国公府内闹了一夜,庄蘅也都没有睡好,一夜都能听见翻找东西的声音。
翌日醒来,她便听说庄安和周氏大发雷霆,忙了一宿,却还是一无所获。
庄蘅正寻思着如何将账本送出去,便听说周氏将庄非身边的婢女统统拉了出来,一个一个询问,必要时还会让人动手责罚。
然后她便和国公府的其他子女一起,被唤过去,坐在正堂,看着周氏和庄安一个个处罚婢女。
她随便看了几眼,都是她不认识的人,也不知这里头有没有那个人。
不知坐了多久,庄安道:“这几日所有人都不许出府,待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众人这便散了,庄安却独独留下了庄蘅,再次质问道:“你告诉我,东西到底在哪儿?”
庄蘅却也不耐了,轻轻蹙眉道:“爹爹之前不是已经去我那儿找过了吗?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偷,有这个功夫,爹爹为何不再去旁人房中看看?”
庄安气得手抖,“我看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倒是敢同我斗嘴了。我告诉你,若是我们发现了那账本是你偷的,你也便不必活着了。”
她却没有回应他,反而行了礼,转身回房去了。
芙蕖道:“不给出府又该如何是好呢,毕竟这账本留得越久就越有风险,也不知谢侍郎那边是否会派人过来把账本拿走。”
庄蘅摇头道:“不可能。如今谁都出不去,消息也递不出去,他那边也不会知道什么,只能靠着我们自己了。”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只能,等了吧,看有没有人能来救我们。”
一连等了三日,府中日日都在各个房中抄检,但因为第一个便翻检了庄蘅的,她如今便可幸免于难了。
但若再这么查下去,她难免会有危险,于是心中也有些焦急。
直到第四日,府上忽然来了一个人。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在房中坐着,看着自己的琴盒发愁,却忽然听芙蕖进来道:“小姐小姐,咱们府上有人来了,说是要见你呢。”
她便随着芙蕖出去,却看见了忆柳。
庄蘅眼睛立刻亮了,上前道:“忆柳,你怎么来了?”
周氏便站在她一旁,死死地盯着两人。
忆柳却微笑着转头对着周氏道:“四小姐好几日没来琴坊了,我想着来府上看看她,怕她这几日没练琴,只怕技艺会生疏。应当不会打搅到贵府吧?若是可以,我想同四小姐一起去房中好好聊聊,也好指点指点她的琴技。”
周氏即便心中再不愿,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硬声道:“自然不会。那便劳烦忆柳姑娘了,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这时候还能想着咱们四姑娘。”
她转头对庄蘅道:“还不带忆柳姑娘过去?记住,不可耽搁人家太久。”
忆柳这便跟着庄蘅进了房中,芙蕖关上了门,她道:“我知道国公府是如何对你的,你这几日不来琴坊,我去打听消息,却什么也没打听到,心中便有些担忧,想着你会不会在这儿受苦,这便亲自来国公府看看你。如今见你没什么大事,我便也能放心了。”
庄蘅立刻道:“我很好,只是,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你说。”
“我这里有个东西,我没法带出去,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可以帮我带出去吗?”
“带去哪儿?”
“如果可以的话,能帮
我交给谢侍郎吗?”
忆柳随即便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们都在找这个东西,但它在你这儿藏着。所以国公府不让你出去,是因为这个东西吗?”
她点头,“是,他们在找,但我要把它拿出来给谢侍郎,可我又出不去,幸好你来了。”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交给谢侍郎。”
“多谢你。”
“不必谢我,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你。”
忆柳走之前,庄蘅将账本从琴盒中拿出,让她塞进了袖中,再送她出了府。
周氏眼睁睁看着忆柳出了国公府,尔后问庄蘅道:“你们说什么了?”
“她问了我练琴方面的事情,并没有说别的。”
“那便最好。若让我发现你还做了什么,我必定不会轻饶。”
账本既然送出去了,庄蘅便松了口气。
她相信忆柳,她做事最是认真,一定会好好地将它送到谢容与手上的。
但国公府却还是没有松懈,又在她房中好好搜查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直到某日,一直不许人往外走动的国公府又来了人。
来的人是谢容止。
他一路行色匆匆,脸色不虞,明显是有要紧事。
庄蘅在房中听芙蕖等人说起,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何要来,便被周氏身边的婢女请了过去。
她只能一路走了过去,还未靠近便听见几个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陛下已经看过了?”
“我想应当是的。这次他已经绕过户部直接下旨,说要彻查此事,兵饷那边,想捂也捂不住……”
“他即便知道了也无妨,只是这兵饷一旦扣除,军心自然大动,李家那边可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
正说着,他们几人看见庄蘅,便立刻住了口。
现在庄蘅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为何要让她过来。
账本已经成功交到谢容与手里了,他们如今也知道了,自然要再来盘问她,让她说出这账本到底是不是她偷的。
庄蘅已经懒得再同他们三个纠缠。谢容止看见她,起身道:“四小姐,你应当也知道我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府中丢的东西,你真的不知情吗?”
她摇了摇头。
谢容止叹了口气,转头对着三人道:“不如我同四小姐好好谈一谈。”
几个人默许了,于是他便带着庄蘅去了僻静处,两人都坐了下来。
谢容止道:“你也知道,丢了的这件东西如今牵扯甚广,你到底知不知情?你告诉我。”
庄蘅再次摇头,眼中满是委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我真的没偷,为何你们都不相信我?三公子,你信我吗?”
她现在最该做的便是卖乖,让谢府和国公府都相信,她并没有二心。
谢容止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也不觉软了几分,“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他们说,那日看见你深夜在府中游荡……”
她立刻诚恳道:“我真的是丢了件东西,便深夜去房外找。”
“什么东西,如此珍贵吗?”
她知道他内心怀疑,于是将计就计道:“那东西,三公子是知道的。那日三公子送我的玉镯,我立刻便戴上了,只是不知怎的,竟然丢了一只,我自然要赶紧去找。”
谢容止愣了愣,听她如此说,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珍视自己送她的玉镯,心中莫名舒服起来,便不觉笑道:“是这样?那你为何不同他们说?”
庄蘅低下头道:“三公子对我的好,我自然不能随口说出去,只有你我知道便好了。”
说完这话,她心里也有些恶心。
她如今真是聪明多了,但这手段使得,并不太得体。
谢容止见她如此重视自己,便也再难怀疑她,笑道:“看来是我们错怪你了。只是你如此喜欢那玉镯,我倒是没想到。丢了不打紧,来日我再送你一对更好的。”
庄蘅也笑着点头,显得又乖顺又惹人怜爱。
谢容止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她锁骨下方的肌肤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印记。”
庄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听他道:“这是,守宫砂?守宫砂怎么会点在这儿?我之前好像未见过你有这守宫砂。”
她想了想,只能道:“这确实是最近才点的,是夫人给我点的。”
她在周氏那边说是谢家人给自己点的,在谢容止这儿却又说是周氏点的。若是这两人哪天说起她身上的守宫砂,她才是真的完了。
“是为了你嫁进谢家做准备的吗?”
“是。”
怎么不是呢,主要目的还是防谢容止。
谢容止又笑了,“其实也不必,我是相信你的。”
她想,但你那位二哥并不相信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他便道:“既然不是你做的便好,我也放心了。”
“三公子,可否请你去同我三哥他们说说,让他们相信这不是我偷的。”
“好。”
庄蘅正想客气地道谢,他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抬起来看了看,“另外一只玉镯你没有戴着吧?过几日我给你一对新的,这单独的一只你便不必戴了。”
庄蘅刚准备好的笑容僵了僵,幸好他很快便放下了她的手。
于是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宁愿和谢容与牵手。
但她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着他重新去了庄非几个人面前。
谢容止对庄非道:“我问了,这必定不是四小姐偷的,你们也不必再怀疑她了。”
庄非点了点头,又同他说了几句,他便离开了国公府。
庄蘅本来以为谢容止说的话会有些作用,但并不是。
周氏和庄安压根都不相信谢容止的话,仍旧冷着脸对她道:“你可知你给国公府带来了多少乱子?”
她倔强道:“这不是我偷的。”
庄安呵斥道:“不是你偷的?不必在这儿强词夺理,现在去房中禁足,这一个月都不必出来了。”
于是庄蘅想要出府的美梦彻底破碎。
不仅不能出府,连房门都出不去。
她现在唯一的盼头便是,不知谢容与能否来救她。
谢容与在拿到账本前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忆柳送来账本时,顺便告诉他国公府的情况,他这才知道,原来庄蘅现在出不来,且极有可能被国公府认定为她偷了这账本。
他不用想都清楚,若是她被怀疑,在国公府必定过得不好。
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他拿到账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账本交给了天子。等此事了了,他便准备去将庄蘅救出来。
只是他还未动作,便发现谢容止也去了国公府。
于是他便又等了等,等到谢容止回来。
谁知他们二人却在回廊处碰见了。
谢容止看见他,忍不住叫出了他,对他道:“那账本,是二哥让人偷出来的吧?”
谢容与笑了声,轻蔑道:“是我又如何?”
他白了脸,口中却还是强撑着道:“二哥怎么还不明白,一个账本罢了,有用,但并不能定全局。你走的是条必败的路,还不如早些收手,毕竟你们的身后空无一人。还有,你之前不是想拉拢四小姐吗?你可知你让人去偷账本,还生生牵连了她?”
谢容与却根本没有理睬他,反而道:“你见到她了?”
“怎么,我不该见她?”
“你们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谢容止靠近了一些,看着他的脸道:“我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譬如,她说她被国公府怀疑,是因为她去寻找我送给她的那对玉镯时被看到了……”
“玉镯?”
“是,她格外珍视那玉镯。”
谢容与忍不住嗤笑道:“你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吗?但她亲口告诉过我,她重视我对她的好,甚至不愿告诉旁人。”
谢容与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谢容止却冷笑着道:“对了,她还给我看了她的守宫砂,她说那是国公府给她点的。她还告诉我,那是为了嫁给我才特意点的,这也是自作多情吗,二哥?”
“我知道你不想承认,但你还是得清楚,她要嫁的人是我,你不过是……”
他话未说完,却感觉到谢容与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推到了墙上。
谢容与用了全力,指节泛着青白,掐住他脖颈地手骤然收紧,谢容止立刻呼
吸不畅起来,喉间发出濒死的喘息。
他的手覆盖上他的手,试图掰动,但只是徒劳。
谢容与看到他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道:“告诉我,你们今日还做了什么?你应当还没有那个胆子去碰她的手吧?”
谢容止艰难地摇头,想让他松手。
但谢容与却只是继续道:“你不是她的未来夫君么?那你今日为何不救她出来?你明明知道,国公府那些人待她如何。”
“夫君?你一个朽木粪土,有什么资格提这两个字?”
他见谢容止脸色惨白,终于松了手。
谁料谢容止好不容易站稳,大口喘着气,口中却立刻道:“二哥再不承认,这也是事实。我就是她的夫君,她的手我为何不能牵?今日我们相处得很是愉悦,来日我们还会成亲,日日温存。”
谢容与眯眼,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暮色勾勒出他的身影,他猛地捏紧了袖,气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一字一句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怎么?二哥还想杀了我吗?这可是谢府。”
他一步步走近,待走到谢容止面前时,忽然抽出了一把锐利之物。谢容止还未看清,便感到有个锋利而冰凉的东西插进了自己胸口。
他低头,只看见自己胸口的鲜血正一滴滴落在谢容与的袖口。
谢容与却在此刻笑了,在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里抖落袖口和夕阳同色的鲜血,盯着他道:“日日温存?你还真是做梦。”
第50章 巴掌她打了他一巴掌
谢容与那把刀插得格外妙,插在了他心口的右边两寸,插得不深,却足以让谢容止感到疼痛,至少,看见自己的鲜血能让他感到慌张,让他不得不住嘴,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兄长。
谢容止整个人都直直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不断流下的鲜血,一滴滴落在拿着刀的那人的手上。
谢容与却对着他笑了笑,猛地将那把刀拔了出来,尔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放心,死不了。”
谢容止捂住胸口,佝偻着脊背,不可置信地哑声道:“你疯了?”
他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手上沾着自己弟弟的鲜血,却抬手拍了拍谢容止的脸,让他的脸上也留下了血迹,轻声道:“我早就想杀了你了,就像幼时你对我一样。我们注定是这样的关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不过别担心,我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只是不是现在,你还有些日子可以苟活,今日并不是你的死期。”
谢容止狠狠瞪着他,嘶哑着嗓子,用力摁住伤口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动手?”
谢容与拿出了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鲜血,抬眼对他道:“因为我准备去救你那位四小姐出来,所以没空处理你的尸首。像你这样的夫君实在无能,既然救不了她,便只能等我越俎代庖地出手相救了。你不要怪我,毕竟我也是她的兄长,为她出面,理所应当。”
谢容止咬牙,“你……”
谢容与猛地将帕子扔在他的脸上,嗤笑一声,没再等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说实话,他自己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多少有些急躁了。
即便杀了谢容止的想法早就在他脑海中徘徊,他恨不得拿起刀便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好给幼时的自己报仇。但从有了庄蘅开始,他对他的恨便更深了,也更克制不住了,脑中只是不断回荡着三个字“杀了他”。
他本来只想掐住他的脖颈给他一些教训,但他一想到他说的“日日温存”,还有他牵了庄蘅手的事实,他便怒火中烧,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于是想也没想,便立刻拿起了刀,捅向了自己的弟弟。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如今的形势,即便双方已经基本挑明,但他也不该做这样冲动的事情。
于是谢容与心中懊悔了片刻,随即便调整好情绪,吩咐婢女将谢容止给庄蘅的玉镯拿上,转身准备离开谢府,乘马车往国公府去。
去国公府当然是为了救庄蘅,但也不完全是为了救庄蘅。若是国公府还这么查下去,迟早会发现府中有他的眼线,那么他的眼线便会成为一枚弃子。
他需要把这两个人同时都救出来,接庄蘅出国公府,同时,撇清他那位眼线的嫌隙。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谢容与上了马车,一路往国公府去。
庄蘅仍在房中被禁足,于是什么都没察觉。
府中的人向庄非和庄安通传,说是谢容与来了。
两人皆是分外诧异。
庄安对庄非道:“他为何会来?”
庄非沉着脸道:“如今他们刚得了账本,兴许是得意忘形了,这便上赶着来咱们府上,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也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爹爹不必担心,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且去看看他要说什么做什么。”
两人出去迎他,庄非看着他道:“逸安兄怎么今日得空,能来国公府?”
谢容与浅笑道:“怎么二位都是面色不虞?听说府上丢了账本,不会是为了这个而忧心吧?”
庄非顿时黑了脸,没有吭声。
他却继续道:“不过倒也不必担心,听说那账本早就上交给陛下了。”
庄非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逸安兄费心。是府上出了奸细,否则这账本也不会丢。”
“是么?怪不得这些日子国公府都紧闭着大门,原来是怕那奸细趁机逃走。既然如此,若是真有奸细,恐怕也逃不掉吧?怎么排查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找到人呢?”
“逸安兄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里头的人出不去,但外头的人可以出来。”
谢容与转头,示意身后的婢女捧上了玉镯。
他拿着玉镯对着两人道:“这是四小姐丢的,今日来还给你们。对了,这是顺手的事,我想着,就算是顺手拿了她的东西也不大好,这便来还给你们。”
庄安看着那玉镯,一时未明白。
但庄非却忽然明白了。
庄蘅之前同谢容止说过,她那日晚上会出现,完全是因为自己丢了他给的玉镯。
国公府如今都不许人出,这玉镯必定不会是府中人带出去的。即便进了一个忆柳,她也不可能特地将玉镯带出去。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正如谢容与所说,是有人那晚从府外进来,偷了账本又逃走,顺便捡走了玉镯。
如此说来,这府中并没有奸细。
庄非顿时有种被戏耍了多日的恼怒感,咬牙对还未明白的庄安轻声道:“爹爹不必大动干戈了,这账本本就不是府里人偷走的。”
他惊诧道:“可……”
谢容与笑了。
他也是方才无意间听到谢容止说起庄蘅和玉镯的事,于是灵机一动,想着这真是个绝妙的圈套,足以用来救他在国公府的眼线。
只能说,他的那位好弟弟并不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庄非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硬生生咽下这口气道:“那谢侍郎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不会只是单单向我们炫耀你的好计谋吧?”
他摇头,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明日陛下便会直接削减你们多给的兵饷,李家军中必定会喧闹一阵,你们不如想想如何安抚他们。”
“还有,我劝你们趁早收手,回头是岸,不要如此执着,否则只会拖累整个国公府。”
“拖累?”
“你们已经拖累了。你的亲妹妹要嫁进谢家,你的另一位三妹妹嫁进了李家做妾。等到你们败了,这些人全部会为你们陪葬。”
“那这句话我不妨也送给谢侍郎。”
“无妨。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我也从来不惧死。”
“既然如此,谢侍郎又在同我们斗什么?”
“你可能不明白,即便我是
一个人,但这世上倒还有一人值得我为他赴死。”
“陛下?”
“自然。”他叹息着道,“不过你兴许不会明白。”
“确实不明白。不过,你有你的信仰,我也有我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侍郎也不必劝了。”
谢容与神色渐渐冷了,“那也罢。来这儿我还有一件要事。”
“请讲。”
“我要见庄四小姐。”
庄安道:“她在房中禁足。”
“为何?”
“她行事一向不规矩,作为父亲,教导她是应该的。”
“教不教导我不想管,我现在只要见到她。”
庄安却踟躇道:“侍郎见谅,确实是……不大方便。”
他眯眼,“怎么不方便?”
庄非也有些诧异,看向了庄安。
庄安道:“她这几日病了,身子抱恙,便在床榻上休养,实在不宜走动。”
“为何会抱恙?”
“兴许是……”
“既然抱恙,为何还要禁足?”
“她……”
“禁足这些日子,你派人去替她医治了么?”
庄安叹口气,还准备解释,他却已经冷声道:“国公大人不如闭上嘴,现在便把她放出来,我今日一定要看见她的人。”
庄非在旁蹙眉,却什么都没说。
庄安对身旁的婢女道:“把四姑娘放出来。”
庄蘅在床榻上躺了很久。
她从被禁足时便病了,像是风寒。她头晕眼花的,芙蕖说要让大夫来替她看看,但无奈两人都出不去。
房里伺候的其他婢女都很忧心,但一个个递话到庄安和周氏那儿去,说四小姐病了,想要个大夫来抓些药,他们却不予理会。
庄蘅无奈,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这病能快快痊愈。
她在这床上躺着的几日,消瘦了一圈,面色都发白。
她本来都已经不对自己能出房门抱有任何希望了,却忽然听到了开门声。
芙蕖惊喜地站了起来,问道:“是要放小姐出去吗?”
“是,谢侍郎来了,点名说要见四小姐,这便来放小姐出去。”
芙蕖立刻转身扶起庄蘅,她刚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眼花的,脚步都虚浮起来,但还是勉强向外走。
她想,好歹谢容与来了,否则自己死在这儿了恐怕都没人管。
谢容与看到庄蘅时,也愣了愣。
他没想到庄蘅居然真的病得有些厉害,难怪方才庄安会吞吞吐吐,什么都不敢说。
他心中刚被熄灭的怒气便被重新点燃了。
于是他也不愿再多说,只是对身后婢女道:“去扶着她,带她出去。”
庄安听见这话,立刻道:“谢侍郎要做什么?”
“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她是国公府的人,谢侍郎带她去哪儿?”
谢容与冷笑一声,“我若不带她走,真怕她会死在国公府。国公大人同我的那位好爹爹还真是像,在冷情冷性的方面我自然是比不过你们。”
“无论怎样,谢侍郎总不能带她走,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又不知该怎么说。”
“那你且看看,今日我能不能带走她。”
庄非在旁劝道:“谢侍郎,还是罢了吧。”
他冷声道:“你何时才能学会闭嘴?”
他也有些恼了,“谢侍郎这是何意?她是国公府的人,你又凭什么带走她?”
谢容与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一个五品的户部郎中,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既然你不会住嘴,更不懂尊卑礼仪,那便跪下同我说话。”
“你……”
“跪下,对我放尊重些,今日便是我教你什么叫做尊卑,什么叫做得体。”
庄非面上一阵白一阵红,难堪与羞愤翻涌上心头,不禁眼眶泛红,目眦尽裂,犹豫再三,却还是缓缓跪下下去,给他行跪拜礼。
他看着庄安和庄非,“我看如今国公府气数已尽,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护不好的废物,一个只会卖女求荣的蠢材,连府中丢了的账本是谁偷走的都不清楚,还想图谋些别的?笑话。”
庄安听见他的话,禁不住气得浑身发抖,“这儿是国公府,你既然敢拿着品阶去压他,那你又如何敢对着我放肆?”
谢容与笑了,气定神闲道:“我为何不敢?国公大人,如今国公府早就是个空壳子罢了,否则你们为何急着要做那档子事?我就是放肆了又如何?国公大人能做什么?让我跪下?你还真是做梦。”
“对了,你们四小姐是个好姑娘,所以像我这样的人也禁不住想要得到她。今日不论她愿不愿,我都要带她走。”
庄蘅明白,这是在撇清她同他的关系。
方才她看得目瞪口呆。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了,绝对权利的作用和意义。
即便她现在病着,也忍不住激动了。
他转头看着她道:“走。”
于是她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国公府。
至于要去哪儿,她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自然是要去那处她熟悉的宅院。
两个人也有几日未见,谢容与体谅她生着病,并没有过多开口,庄蘅也安静地坐着。
庄蘅忽然道:“你能不能多来我们府上?”
“为何?”
“看到他们不开心,我很开心。”
“那其实也只是一时欢愉。”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能彻底获得欢愉吗?”
“这样的反击是柔弱的,并不能真正让他们屈服。你要做的,是彻底的反击。”
“比如说?”
“比如说,偷出账本。若我们最后真的能胜了,他们败了,那你才能真正报你的仇。”他看向她,难得温和道,“不过我要褒奖你一番,你这次做得很好。我只能说,国公府只把你当做一个无知而柔弱的普通女子是错误的,他们以为你不会反击,但其实你会。”
被褒奖总是会开心的,庄蘅很受用,但什么都没说。
待到了宅子,她便被扶着去了房中休养,立刻有大夫来替她诊脉,抓了些药,芙蕖便立刻替她煎药。
她喝了汤药,又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时辰,待醒来时便觉得好转了许多。
只是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谁紧紧牵住了。
她抬眼,看见的却是谢容与的脸。
他静静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在她身旁坐了多久。
庄蘅有些敏锐地发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来了?”
“身上觉得舒服些了么?”
“嗯。”
他没说话,继续牵着她的手。
她尝试挣扎了一下,却并未成功,他反而攥得更紧了。
庄蘅蹙眉,“谢侍郎,你怎么了?”
“无事。”
“那……”
“我只是忘记告诉你了,今日我捅了谢容止一刀。”
庄蘅的面色立刻白了,“你疯了?”
“怎么?不可以?”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捅他?”
他嗤笑一声,“好端端?你觉得这是好端端?”
她不解道:“不然呢?他做了什么,居然要让谢侍郎拿着刀去捅他吗?”
谢容与本来并没有想到谢容止。
但他坐在庄蘅身边,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便突然想到,不久前,谢容止便是这样牵着她的手的。
于是他妒火中烧。
他告诉自己,她还病着,不该同她提起谢容止。
可他不过说了几句,她便处处维护谢容止,他便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他也不知她是真的没有察觉他的醋意,还是假装不知。
其实他只要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不去维护关心谢容止,他便什么都不会继续往下说。
可庄蘅并没有。
于是他继续道:“他做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么?”
“我清楚什么?无论如何,总不能见血。”
“不能见血?那我便告诉你,我不仅让他见血了,还掐着他的脖颈,差点杀了他。那刀插在了他心口两寸的位置,他险些便没了命。”
庄蘅不可
置信道:“为何?”
“我还要来问问你,他为何要牵着你的手,你是怎么同他解释你胸口的守宫砂的,你又是如何说起那玉镯,说起你是如何知道他对你的好,你们是怎样的浓情蜜意,好让他到我这儿炫耀,说你们日后还会日日温存,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
“所以呢?所以你便捅了他?”
“庄蘅,这不重要,我方才问的才重要,所以,回答我。”
“是,这些都是真的,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是不得已……”
谢容与却不容她说完,便伸手拉住了她的上襦,将它往下扯了扯,露出她的守宫砂,指着它道:“你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点的,又为何要点。”
“这是你点的,你不清楚吗?”
“我自然清楚,可是四小姐好像并不太清楚。”
庄蘅抿唇,将上襦往上拉了拉,挣脱他的手,“谢侍郎,我不愿同你说话了。”
“不愿同我说话,所以愿意同谢容止说话?”
“你这是无理取闹。”
“是么?只是我不明白,我反反复复叮嘱四小姐的话,为何你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是真的觉得我舍不得动你,还是真把我当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说罢,他又重新牵住了她才挣脱的手。
然而,片刻过后,他并没有等到庄蘅的回答。
迎接他的,却是房中回荡着的,清脆的一声。
他感受到了脸上的疼痛,是他很久没有感受到的疼痛。
显而易见,是方才庄蘅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