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第五章


    学舍中,有崔舜瑛相帮,苏梨的学子生涯没有那么难捱。


    甚至有门户低下的贵女为了亲近崔舜瑛,也会上前来同苏梨攀交。毕竟她们对崔珏不存肖想,只希望能倚仗吴东崔家的权势,嫁个高门郎君。


    众人都竖起耳朵来听苏梨这边的交谈。


    几个自恃身份的贵女窃声低语——


    “兰河苏氏?没听说过。”


    “是不是小崔家的远亲?”


    “那应该错不了,毕竟兰河郡是崔氏二房的地盘。只是那边的亲戚,倒来大崔家攀亲了,这表亲可真是远房呢。”


    “不然怎么说厚颜无耻呢?”


    崔舜瑛听得心烦,她倒不算为苏梨打抱不平,只是不喜欢有人妄议崔氏的家事,令她脸上蒙羞。


    崔舜瑛给侍女使了个眼色:“几位姐姐谈天定是口干舌燥,你去备些甜汤饮品,给诸位姐姐解解乏吧?”


    “是。”侍女从善如流退下。


    那几名贵女知道这碗甜汤是堵嘴的。


    她们想到崔舜瑛是崔珏的妹妹,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但好歹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没敢再搭腔。


    耳根子总算清静了,崔舜瑛哼了一声。


    苏梨忍俊不禁,觉得小姑娘真性情,有点可爱。


    她小声道谢:“多谢四娘替我解围。”


    崔舜瑛知道这位苏家姐姐聪慧,能看出她的偏袒,顺心了许多。


    但她和苏梨初见,还不知苏梨的品性,有意试探两句:“苏姐姐,我从前都没见过你,你是初次来建业吗?”


    苏梨颔首。


    “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也不同苏姐姐绕弯子。”崔舜瑛笑问,“姐姐来建业游玩,可是为了挑选适婚的郎婿?”


    这话问得太直了,饶是苏梨都愣了一会儿。


    苏梨很快反应过来,方才她又是穿青色衫裙,又是没有回应崔舜瑛的试探,令崔舜瑛心生警惕。


    崔舜瑛好歹是崔珏的庶妹,她乃崔氏女,自然盼着崔家垂范百世,也期盼崔珏一直头角峥嵘,耀祖荣宗。


    崔舜瑛可以善待苏梨,却不允许苏梨玷污志洁行芳的长兄,也不许她存有冒犯之心。


    若是苏梨真的居心不良,眼下被崔舜瑛质问,恐怕会无地自容。


    但她坦荡,即便想同崔珏云雨几次,借个种怀孕,趁机带着祖母,逃出周氏与婆母的掌控,心里也没有存其他的非分之想。


    苏梨从来都只想离开这些高门大院,她不会对大房夫人的位置有丝毫肖想,所以崔舜瑛尽可放心。


    思及至此,苏梨道:“不过是访亲罢了,家中父母全在兰河郡,我不想远嫁建业,迟早得回去的。”


    说到落寞处,还红了眼眶。


    崔舜瑛将心比心,她父亲离世,可到底还有姨娘在世,她也不想远嫁,见不到姨娘。


    见苏梨落泪,崔舜瑛哪里还有什么怀疑,连连道:“是我不好,惹苏姐姐难过了……确实,父母在,不远游,外头又哪里有家宅好。我方才胡乱问的,苏姐姐不要多想。”


    苏梨笑了下:“无事,和四娘无关,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好在苏梨的眼泪收放自如,很快便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了。


    没多时,健仆们搬来一张张鸡翅木案几,侍女帮忙架上古琴。


    苏梨眼风一瞥,见娘子郎君们一改玩笑的姿态,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终是反应过来,谢道林来教授琴艺课了。


    苏梨并不想惹人注意,她垂头不语,目光只落在前方的一片暗沉青石地砖上。


    人声渐近。


    夏风穿堂,挟带一缕缕淡雅香气。


    苏梨细细分辨,猜是山风卷了院子里盛开的一池芙蕖,送来的清香。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微乎其微的幽谧异香扑面。


    似苦涩草木味,又带点芳烈的甜馨。


    是幽山兰草。


    苏梨怔忪,出了一会儿神。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柔软宽松的衣袍摇曳,桂馥兰香随着衣袂蹁跹,变得愈发浓郁。


    苏梨意识到,来的人,除了谢道林谢大家,还有那位声名远播的崔家长公子崔珏……


    不少小娘子听到脚步声,早已抬头张望,想要一睹这位天骄的芳容。


    唯有苏梨还低着颈子,目光落于崔珏的步履间。


    她极擅察言观色,从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便知他的秉性与脾气。


    偏偏崔珏行路,四平八稳,一点错处都没有。既保持了士族的稳重清矜,又自带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板正威严。


    与她平时见过的名士公子截然不同,全然没有贵族公子的风流蕴藉。


    苏梨第一次对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心随意动。


    苏梨下意识抬头,恰好迎上一双凛若霜雪的凤目。


    男人高鼻薄唇,鬓若刀裁,虽五官艳绝,却并无女子的阴柔,只给人一种寡情疏冷之感。


    他的身量高大,肩背挺拔,今日没穿青绿袍裳,着了一身云峰白大袖衫,衣布轻薄似纱,行动间银光流泻,状如谪仙天人。


    崔珏不愧是得人盛誉的美男子,果真生得极好。


    苏梨不敢用目光冒犯崔珏,急忙错开视线,低头装鹌鹑。


    苏梨心中暗忖,这位崔家大公子,一副皮囊倒是得天独厚,睡他不亏。


    只是,方才崔珏侧目,不经意间落下一记冷厉入骨的眼神,使得苏梨心生畏惧,惴惴不安。


    她不自禁后颈发凉,肩背发麻,不断反思自己可有何处开罪了这位天骄……思来想去,无果。她一向安分守己,哪里又会故意开罪崔珏?


    苏梨都没见过他!


    又或者说,崔珏一贯如此待人冷淡,眼风如刀,并不是刻意针对她。


    毕竟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视线。


    但苏梨见识到崔珏的寒戾,内心一片凄凉。


    若她企图同崔家长公子有床笫之间的亲昵,恐怕得以命相搏了。


    -


    苏梨虽然对崔珏存有不良居心,但她不会在人前表露分毫。


    所有贵女都借机迎向崔珏,搜肠刮肚想问题,同他问东问西,唯有苏梨老神在在,专心琢磨自己桌上的那张古琴,像是完全不在意崔珏。


    崔舜瑛对那些围着阿兄的莺莺燕燕嗤之以鼻,反倒是更加高看苏梨一眼,对这位苏家表姐最为满意。


    片刻后,清越疏旷的琴音响起,丝竹之音,可诱寒潭游鱼出听。


    苏梨再装不在意便有点做作了,于是她也抬眸去品鉴琴音。


    原来是崔珏在抚琴试音。


    苏梨的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也不想学着那些贵女摇头晃脑沉醉听曲,她的视线下移,凝在崔珏修长白皙的指骨。


    男人的手指很长,却不会过分纤细,骨节琳琅如玉,甚至带点刚健硬朗。皮肤略微苍白,薄皮手背横亘的青筋变得极其明显。


    随着崔珏从容拨弦,他的指骨微动,苏梨甚至能看到虬结经脉,在男人的雪肤底下鼓噪震颤,如地脉偾张……


    很漂亮的一双手。


    合适舞文弄墨,执卷批文。


    谢道林没想到自己这个学生入仕多年,琴艺非但没有减退,反倒还有进益,连连夸赞:“多年不曾听兰琚抚琴,其音韵真如风入松林,凤鸣九皋。你也是爱琴之人,此等金徽玉轸,赠我倒是可惜。”


    “谢先生谬赞。”崔珏同旁人言谈,倒是态度和缓温柔,“兰琚不过是入世凡人,俗务缠身,若非今日献艺,恐怕数月都想不起抚琴怡情。名器当赠惜琴者,焦尾琴有灵,凭它择主,自是更愿意追随乐律造诣湛深的谢大家,予我不过蒙尘。”


    苏梨闻言,不免心中惊叹,崔珏为人处世果真慧黠圆融。


    即便谢道林曾是他的师长,他接下先生的夸赞,也没有谦虚自贬,而是秉持着士族的倨傲,以话压话,取两家之好——我的琴艺不低,先生也不错。


    苏梨心中对崔珏有了个大致的印象,她想他应该不是那等色令智昏的伪君子。


    若想同他有首尾,恐怕要费点功夫。


    清醒的时候拿不下,总不能下药吧……


    苏梨一整天都在思考如何掩人耳目,和崔珏更近一步。


    崔舜瑛见她到了午休饭点还魂不守舍,以为苏梨饿晕了。


    她大方邀请苏梨同桌共食。


    苏梨这时才知,私学课间还要自己带饭,不像民间的私塾学堂那般,会有饭堂供应餐点。


    苏梨眼见着世家贵女们,在侍女众星捧月的簇拥下,三三两两离开学堂。


    她们在石榴树、茂盛松树底下,就地支开遮阳的华盖与帷布,设下食案,另有婢女送来鲜甜的冰镇瓜果、精致糕点、牛乳甜汤。


    苏梨看了一眼,全是素菜。


    没等她提问,崔舜瑛便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油纸包,递来一片烤过的鹿肉,问:“苏姐姐,你吃吗?”


    苏梨:“吃片肉,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


    崔舜瑛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很快她又联想到今早苏梨穿青衫听课的事,心中对她的愧疚更甚:“你、你果真对阿兄没有非分之想啊……”


    苏梨做贼心虚,没应声。


    崔舜瑛给她解释:“阿兄每次平乱回府,都会斋戒七日。都说是他阵前杀人太多,用茹素的法子,恳求上天宽恕……你看,这些小娘子各个说自己对大哥哥没有妄念,可待人接物,全在讨好阿兄。哼,口是心非,也不嫌脸皮厚。”


    苏梨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世家公子不说大多数酒囊饭袋,便是持枪上战场,也大抵都是走个过场……每日很可能只在牙帐里待着,决不会以身涉险。


    料想崔珏至多是在沙盘上出谋划策,指定战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可听崔舜瑛的意思,崔珏分明策马亲临战场,破军杀将。


    他纵马横刀,搴旗斩将,并不似表现出的那般文弱清矜。


    想到崔珏那只筋骨分明,甚至沾满了鲜红艳血的手……


    苏梨莫名感到头皮发麻。


    原来温润如玉的崔家长公子,还会杀人么?


    那她执意要冒犯他,岂不是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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