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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云雨

    (上)庄蘅,解开它

    庄蘅本来一点儿也不心虚的,因为她真的只是想要送谢容止离开,而不是要和他私奔。

    但这么被谢容与一看,她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她立刻便觉得这样不好,毕竟谢容止还被绑着,自己得进去同谢容与说说理。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首先刺激她感官的便是谢容止。

    他被束缚着,捆绑在地,口中被堵住。他呜咽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含着恨意看着他的兄长。

    谢容与却颇有兴趣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庄蘅看着那匕首便心里哆嗦,只能勉强镇定道:“谢侍郎……”

    他心里应当是极其愤怒的,但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甚至带着淡笑道:“嗯?”

    说话的语调也颇有些往日调情的意味。

    但庄蘅知道,他永远都是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像条吐着芯子的蛇,冷不防便会游到你的脖颈处轻轻咬上一口。

    所以他现在心里的波涛万丈她根本无法想象。

    事实确实如此。

    刑部里的三司会审在最后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质问,打得那李归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连自保都难,只能匆匆结束了会审,释放了他。

    他知道,明日天子便会下令去查整个李家,毕竟证据掌握得足够多了,此时若不动手,更待何时。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却喜欢这般波云诡谲与腥风血雨。从刑部出来,他刚准备交代阮元义什么,却听到有人匆匆赶来同他说,谢容止跑了。

    他跑了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庄蘅带着他一同离开的,如今已出了京。

    他本来并不相信庄蘅身上的守宫砂没了会真的是因为谢容止,兴许她性子来了,这便把去了。但今日他听闻庄蘅同他私奔出京,于是不得不怀着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是不是真的因为和谢容止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早就知道庄蘅想要离开,但他没料到会是在这个时候。所以谢容止到底有多么重要,让她能在事情处理到一半时候撒手不管?

    不过只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罢了。

    但他立刻提醒自己,兴许现在已经不止是名义上的夫君了。

    他不厌其烦地哄着庄蘅,只是希望她能离她那位夫君远一些,结果她只是表面上答应得快,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一刻,谢容与猛地攥紧了袖,心中想杀死谢容止的冲动愈发明显,但面上还维持着该有的冷静。随即翻身上马,冷冷道:“现在便出京,明日之前将他们二人带回来。”

    骑马出京的路途上,他在脑中用最阴暗的方式想象要如何将谢容止绑起来,束缚在地,然后拿着匕首捅过去,直到他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汇聚而成溪流。

    庄蘅不过是被引诱罢了,最该死的只有谢容止。

    子时,他终于在京城外不远处的一处客栈里发现了庄蘅和谢容止。

    庄蘅睡得格外香甜,安安稳稳地抱着被褥,如鸦羽般的睫毛微颤着,呼吸匀称。

    谢容与盯着看着她半晌,忍住了对她做些什么的冲动,只是吩咐下人将谢容止的嘴堵住,送上马车。

    然后他将她抱起来,她却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无知无觉,直到今日早晨。

    他刚进房中看看被绑了一夜的弟弟,便看见庄蘅进来了。

    她踟躇片刻,还是努力道:“谢侍郎,你绑了他做什么?”

    “他想跑罢了,还带着你离开,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可是……可是我们毕竟没有走太远,现在不也回来了嘛。你要不还是放过他,放他回谢府吧。”

    谢容与定定地看着她,不咸不淡道:“我有些不明白,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难不成四小姐真是因为他是你夫君,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动他?还有,先前你同我说过什么?我前脚进了刑部,后脚你就带着他离开,你不如好好同我解释解释。”

    庄蘅叹口气,好声好气道:“我同你解释,但你先放他回去吧?”

    她是真的怕他会捅上谢容止一刀。

    在这方面,她算是格外有信心。

    如果谢容止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她难辞其咎。本来她不劝谢容止离开,兴许还不会有事。这会子他被绑了,若是再丢了命,那么她真是对不住阿娘。

    他却笑道:“不可能。”

    其实若是庄蘅不这么急着关心谢容止,他兴许还能暂时放过他。但庄蘅越是关心,他越是愤怒嫉妒,以至于理智全无,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

    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没看庄蘅,只是微微俯身,对着目眦欲裂的谢容止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们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更何况你还敢带着她走,那么你莫要想再活着回谢府了。不过无妨,无论如何你都要死,这样看来,都一样。”

    谢容止疯狂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谢容与手起刀落,猛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眼前的景象如同他昨日想象的一般:他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汇聚而成溪流。

    只是这样看来,却更加绮丽而鲜艳。

    他扎得位置巧妙,并不是关键部位,最足以让他感到痛楚。

    大滴的汗水从谢容止额上滚落,他停止了挣扎,只是面色惨白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

    庄蘅惊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谢容与。

    但惊讶也只是一瞬,她立刻扑上去,推开他,大声道:“你疯了?”

    谢容与冷了眉眼,“庄蘅,你最好住嘴。你再替他多说一句,我便再多扎他一刀。”

    庄蘅也白着脸,微微颤抖着道:“他到底做什么了?你便这么恨他吗?还是你本来就喜欢这么肆意残害人命?”

    他冷笑了声,“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何种人了吗?”

    她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去看谢容止。

    她刚俯身,却被谢容与从背后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也知道自己挣扎无用,便老老实实地抱住了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带进了隔壁房中。

    她被放在了床榻之上,谢容与双手撑着,在她上方死死地盯着她。

    帐幔层层垂落,掩盖住交叠的身影。

    白日里的天,帐幔里却是一片昏暗,恰如在夜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她的衣襟往下扯了扯,看着白皙如雪的肌肤,暗自咬牙道:“守宫砂是如何没的?”

    庄蘅权衡利弊道:“我要是说是因为他才没的,你会做什么?”

    “总归是他引诱你的,我除了杀了他还能做什么?”

    “那我若是说我是自愿的呢?”

    他忍不住捏住了她的下颔,“庄蘅,你想清楚了再开口。你自愿的?谢容止?你没必要回头去吃那么一口糟糠来气我,他除了是你名义上的夫君之外,毫无用处,不值一提。”

    他再次咬牙,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若是自愿的,我也还是拿你没办法,也只能杀了他。”

    庄蘅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他原来把这个“因为他才没的”想得过于复杂了。

    于是她弱弱道:“你是不是想多了?他只是拿了帕子将它擦去了而已。”

    他怔了怔,却还是冷声道:“你们二人私奔离开京城,你以为我会放过他?”

    “我只是想让他离开罢了,我没想着同他走。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谢容与微笑着缓缓摇头,“不可以。但你可以求求我,兴许我可以让他多活几日。”

    他话音未落,庄蘅便已经凑上前去,生涩地吻住了他。

    她没什么技巧,在唇上流连了片刻后便试图撬开他的唇,往更深里靠近,但除了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之外,什么都没做成。

    谢容与只感觉到唇上是一阵柔软,这才明白她原来是为了让谢容止多活几日,所以第一次主动靠近吻了自己。

    他心里名为“妒忌”的困兽顿时嘶吼着冲出,让他忍不住将她摁回锦衾之中,将

    唇重重地压了上去,片刻后便咬住了她的舌尖。

    她呜咽出声,立刻缴械投降,乖乖地软着身子在他身下,轻轻抬头,任由他在唇舌间的更深处流连忘返。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抬手取下她发髻上的珠钗,让她的青丝如墨般在锦衾间肆意流淌。

    吻得越久,彼此间呼吸交融,难免不会情动。两人皆感到燥热,他的手从她的发上落下,凌乱了她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胴//体。

    他轻声道:“热么?”

    她点点头,却意识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层层叠叠的衣衫被拨动,掩盖住的是一片细腻白净的雪。

    庄蘅立刻试图推开他,“不要。”

    他心里的妒火难消,反而烧得愈烈。

    他本来不会真的对庄蘅做出什么,因为他从未设想过,那会像玷污了一滩洁白的雪。但此刻妒火中烧,他只想用一些动作证明她的心是在他这儿的。

    他复又吻了上去,手中动作不停。

    掌心灼热,掌心下抚摸着的也是一片灼热。

    被灼热所灼烧着的似乎正在融化开来,化成一滩水。

    它却仍继续沿着曲线滑动,直到某处停下。

    他试探着,却惹得她不由得轻//喘出声。

    他看着她的眼底,彼此皆是情欲熏心,他笃定道:“你的身子倒是比你诚实。”

    于是绡衣委地。

    她红着脸,却还是试图推开他。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它放置自己的衣襟处,微微冷脸,命令道:“庄蘅,解开它。”

    第72章 云雨(下)庄蘅却攥紧了……

    庄蘅却攥紧了手,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地摇头。

    谢容与不明白她在委屈什么。

    人在刑部,被莫名其妙抛弃的人应当是他吧。

    而且她的身子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没想着要拒绝他。

    其实庄蘅并没有在委屈什么。

    她红着眼,只是恨自己没出息,身体的反应如此明显,她即便想要掩饰都掩饰不成。

    她的理智是拒绝的,但身体又无比渴望地迎接了欲望。

    人对于未知之事都会有恐惧之感,于是她本能地拒绝了他,不愿意再将事情继续推进。

    所以她摇头了。

    谢容与眯眼,再次命令道:“庄蘅,解开它。”

    她却还是摇头,“我不要。”

    他没再强迫她主动,也没再说一个字,只是冷着眉眼拉过她的手,引着它给自己宽衣解带。

    她被他引着,倒也没有反抗,只是猛地闭上了眼。

    她这样一闭眼,倒是显得有多么屈辱一般。屈辱地接受他,屈辱地给他宽衣解带。

    于是他停了动作,掐住她的下颔,冷道:“睁眼。”

    这次庄蘅是真的委屈了,红着眼,不加掩饰自己眼底的情绪,咬唇看着他。

    红罗帐内的气息已经燥热到极点,一点点催着人放出内心的兽。

    然后,罗帐轻晃,灯影幢幢。

    她别扭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的劲瘦弧度上移开,只作没看见。

    他的吻如同春日融雪。

    蜿蜒的溪流漫过雪线,途经嶙峋的岩石,最终停驻在起伏的峰峦脚下,连呼吸都沾染上雪水浸润过苔石的清冽。

    他们已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但她似乎还是无法轻易接受这样的亲//密,于是忍不住轻//喘出声。

    那专心致志的画师,正在反复勾勒着画上那朵花最纤细曼妙的一笔,蘸满颜料,仔细临摹,慢慢涂抹。

    直到画上的那朵花慢慢被描摹出形状。

    庄蘅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于是一直呜咽着,指望他能借此停手。

    然而此刻她唇齿间溢出的一切声息,只会再添一把火。

    直到这焚身的□□,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把欲望的原烧成平地。

    红/罗/帐被搅动,锦/衾/翻/浪,将理智打乱,唯余下最原始的欲/念。

    正如一直以来,众生之至乐莫过于克敌凯旋,胜寇仇、延族嗣,振臂欢歌,嚣然于野。战捷之举,煌煌然大,昭昭而显。(审核大大,这里我讨论的是个观点啊)

    那么此刻,以别样的方式侵略、占有、吞并一切对方的城池,最后凯旋而归,也是同样的乐趣,或者说,这是原始的欲/望,至乐。

    这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容与看向她无措的眸,看见她的眼底映出自己的是自己浓到化不开的情欲。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情欲,一边却又克制不住要同她亲近。因为熊熊妒火烧毁了名为“理智”的荒原,他也在这里化为灰烬。于是他只能伸手将她的帕子拿了过来,随手盖在了她的眼眸上,让她陷入彻底的黑暗。

    这样她就看不见自己是如何卑劣地向她讨要一切,如何攻略城池。

    眼前是一片黑暗,庄蘅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别的感官反而愈发敏感起来。

    那些若即若离的感觉,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也不知外头是不是真的落了大雨,混乱之中,一切都显得仓皇,似乎是幻觉也未可知。

    眼前是一派雨中景象,万籁俱静的湖面之上,星星渔火钟声隐,历历客船塔影浓。

    那一叶扁舟,被水面推动着荡漾,时而坠入湖底,时而推上浪尖。(求求审核大大了,这段真的只是写了个比喻……)

    谢容与这个人做事一向最是细致,运筹帷幄、从容耐心、分毫必查,性子向来如此,譬如舂米,也是格外耐心。

    那檀木杵于手中紧握,杵尖先探入臼中,蜻蜓点水般细致地破开一切,直至底部。尔后忽而下压,力道绵延,用力碾动时,春江潮涌,明月泛光,击起层层涟漪,一点点在臼底晕开。如此这般,徐疾有致却又格外有力地舂捣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审核大大,我写的是舂米,舂米……)

    惊涛骇浪之中,小舟轻荡。

    一阵酸/胀褪去,疼痛与欢愉交织。呜/咽变得喑哑,在暴雨声中隐去。

    庄蘅红着眼眸喘息着,却不敢出声。

    情浓之时,叫喊声似要冲破喉咙,但她还是咬住了自己的手背,防止旁人能听见这动静。

    毕竟谢容止还在隔壁房中,毕竟这还是在白日。

    她咬得有些用力,却忘记了手上的疼。

    谢容与看见了,将她的手抽出,反而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嘴边,哄道:“咬着。”

    她毫不客气地用贝齿含住了他的手指,然后便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毫不怜惜地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咬痕。

    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什么情面,处心积虑地让彼此感受到最深切的痛楚,并没有丝毫怜惜之情。

    双方也都红了眼,帕子下庄蘅的眼眸定定地睁着,明明透过帕子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看向虚无的黑暗,一刻不停地喘息着。

    疾风骤雨停歇后,她的青丝也因此被汗水濡湿。

    他却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世人总说人心不知餍足,求完一程盼一程。

    战鼓初歇,沙场上胜负未分,那疾风骤雨却已便成了绵绵细雨,一丝丝缠上心尖。

    谢容与捏住她的下颔,手指拂过她脸颊,目光炽热,“你若想跑,他便会没命。是陪在我身边还是看着他去死,泠泠,你自己选。”

    他这是第一次唤她“泠泠”,往日里总是直呼其名。如今这世上这么唤她的人

    并不多,他却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说些威胁的言语,偏偏又用这样的亲昵的称呼,让她咬着他手指的贝齿都松了松,愣了半晌,喘息着道:“我不离开,你难不成就不杀了他吗?”

    她的后半句的每字每句都是破碎的,是在喘息的间隙中飘出来的。

    他轻笑一声,听出她语气里的恨意,愈发用力地动作起来,逼得她住了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缓缓停下,揭下蒙住她眼眸的那方帕子,顺便用帕子替她擦拭去额角轻薄的汗水。

    她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谢容与看向自己的手,那双写字杀人都行云流水的手如今被小姑娘的贝齿啮咬得布满了红痕,他挑眉,叹道:“你还真是……”

    还真是喜欢趁乱报复他。

    不过倒是也足以可见,方才那场情事的激烈。

    他却拿起凌乱的衣衫,一件件替她穿上,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着道:“为什么要和他离开?”

    庄蘅全无半点力气,如果可以,她绝不会让他给自己穿衣裳,但如今也只能任人摆弄,“我说了,我没想要走,只是想让他离开。”

    “为何要放他离开?你不是不知道我恨他。”

    “我不能让他死。”

    “为何?”

    “那我还想问问谢侍郎,为何这般恨他?你不是也没有告诉过我吗?”

    谢容与有些讽刺地笑了声。

    说来倒是有意思,旁人做完这等事后总得要温存一二,但他们二人并不。

    两个人都只是急着追问和质问。

    庄蘅只是看着柔婉,虽然笨笨的,但倔强万分,这会子绝口不提为何要放谢容止离开,反而逼着他说出为何恨他。

    她猜就算自己说了谢容止同自己阿娘的事情,他也不会放过谢容止。所以她索性不说,只先让他离开。

    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系带,保持缄默。

    她道:“你当真无耻。”

    她指的是他折腾了她这么一遭却什么都不说。

    谢容与蜻蜓点水般的挑了挑她的下颔,“是,早知我便不该去把你带回来,让你跟着他去江南,看看他是如何对你的。”

    他的指尖从她的下颔滑过,她却已经张口咬住了那根方才被她反复啮咬的手指,却比方才咬得更加用力。

    他唇边的笑意不变,“想让我疼?这一招对我没用。”

    庄蘅有些泄气地松开口,看到他白皙手指上的红痕,一时也有些后悔,别过目光,道:“其实我早就很想知道了,谢侍郎你幼时在谢府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一直瞒着我并没有什么好处,你告诉了我,我自然会告诉你为何要放他走。”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你根本不明白,知道太多又能如何呢?只会让你卷入得更深。你性子单纯是个好事,我应当为了你的性子而不让你知道这些事。”

    “所以,先告诉我,为何要带他走?他现在就在隔壁,身上流着血,再过一会,他就会死。我们大可僵持,但他等不了。”

    他心里的妒火仍然难消。

    庄蘅只能道:“他先前救过我阿娘,我三哥告诉我的。是他给她从谢府带药,否则她根本撑不下去。三哥让我报答这份恩情,放他走,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放过他。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而放过他,所以索性不说。”

    他点头,“你说得对。”

    “爱恨情仇,不止你有,我也有。你仁至义尽,做了你该做的,你阿娘在天之灵大可宽慰,只不过最后被我又逮了回来罢了。而我也要做我该做的。”

    谢容与说罢,便一件件替自己重新穿上衣裳。

    “你要做什么?”

    “我方才说了,做我该做的。”

    庄蘅却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试图挽留他。

    他却眯眼笑了,俯身对着仍是满身情欲的她道:“怎么?四小姐还想再来一次么?”

    第73章 回忆(上)那是承平五年的冬

    谢容与说罢便松开了她的手,庄蘅却已经勉强起身,他离开,她也跟着他离开。

    虽然她身上倦得不行,但她绝对不可能让他直接去杀人,所以再如何也要跟着过去。

    庄蘅暂时还无法理解他,因为她根本不了解过去发生的一切,而他坚持守口如瓶。

    她脑子里其实已经滚过许多猜测。原书也难免不能落俗,真正的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一定是因为他幼时便见到过黑暗,以至于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她总觉得这没有这么简单。

    她进了隔壁房中,谢容止仍被束缚在地,胸口上的伤却已经被人简易包扎起来了,只是脸色仍旧白如纸,连唇都在颤抖着,眼眸中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她这才发现谢容与压根没准备让他这么轻易便死去,所以吩咐了人替他包扎,但他方才还哄骗自己。

    她气得咬牙,瞪了谢容与几眼,他却已经走近,俯身,手指搭在谢容止方才才包扎好的伤口上,若无其事地摁了摁,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却笑了,掐住他的下颔,白玉般的指节勒出红痕,“疼么?其实这些痛楚比起你们曾经带给我的,太不值得一提了。一刀了结了你太不划算了,我得先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痛。弟弟,还喜欢吗?”

    谢容止狠狠瞪着他道:“你把她怎么了?你们方才做什么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眯眼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逞什么英雄?庄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所以,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毕竟你除了有她夫君的身份,一无是处。”

    他看了一眼庄蘅,又低声道:“你若是敢杀了我,谢家不会放过你的。”

    谢容与点头,笑意不减,“那我们且看看。今日陛下已经下旨去查办李家了,众人皆应接不暇,否则你猜猜他们为何不来这儿就救你?”

    他随即说不出话。

    谢容与松开手,直直地看向他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再给你说几句话的机会。”

    庄蘅忍不住,上前几步道:“谢侍郎,你真的就不能暂且放过他吗?”

    他淡淡道:“你只不过是心里过意不去,但我也说过,你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本就与你无关。对了,方才你不累么?不如回去好好歇歇,否则等会身上酸痛,又要怨我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谢容止瞪大了眼,眼中恨意更深。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他后头的话。她并不会用什么高超的技巧去劝他,他又一直守口如瓶,她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只是黔驴技穷。

    她只能再看谢容止一眼,心想既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离开,省得自己看见了什么心里难受。

    她刚转身向外头走去,却听到身后谢容与对着谢容止道:“没有话说?那便我来说。”

    她本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会子听到这话,还是悄悄躲在墙后,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来报复你们,所以才敢这般放肆?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后悔么?”

    谢容止哑着嗓子笑了声,“后悔?你本来就不该在谢府。”

    他如墨玉般的眼眸里凝了层霜,“不知悔改。”

    “呵,我知悔改又能如何?你能放过我吗?这是你的命,你怨我又能如何?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不如快些动手。”

    谢容与却顿了顿,转身对着躲在墙后的庄蘅道:“你不是想知道么?出来,我现在告诉你。”

    承平五年的冬,腊月廿三。

    这日同往年一样,下了纷纷扬扬的雪,琼玉生华,落尽梅庭,银粟纷纷,天地俱白。前人说这雪如撒盐,倒也生动。果然书中文字,皆要用凡胎肉眼在这世间亲自看一遭,才能解其中味。

    但他却并没有“烹雪试新茶”的意趣,只有“袁门闭雪无人问,独守寒窗读《汉书》”的孤寂,即便这日是他的生辰。

    他如往日一般晨起,在下人按响铜钲之前。天气严寒,他虽同自己的弟弟都是夫人的孩子,但到底不同,他并不会被夫人带在身边细心抚育。房中碳火不足,他冷得立刻穿上衣裳,这便往书斋去。

    他去得早,谁知书斋里却已经有人了。

    是自己的父亲,他正握着弟弟的手腕,带着他写字。他唇边挂着笑,温和如春风,怀中的孩子也是一副因被宠爱眷顾而感到幸福的脸,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他僵了僵,正准备退出去,却看到父亲抬眸,眼神变得冰冷,“过来。”

    他只能走了过去,垂着头,漂亮的眼眸里是一片死寂,正如书斋外的那片雪。

    父亲冷道:“跪下。”

    他只能跪下。

    衣裳穿得单薄,跪下去的那刻,他便能想象到后头膝盖会经受怎样的痛楚,但他并不敢说什么。

    “你昨日欺辱你弟弟了?”

    “我没有。”

    父亲却是一脸厌恶,“伸手。”

    他伸出手,却不小心看到了弟弟眼里闪过的狡黠的光。

    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他手上,渐渐延伸至手腕。半只手臂变得红肿,他却咬唇,不敢发出声。

    墙上挂着的像里,孔夫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才停下,

    他听见戒尺砸落在桌上从而发出沉闷的声响,尔后是父亲喘着气道:“你若再敢动什么不好的心思,莫要怪我对你狠心。”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转身离去,带着凌厉的风。

    他默默垂头,轻轻抚了抚手心,却听到弟弟道:“愣着做什么?先生就要来了。”

    是趾高气昂的气势,是因为被偏爱得逞后而无处展示的得意。他咬牙,红着眼看向只比自己小一个月的弟弟,“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他却只是轻哼一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夫子随即便来了书斋,一切如常。

    案头早备妥用汤婆子焐热的温砚,书童研磨着墨锭。

    晨课先诵《论语》一章,需用“吟诵调”。

    读时弟弟错漏一字,夫子便以戒尺轻叩书案,令其跪读三遍。

    他恨恨地咬唇,却只能照做。

    弟弟不如他,显而易见,所以他对自己的恨意也显而易见。

    譬如读书,譬如弹琴,他都不如自己。

    父亲喜欢弹琴,所以想让他们也学。被寄予厚望的人是弟弟,但弟弟却弹得不好,反倒是他颇得旁人称赞。他本以为父亲会夸赞他,像是他夸赞弟弟一般,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厌恶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云淡风轻地命人收了他的琴,对他道:“你往后不必学了。”

    他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唯一做过的事情便是战战兢兢地活着。他猜想,兴许自己刚出生时便受了用于罪犯的墨刑,额上顶了一个自己看不见的“罪”字,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对他。

    面前的弟弟跪念完毕,起身回了座位。

    书斋外是寒梅,夫子说起应景的诗句,以竹箸轻点“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这句,命两位孩子解之。

    弟弟没有说话,却只是看着窗外的梅花发愣。不知是没有想到,还是不屑于作答。

    他只能道:“放翁以梅喻志,雪愈猛而香愈冽,恰如君子处困厄而守节。”

    先生抚须而笑,赞了他几句。后头的课中,他又批评了几句弟弟。

    结课后,他抱着书冒着雪去了藏书阁。

    谢家的藏书阁全京城都有名,藏书万千,浩如烟海,他无事时便喜欢去里头或看书或练字。

    弟弟一向不愿去,谁知今日却不怀好意地跟在他后头,一起进了藏书阁内。

    他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纸张铺开,开始练字。

    他的字写得好,夫子一直赞这字有风骨。

    弟弟在藏书阁内走了几圈,终于走到他身边,对他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我聪慧?先生夸你时,我瞧你那般得意。我且告诉你,这谢家,没有人喜欢你,你再聪慧又有何用?不过是犬马之养。”

    他的手顿了顿,却仍旧没有说话。

    弟弟有些恼了,推了他一把,刚写好的字被大滴的墨水洇湿,也算是毁了。

    他也忍不住,下意识地也推了他一把。弟弟却直直地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震得他心里发颤。

    他愣了愣,准备去扶起弟弟。他眸中却像是喷着火,大声道:“你且等着。”

    其实并不用等很久。

    先是夫人找到了他。

    他同自己的母亲却并不是格外熟稔。她不喜他,他也不喜她,所以他们从未有过温情时刻。

    她让他跪下,捏着他的下颔,长长的指甲钻进他的肉里。尔后玉掌忽至,耳畔惊雷乍起,他伏在地面。

    再然后是父亲。

    他手里握的是条笞鞭。

    其实他身上有过很多伤,有匕首刺入的,有鞭子和戒尺留下的,但都是拜他们所赐。

    人其实如果一直忍受痛苦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会渐渐的忽略自己这副躯体。浅而短的疼痛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重而久的疼痛也只能让他蹙眉。这样的本事并没有随着他长大而消失,反而愈发娴熟。

    今日是他的生辰。

    被惩戒完后他几乎不能移动。

    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等了很久,这才起身,慢慢地挪回了自己房中。

    房中也是一片冰凉,甚至没有烛火亮着。

    今日是他的生辰,但他只得到了疼痛。

    他很多次都想从谢府逃出去,他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归宿。他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想要让他们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除了会读书,其他什么也不会。他还小,距离及冠还有很多个年头,太遥远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去想。

    但不久后的某日,一切就都变了。

    他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

    他从此下定决心,要倾尽所有地报答他。

    然后他就逐渐成长成今日的自己。

    第74章 回忆(下)他不是我兄长

    当今太子格外年幼,同他是一般年纪。

    他对谢府以外的事情并不了解,因为同他无关。

    但他这几日却偶尔听见夫子说起陛下要为年幼的东宫选伴读。谢家的孩子自然很有可能被选中,毕竟谢家煊赫,府中子女读书之事从不敢耽搁分毫。

    弟弟洋洋得意道:“我马上就要成为东宫的伴读了。”

    他说得对,因为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那日天子下令,说让父亲带上府中孩子入宫一趟。

    父亲本来只愿带弟弟入宫的,但夫子曾在天子面前说起谢府的两个孩子都十分聪慧,天子便特意叮嘱父亲将两个孩子都带进宫中。

    他便也一同进宫去了。

    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东宫伴读。

    弟弟恶狠狠道:“你根本不可能会有机会。”

    宫中规矩多,他只敢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连头都不敢抬。

    但进殿中时,父亲只带着弟弟进去了,他让他在殿外候着。

    他早就料到了,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分地站在原地。

    二月里,这几日雪化,格外寒冷。

    他抖了抖,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他生得秀气,衣裳穿得华贵,但后头却并没有跟着下人。他好奇地看着他,虽然说话童气未脱,但却摆足了架子,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冷吗?”

    他摇了摇头。

    “你从哪儿来?”

    这孩子说话有些高傲防备,但却同弟弟不同。他能感受到他的高傲是善意的,于是便如实回答道:“父亲带我来的。”

    “那你为何不进去?”

    “他让我在这儿等。”

    “兴许还要候很久,你也要等着吗?”

    “当然。”

    “你爹爹是不是不喜欢你?”

    他语塞,刚想摇头,却只能点了点头。

    那孩子却笑道:“我爹爹也不喜欢我。”

    他觉得有些新奇,好奇他是如何能笑出来的。

    这高傲的孩子却好似因为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共同点而放下了所有戒备,笑得开心,指着旁边的梅树道:“随我去那儿吧。”

    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随着他去了,两个人渐渐敞开心扉,聊得投机。

    这时父亲却从殿内出来了,远远对他怒道:“回来!”

    他不敢耽搁,只能匆匆看了那孩子一眼,转身回到父亲身边。

    回去后他自然受了斥责。

    但是第二日,他看见弟弟阴沉着脸,父亲的脸色也不遑多让,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让从明日起去东宫陪同太子读书。

    他便这样莫名其妙地进了东宫。

    进东宫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天那

    个高傲的孩子。

    他这才知道,他便是当今太子萧景珩。

    后来他知道,是那个孩子特意向不喜欢他的父亲求来的。

    于是他们便这样朝夕相处。

    他渐渐知道了,天子并不喜欢当今太子,他更喜欢四皇子,但嫡子只有他一人,所以也只能是他为太子。

    两个人便有了这样隐秘的相同之处。

    太子待他很好,好到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在谢家受的所有痛苦。

    长大一些后,太子告诉他,他要学会反抗,学会报仇。而太子也成了年轻的天子。

    他便听了他的话,好好读书,最后高中,进入仕途,顺顺当当地升迁,年纪轻轻便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亲信无数。因为他有手段,狠心,不顾人情,在天子的庇护下为所欲为。即便唾骂他的人无数,却也有无数人畏惧地匍匐。

    他读了许多书,书里的仁义礼智信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所有的伦理纲常他都可以不顾,因为他要复仇。

    但他唯独学会了“忠”。

    为了他,为了自己,他选择走上一条不归路。

    对于庄蘅而言,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大多数反派走的都是这样的路,也有人比他更加惨痛。

    但让这个故事又有些不俗套的地方,比如说,他对他的忠。

    于是她忽然明白了,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情”的人,只是这情只会用于他认为值得的人身上。

    当今天子算一个。如果她没有自视甚高的话,那么她也算一个。

    因为他对她的情感也可以称为“忠”。

    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她,或者说,从最开始,他永远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虽然它可能显得偏执而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他以为的“忠”。

    庄蘅缄默着。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她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她无法再阻止他去杀谢容止。

    于是她只是垂眸。

    谢容止却对着谢容与大声道:“杀了我,现在便动手!你以为杀了我你便能有什么好结局了吗?你做梦。”

    他神情疯癫,谢容与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菩萨低眉,看到他忍不住收敛几分,“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容与罕见地露出几分倦态。

    他长久地看着他,最后道:“我不杀你。”

    “杀了你是便宜你了,我现在才明白。因为如同你这样的人,譬如谢家,永远不知悔改。我会留下你,让你亲眼看见你的结局,到时你只会请求我杀了你,弟弟。”

    谢容止大笑着,尖锐的笑声在房中回荡。

    谢容与走了出去,没再看他一眼。

    留下有些发愣的庄蘅。

    她有些混沌又有些敏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

    血浓于水,谢家上下为何要这般对待他吗?就是因为他比谢容止要聪慧许多?

    她总觉得他仍旧是话里有话。

    于是她走到谢容止面前,问他道:“你为何要那么做?”

    他冷笑道:“没有原由。”

    “他是你的兄长。”

    “他不是我兄长。”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是我兄长。”

    第75章 温存(上)你不……继续了吗?……

    庄蘅愣了半晌,还是不可置信地迟疑道:“你胡说的吧?”

    谢容止却嗤笑道:“我胡说?”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却冷道:“你去问问他不就好了?不过,他怎么连这些都不愿告诉你?他不是喜欢你吗?”

    庄蘅就算再迟钝都能听出他话里挑拨离间的意味,于是只是道:“三公子不如自求多福,现在是什么局势你自己还看不清吗?”

    “什么局势?胜负未定,你们又自傲什么?我告诉你,若到最后,李家必定要出兵,陛下能调动的兵力都随着王将军去了边疆,如今京中兵力空虚,若是李家出兵,该自求多福的人还说不准是谁呢。”

    庄蘅只当他是威胁自己,并不在意,刚想离开,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蹙眉,“你还要说什么?”

    谢容止却讥笑道:“你身上的守宫砂都没了,疑心如他,还能不怀疑吗?”

    庄蘅一直觉得谢容止有两副面孔,说喜欢自己的时候便能扮成痴情人,现在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便又能做出这样尖酸刻薄的模样来挑拨。

    她现在又知道幼时他是怎么对待谢容与的,于是心下愈发厌烦他,即便他对自己阿娘有恩。只是她性子一向软,再恼怒也做不出什么,于是只是忿忿地瞪他一眼道:“你住嘴。”

    谁知他却变本加厉道:“怎么?不许我说吗?还是我真的说中了?我告诉你,他就算表面不说,心里也是厌你的,否则他为何要给你点守宫砂……”

    庄蘅实在忍不住,伸手便打了他一巴掌,然后微微俯身,揪着他的衣襟看着他道:“住口。”

    谢容止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强硬,愣了半晌,刚想说什么,她却已经松开他的衣襟,转身出去了。

    她脑中有些凌乱,短期内忽然接受了大量信息,实在是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这么一看,谢容与这个人便几乎是十分清晰了。

    他为何要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他为何成了如今的性子,他为何要不择手段向上爬,为何要沾满鲜血。

    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其实庄蘅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去怜悯谢容与,因为他并不需要。每个人做出的抉择决定日后的命运,而这命运,只有自己能够承担。

    以他的性子,午夜梦回,他也必定不会后悔。

    “人事改,空追悔,枕上夜长只如岁”这样的情绪必不是他会拥有的,他大概只会感慨“薄命不如人”。

    现在唯一的疑云也就是,谢容止说的到底是否是真的。

    但她现在并不急着去追问,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的身份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有他所毕生追随的信仰,有他所谓的“忠”。于是他一直在垒他的浮屠,恪守一隅,看钟鼓长鸣。

    到现在,谢容与这个人才变得真正鲜活起来,而不是原书中只用了廖廖数笔刻画出来的一个单薄的反派。

    她想明白了这些以后,才会觉得这个身份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庄蘅是个很容易后知后觉的人,譬如在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白日里同谢容与做了什么。

    但幸好,今日他从谢容止那儿离开后便没回来,直到点灯之时才风尘仆仆地进了宅子。

    她往日都是躲着他的,今日更应当躲着他,但偏偏谢容与叩响了她的房门。

    她本来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其实就算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明明是他逼着自己做的。

    于是她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了门,问他道:“谢侍郎是有何事吗?”

    谢容与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件藕荷色缠枝菊纹直裰穿在他身上,映着那张清冽的脸,倒显得他像是水墨里逸出来的竹影,“今日李家有几人已经被暂时扣押起来了,不是我自傲,只是如今形式确实不大明朗。他到底是你三哥,你也该去劝劝他,趁早收手,这样我还能留他一命。”

    她点头,“我知道了。”

    他盯着她,庄蘅垂眸,却看见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的红印,忽然觉得自己牙口确实很不错,于是颇有些尴尬地红了耳尖。

    谢容与瞧她神情诡异,想起早上的事,只当她是在怜悯自己幼时之事,便蹙眉道:“你不必怜悯我……”

    “谢侍郎你想多了,我没有怜悯你。”

    谢容与这个人也格外奇怪。

    他不愿让她怜悯自己,但若是她直接说“我没有怜悯你”,他又会觉得她站在了谢容止那边。这样阴暗而曲折的心思,迟钝如庄蘅是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可能等他咬碎了银牙,她也还是无知无觉。

    于是他只能话里有话道:“我瞧你不仅是不怜悯,似乎也不大关心。”

    庄蘅不理解他的

    心思,于是便用一种“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的神情看着他,随即蹙眉,便准备离开。

    他却道:“站住。”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他抱了起来,一路往床榻上去。

    庄蘅心里警铃大作,一上床榻便紧紧用被褥裹住了自己。

    谁知他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也平躺了下来,青丝漫溢在锦衾间,微微阖眼,“四小姐,你是不是想多了?”

    她有些尴尬了,红了脸,只能躺下,嘴里道:“莫名其妙。”

    他却仍散漫道:“站着同你说话着实有些疲乏,而且你在床榻之上也比其他时候要乖巧一些,譬如,让你咬着我的手,你便真咬得用心。”

    他说罢便没有再开口,彻底阖上了眼。

    庄蘅躺了会儿,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便转过身去,看向他的侧脸,试探性地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谁知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也转过身来,同她四目相对,“做什么?”

    两个人凑近了些,庄蘅能从他身上的仙萸香里嗅到一丝丝的血腥味,于是她立刻警觉道:“你……杀人了?”

    他随意道:“嗯。怎么,害怕了?”

    她没回答,只是道:“你杀谁了?”

    “李家人。今日陛下吩咐行杖刑,我去看着。陛下没说要即刻杖杀,于是打了五十下那人还有气。不过既然吩咐我去了,便不可能让他活着。只是这杖刑中,死与不死,本就是模糊且隐晦,全要看动刑的人是如何的。最后我只能自己动手让他去了,只是身上难免沾了他的血腥味,即便有仙萸香挡着,也到底能被嗅出来。我本以为除了我,没人能嗅到,谁知你到底敏锐。”

    她神色如常,只是慢吞吞道:“哦。”

    两个人随即静了静。

    其实谢容与也在试探,试探她到底是何反应。

    结果显而易见,她已经全然接受了最真实的他,丑陋的、要亲手送人上路的形象,他因此也能松口气。

    尔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他们说,李家最后可能会出兵,是真的吗?”

    谢容与盯着她道:“是,到时即便陛下要调兵,也极有可能来不及。”

    “那我们会有危险吗?”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她说的是“我们”。

    也就是说,她下意识地把他和她划为同一边。

    于是他十分满意,也就把方才“怜悯”之事抛之脑后。只是表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地盯着她瞧,“你不会有,但我兴许会有。”

    “会怎么样呢?”

    “兴许会没命。”

    庄蘅下意识地揪住了被褥,小声道:“你要不还是不死吧。”

    谢容与扬唇笑了,“这是命数,不是我能左右的。庄蘅,这么久了,我似乎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天下也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如此宽容,很巧的是,你就在其中。所以我若是死了,也并没有对不住谁,你明白么?”

    庄蘅也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她往前凑了凑,“谢侍郎,你还是不要乱说了。”

    他唇角笑意不减,说起这件事倒是无畏,“我乱说什么了?”

    她听了这话,立刻坐了起来。谢容与本以为她要转身不理他了,谁知她坐起来后,仍旧垂眸直直地盯着他,尔后她俯身,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谢容与彻底僵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来吻自己,自主且自愿。

    上一次是因为谢容止,所以并不算数,而这一次是真的。

    这么久了,她也还是不会亲吻,任凭他教她多少次,也还是像根木头。她只会努力地垂头,将唇完全贴上他的唇,手搭在他的胸口。

    刚亲上去没有多久,她便因为嗅着他身上的仙萸香而晕头转向,很没出息地红了脸。舌尖想顺着他的唇缝进去,以探索幽深秘密之所,但怎么也没能成功,最终也只是小口小口地咬啮着他的唇。这动作生涩万分,却莫名激起了他的欲念。

    她有些急了,额上都冒汗,手也按得重了些。

    待谢容与反应过来,便不禁想感慨,小姑娘既然没本事又要逞什么能呢,还不是得他来亲自引着她进去。

    于是他退了退,看向她湿漉漉的眼眸,“你这样不累么?”

    庄蘅本来的想的是,如果这样亲,兴许能弥补自己不会亲的事实,但现在看,完全是无用之举。

    她便重新躺了下来,顺顺当当地倚在他怀里。

    谢容与并不急着继续,只是道:“你怎么了?”

    庄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兴许是听见他说他可能会死,于是她便有些受不了了。

    他对自己有那么重要吗?就是个反派而已,没有他,自己照旧能活着。在最开始,庄蘅不会相信自己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类似于“眷恋”的情绪。

    而这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去。

    这是事实。

    但她就是心里难受了,说不出的难受。

    明明这件事还没发生。

    “我难受。”

    他挑眉,低声道:“所以你来亲我?”

    “嗯。”

    谢容与明白了,所以亲他能让她感到熨帖。

    于是他道:“张嘴。”

    庄蘅立刻照做,很乖顺地跟着他的动作。

    下唇被他咬住,尔后便是贝齿被他用舌尖辗转撬开,最后是他的舌尖扫过她的舌尖。

    她身上很不争气地发软,这次的吻足够缠绵,以至于她也忍不住情动。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气氛已然暧昧万分,两人却只是对视,于是庄蘅觉得颇有些尴尬。

    看谢容与的意思,他似乎并没有想着往下深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仍顾及着什么。

    可是这时候戛然而止,对他而言,恐怕有些难耐。

    庄蘅想了想,看他有意地和她隔开距离,却偏偏故意靠了过去,在他耳畔轻轻吹气道:“谢侍郎,你不继续了吗?”

    第76章 温存(中)把她磋磨狠了

    谢容与几不可闻地僵了僵,只感觉小姑娘轻轻柔柔地在耳旁吹气,吐气如兰,让他被吹过的耳尖都红了。

    他心里微动,却还是格外不解风情地一把捏住了她的脸,让她住了嘴。

    她今日格外的不正经。

    和他亲近倒是格外正经。

    他冷着眉眼,将被褥一把盖在了她的身上,彻底阻断了两人的亲密。

    “安分些。”

    他没准备再做什么,白日里只是个例外。现在冷静下来后,绝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但有时候人所做的同自己本来的想法本就是背道而驰,他怕自己把控不住,所以只能离她远些。

    他习惯性地忽视自己这副躯体,但饶是如此,那灭顶的快感也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庄蘅却仍旧用一双乌黑清纯的眼眸盯着他看,因为方才和他接过吻,所以如今整个人都显得湿漉漉的,像是待人采撷的蜜桃。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可人。

    花样妖娆柳样柔,眼波流不断、满眶秋,说的大概就是眼前此景。

    谢容与提了口气,“你要做什么?”

    她慢吞吞地回答道:“我不做什么。”

    但她还是盯着他瞧。

    谢容与一向聪敏,略微揣测了她的意思,只当是她无端的委屈在作祟,只能缓缓叹了口气,仍旧冷着脸斥道:“别动。”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风过帘栊,层层叠叠的衣衫旋即微微起伏着,像是池中的浪。

    尔后,纱帐低垂,烛火明灭。

    梦境中。

    眼前赫然是一汪池水。

    刀尖轻点过水面,春波因此泛起细密的褶皱。层层的涟漪向四周舒展时,水面也随之裂开了一道暗纹,是薄冰初融的罅隙。锋利的刀刃顺势陷进去,在摇曳的水草间,轻轻触到了新生的嫩芽。(审核大大,只是写个景,和前后的所有情节都无关)

    梦醒。

    庄蘅一时未反应过来,毕竟他动作极快,她来不及说“不”。

    等到意识过来时她便开始无意识地呜/咽出声。

    她刚想乱动,却已经被

    他摁住了不安分的身子。

    她红着脸,别样的愉悦感袭击而来,从脊背往上升腾。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做什么……”

    他听着她的喘息,手中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庄蘅揪住了他的衣襟,闭上眼。

    半晌,谢容与终于停了下来,本以为她能安分地不纠缠他,谁知她仍旧攥着他的衣衫,神色还是如先前一般委屈。

    她整个人都是水盈盈的,似乎还透着清甜,就这么看着他。

    他被她看得也无端燥热起来,随即蹙眉,“怎么?还不够?”

    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浅尝辄止根本安慰不了此刻心情如此复杂的庄蘅,反而只会让她在欲求不满中更加难耐。

    他方才伺候她一遭,却显然并没有让她满意。

    庄蘅什么都没说,只是顺势缩进他怀里,腻在他雪白如玉的脖颈处,无意识地蹭了蹭。

    谢容与喘息了一声,“庄蘅,离我远些。”

    她并没有动弹,只是小声道:“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了,谢容止说你因为守宫砂嫌弃我了。”

    他阖眼,只恨自己白日里没有了结了他,一边不动声色地退了退,“你不必听他胡吣。”

    “所以,谢侍郎,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的话?”

    他直接道:“庄蘅,你不必因为我告诉你我可能会死,所以你现在来这般怜悯我。”

    “我不是也说过,我没有怜悯你。”

    “那是到底是为何?你先前不是对我避之不及么?”

    谁知庄蘅却对着他道:“谢侍郎,你既然侍奉我,那能不能不要这样敷衍?”

    伺候的意识明显不够嘛,浅尝辄止是什么意思。

    谢容与被她气笑了,这才明白小姑娘压根没有“怜悯”或者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并且格外嫌弃他这样敷衍。

    最开始庄蘅是因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寻求快感以此安慰自己,破有种“病急乱投医”的意味。现下却只是因为单纯觉得不够。

    但面前这人明显不受任何诱惑。

    他不愿意的时候,如何引诱都不能动摇他。

    庄蘅其实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不会引诱旁人,只能道:“算了。”

    尔后她转身,准备放弃。

    谢容与在她身后盯了她半晌,最终对她命令道:“自己将簪子取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便熄了灯。

    在黑暗中,他颇有耐心地等她一点点取下所有的珠钗,尔后替她褪去多余的衣衫。

    他在她耳畔冷道:“这是你自己想要的,待会莫要后悔。”

    她莫名颤抖了一下,心里却想,她能后悔什么呢。

    丝绸的衣衫滑而凉,像一条游鱼般滑过肌肤。

    照例先是亲吻。

    她的脖颈上还留着他的吻痕。

    这次谢容与温和了许多,一路游移着,却只是轻轻用齿尖抵住了那粒朱砂。

    这次他的衣裳仍穿得齐整,于是越发显得旖旎。

    双方都对彼此的身体了解了许多,每个动作都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诉求是什么。

    譬如谢容与在如何让她变得敏感的方面愈发得心应手,不多时便彻底让她变得又软又烫。

    而她,也会主动迎合,让一切发生得更加顺利。

    那一刻,彼此都在黑暗中喘息着,情欲灼身,塌上红浪翻飞,交叠的身影幢幢。

    这次顺利得不可思议,顺利得适应了彼此,以至于剩下的只有极致的快意。

    庄蘅忍不住红了眼,口中溢出呜咽,却被他堵了回去,以至于上下皆是一派激烈争斗。

    她伸手抱紧了他,将脸抵住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她也因此明白了什么叫“后悔”。

    她这个人娇气,一点疼痛都受不了。这会谢容与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狠狠地磋/磨她。

    她身上都颤/抖着,软绵绵的全无力气。

    只是快/感叫嚣着,又让她忍住不去叫停。

    /:.

    等到最后,她终于想让他停下,只是他并不肯。她不得不委屈地任他反复索/求,红着眼落了泪,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谢容与在黑暗中喘/息着。

    床榻上一片狼藉,衣衫凌乱而泥/泞。

    他将她的衣裳取了过来,一件件替她穿上,却无意间摸到了她眼角的泪,只能道:“你不是不后悔么?”

    第77章 温存(下)从今日起,我们同寝

    庄蘅没理会他,任由他替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懒懒地缩进锦衾里,打了个哈欠,“谢侍郎,你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颇有种用完就扔的感觉,明显是在赶着他让他快些离开。

    谢容与眯眼,压着小姑娘的身子道:“半夜赶人,庄蘅,你还能讲点理么?”

    她闭着眼,并没有睁眼,“我有些累了,你在我会睡不好。”

    他冷笑了声,手停在她的腹上,威胁道:“你安分些,否则我能让你今夜都睡不好。”

    庄蘅立刻乖了。论折腾这方面,她绝对要甘拜下风。

    于是她看似十分慷慨地将半个被褥挪给他,拍了拍,对他道:“好了,进来吧。”

    其实她的动作和言语仍然能明显地看出嫌弃和勉强,谢容与心里憋了口气,明知道自己不该进去,应该直接甩袖离开,否则只会显得自己卑微。

    但他最后还是冷着脸进了那床被褥里。

    庄蘅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冷着脸钻别人被褥,冷着脸和自己同床共枕,好像是自己逼迫他的一般。

    谁想让他进来了。

    他身上一贯凉,即便是方才做了那种事,不过片刻那燥热便也立刻褪去了。但庄蘅身上却仍旧暖的像个汤婆子。

    他现在便像是幼时在冬日受冻时渴求汤婆子般渴求她,但他并不会直接说出口。

    初秋不算更深露重,但到了夜里却也是寒浸浸的凉。谢容与忍不住将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准备将她往自己怀里揽。

    谁知道她立刻抗拒道:“别碰我,我要睡了。”

    他却已经将手撤了回来,冷道:“莫要自作多情了,没人要碰你。”

    她刚准备开口,他又道:“离我远些,身上这么烫。”

    庄蘅哼了声,翻身,往那边挪了挪,使得两人中间空了一大块。

    谢容与顿时觉得暖意正从自己身边流走。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阖上了眼。

    其实庄蘅不让他和自己同床共枕也是有原由的。

    一来,两个人明显不适合做完那种事后还再来个温存,只会让彼此都尴尬。

    二来,她睡时颇不老实。

    这样的不老实,她其实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但谢容与并不知晓。

    他一向睡得少而浅,这会躺在她身旁,毫无睡意,只是在黑暗中听着她的呼吸。

    然而刚熟睡没多久,她便开始了她的“不老实”。

    她的乌发如墨,铺在白玉枕上,因为她的折腾,被褥已经滑到了腰际。

    两人共盖一床被褥,她那边有动静,谢容与这边自然能感受到。

    他起身,看了眼庄蘅,这才发现她藕荷色的寝衣也乱了,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了半边如白玉般的肩头。欺霜赛雪,即便是在黑夜中倒也能看得清楚。

    他将她的寝衣理好,又将被褥重新盖上。谁知她似乎是感知到有人在碰自己,玉臂一扬,落在他胸口。

    他握住她的手腕,下意识地摩挲着,口中警告道:“安分些。”

    尔后他将她的手臂放下,也塞进被褥里,自己则重新躺下。

    但不过片刻,那被褥便又重新滑到了她的腰际。

    谢容与端详她片刻,最终伸手,直接将她连同她凌乱的衣衫一起,狠狠搂进了怀里。

    这下一切都安静了。

    被褥妥帖地盖好,周身温暖而熨帖。

    庄蘅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选择安分入睡。

    他缓缓吐了口气,将手放置在她的腰后,阖上了眼。

    辰时,东方既白。

    谢容与醒得比庄蘅早。小姑娘一睡就不知餍足,恨不得醒来直接用午膳。

    但他格外有耐性,就这么盯着她的脸瞧,静静地等着她转醒。

    于是她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谢容与的脸。

    她还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道:“你为什么抱着我?”

    他不动声色地倒打一耙,“你问我?昨夜你是怎么睡的?”

    但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贪求她身上的暖。

    她想了想,立刻不再追究了,只是道:“今日你不要上早朝吗?”

    早朝在卯时,如今早过了时候。

    “陛下今日身子抱恙,百官皆不必上朝”

    “哦,那正好。”

    “好什么?”

    “你不急,我正好有些话想要问你。”

    “什么话?”

    “谢容止说你不是他兄长,这是气话吗?”

    他沉默片刻道:“不是。”

    庄蘅也愣了愣,“所以……”

    所以你们到底谁不是谢家人。

    “我不是。”

    在床榻之上聊起这样严肃的话题似乎不妥,但庄蘅并不觉得,仍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眸。

    “那你是……”

    他神色未变,“你知道忆柳的身份吧。”

    “我知道。”

    “那你应当知道先帝是如何夺权的。”

    “起兵谋反。”

    “当时封王的有几位,先帝未夺权时是昭王,还有一位同他一直不对付,但却是当时仍即位的皇帝的亲兄弟,封号为宁。”

    “先帝谋反成功,上位夺权,但那位宁王却一心要为死去的兄长复仇,不料被幽禁于宗正寺中数年,先帝患重病时下令处死了他。”

    “他年纪不大,进宗正寺时膝下仍无子。他的妻要随他一起,先帝便下旨也让她进了宗正寺,他死后,她也服毒自尽。但无人知晓,她进宗正寺前便有了身孕,待悄悄产下那个孩子后才请愿去的。当时京中仍有对已经去的皇帝忠心耿耿的名门望族,有一家同他有一样的心思,彼此交好,再信任不过,更何况他们家一向煊赫。宁王妃思来想去,便只能秘密去了那家府上,恳求将这孩子托付给他。”

    “他们接受了。于是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对外都以为是正妻的孩子。他逐渐长大,原先这家人待他友善,只是渐渐见他比自己的孩子还要聪慧,又担心这孩子的身份迟早会被先帝知晓,引来祸患,于是也对他不再友善,甚至起了折辱之心。

    “那个孩子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的父亲并没有起那样的心思,或者说,他的母亲没有抛下他去陪着他的父亲,他会不会活得更好一些,至少他不会孤身一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帝患病而亡,他并不喜欢的那个年轻的太子登基了,因为年轻,所以他的叔父端王一直辅佐他。那家人的心思愈发叵测,他们想要联合端王谋反,于是逼迫他帮他们做事。于是所有的腌臜事他都一一去做了,因为他们以他的身份要挟。而帝王不会留下一个有着谋反之心父亲的人。”

    他说罢便沉默了许久。

    庄蘅也在这沉默中沉默了。

    怪不得从最开始,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时,她便觉得,他们很不像。那时候莫名的直觉却成了伏笔,直接指向如今的事实。

    其实一开始谢容与就曾经无意识提过,只是她并没有在意。

    那时候在谢府,他丢了的香囊被她拾起,他说那是他阿娘给他绣的,但她去问赵氏,她却说她并没有绣过。

    所以那个香囊是他的生母,曾经的宁王妃亲手绣给他的。也难怪他会一直带在身上。

    她思考着,尔后道:“可是,你之前就不受他们的要挟了,是因为陛下……”

    “是因为陛下早就知道了。他登基后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他一直没有挑明。”

    他本以为他会做出些什么,毕竟他的父亲是个罪人,罪人的孩子也有罪,对于一位帝王而言。

    他一直告诉他,作为天子,应当杀伐果决,不留后患,如今对他也当是如此。

    当时谢容与去见他,正欲说起朝中政事,他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兄长。”

    他一震,这才明白他早就知道了。

    但他什么都没做。

    后来他对他道:“如果是旁人,我会杀了他。但对于你,我并不会,我只会很欣喜,兄长。”

    庄蘅还在思索着,谢容与却已经道:“你在想什么?”

    她却已经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中午该吃什么好。”

    他挑眉,“我原以为你会很诧异。”

    “什么身份并不要紧,谢侍郎,你本来就是你。”

    他笑了声,不置可否。

    小姑娘也算是第一次说了好话。

    她却已经起身,懒懒道:“我要换衣裳了,谢侍郎,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庄蘅,只可惜我并没有要看你的欲望。”

    她轻嗤了声,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抱着衣裳准备离开。

    谢容与见她真的要离开,只能也起身道:“你这么急着换衣裳,是要做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道:“我要去见谢容止。”

    他冷声道:“你又见他做什么?”

    “我有话和他说。”

    他却已经走到她身后,将她手中的衣裳抢了过来,尔后对她道:“站好。”

    他伸手,解开了她的寝衣,又不由分说地替她将衣裳一件件穿上。

    庄蘅颇不自在,这毕竟是在白日里。

    谢容与观察她神色,直白道:“你不自在什么?昨夜引诱我的人不是你?”

    庄蘅闭眼,只装作没听见。

    他口中又淡淡道:“对了,昨夜我发现你入睡时极其不老实。”

    她羞愤道:“我知道!”

    这也不用他特意说出来。

    他一边替她理好衣襟,一边道:“你这样入睡,很容易患病,毕竟你的被褥并没有盖在你的身上。”

    “所以呢?”

    “所以为了你好,以后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你同睡一床被褥了。”

    “别拿那种神色瞧着我。你以为我很乐意么?我是发了慈悲心,如今也算是深入虎穴了。等会我便吩咐人多拿一个玉枕去你房中,从今夜起,我们同寝。”

    第78章 离别一场激烈的情事

    于是庄蘅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迫和某人同寝。

    她并不相信他说的是什么“发慈悲心”,她以为他是哪尊菩萨来救济众生吗。

    只是想和她共盖一床被褥罢了。

    但她也只能看着有婢女将玉枕放在了她的床榻之上。

    他道:“晚间我会回来,不必刻意等我。”

    庄蘅腹诽,谁准备等他了。

    最好等她入睡了他再回来。

    庄蘅本来想去找谢容止,再多问问旁的,但谢容与却已经将他带去旁的地方了。

    她不知道现下京中境况如何,但她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她运气一向不错,自我感知也格外准确,但也担心自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去琴坊找了忆柳。

    虽然只过了几日,但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庄蘅总觉得像似是很久未见。

    她见到了忆柳,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简短道:“忆柳姐姐,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我如今一口气倒也说不完,日后得闲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如今京中情形到底如何?我听说,兴许那边会出兵,是真的吗?”

    忆柳慢慢道:“我也只是听说有这迹象,其他的我不能确定。毕竟此事关系皇家秘闻,如何捕风捉影,也都是揣测而已。”

    “那京中会怎样?”

    “我私自揣测一番,陛下之前应当已经悄悄让王将军入京了。虽说之前他也对他多有忌惮,但如今的情形,也只能如此了。你也知道陛下年幼时,端王曾做过摄政王,前些日子谢侍郎的事情是他们特意做的局,这样端王就可以用清君侧的借口入京了,到时李

    家那边和他里应外合,京中自然危急。”

    “所以……”

    “所以最后结果如何,我说不好。”

    她看向庄蘅,郑重道:“你快走吧。”

    “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你当时真的应当随三公子离开,去江南。你作为哪一方,都难免被牵扯到。”

    “那你呢?”

    “我无足轻重,所以才安全。你离开,待一切尘埃落定自然可以回来,我这儿你可以随时来。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离开的吗?现在是个时机,而且刻不容缓。”

    庄蘅却摇头,“我怎么可以走?你也知道谢侍郎……”

    “是,我知道。只是如今的局势,他都可能自身难保,你留下又有何用?兴许只是赔上一条命。”

    庄蘅没有吭声,忆柳叹口气道:“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待回了西市宅院,她脑中回荡着忆柳方才说的话。

    她现在离开确实是个审时度势的好选择,但是,若是现在离开,难免会显得,不仁不义。

    她没法过自己的这一关。

    她反复叩问自己,如果为自己的选择赔上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简单而言,她也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时代,淋过这个时代陈旧的雨,看过几场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罢了。她终归不是这里的人。活着,应当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愿景。

    但如果只是活着,却也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觉得自己兴许有改写结局的可能。

    否则她为何要来到这里呢。

    晚间,庄蘅躺在床榻之上,灯火熄灭了。

    她并没有想要刻意等谢容与,但她一个人躺着,却忽然觉得有些孤寂,脑中不断浮现前尘往事。

    谢容与并没有回来,夜深之时,她才听见外头的动静。

    他轻轻推开了门,站在她身旁,带来了一阵凉意,还混着她如今已经很轻易便能分辨出来的血腥味。

    他如今做了什么,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脱下外裳,她却已经掀开了被褥,主动道:“你上来吧。”

    他愣了愣,“你在等我?”

    庄蘅哼了声,“我也不会等你到子时,只是睡不着罢了。”

    谢容与没说什么,更衣后便躺在她身侧。

    庄蘅却主动凑了上去,黏黏糊糊地碰上了他的唇,两个人就在黑暗中耳鬓厮磨。

    他身上凉,还混着血腥味,换做往常,她根本不会让他碰自己。但这几日她主动的有些反常,于是谢容与也不再诧异什么。

    但他却一反常态,并没有主动回应什么。

    她的唇在他的唇上辗转流连,温热吐息拂过颈侧,青丝欲拒还迎地在他胸前摆动,发尾扫过他喉间,她身上的清香一点点往他身子里钻。

    更深露重,红罗帐摇曳,除了屋外的更漏声,也就只有彼此的呼吸。

    谢容与还是寡淡着一张脸,无欲无念地盯着她,任由她动作。

    庄蘅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他有些奇怪。

    是谁说要让她和他同床共枕的?

    于是她也停了动作,看着他。

    半晌他才开口道:“明日我送你离开。”

    她愣了愣,“去哪儿?”

    “出京,去哪儿都行,你自己定。”

    “我不会走的。”

    “你根本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正好你一直想要离开,今日我成全你。”

    “忆柳姐姐已经告诉我了,但我也想过了,我不会走。”

    “你留在这儿并没有用。”

    “既然没用,为何一开始你要让我帮你?”

    “这不一样,如今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明日一早你便离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再回来。”

    “我不走。”

    “庄蘅,这由不得你,明日你不愿离开也要离开。”

    庄蘅知道自己想要反抗他的决定根本不可能,沉默半晌才道:“你不会有事的吧?”

    他却直接道:“我不清楚。”

    她咬牙道:“你还真是,从头至尾都让人讨厌。”

    总是逼着她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谢容与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冷静道:“出了京便绝对不可以回来,等到一切安定了以后,你可以再选择回来。京城外的消息兴许是假的,所以如果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不必当真。”

    庄蘅没有吭声。

    “庄蘅,听明白了么?”

    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盯着她的唇半晌,忽然狠狠地压了上去,颇有些粗鲁地吮吸啮咬,贪婪地索求着她唇上的香甜。

    她也主动地仰头,迎了上去。

    两个人皆在彼此的唇上攻城略地,猛烈地反击,不留情面。

    衣衫委地,帐中弥漫着的是说不出的,带着恨与绝望的情意。

    庄蘅想,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不纯粹。

    利用多于兴趣,直到最后才能看见假意里掺杂几分情意,于是更显得致命。

    红罗帐被风掀起半角,凉意裹挟着雨意袭来。锦被翻涌,檐下的铜铃随着雨势乱晃,交叠的人影幢幢。

    这次一切进行得格外快,并没有太多旖旎情致,疼痛多于欢愉,她忍不住张口,带着绝望一般的恨咬住了他如白玉的颈。

    雨势忽急,红罗帐晃动得也愈发快。

    谢容与用了十足的气力,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肌肤,似乎能将她融进自己骨血中。

    脖颈上的疼痛微乎其微,他却能感受到她的齿间是如何用力咬上的。

    彼此的喘息混着呢喃落入耳畔,却并没有人开口,仍旧是一片死寂。

    各怀心事的二人,于是将所有情绪投入了这场激烈的情事之中。

    这场雨下了一夜未停,而那红罗帐也晃动未息。

    第79章 危急(上)喂她喝汤药

    翌日庄蘅醒来时,谢容与自然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本来昨夜已经接受了“今日我便要离开”的事实了,但她今日醒来后,左思右想一番,终究觉得还是不离开的好。

    她绝对不愿意孤身一人离开京城。他谢容与危险,她又不是那种非要舍身为人的人,他危险,她乖乖地离他远一些便好了,又不是非要待在他身边。

    想了一夜,她越发意识到生命的可爱之处。

    谢容与下朝回来了,进房里一瞧,庄蘅才醒。

    他本以为自己送她走的决定会让她对自己冷脸,但她却并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椅上,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庄蘅是个想什么都能被一眼看穿的人,所以谢容与很敏锐地察觉到,她一定有什么心思,而这心思,一定与出京有关。

    他虽然看出来的,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准备什么离开?”

    庄蘅装作没听见,只是对着他道:“谢侍郎,麻烦帮我把那碗汤端过来。”

    那是碗桃红四物汤,有活血化瘀、疏通经络的作用,她近来一直喝。只是这汤辛辣苦涩,她每次喝都要犹豫半晌。

    这会子她拿到了汤,瞧了会儿,闻着那气味,还是不太想要喝下去。谢容与等了她片刻,见她还是犹豫着,直接将她手里的碗接了过来。

    她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含了一口汤药,尔后俯身,同她鼻尖相抵。唇贴上去的那刻,庄蘅下意识地微微张嘴,以至于那苦涩的汤药也一同渡入了自己口中。

    药草味混着仙萸香,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脸颊,但当归的苦涩还是让她忍不住蹙眉。她一想到他面不改色地也喝了这么一口汤药,顿时便觉得好似也没有那么苦了。

    她拧着眉把那一口汤药咽下去,他仍旧面不改色地伸手拭去自己唇角的药汁,对她道:“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继续喂你?”

    庄蘅当然选择自己喝。

    她立刻接过碗,颇为嫌弃地一口一口将汤药全部喝完了。

    谢容与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喝完,终于道:“喝完了?东西收好了么?现在便走吧。”

    庄蘅却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我觉得我也可以不用走。”

    他便知道她的心思,也顾左右而言他道:“收拾好了便出来。”

    “我不想一个人离开,我可以去忆柳姐姐那儿的嘛。我去那儿也很安全的,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不问。”

    她好声好气道:“谢侍郎,求你了,我真不想一个人出京,说不定也很危险呢。你就送我去忆柳姐姐那儿吧。”

    谢容

    与看了她半晌,最终只能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冷声道:“去了便好好待着,我自然会交代忆柳看好你。庄蘅,若是让我看见你不在琴坊里,你知道后果。如今这个时候,你就乖乖待好了,莫要出来给我添乱。”

    庄蘅连连点头。

    他轻嗤一声,看了她一眼,这便准备转身出去。谁知她却还跟在自己身后,冷不防来了一句,“谢侍郎,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走?”

    他顿了顿,斥道:“莫要自作多情。送你出去是为了保住你的命,同意留着你是为了让我省心。”

    她长长地“哦”了声。

    待庄蘅准备上马车去琴坊前,谢容与对她道:“安分待着,不许向忆柳打听什么,就算外头发生了任何事都不许出琴坊。”

    “我知道了。”

    她略敷衍地点头,却对他认真道:“谢侍郎,记得莫要想我。”

    他没回应她的话。

    但庄蘅想说的其实是,如果想我的话,那便活着吧。

    尔后她便这么去了琴坊。

    如今她对琴坊也是熟门熟路,除了忆柳,琴坊里的姊妹们她也都熟稔,于是也住得格外舒适。

    忆柳得了谢容与的嘱托,两人都为了庄蘅考虑,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告诉她任何外头的消息。

    庄蘅在琴坊住了两日,日日急得抓耳挠腮。忆柳不急不缓地抚琴,她却做不到这般气定神闲。忆柳不给她出去,她也打听不到消息,只能恳求道:“忆柳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外头现在如何了?”

    忆柳回避道:“你安心待着便好。等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会告诉你。”

    但她镇日无事可做,什么都问不出来,自然也无法盘算些什么。心里又焦急着谢容与的处境,转头还是去反复问忆柳,“忆柳姐姐,你说谢侍郎他不会有事的吧?”

    忆柳每次都道:“这我可说不准。”

    “为何?”

    “他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的眼中钉。真要到鱼死网破那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连陛下都不知如何,更何况谢侍郎呢。”

    然后庄蘅便开始唉声叹气。

    最后忆柳被她折腾得受不了,叹口气道:“好了,愁眉苦脸做什么?谢侍郎一定不会有事的,行了吗?”

    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最开始也不知是谁说得好听,口口声声说是要在最后离开,绝不会在他身边。

    但现在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了,还愁眉苦脸地担忧他。

    于是她也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日,不用忆柳告诉她,她便听琴坊里的其他人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端王进京了。

    于外人看来,他以“清君侧”的由头进京,本就寻常,更何况他曾辅助天子多时。但庄蘅知道,表面上虽然看似平和,但已经是一派风雨欲来之象了。

    她有些不安,便去问忆柳,“他进京了?那陛下那边如何?”

    忆柳安抚她道:“好了,此事我也知晓了。只是他今日仍不动声色地去觐见陛下了,说明至少事情还有可转圜的余地。我去问问,等知道了再告诉你。”

    她这一出琴坊便是一整日,等到晚间才回来。

    庄蘅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她。

    她道:“我问了问,自己再猜测一些,大致也能知道局势如何。端王不动声色进宫觐见,他若带了兵,定是在京郊。但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忧心的,该忧心的是,谢侍郎几个时辰前进了端王府,但到现在都未出来。”

    第80章 危急(中)我等着谢侍郎好好教训我……

    庄蘅顿时急了,“他们不会动他吧?”

    忆柳摁着她的肩让她坐下,“他既然不动声色入京,必然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依我愚见,恐怕现在也没有动手,但一定是想让谢侍郎替他们做什么。”

    “那现在应该如何?”

    “你待着便好,若是没有别的手段,去了又能如何呢,他们是不会放人的,否则你觉得阮大人他们会袖手旁观吗?”

    庄蘅只能重新坐下,抱着脑袋开始思索。

    忆柳弯腰去看她,“你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端王在陇西私铸兵器,而我能拿到工匠名单,会有用吗?”

    忆柳怔了怔,“那自然是有用的。谢侍郎若是被拖住了,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真有这名单,兴许能逼着他放人也未可知。只是,你不会真的能拿到吧?你知道在哪儿?”

    按理来说,庄蘅当然不可能知道。但好就好在,虽然她能在一开始把自己的官配认错,但原书中的重要人物庄非,她还说比较了解的。比如,他的玉带,比如,他手里握着的工匠名单。

    故事情节快走到结束,她才发现它的用处,但幸好来得并不算迟。

    她心念一转,忽然起身道:“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拿出来。”

    忆柳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国公府,那名单在我三哥那儿,而我三哥现在一定不在府中。”

    “你觉得你爹爹会同意你进去找那名单吗?”

    “如今都这情形了,何必还留颜面呢?我去找阮大人,让他分一些人手给我,这样进了国公府后,他们也阻拦不了我。对了,陛下一向对谢侍郎偏袒,所以他能有亲兵卫队。”

    忆柳沉思道:“既然这样,那便由我替你去找阮大人,你直接去国公府便好。你先同他们斡旋一番,到时你要的人也该到了。”

    她点头,这便带着芙蕖往国公府去。

    国公府那边一切如往常,一派祥和景象。

    庄安知道,所有兵力隐秘布局于京郊,粮草沿着山道昼夜不停运输,暗桩早已打入朝堂各部。这是场不动声色的布局,恰似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将对手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算计之中。

    只要那边顺利,他同意带着他们打开东华门,这场政变便能成功,属于他们千秋伟业便可绵延。

    所以他甚至是怡然自得。

    直到他听到下人通传道:“四小姐……来了。”

    他一惊,手里的书掉下来,但旋即恢复了不屑神色道:“她来做什么?”

    在他看来,庄蘅选择背叛他们,是她最大的错误。没有了国公府的庇护,她的结局也只是曝尸荒野。

    于是他不耐道:“她来做什么?”

    但他左思右想,觉得目前正是节骨眼上,她来说不定是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更应当小心谨慎,于是他起身,“去看看。”

    庄安在看见庄蘅只身一人来时,笑了声,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也开门见山道:“府里有我要的东西,我来取。”

    周氏也听得消息,从房中出来,对着她冷声道:“出去,若是再留着,你便莫要想从这儿出去了。”

    庄蘅却笑了。

    在他们看来,她一向是个性子温吞的姑娘,平日里总是眉眼弯弯的,就算之前在国公府受了那些委屈,但哪次不都是忍气吞声地一言不发。

    但这次明显不大一样。

    庄蘅确实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她本来就对国公府抱着非常纯粹的恨意,这次更是不可能给他们两个人任何好脸色。

    她淡淡对着周氏道:“住嘴。”

    两人听见这话俱是大惊失色。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道:“大逆不道,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跪下!”

    庄蘅缓缓蹙眉,虽仍是轻声开口说话,但语气里却透着强硬,“都到这个时候了,夫人还觉得能威胁我什么吗?之前你们二人耀武扬威惯了,现在还觉得我能乖乖听话?我既然来了,便没准备再让你们在我面前耍威风。”

    庄安眯眼,冷声道:“你有什么胆子敢这样对我们?看来是你不清楚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的谢侍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这时却有下人上前,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庄蘅看见他脸色几不可闻地变了变,于是浅笑道:“爹爹

    也知道了吧,我确实带了些人手来,毕竟都是这个时候了,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正如你所说,过几日我也是个死。”

    他咬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去三哥房中取一些东西,取到了我自然会走。”

    庄安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盘算,立刻道:“你休想进你三哥房中。”

    庄蘅却神色如常,笑着道:“无事,今日拿不到,我也不会离开。咱们府上有多少人手我心里清楚,家丁到底比不过亲兵,爹爹也明白的吧?爹爹不让我去拿,咱们大可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这时候去叫救兵也来不及了不是?”

    庄安颤抖着道:“疯子,你自己想死,休想拉着我们一起。”

    “爹爹说得对,我从来没敢拉着你们一起,所以你们现在让我进去,咱们便能好好解决此事。”

    “你到底要拿什么?”

    “拿什么同你们有何关系?”

    庄安语塞片刻,周氏攥住了他的袖道:“不可,绝对不可,她定是要拿着重要物件,绝不可以让她拿到,否则是自掘坟墓。”

    尔后她恨恨道:“从她生下来起就不该让她留在国公府,就该把她送出去,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端!”

    庄蘅却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障刀,忽然抵上了周氏的脖颈,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闭上你的嘴,然后莫要挡我的道,否则我这刀不识人,大不了我杀了你,再自己了结,夫人。”

    周氏被吓得面色发白,只能喘着粗气道:“我让你进去。”

    她立刻道:“吩咐人将我三哥书房的门打开,你们一定有打开那木箱的钥匙,现在便打开它,等我过去。”

    庄安只能按照她的话吩咐人照做了。

    庄蘅收了障刀,对着那两人道:“你们若是识相,便乖乖在这儿等着,否则外头的人进来了,我可管不着。”

    说罢她便带着芙蕖进了书房中。

    那木箱中东西杂乱,她翻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工匠名单,但却看到了一本书,看上去一切如常,但仔细摸了摸,却发现它的书页要厚上一些。

    她用障刀小心割开,发现书页里居然有薄纸,上头赫然是工匠的性命。

    她立刻将那书揣进袖中,出了书房。

    她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庄安狠狠道:“你今日不过得意一时,不过几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庄蘅转身,对着他道:“爹爹怎么这般胸有成竹?我死了不打紧,但若是败的是你们,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让你们去得不那么轻易,毕竟这才能尽父女之情。”

    她出了国公府,将那书交给阮元义,对他道:“阮大人收好,我现下便去端王府,若今夜他们还不放人,你便立刻带着它进宫呈给陛下去。”

    他道:“好,我明白了。四小姐,务必小心些。”

    “好。”

    到了端王府外,下人通传了一通,甚至没有等到庄蘅告诉他们自己有那工匠名单之事,他们便开了门迎她进去。

    于是庄蘅颇有种羊入虎穴的错觉,似乎他们一直等着她上门来。

    她被引着进了一间房中,没有看见端王身影,却看见了庄非。

    庄蘅方才才偷了他的东西,这会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垂眸。

    他却气得白了脸,“你来做什么?你是来送死的吗?你怎么可以愚蠢如此?”

    她道:“三哥,我是来救人的。”

    “你以为你来便有用了吗?这是个既定的结局,你救不了他。你来倒是好了,他们可以再拿你做要挟。若是要死,你们也是一块儿没命。”

    庄蘅只装作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谢侍郎呢?”

    庄非咬牙看她半晌,只能甩袖道:“跟我来。”

    她跟在他身后,听他道:“端王本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想好声好气同他商量要事罢了……”

    “那你们为何不放他走?你们明知他不会同意。”

    庄非语塞片刻,只能推开门道:“他在这儿。”

    她看向他道:“三哥,我还要见端王。”

    “你见他做什么?”

    “我有东西给他看,然后我要让他放我们走。”

    他低声斥道:“你疯了,你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放你们走?你救不了他!”

    庄蘅颇有些愧疚,但当时他们既然说好各走各的路,那么如今也不能反转头。于是她还是道:“三哥你莫要问了,烦请你通报端王一声。”

    说罢她便推开了门,房中安静如斯,她果然看见谢容与坐在正中,眉骨如远山含黛,眼底翻涌着墨色。

    他转头看见庄蘅,眯眼,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庄蘅走过去,看着他道:“谢侍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大喜欢听你的话,要怪就怪你当初为何非要三番两次地救我。”

    谢容与咬牙,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狠狠禁锢着她道:“庄蘅,我若是能出去,你应当知道后果。”

    她笑眯眯地伸手抬了抬他的下颔,“我等着谢侍郎好好教训我一番。是想绑了我,还是想在床榻之上讨教?但我若是不来,谢侍郎准备何时出来呢?”

    他任由她用带有挑逗意味的姿势触碰他的喉骨,垂眸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对得起你,但实在对不起我三哥。”她轻轻柔柔地叹气,“我偷了他的东西,那是端王托我三哥在陇西私铸兵器的工匠名单,我拿出来后又递给了阮大人,现在来是为了借机威胁端王,让他放你走,否则阮大人便会带着那名单立刻入宫去。”

    他挑眉,“你如今本事倒是不小,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能进国公府的?”

    “都是谢侍郎教得好,我如今也学会玉石俱焚的手段了,所以暂时征用了你的亲兵去了国公府,拿了障刀逼着我爹爹他们放我进去。”

    谢容与看她笑得开心,眉眼弯弯像半月牙,唇齿间溢出叹息道:“你倒是笑得出来。让你好好在琴坊待着,偏要来这儿。”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谢侍郎先前一直说我忘恩负义,今日怎么也得报恩不是?不过端王若是不放你出去,咱们倒是可以在这儿做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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