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后来的一段日子,崔珏在第二层竹楼纳凉,时常会看到苏梨和守门的卫知言交谈。


    苏梨确实没有妨碍旁人的公差,就连和卫知言的交谈都很少,不过她闲暇得空,会三不五时送来一些小食,讨好卫知言。


    譬如切好的西瓜、加了冰的绿豆羹、甚至还有槐叶冷淘、梅子姜等佐酒小菜。


    不知卫知言是不是被崔珏骂过,至今仍心有余悸。


    他不再把吃食带到疏月阁里,而是将看门的差事暂时交给同僚,蹲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吃完点心,再屁颠颠回来继续看门。


    苏梨见状也不离开,她笑眯眯地守在一旁,指着点心,和卫知言详说菜方子……


    两人言笑晏晏,相处和睦。


    竟也有一种诡异的登对之感。


    崔珏微微眯眸,匀称修长的指尖轻叩廊庑。


    咚咚两声。


    最终,他静默无言,收了手中书卷,又下楼批阅文书去了。


    -


    又过了半个月,正值八月。


    夏末秋初的季节,最燥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早上凉爽一些,苏梨还要多披一层长衫,到了中午阳光渐盛,她再解衣贪凉。


    八月是桂花季,暮冬阁里移植来的桂花树正巧开花了,翠绿的枝头,缠着一簇簇柔软的淡黄色花朵儿,鹅黄的颜色喜人,香气也清幽馥郁。


    苏梨用竹竿子打下许多,命仆妇清洗了,再添米酒、蔗糖、蜂蜜,用来酿甜酒或是腌制桂花蜜。


    这天,苏梨收到了苏家传来的信。


    周氏告知苏梨,祖母已经抵达建业,可并未告知她有关祖母的藏身地。


    苏梨不蠢,心中细细一打量便知,周氏是想逼她再进一步……周氏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接下来就得看苏梨的表现了。


    这封信看得苏梨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


    嫡母也不用脑子想想,崔珏位高权重,又是世家典范,要是他当真那么好接近,用美色就能轻易迷惑,怎会有那么多的世家贵胄连个侍婢都塞不进崔珏的后宅?


    苏梨沮丧地想,就凭崔珏那般不解风情的劲儿,便是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都未必会有兴致。


    苏梨咬了下唇,甚至想谎称自己和崔珏有亲密接触,从而麻痹周氏,先见上祖母一面。可转念一想,撒下第一个谎,势必要用更多的谎话来遮掩,到时候出了差池,让苏家心生警惕,她想再见祖母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苏梨决不能打草惊蛇……


    也是这日,苏梨竟收到了重华公主递来的生辰宴请柬。


    虽不知李慕瑶为何邀她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参加寿诞宴,但崔珏和李慕瑶关系匪浅,定会赴宴,这是苏梨难得的亲近长公子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苏梨自知卑劣,明明崔珏同李慕瑶私交甚密,她还横插一脚。


    可男未婚女未嫁,崔珏能受她引诱,说明此人本就朝三暮四,用情不专,实非良配。


    苏梨不过是做一颗二人情爱上的试金石罢了……也不算错得离谱,至多没什么操守品行罢了。


    思及至此,苏梨捏着请柬,上了一趟徐姨娘所在的蒹葭院。


    崔舜瑛得知苏梨也收到了请帖,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她拉着苏梨的袖子撒娇:“苏姐姐,这回你说什么都得陪我一起去玩儿!你是不知道,公主设宴,来的全是皇亲国戚,还有那些世家小娘子。有的郡主、县主,仗着母族出自都城世家,父辈又是郡王旧勋,和我说不上几句话,每次我都要烦死,又不能称病,不去赴宴,毕竟那是公主……”


    说到这里,徐姨娘敲了敲女儿的头:“可别胡言乱语,当心隔墙有耳,教大公子听见!”


    她们都知道,李慕瑶爱慕崔珏,而长公子那等显赫身份,自是要尚公主的。


    李慕瑶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尊长夫人、崔舜瑛将来的大嫂,崔舜瑛当然要给李慕瑶几分薄面。


    徐姨娘可不敢和公主殿下对着干。


    但崔舜瑛还是不喜欢重华公主。


    李慕瑶曾经嫌弃崔舜瑛是庶出女儿,每每和崔舜瑛说话,李慕瑶都显得不情不愿的,脸上带笑,语气十足倨傲,仿佛和崔舜瑛说几句话也会降低了她的身份。


    特别有一次,李慕瑶得知崔舜瑛没打过马球,专程送了她一根上等的击球偃月杖,用材是上等香木,手握的杆身也用无数华贵金银线缠绕,金贵华美。


    本是一桩好事,偏李慕瑶要笑说一句:“这支偃月杖是吐蕃进贡的贡品,我只用过一回,还算顺手,赐你用吧。”


    听得崔舜瑛一口气憋闷胸口……即便是金枝玉叶所赠,她也不要旁人用过的东西!


    崔舜瑛咽不下这口气,用膳时,她故意在饭桌上把这话说给崔珏听,长公子面上冷淡,当晚却给四妹妹送了好几箱打马球所用的偃月形球杖、七宝毬球,足见崔珏对这个妹妹的疼爱。


    这件事传到李慕瑶耳朵里,更是点炸了这位素来被宣宁帝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李慕瑶出生的时期很好,皇权昌盛,军政在握,大多数时候,宣宁帝都不必瞧世家脸色,而李慕瑶作为宣宁帝嫡出公主,自是骄纵霸道,百无禁忌。


    李慕瑶骤然被一个世家庶女上眼药,还是在她心上人的面前,心中不忿,二人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


    崔舜瑛想也知道,这次生辰宴一定难熬,好在苏梨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轻轻点了头。


    崔舜瑛喜不自胜,问苏梨:“苏姐姐,你会打马球吗?”


    每次李慕瑶都要在生辰宴上组队击鞠,不仅贵女们会骑马打球;就连世家郎君们也会策马执杖,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事,顺道在各家长辈面前露个脸。


    苏梨摇摇头:“我不会……”


    崔舜瑛有点遗憾:“我还想带着你一块儿玩呢,不过你单是在场外看着也不错!有时我阿兄也会上场击球……之前万寿宴上,他还率领一支临时编成的球队,大败突厥队伍,为咱们吴国挣足了颜面,想想他策马挥球的光景,当真是雄姿英发、意气轩昂!”


    长兄如父,崔舜瑛心中对于能文能武的兄长,自是满心满眼的孺慕与钦佩。


    但苏梨很难想象那个成日穿着飘逸衫袍的神仙公子,也会有寻常儿郎那般在马背上驰骋击球,血脉偾张的样子。


    毕竟崔珏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冷漠,整个人好似鬼魅,不入世,不涉深,游离世外,通体气质淡淡的。


    苏梨想了想,又说:“横竖还有几天,我可以学一学……”


    “那最好不过。”


    苏梨的学习能力不错,她已经学会了骑马,打马球的技艺虽没有那么娴熟,但偶尔也能接住几个崔舜瑛击来的球。


    几天的操练下来,苏梨的腿都因骑马红了一层皮,好在马球打起来算是像模像样,有崔舜瑛从旁关照,勉强能上场一战。


    只是没想到,在生辰宴那天,变故还是发生了。


    崔舜瑛不知晚膳吃了什么,竟闹腹痛,守着恭桶不出客房,打马球的草场上,独独留下了苏梨这一个替补来的球员。


    诸位贵女们交头接耳,锋利目光逼视苏梨,透着一种古怪的打量。


    来者不善。


    苏梨心知肚明,脸上却没有流露什么异样,极为沉得住气。


    苏梨环顾四周,确认待会儿比赛的地形。


    他们位处于一座远离都城的皇家园林,此地引了活水作为溪湖,湖畔栽柳,绿草如茵,场地广袤无垠,容纳个万人都不在话下。


    远处还有供宾客观战的观景台,一抹抹朱红、玄黑的衣袍相间,单从衣色上也能分辨出,观众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甚至连宣宁帝都会临宴观战。


    另一侧,则有一队飒爽儿郎牵马走来,他们各个足蹬黑靴、身穿窄袖衫袍,看着意气风发,神采英拔。


    为首之人器宇不凡,但周身气质沉静,没有同人嬉闹,默默领队。


    仔细看去,来人竟是崔珏。


    堂堂崔相公,也会来参加这等少年人玩的马球比赛吗?


    苏梨不知的是,马球比赛早就作为“军礼”存在,宣宁帝甚至会在禁中时不时举办一场赛事,用以检验轻骑大营的骑术成果,看军士们是否有惫懒,是否勤加操练,马术够不够精湛。


    苏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既要顶替崔舜瑛上场,自要牵一匹性格温顺的好马。


    当苏梨朝着马奴走去的时刻,李慕瑶视线下移,落到了这位与崔珏关系匪浅的苏家小娘子身上。


    诚然,苏梨今日很懂规矩,知道参加旁人生辰宴,不可打扮得太过妖娆,以免喧宾夺主。


    可她分明只是簪了一束铃兰绒花,穿了一身鸟衔花草纹的窄袖骑装,却仍是如花似玉,千娇百媚。那胸脯丰腴,腰肢窄细,细细腰带勾勒出窈窕身段,举手投足间,自有姝色天成,看得人既羡又妒。


    苏梨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李慕瑶顿时脸色铁青。


    她本来不信崔珏与旁人有首尾,如今看到苏梨出众的容色,又有点不确定了。


    苏梨不知李慕瑶对她的厌恶,她忙着打量马奴牵来的健马。


    毛色鲜亮,蹄骨强壮,倒是一匹难得一遇的好马。


    苏梨走上前去。


    她刚刚扯过缰绳,不知为何,这匹马忽然耸耸鼻头,打了个喷嚏,撒蹄子逃出一里地。


    苏梨顺势松开手,要不是她撒手及时,还险些要被骏马撂倒!


    健马一副对苏梨避之不及的模样,就连马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诸位贵女面面相觑,倏忽哄堂大笑。


    她们知道苏梨无权无势,不过是个上崔家打秋风的破落户,对她的讥讽也不加掩饰——


    “瞧瞧,可不是被马也嫌?”


    “怪哉!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连马都不愿让她上的小娘子……”


    “她骑的可是‘碧珠’吧?碧珠性子最是温驯,怎会如此嫌弃人?”


    “那谁知道呢?之前在猎场的事儿,你们还记得吧?那个卑下庶民谁都不找,寻着味儿就去寻她了,可不是看她最寒酸呢?”


    ……


    这些直白的嘲讽之语,一字一句落到了苏梨的耳朵里。


    苏梨看着李慕瑶微微上翘的嘴角,心中了然:她们敢当众说这些腌臜话,可见背地里有李慕瑶的授意。


    只是,她与重华公主素未谋面,李慕瑶为何要针对她?


    苏梨还没对崔珏下手吧?


    恶意来得莫名其妙,明目张胆,饶是苏梨也颇为无奈。


    待马奴再次牵马回来,苏梨又测试了一次,果然,只要她一靠近健马,那一匹骏马便会撒丫子乱窜,教她吃一嘴沙子。


    李慕瑶见状,勾唇一笑:“怎么回事啊?碧珠明明最是乖顺了。”


    李慕瑶像是想验证自己的话,她上前牵马,不过轻抚一把马鬃,碧珠便安静下来。


    随后,李慕瑶身姿利落地翻上马背。


    她持着缰绳,驱马走近。


    女人那双锐利的美眸凝望苏梨,居高临下,低声讥讽道:“贱民果真就是贱民,就连御马都能从你身上嗅出破落户的穷酸味儿来。”


    几句挖苦轻语擦耳而过,仅有她们二人能够听见,语气里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轻狂蛮横。


    令苏梨不喜。


    苏梨再傻也反应过来,是她之前在客房换衣时,骑装被人动过手脚,撒上了御马不喜的药粉。


    苏梨抬袖一闻,果真有一味若隐若现的异香。


    苏梨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户淑女,即便和崔氏沾亲带故,她也不觉得崔翁会因为这样一场小小口角,替她出头。


    思及至此,苏梨心计飞转。


    她突然取出匕首,哗啦一声割去一截衣袖。


    随即,苏梨眺望远处那一匹跟随崔珏漫步的赤色宝马,扬声高喊:“赤霞——!”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赤霞是何人的宝马。


    苏梨胆大妄为,她竟敢驱使崔珏的坐骑!


    此言一出,李慕瑶更是怒火攻心。苏梨太不要脸,居然敢大庭广众呼喊崔兰琚的骏马!她算个什么东西?!


    正当李慕瑶高举马鞭,想要掌掴苏梨那张巧嘴,给她吃上一点教训的时刻,远处骤然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撼天动地,风沙滚滚。


    风烟散去,一抹赤色丽影绝尘而来,直奔向苏梨的跟前。


    那是什么?!那是赤霞啊?!


    众人看着骏马居然横冲直撞,丢下主人,朝苏梨跑来了,他们各个目瞪口呆。


    在场的贵女亦无不震惊。


    就连崔珏也神色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坐骑跟着外人跑了,可谓丢人现眼。


    苏梨胆怯低头,她不敢去看崔珏的脸色。


    她急中生智了一回,谁知道那么有效啊?


    苏梨做贼心虚地抱住马脖,与赤霞耳鬓厮磨,悄悄夸它:“赤霞马兄,你真是一匹好马!没有辜负我们当初回帐一场的情谊!”


    赤霞得意喷气,用脑袋顶着苏梨,催促她尽快爬上马鞍。


    瞧见这气人的一幕,李慕瑶眼眶发红,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明明记得,赤霞宝马只听崔珏口令,为何它能被苏梨差遣?要知道,当初便是李慕瑶想亲近赤霞,也被骏马当众尥过蹶子呢!


    可恨!苏梨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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