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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完结

    第117章

    去扬州的路已被大雪封了,他如何去?

    城门口的风雪一吹,钱铜心中的那点憧憬荡然无存,脑子里一片黑,很快便有了答案,凭他宋允执的本事,他会挖雪山。

    怎么办?

    “我去找世子,你当没看见我。”钱铜与那名将领说完,快速调转马头,与蒙青一道又原路返回。

    离春节还有五日,此时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她也不知道往哪边赶,回扬州?万一世子没翻过雪山呢?去淮河之外,万一世子挖了雪山,已经回扬州了呢?

    如此下去,两人不用过节了,整个春节都将在寻对方的路上,你追我赶。

    她只能等,等宋允执早早挖完雪山,到了淮河后没看到她人,便应该知道自己不在扬州,即刻返回京城,两人说不定还能回永安侯府过个热闹的年。

    钱铜去了回京城的必经驿站,住了下来,等人。

    驿站内没有地龙,又挤满了各路鱼龙混杂的人,炭火供应紧张,等蒙青端着火盆回来,钱铜正搓着手在房间内踱步,“冷死我了,冻死我了”

    蒙青把火盆放在了她跟前,实在忍不住,问道:“世子妃为何不先入城?”

    宋世子不在,她进去干什么?

    她来京城,便是因为那座城里面有她想要见的人,没了宋世子,她与京城没有一点关系。

    即便两人已成亲,如今她乃永安侯府的世子妃了,可没有世子陪着,她是万万不会一个人去他的家里,见他的家人。

    她知道宋侯爷和长公主都是很好的人,小姑子也很好,她进了城,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她。

    但那种感觉不一样。

    她想世子亲自把她领回家,带她去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一一为她介绍家人,再带她去逛逛他所熟悉的京城,领她去酒楼里吃他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再让他给自己买一堆的京城好物件

    她不想把这份期待破坏掉,是以,她不能一个人先进京。

    越是期待,心头便越着急,她如今是真不能确定世子下一步会往哪里,若是他执意要回扬州,那她今年的春节便要在冷冰冰的驿站内度过。

    钱铜在炭火的火焰上暖了暖手,抬头与蒙青吐槽,“你们主子就是个死心眼儿。”

    蒙青一听到这类话,眼皮子便跳了跳。

    “你别不高兴,我的都是实话。”钱铜知道他护主,可这一回,她真没冤枉他,趁此机会教育蒙青道:“若是往后遇到今日这等情况,可别像你主子那般死脑筋,明知道雪山不可行,便另择其道,不能强行去挖,要学会换位思考,他能挖通雪山,我能吗?我过了淮河路,见山路被封,必会去京城等他,他只要稍微想想,便能想明白”

    蒙青觉得,这哪里是稍微就能想明白的事,不发表任何意见,转身去替她烧水。

    钱铜逮住他不放,“那我问你,若换做是你,看到大雪封路,你会怎么做?”

    蒙青:“挖雪山。”

    钱铜对他的油盐不进,很是不耻,可见第一个主子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跟了她这么久都没有学会变通。

    钱铜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放下了话:“他要是到了淮河,没看到我人,回了扬州,他就死定了。”

    蒙青不太明白她的逻辑。

    “想不通?”钱铜道:“那我告诉你,他若是到了淮河没见到我人,回了扬州,便是觉得我没去接他,如此轻贱我对他的爱,我能高兴?”她一脸认真地问蒙青:“以我对他的感情,我能在家里干等着他回来?”

    蒙青走去窗外,看向窗外的积雪,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他没说他想不通,他什么都没问。

    钱铜在驿站等了两日,也与蒙青叨叨了两日,骂也好,夸也好,三句不离宋世子。

    头一次等一个人等这么久,钱铜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有担心,担心两个人就这般错过了这个春节,把她一人留在这儿过除夕。

    大房出事后,她便被祖母指派各种任务,四处奔走,往年她也曾在外度过春节,一个人习惯了,与她而言,春节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人们在这一日,为自己寻了一个可以歇息片刻的理由。

    今年不一样。

    不知不觉,她的生命中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心中的那份期待也在不断告诉她,没了他宋允执,她好像不行了。

    她真的很想他。

    房间内闷着实在难熬,钱铜去了楼下。

    刚到的那一日,大堂内分明还挤得水泄不通,这才两日,驿站内竟空了一大半。

    她隐瞒了身份,驿站的人并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个很有钱的美人儿,前两日高价购买了他的银碳,如今人大多都走了,银碳的供应充足了,价格也降了下来,驿站的两个差役正在烤火,见她突然走了过来,还以为是找他们算账,想要回银子,这类人他们见惯了。

    两人准备好了说辞,等人到了跟前,却听她道:“能不能加个位?”

    火堆前除了驿站的两个差役,还有几位正打算进京赶考的书生,因嫌京城内的房屋太贵,便想在此待到开春后再进城。

    几人早见到了她。

    钱铜没戴帷帽,绝色的姿容即便放在京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几人远远见她过来,眼睛都瞧直了。

    待人到了跟前,方才想起读书人的非礼勿视,忙挪开视线,有人红了脸,有人红了耳朵,听她说要与他们坐在一起,个个都知道应该避开,可坐下的屁股又迟迟挪不动。

    很快便会自己的留下找了个理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位小娘子罢了,倒也不必刻意避嫌。

    “我一个人在楼上待着,闷得很,你们在说什么,继续说,我也听听。”小娘子很热情,坐下后便与他们搭了话,可站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脸色不太好。

    看模样应该是她的随从,瞧其气度不凡,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钱铜察觉到了几人防备的神色,出言开解道:“不用管他,不过是我花高价买来的护卫,脸有些臭,人挺好。”又问:“适才你们说的是谁?什么钱娘子,那是哪一位”

    驿站的差役望了一眼身后,今日的客人很少,没想到被她听了去,确定身后再没了耳朵,便放心地道:“姑娘没听说过永安侯府的宋世子?”

    钱铜点头:“听过啊。”她道:“宋世子出身高贵,生得一表人才,文武兼备,品德更是万一挑一。”

    听她如此说,对面几位书生也重新捡起了话头,“可不是吗,宋世子年纪轻轻便担任了户部侍郎,此次南下江南,更是铲平了三大家,把扬州一带的商业全收入了朝廷,听说,已经在开通运河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钱铜肯定道:“是真的。”

    众人疑惑地看向她。

    钱铜道:“运河的舆图宋世子已经画好了,待来年开春,便会大规模动工,为开通运河,宋世子亲自奔走于各大河流之间,整日茶饭不思,便是想早些打通运河,利国利民,让百姓们都能吃得起盐,买得起布匹”

    没想到她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其中一名书生问道:“小娘子对宋世子挺了解,是从南方过来的?”

    钱铜点头:“嗯,我来京城,便是为了宋世子而来。”

    几人更疑惑了,她一个从南方来的小美人,来京城见宋世子能为了何事?

    钱铜没让他们猜,大方地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我喜欢宋世子,我要嫁给他。”

    话音一落,以驿站的差役为首,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可惜了。

    小美人好看是好看,却与京城那些还做着美梦不想醒的小娘子们一般,长了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心。

    她要嫁给宋世子?

    做梦。

    对面一位书生,好心告诉道:“小娘子没听说宋世子已成亲的消息?”

    钱铜却道:“听说了,不就是扬州一个商户吗,有何了不起的,她有钱,我也有钱,我可以把宋世子买下来”

    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南方的哪个富商,如此嚣张的口气。

    若不是见她长得好看,几人只怕要上脸了,驿站的差役忍不住道:“小娘子难道没听说过扬州钱家?”

    “听说过。”钱铜语气极为自负,散漫地道:“不过也是个富商嘛。”

    什么叫‘不过’,差役急声道:“这世子妃乃扬州四大商之首不对,如今扬州的商户只剩下了钱家一家,世子妃作为钱家一家之主,小娘子当真要与她比谁有钱?”

    钱家还真的没钱。

    钱铜正欲辩解,驿站差役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何况金钱乃身外之物,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世子妃此人非寻常女子可比,善良聪慧”

    钱铜纳闷了,不得不打断:“不是狡诈?”

    “这叫足智多谋!”差役听她如此形容世子妃,脸色急得通红,都快要与她吵起来了,心道好好的小娘子,长了一颗妒忌之心,真是可惜了。

    对面的书生接着道:“小娘子说错了,钱家并非寻常商户,一个月之前陛下已经判了平昌王府冒领功勋的案子,六年前守城的人并非平昌王,而乃钱家的大爷钱闵成,当年钱闵成携援兵与军资远赴京都,说服平昌王抵御入侵的胡人,没想到平昌王会贪取功名,事后将其杀害,冒领了原本属于钱家的功劳,一直到六年后的今日,宋世子与大理寺的人下扬州,方才查明了这一桩冤案。”

    “陛下感激钱家的守城之功,痛心钱家被陷害的遭遇,已给了钱老夫人一纸三品夫人的诰命,如今的钱家,早已不是商户那般简单。”

    另一书生听闻后,也道:“前不久世子妃领军渡海,先是剿灭了高丽与倭寇,后又破了登州海岸线,带着我大虞的兵马如过无人之境,长驱而入,一举拿下了胡人的港口,攻占辰州等地,捷报已经送回了京城,想必翻了年世子妃便会回到京城”

    驿站的差役听完,终于顺出了心中的那口气,直言道:“小娘子确实有几分姿色,可你若是要与世子妃相比,还差得远。”

    另一名差役也道:“待世子妃归京之后,还有更高的荣誉等待受封,是以,小娘子口中的不过是个商户,未免太失礼了。”

    一名书生劝道:“今日咱们几人听过便也罢了,小娘子往后切记莫要轻狂,免得惹来是非”

    钱铜窥着对面几张明显对她带着敌意的面容,一脸愕然。

    忽略他们话语中的夸大其词不记,她很疑惑,她的名声何时如此好了?

    “还有啊。”驿站的差役看着她道:“咱们宋世子对世子妃的感情,生死都能相许,岂能是金钱能买得到?小娘子趁早断了那没来由的美梦,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钱铜没出声。

    几人都看着她,彷佛她不答应,便要翻脸一般,钱铜只能敷衍地应了一句:“哦~”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钱铜心头一跳,下意识起身:“蒙青!”

    不用她交代,蒙青早已走了出去。

    如此大阵势,要么是商队,要么是朝廷的兵马,明日便是今年的最后一日,是谁这般着急赶路?

    见适才还怕冷,坐在火盆边上搓着手烤火的小娘子突然起身,疾步走了出去,动作比差役还快,几位书生也不免好奇,从火盆边上挪开了脚,走去外面瞧瞧到底是谁来了。

    “宋世子!”

    “宋世子回来了!”

    驿站的差役刚掀起厚重的门帘,便听外面不知是谁喊了几声,心头一震,抬起头时,还没看到宋世子,先看到了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商女。

    快到年关,这几日时不时飘雪,地面积雪刚清理了又铺上一层,被来往的车马碾压成了脏泥。那小娘子竟然不怕脏,双手提着裙摆,用尽全身力气,往对面的马队前奔去。

    差役和几个书生都看到了,顿时傻了眼。

    她还真是不死心。

    几人恨不得去把人拉回来,可来不及了,对面马队前的宋世子已经翻身下马,揭下了头上的斗笠。

    赶路赶得太急,下颚处生出了一片短短的青色胡渣,与宋世子平日里的风雅整洁的形象完全不符。

    钱铜顾不得他是什么样,她等了三日,终于见到了人,他便是十几天没洗澡,她也喜欢,也得冲上去抱个结实。

    于是,驿站的几人便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小娘子竟然扑进了宋世子的怀里!

    第118章

    寒冬的风吸入鼻尖,冻得人连呼吸都疼,钱铜此时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心底的期待被满足后的幸福感,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在看到宋世子的那一眼,她能确定涌出来的喜悦,比她赚几万两银子还要开心。可喜可贺,他总算没有死心眼到底,人回来了,没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激动,不顾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什么形象,钱铜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随后狠狠地扑进了宋允执怀里,力气用得太大,若非宋允执脚跟稳,两人只怕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抱住他的那一瞬间,钱铜的鼻头便酸了,被风吹过后的干涩后知后觉地冲上了脑子,她整个鼻腔内又痛又酸,人趴在宋允执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胸口,嗓音略带哽塞:“想你了。”

    很想很想。

    以往她怎么没有发现,她还会如此想念一个人,想念到抱住他后,便决定了余生再也不和这个人分开。

    走哪儿绑哪儿吧。

    宋允执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等他。

    适才见到蒙青,他及时勒住了缰绳,马匹刚稳住,便见一道女子的人影从驿站内冲出,朝着他奔了过来。

    她身上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起,寒冬的世界放眼望去一片萧条,唯有她是大地之间的一抹春。

    胸腔内似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酸酸胀胀,他取下头顶上的蓑笠,大步往前,在她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暗自也呼出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把她拥入了怀中,气息屏住,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他也从不知思念会是如此煎熬,第一次尝,便永生难忘,若早知道,他不会让她一人前去海上,她说什么好话都没用。

    大雪封山,他便挖开雪。

    人刚到淮河,便见钱家的二娘子候在了那里。

    见到他后二娘子神色怪异,问他道:“祖母让我在此等七妹妹,告知她接到世子后不必再回扬州,与世子回京城永安侯府过春节即可,我这没等到七妹妹,却看到了世子,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人还没碰上面?”

    宋允执知道她去了京城,这才掉头往京城的方向赶。

    本以为她早到了侯府,正在家里等他回去,怕她没有自己在不习惯,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春节前一日赶到了京城,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等。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青丝,怕抱得太紧,她呼吸不过来,胳膊稍微松了松。

    怀里的人便趁机抬头看他。

    他为赶路,不修边幅,自己此时的自己不太好看,刚想转过头,便被她双手捧住了脸,将他的目光对准了她的眼底。

    钱铜轻声问道:“我怎么这么想你。”

    说完她便踮起了脚尖,柔软的唇瓣碰到了他略微干涉的唇上。

    亲密的触碰,彻底点燃了两人心底的思念,理智崩塌失控,宋允执再一次打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将人往上一提,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激烈地回吻。

    身后将士齐齐偏头回避,耳边安静一片。

    但没有人能比驿站前方站着的几人心内更震撼。

    什么意思?

    最终还是其中一位书生明白了过来,哑声道:“适才与咱们说话的人,是世子妃吧。”

    他一说完,几人才恍然大悟。

    京城内的茶楼内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说起了这位世子妃,人人都盼着她进京来,能一睹其风采。

    这份狗屎运让他们几个碰上了,然而差点就坏了事…

    驿站的差役回忆起世子妃在他这里住了三天,他没认出来不说,还收了她的高价炭,实在不忍去回忆,抬手便扇了自己一耳光,“叫你贪财…”

    他倒是想上去赔罪,可世子哪里还会让世子妃在此停留。

    两人在雪地里抱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众人回避的同时,心底暗自也应征了那个传闻,两人的感情确实很好。

    等驿站的人听见一道马匹的嘶吼声,再抬目望去,便见宋世子已经抱着世子妃坐在了马背上,两人共乘一骑,缓缓朝着京城而去…

    钱铜整个人被宋允执罩在了大氅内,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手拉着他的大氅毛边,把自己遮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露在外,心满意足之后,便开始抱怨道:“你们京城也太冷了,我在船上飘了十几日都没这么冷…”

    “还冷吗?”宋允执低头看她。

    钱铜故意往他身上蹭了蹭,头靠在他胸膛上,一副惬意的享受之态,柔声回答道:“现在不冷了,有世子替我暖着。”

    “嗯。”宋允执道:“怎么不去家里等?”

    钱铜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膛传来的震动,仰头看他:“你不在,我不自在。况且我不能确定咱俩是不是心有灵犀,万一你不懂我,脑袋一根筋,执意要赶回扬州,我一人在你家里过春节?多没意思…”

    宋允执打算隐瞒自己见过二娘子之事。

    “我要不回来,你便一直等?”宋允执问。

    “等啊,等到你回来为止。”钱铜说完又补充道:“你若是忍心你的世子妃被冻死在驿站的话。”

    宋允执低声一笑,垂下头蹭了蹭她的发丝,低沉的嗓音无意识地带着宠溺,“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钱铜仰头瞅他。

    “舍不得夫人挨冻。”他俯下头,唇瓣碰上了她的眼睛,她羽睫扫他唇上,心口一悸,酥酥麻麻的痒意钻入了筋脉,冷静自持了二十一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情爱所左右,如今倒成了一个忍耐不住的浪荡之人,再一次忍不住搂住她,亲上了她的唇。

    唇齿纠缠,气息相融,急促的喘息内,她的手已不知不觉钻进了他的胸膛,揉乱了他的衣襟。

    人还没到城门,马背上的宋允执已是一身热汗,最后不得不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投降道:“夫人,别闹了。”

    ——

    永安侯府

    明日过节的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今日管家过来找长公主确认,明日的宴席该怎么办。

    是按照之前老样子,还是多备两个人的份。

    大半个月前长公主便收到了钱铜已从海上离开的消息,前几日跟随世子的将领也到了家,本以为两人会在扬州过年,谁知却听那将领来报,说他看到了世子妃。

    人到了城门,得知宋世子没回家又走了。

    这冰天雪地,能走到哪儿去?扬州不可能赶得到,只能在半路上过年了,长公主即刻派人去追,得知人没有走,就在京城外的驿站内等着世子回京后,便没让人去打扰。

    最后一天了,世子再不回去,她便要亲自去驿站把世子妃接回家。

    看了一眼天色,时候差不多了,长公主起身,吩咐人去备马,还没走到门口,门房的小厮便走进来通报道:“殿下,世子与世子妃回来了。”

    长公主没再往前,转身回了屋,把管家叫过来吩咐道:“世子的院子收拾好,多烧几盆炭火,京城冬天比扬州冷,别让世子妃冻着了。明天开宴,备上世子妃的位子,替她备些江南菜。”

    她今日初来侯府,先熟悉熟悉院子,更完衣歇息一阵再来见她也不迟。

    自己一去反而让她更紧张。

    长公主没去门口接,宋允昭去了,听说兄长和嫂嫂回来了京城,消沉了两个多月的宋允昭总算有了一些精神气,忙去门口候着。

    远远见一匹马背上驮着两人,坐在前面的小娘子正是自己分别了几个月的嫂嫂,宋允昭弯唇冲其一笑,也不管对面的人有没有听见,低声唤了一声:“嫂嫂。”

    第119章

    钱铜在路上便问了宋允执永安侯府是什么样,府邸几进几出,大不大?是不是比他钱家的宅子更气派更豪华。

    宋允执道:“没有。”

    钱铜不信,觉得他是在谦虚。堂堂侯府,再加一个长公主,皇亲国戚所住的宅子怎么也得比钱家大一倍。

    然而到了侯府后,钱铜才知宋允执并没有骗她,永安侯府的府邸乃七进七出的老宅子,旁边没有盖新的别院,占地不大。

    宅子虽不大,但住宅,游园,亭台,水榭一应俱全,里面的摆设和布局与钱家表面的华丽不一样,侯府的宅子偏朴实幽静,越往里走,所见的东西底蕴越深。

    庭院地面乃青石板,上方的长廊亭台则用百年老木铺成,随着岁月的沉淀,人从上面经过,能闻到一股隐隐令人心静的清香。

    当看到宋允执屋内那根由一整根木根雕成的书架后,钱铜直观地体会到了当官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真正的财富可不只是银钱。”

    这东西她有钱也买不到啊。

    就算她砸下去几万两,也不见得能在钱家弄出来这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书卷之气。所谓学得了皮毛,学不来神韵。

    两人在扬州已经拜堂成亲,她乃堂堂正正的永安侯府世子妃,回到了夫家永安侯府,自然要住进夫君的院子。

    钱铜很早便好奇宋允执的屋子会是什么样,如今终于见到了,也不怕严寒,从里到外一间一间,把整个院子都参观了一遍。

    钱铜立在门口问道:“这是书房?”

    宋允执:“嗯。”

    钱铜扫了一眼里面的书墙,手指头点着问:“这,这,还有这些,哪些书是你读过的?”

    宋允执没应。

    但从其淡然的神色中,钱铜已经得到了答案,不可置信地问道:“都看过?”

    宋允执点头。

    钱铜不再问了,转头低声与他道:“长公主让你习武是对的,没把你读成书呆子。”

    “平日里你都是在这儿练武?”走出房门,钱铜看了一眼院子里唯一一块光秃秃的地面,已经被踩成了硬土,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踩出来的。

    宋允执点头:“嗯。”

    钱铜一本正经地夸:“风水好,难怪世子武艺如此好,改日我也来试试…”

    钱铜有一个习惯,到了一个地方后必须得先熟悉环境才能住得安心,是以,除了世子的书房卧房,连伙房她都去看了。

    宋允执耐心地跟在她身后,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等逛完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钱铜心中对自己将来要生活的地方大抵有了印象,转头与宋允执道:“我以后要在这儿住下了,世子多担待。”

    去海峡线的时候她便已经想好了,待这一次结束后她跟着世子回京城生活。

    世子愿意处处迁就她,给了她想要的独立与尊重,她也得为他考虑,总不能当真让宋侯府的独子做她钱家的上门女婿。

    他能在她熟悉的地方生活,她也能。

    外面风雪冷,宋允执捂了捂她掌心,轻声问她:“没什么要改的?”

    钱铜:“不改,挺好。”

    在书香气韵这一块,她还是有自知之明,世子的眼光比她好。

    世子的院子她挺喜欢,屋子也喜欢,熟悉了他的气息,连带着这处他从小生活过的院子,也没了太多的陌生感。

    逛了一圈回来,小姑子已经送来了一堆的物件。

    当初在扬州时她对宋允昭的热情,如今得到了回报,礼尚往来,宋允昭给她送来了十来套京城最为流行的衣衫襦裙,体贴地道:“我就猜着嫂嫂今年要来京城过年,这些衣裳都是前几日熏好的,嫂嫂沐浴后便能穿上。”

    钱铜这回来京城毫无准备,大雪封山把她赶来了京城,礼物没有准备,换洗的衣裳也没备几件,对此非常感激,“多谢妹妹。”

    宋允昭笑道:“都是一家人了,嫂嫂与我客气什么。”

    对,一家人。

    参观完了世子的院子,该去见家人了。

    更衣后钱铜便过去拜见了长公主与侯爷。

    长公主和侯爷都去过扬州,钱铜对两人熟悉,没那么拘谨紧张,但府上老夫人她头一回见,观其面相,似乎是个严厉的主子。

    钱铜依次上前敬茶,头一个敬的便是老夫人,茶递过去,老夫人也没有为难她,很快接到手中,还给她备了一个大红封,钱铜暗道,人不可貌相,这位老夫人也并没有面上所瞧那般难说话。

    再次感叹自己好命,侯府的长辈们个个都好人神仙,将来一家子生活一定会很和谐。

    这个想法只维持到了晚宴。

    晚宴上长公主与老夫人吵了起来。原因是钱铜喝了一口京城的烧酒。

    老夫人看见了,不太高兴,“京城不比扬州,世子妃来了京城还是要忌忌口,酒这种东西,往后还是少沾…”

    钱铜一愣,侯府不能饮酒吗?

    但老夫人已经发话了,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乖乖地移开了酒壶,“祖母,孙媳记下了。”

    这事原本该到此结束,长公主却突然令人把酒壶拿给她,当着众人的面一人连饮了三杯,饮完后转头笑着与侯爷道:“我从嫁进侯府,每日无酒不欢,饮了几十年了,你有见我哪里出过问题吗?”

    又来了…

    宋侯爷脸色看得见的为难,清咳一声后,还是站了儿媳妇的一边,“没有。”

    长公主满意地一笑,也不与老夫人明着唱反调,自言自语地道:“如此可见,饮酒不饮酒与水土没有关系。”

    老夫人冷哼一声,“殿下何等人也!天潢贵胄,谁能比得过您。”

    “本宫再如此厉害,那也不成了您的儿媳妇?”长公主嗓音平静,面色也柔和,瞧不出她哪里不敬,但在座的谁都能听得出来是在故意呛老夫人。

    钱铜看出来了,婆媳俩不对付。

    心中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她就不该喝那一口酒。

    老夫人自知说不过长公主。

    当年她头一回进门便拿了一杆枪,年轻时老夫人管不了,后来成了长公主更管不了了。

    管不了她,老夫人也不想管,但孙子的新妇万不能被她带坏,饮酒误事,乃大忌,她长公主管教丈夫和儿子时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和儿媳妇那便如此纵容了?

    老夫人看向钱铜,一脸正色,“世子妃…”

    钱铜被点名正要起身,宋允执及时打断道:“祖母,孙儿知道了。”

    老夫人不太乐意,她问的又不是他。正要数落一番,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的宋允昭举起酒杯仰着脖子把一杯酒尽数倒入了喉咙,酒劲冲上来,没控制住还吧唧了一下嘴。

    老夫人一愣,气得脸色都青了。

    “看看,一个个都成什么样了!”老夫人管不了长公主,也不好拿新妇开刀,自己的孙女她还是管得着,当即问道:“你这是在自暴自弃,还是故意要与我这个老东西唱反调?”

    宋允昭最终以牺牲自己,解救了钱铜。

    晚宴结束后,宋允昭便被老夫人单独留下说教。

    钱铜于心不忍,回去的路上一步三回头,问世子:“当真不用管昭姐儿吗?”

    宋允执道:“不用,她在府上与祖母相处了十几年,自有办法应付。”

    钱铜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口酒惹出了这么大麻烦,又愧疚又好奇,“你们家族真不能饮酒?”

    她虽谈不上喜欢,但要她一辈子不饮酒她也做不到啊。当夜宋世子便拿了一壶晚宴上的烧酒回房,让她过足了瘾。

    钱铜一饮酒肤色便会泛红,还喜欢对人动手动脚。

    后果便是被宋允执摁在怀里,让她摸了一个够,在净房的浴池旁哭了一回,又扶着拔步床红了眼圈,瘫软了双腿…

    ——

    到了半夜,钱铜嗓音都哑了,怀疑宋允执是故意拿酒灌醉她,让她没有招架之力,由着他折腾。

    宋允执则不以为然,两人新婚后不久便分开,直至两个月后才见到,今日在马背上他便被她撩拨得难以自持,夜里自然要好好弥补这些日子的空缺。

    是以,他没听她的叫停。

    她若是累了,躺着便好。

    拔步床外幔帐放到了底,他俯身在上,十指与她相扣,看她一头青丝铺散在他睡过的枕上,雪白的肌肤没有任何遮拦,紧紧地贴着他睡了十几年的床榻,心底的满足在这一刻化成了无尽的欲。

    屋外灯火渐灭,耳边慢慢地安静下来,只余下了长夜里的寒风呼啸,和这一处榻上的纠缠莺啼。

    朦胧的光线中,他目光所及无一不是美景,见她因他的动作而红透了面颊,听她一声声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一夜他尽情地索取着她的爱意,直到将分离的那部分全部讨了回来,方才平息,将她拥入了怀中,一同沉眠…

    ——

    宋允昭被训斥了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房间。

    如宋允执所说,兄妹俩这些年早摸清了老夫人的性子,由着她说一通便完事,听多了,耳朵起了茧子,左边进右边出,不过是多待一会儿。

    可今夜老夫人除了训斥她没规矩,还问了她一桩大事。

    “国公府出了这档子事,那定国公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你的亲事也因此作废,但你总得嫁人,年一过,十八了,老大不小,再不说亲便晚了,你母亲向来心大,当了个甩手掌柜,我若不问你,等你二十了也未必能成亲。今日我叫你来,便先问问你,心头可有什么喜欢的人,或是对哪个府上的公子印象不错,咱们趁着新年,把人约出来,见个面,彼此了解一番…”

    “你若是心里没有主意,我便替你做主,约几家公子,你自个儿先挑…”

    第120章

    侯府的小郡主,不愁嫁不出去。

    即便没了定国公府,等在外面想要提亲的世家,也是数不胜数,以永安侯府如今的位置,所接触的世家家境都不差,既如此,便让她挑个合眼缘的公子更重要。

    宋允昭含糊应下:“孙女留意着。”

    嘴上如此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曾经她是所有人中最早定亲的人,从她在肚子里的那一刻,家人便已替她选好了夫家。

    旁的小娘子的烦恼在她这儿不存在。

    如今却又要重新来定亲。

    选个她喜欢的,她也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宋允昭曾经喜欢过小公爷,但在最后认清了他卑劣的品性之后,那份喜欢便也随之消散,如今再回忆,甚至有些讨厌,憎恶他。

    若非是他,段少主不会死。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了那张面具下的清隽面容,已经过去了三月,可每回回想起来,宋允昭的心口还是会酸酸胀胀,紧得慌。

    ——

    宋允执与钱铜回京城后,时辰太晚,没有去见陛下,今日一早便得赶去宫中面圣。

    被宋允执摇醒时,钱铜眼皮子都睁不开,印象中她才刚躺下不久,天却已经亮了。

    谁做的孽,谁负责,她懒在床上裹着被褥不起来,宋允执只好把洗漱的东西搬来了床前,把人抱起来,哄着道:“先洗漱,待会儿在马车上再睡一阵。”

    钱铜被他彻底摇醒了,清了清喉咙,正欲说话,察觉出不对劲,瞪向宋允执,捏着喉咙质问道:“我嗓子是不是哑了?”

    宋允执摇头。

    睁眼说瞎话,有本事耳朵别红啊。

    昨夜他折腾到最后,人俯在自己耳边,分明也喘息得厉害,怎的早上一起来,精神愈发抖擞了,好奇他到底哪里来的精神气,问道:“你睡醒了?”

    宋允执点头,“我睡眠好,睡两个时辰,足矣。”

    钱铜想说她原本也是个睡眠极好的人,但自从与他成亲后,她的睡眠严重不足。宋允执手里的帕子正游走在她面颊上,她道:“有件事,要与你说,你得答应我。”

    宋允执问:“何事?”

    “关于这回海峡线论赏之事。”钱铜昨晚便要与他说,后来被他一壶酒灌醉,嘴里说的全是撩拨他的荤话,完全忘记了正事,此时要进宫了,她才临时与他通气,“钱家三公子钱章煦,这回功劳不小,你帮我与陛下说说,金钱上的赏赐,便不需要了,让陛下给他单独立个门户,也姓钱,但脱离我钱家本家,另置一本族谱。”

    宋允执不太上心,“为何?”

    钱铜看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忍不住拿脚去蹭他的小腿,轻声道:“世子,拿出度量来,他是我义兄,这醋你也吃?”

    宋允执转身去拧帕子,公事公办道:“海峡线的折子,我已经拟好了,赏罚分明,陛下要如何赏赐,你我无权干涉。”

    死心眼儿,古板男。

    钱铜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腰,“夫君。”

    宋允执不为所动。

    钱铜的手指便往他手带缝隙里钻去。

    宋允执直起身回头,问她:“钱铜,是不是还没挨够”

    挨什么?

    钱铜庆幸嘴慢了一拍,先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身体彷佛又被碾过了一番。

    色魔吧他。

    钱铜赶紧起身,扶着床架往外走,软得不行来硬的,直接威胁道:“你最好照做,免得他日后悔。”

    他自己讨到了媳妇儿,便不管他亲妹妹的死活?

    在扬州知州府时,钱章煦被他打了几十鞭子,昭姐儿哭成了什么样,他没看出来其中的玄妙之处?

    也对,此男能做出拿剑逼人求亲,能对他有什么指望

    钱铜没告诉他,怕他护妹心切,反而跳出来把事情搅黄了。

    时辰不早了,钱铜唤了婢女进来帮她更衣。

    今日进宫着装极为讲究,所穿的衣裳昨夜长公主便让人送了过来,婢女也给她配好了,两个近身婢女,皆乃熟悉宫中规矩的人,手脚麻利,一炷香不到便替她梳好了头,换好了衣裳。

    起身时,宋允执也收拾妥当了,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到了屋外,替她披上了肩头。

    长公主今年新得来的两件紫貂,一件给宋允执做了大氅,另一件给钱铜做成了披风,冬季御寒格外暖和。

    头一次得了如此贵重的礼物,钱铜感觉还不错,并肩与宋允执走下台阶,“我这回空手上门,多少有些失礼,待过完年,你陪我一道去挑些东西”

    知道她自力更生惯了,不愿意欠人情,宋允执也没急于一时去纠正她的习惯,一步一步地来,回道:“上回你送的枪,听说母亲回来便没离过手。”

    “真的?”

    宋允执应道:“嗯。”

    等两人到了门口,长公主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

    儿媳妇头一回进宫,对京城不熟悉,对宫中的规矩和人更陌生,担心被人刁难,长公主打算陪她一道前去。

    钱铜坐上了长公主的马车。

    见识过她的厉害,钱铜对她除了敬重之外,也有几分畏惧,是以上车后便与其道歉:“母亲,久等了。”

    “我也刚到。”长公主看了一眼她脸色,问道:“住得还习惯吧?”

    钱铜点头。

    可长公主眼尖,在她坐下来弯身的瞬间,看到了她颈子内的一道青紫色的吻痕,不觉骂出声,“死小子,还以为他是个混葫芦,竟是匹饿狼”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钱铜一愣,看到她的目光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耳根慢慢地开始升了温。

    长公主便道:“待会儿回来,我让人给你送一瓶药,抹一下好受些。”

    红潮迅速爬上了脸颊,钱铜低声应道:“多谢母亲。”

    长公主见她害臊,便没再说,提点道:“进宫后记住,你母亲乃当朝长公主,陛下唯一的亲妹妹,任何人都不能下你的脸,皇后,嫔妃也不能,你若是不知该如何应付,便不需要搭理,交给我即可”

    长公主并非是那等性子温柔的母亲,却能给人带来安稳。

    钱铜终于体会到了身后有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头一回进宫,说不紧张是假的,有长公主一道替她长威风,心底的紧张舒缓了不少,点头道:“好,多谢母亲。”

    长公主又道:“侯门的规矩多,你要喜欢吃什么,背地里照吃无妨,无需一板一眼都照着规矩来。”

    钱铜明白,她说的是昨儿夜里的酒,不由脱口道:“母亲待儿媳如此体贴,儿媳很感激。”

    长公主听宋侯爷说了定国公与她发生的那件冲突,多少也了解她的性子,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她道:“不过是小事,你无需记在心上,本宫不图你的感激,进了我家门,便是一家人,待日子久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自会明白”

    钱铜似懂非懂,但心里明白侯府的人都待她不错,她也在努力地融入其中。

    马车只行驶了两刻,便到了皇宫大门。

    钱铜终于知道了永安侯府的价值了,贵的不是宅子,而是那块地,这若是上早朝,每天都能比旁人多睡一个时辰。

    马车到了宫门口,见是长公主的座驾,守城的侍卫,即刻放了行。

    一行三人进入正殿前,钱铜趁机走到了宋允执身后,提醒道:“夫君别忘了,我与你说的话,钱章煦”

    不知道他答应了没有,见其身侧微侧,正欲转头来看她,大殿内便走出来了一名太监,唱道:“宣永安侯府宋世子宋允执,世子妃钱铜觐见。”

    钱铜活了二十年,从未进过宫,也未见过皇帝,只在画像上看过,知道其年岁四十多,乃武将出身,威严自不可说。

    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宋允执与钱铜跟在她身后,刚跨进大殿,便听到了里面的说笑声。

    沈澈今日也在,正与皇帝说着话:“小金蝉,黄豆大小,一旦遇上血即溶,陛下小心它扎您”

    皇帝笑道:“这小东西有趣。”

    钱铜:“”

    沈表弟这是要报仇谋害她吗。

    转头去求救,宋允执正看着她,张唇轻声道:“没事。”

    人都来了,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跪拜的礼仪,在马车上长公主与她说了一遍,人到了跟前,钱铜便照着长公主所授的那般,跪下与皇帝请安,“臣妇钱铜拜见陛下。”

    皇帝自从接到宋允执给他写的那封,在扬州安家的信函后,便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叫他宋世子连家都不回了,从此不想归朝?

    听说人昨日回来了,忧其一路劳累,并没急着召见。

    今日人来了,皇帝倒想好好看看,抬手道:“平身。”

    钱铜刚起来,便听皇帝问道:“便是你把我的外甥拐去,险些当了上门女婿?”

    钱铜心下一跳,垂着回道:“臣妇不敢。”

    “陛下别吓着她。”长公主上前解围,“您这外甥二十二了才讨上媳妇,陛下应该感到宽慰。”说完便招呼钱铜坐在了自己身旁。

    皇帝并非世家出身,实打实的泥腿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些年时不时便把朝廷的一群官员吓得趴在地上呼救,“陛下饶命。”

    可他压根儿就没想要对方的命。

    知道自己嗓门粗,听起来很吓人,皇帝便收了收,“不用怕,朕不会吃人。”

    至于这位钱家七娘子的品行和为人,这几个月,沈家小公子见他一回说一回,他耳朵都听起了茧子。

    钱家七娘子姿容绝色,京城小娘子无一能比,且头脑聪慧,善良温柔,贤良淑德。

    横竖钱家七娘子就没有缺点,配他的外甥绰绰有余。

    皇帝心里犹如明镜,他还能不知道沈澈这番破费口舌,是被谁授的意?

    从宋允执进来的那一刻,皇帝便察觉到他面上多了一抹以往从未有过的人间烟火味,谁都年轻过,皇帝知道他这是逢了春。

    等两人落座后,皇帝才终于看清传说中的钱家七娘子是何模样。

    容貌确实不错,与他的外甥很登对,郎才女貌,极为养眼。

    本事,也不小。

    宋允执和大理寺递回来的折子他都看了,此女为朝廷所做的桩桩贡献,他已知情,颇为欣赏。

    尤其是得知当年前来京城支援朝廷抗敌的钱家大爷,不仅没有得到该有的赏赐,还被平昌王谋害后,皇帝心中很内疚,翻案的当日皇帝便下了一道圣旨,赐予钱老夫人上品诰命夫人的荣誉。

    钱家大爷的赏赐弥补了,钱家七娘子本人还没有。

    黄海与登州两条海峡线,若是让朝廷的人马前去,单是与朴家便能打上一年半载。

    第121章

    钱家的七娘子,说服了朴家大公子,让其归顺朝廷,解决了一大隐患,此为功劳之一。

    其二,胆识过人,借着胡人想要分一杯羹的心理,与朴家一道设计,追赶胡人长驱而入,朝廷的兵马,直接杀上了胡人的领土,占领了辰州。

    此地归入大虞,便是插在胡人心头上的一根刺,想要拔出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此番功劳他的外甥边都没沾,由长公主做主全交给了钱七娘子,目的为何,皇帝心里有数。

    钱家商户出身,想要在京城立足,便得先提升其身份。

    永安侯府乃书香门第,他那外甥更是刚正不阿,任何事情都凭自己本事挣来,不受他的半分偏袒,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来自己跟前,替她媳妇一家求一个功名。

    先立下功劳便不一样了。

    不需要他们开口求,皇帝也会主动给。

    运河开通后,扬州的海盐即将运往大虞各地,届时扬州便会成为大虞的第一大商业之都,盐税也将成为大虞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所需官员众多,如宋允执在折子中所说,钱家世代为盐商,对盐市颇为了解,比京城调配过去的官员,更懂得如何生产。

    皇帝封给了钱铜父亲,钱家二爷钱闵江一个五品的职位,入盐监司,担任扬州两大盐场的盐监官。

    至于钱铜本人,钱铜主动谢绝了赏赐。

    钱家一下子得了两个官职,一个乃三品诰命夫人,一个乃五品盐监官,对于刚起步的商户来说,足够了。

    再多,她便承受不起。

    她什么也不要,但皇帝不能不给,待长公主领她去见皇后时,皇帝便问了宋允执,“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有。

    从床上爬起来,便对他交代好了。

    他从未私下里求过皇帝人情,本不打算干涉皇帝的想法,但想起她三番两次的交代,知道自己若是不说,回去难以交代,便道:“他有一位义兄。”

    皇帝见他斟酌了这半天,颇为难开口,好奇道:“她这位义兄,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宋允执没瞒着皇帝,与他道:“此人身份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皇帝与他说话,总觉得他慢,习惯抢话。

    宋允执便道:“此人本乃定国公府,定国公的长子。”

    皇帝一怔。

    定国公府真假小公爷的事,从扬州传到了京城,传得人尽皆知。

    国公夫人回到国公府的当日,娘家便来了人,不知道是娘家人把她勒死的,还是她自缢的,当夜脖子上缠着一条白凌,悬在了屋梁上。

    定国公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还把人叫进宫里劝说了一回。

    当年他与一帮子兄弟从蜀州杀出来,大多数人都战死在了祸乱之中,所剩之人一只手掌都能数得清,定国公便是其中之一。

    那份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兄弟情尚记在心头,皇帝不忍见他这般消沉下去。但看他那模样,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没个一年半载怕是走不出来。

    都知道他是在内疚。

    自己养了别人的种养了二十多年,最后还把亲儿子给害死了,换谁,谁不糟心。

    如今宋允执却告诉他,那小公爷还活着,成了钱七娘子的义兄,到底怎么回事?关起门来,皇帝也想多知道一些臣子的私生活,招呼宋允执道:“你好好与朕说。”

    宋允执没有隐瞒,把国公府小公爷如何假死,骗过了国公爷的眼,又是如何去了海峡线立下了汗马功劳之事,一五一十地与皇帝说了。

    皇帝听完一阵愕然,“如此说来,定国公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活着?”

    宋允执点头:“不知。”

    皇帝长呼出一口气,问道:“他当真不想回国公府?宁愿认钱家祖宗?”

    宋允执再次点头。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养儿女难,他比谁都能体会到定国公的那份心情,可既然他儿子心中有结,不愿意认他,就算自己是皇帝,也无法去强求。

    认不认祖宗是另外一回事,但若是定国公知道人还活着,活着也能有一份念想。

    最好把人从扬州弄来京城。

    皇帝问宋允执:“你媳妇的意思是打算为他求一个职位?”

    宋允执忽略了他在蜀州时所用的称呼,不太自在地清咳了一声,应道:“钱铜想替他另立门户,以钱家姓氏,另起一本族谱。”

    另立门户

    这位钱娘子倒是个有想法的人,只要他还在世人面前露面,国公府世子假死之事,迟早会被曝出来。

    另立门户,他将来的成就钱家不占他半分便宜,届时国公府也找不到钱家头上。

    这个请求,皇帝没有拒绝的理由,且正好合了他的意,当下便应允了宋允执,“这事朕应下来了,即刻拟旨宣他进宫受封,往后便留在京城。”

    ——

    今年因钱铜的到来,永安侯府的春节过得比往年要热闹。

    长公主大手一挥,买了一车的烟花,带着家中的一众老小,去了汴河上放。每年春节前来此处放烟花的世家不少,一为图喜庆,二为借此瞧亲。

    永安侯府的宋世子已经成了亲,没得瞧了,但还有一个小郡主。

    长公主不太喜欢与那一群妇人都费口舌,把人拉到了汴河旁,与宋允昭交代道:“你尽管看,看上了谁与我说一声便是。”

    之后,便找了个借口与侯爷一道离去,安静地去过二人生活。

    宋允执也顾不上宋允昭,钱铜头一回来京城,忙着为她介绍京城里好玩的好吃的,人在半路便下了马车

    最后放烟花的便只剩下了宋允昭和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长公主潇洒离去的背影,当面不敢说,等人走了便与宋允昭叨叨道:“说她是甩手掌柜,她还当真什么都不管了,有她这般当母亲的?”

    宋允昭不应,轻轻碰了碰了她手,“祖母,看烟花。”

    一场烟花还未放完,两人身边便来了客人。

    一名贵妇领着一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前来与两人打招呼,“听说老夫人带小郡主也来放烟花,晚辈便来凑个热闹,还望没打扰到老夫人”

    “出来看烟花,不就为图个热闹,谈何打扰”老夫人与那贵妇热情地寒暄,把看人的机会留给了宋允昭。

    不知道她看了没有,等人走后,老夫人问她:“怎么样?”

    宋允昭点头:“还行。”

    过了一阵又来了一个,再送走后,老夫人又问:“这个呢?”

    宋允昭依旧点头,“还行。”

    连续见了四个,这个行那个也行,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她挑不出个所以然来,放弃了,“我先来挑吧,挑完了,再容你见个面,若是合了眼缘,待过了元宵后,便把亲事先定下来。”

    宋允昭知道自己早晚得嫁人,她也在努力地去瞧,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可无论对方身份多显赫,长得有多好看,心底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见祖母没再打算逼她相看,宋允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

    日子很快,宋允昭陪着嫂嫂逛了几回街,春节的热闹还未褪去,元宵便来了。

    但这一日老夫人没能定成亲,长公主不在家,又陪钱铜去了一趟宫中。

    宋允昭事后听婢女说,是嫂嫂在扬州认的三兄来了京城受封领功,既是钱家公子,便是兄长的小舅子。

    初来京城,只怕一时还没有落脚之处,甭管嫂嫂会不会把人带到侯府来住,宋允昭还是热心地吩咐仆人替其腾出了院子。

    午后见人还没回来,便打算去街头上的铺子里把春节时定下的一套头面取回来,送给嫂嫂当新春贺礼。

    京城的冬天到了三月才会褪去,元宵节正值雪花纷飞的季节,宋允昭出门时天还晴得好好的,待取了头面回到府上,天上又落起了细雪。

    宋允昭下了马车,撑着伞进门,路过前堂时,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猜着应该是嫂嫂的那位义兄来了。

    正好赶上了,宋允昭打算先过去打个招呼。

    此时还没到黄昏,天幕尚亮。

    宋允昭脚步下了长廊,瞧见庭院内兄长与一位身穿青色衣衫的公子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着话,没看到母亲和嫂嫂,便唤了一声,“兄长。”

    宋允执回头。

    他身旁的公子也随之转过了身。

    雪花已落了一阵,庭院内停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宋允昭撑着伞,伞面挡住了视线,前面的人转身时,她并没有注意,出声问宋允执:“嫂嫂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伞面也往上移开,视线抬起来的一瞬,宋允昭整个人便如同被定格住了一般,神色呆滞地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

    太震惊,她周身力气泄去了大半,五指握不紧,伞柄从她手中倾斜下来,落在地上,她浑然不觉。

    她是在做梦,还是眼花了?

    宋允昭抬手揉了揉眼眶,再睁开眼,确定那个人还站在自己面前,不是鬼魂,她看到了他身后留下的脚印。

    她也没有认错。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就是死去的段元槿。

    眼泪是何时流下来的,宋允昭完全没有感觉。

    她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朝着她走来,替她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撑在了她头顶上方。

    宋允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仿佛不听使唤,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眼泪汹涌地往下落,圈在他身后的五指拢了拢,贴在了他的侧腰,感受到了掌心内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她这才语无伦次地开口,“你,没死对不对”

    第122章

    皇帝召见之前,钱章煦先收到了钱铜赶来京城时托人给他带回去的信函,让他在家过年完立马赶来京城,助她完成大业。

    不知她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钱章煦不敢耽搁,新年一过,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京城。

    到了京城方才得知,她所谓的大业,是给他求了一个官。

    皇帝亲自召见了他,一番询问后,又见其谈吐见识都不凡,心中多少存了一些怜悯,好好的国公府世子流落在外十几年,险些丧命,也存了几分安抚国公爷的心思在,破格封了他为御史台御史中丞的职位,赐府邸,另立门户,与扬州钱家本家和国公府都不沾边。

    往后便要他扎根在京城,不再回扬州。

    于钱章煦而言,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土匪窝里他能生存,天子脚下也能。

    唯一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便是她。

    扬州知州府的地牢中,他假死之前,她哭得哽塞,将他护在身后,不许任何人靠近的画面,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时不时会浮出脑海。

    那大抵是他头一次被人保护,还是个小娘子。

    若无意外,她应该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夫人。

    自打定主意在土匪窝里安家之后,他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然而在吞下那颗假死药之时,他头一次有了质疑,老天为何要如此薄待他。

    重新活过来,他便不再是国公府的世子,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不敢打听她一句,哪怕问一句,她还好吗。

    今日在听到长公主邀请他来永安侯府时,他的内心是期待的。

    踏入永安侯府的门槛,他的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他‘死’时,看到的那双含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见了她该怎么与她解释。

    她会不会生气。

    亦或是,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她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闻到了一股干净的白雪清香,清冷入鼻,鼻腔内凉得发疼,钱章煦没料到她会来抱住自己,身体僵了僵,轻声回她:“嗯,活着。”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宋允昭还是不敢相信,她做梦都不敢指望着他还能活在这个世上,眼泪越来越多,挂在脸颊上,成了河,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亲眼见到你被小公爷,我”她到底有没有见到?宋允昭此时也不太确定了,脑子里一团乱,可无论如何,“你活,活着就好”

    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道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头上低哑的嗓音传来,“对不起。”

    宋允昭猛摇头。

    他没有对不起谁,从来都是旁人对不起他。

    因落起了雪,长公主与钱铜先进了屋,听到宋允昭唤她,立马折身回来,知道她见到钱章煦后,一定会认出来。

    到了门口,瞧见雪地里的一幕时,也不免愣了愣。

    宋允昭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乖巧懂事,知书达礼,是个极为注重规矩的大家闺秀,谁也没料到有一日她会当众去搂抱一个男子。

    长公主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也折了身,立在门内,目光盯着自己那位乖巧的女儿,面色肃然。

    宋允执离她最近。

    他并不知自家妹妹与钱章煦之间的感情纠葛,看到她突然抱住钱章煦时,先是惊愕,而后脸色铁青,正欲上前把人扒拉开,钱铜已从身后下了台阶,轻声唤道:“世子”

    感情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

    宋允执因钱铜的阻拦,虽没再上前,脸色极为难看。

    宋允昭也听到了她的声音,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一瞬从钱章煦身上弹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她的这番失态,面上的泪痕还在,心底已为自己的失礼而懊恼。

    她与他什么关系都不是。

    怕自己的失礼吓着了他,宋允昭忙道:“我,我只是见你还活着,心里高兴,并非,并非抱,抱歉”

    她磕磕碰碰说着,至今尚未理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眶内含着水珠,唇角又扬起了弧度。

    身后都有谁在盯着,钱章煦无比清楚。

    但瞧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是壮胆上前两步,把伞举到了她头顶,抬起手,指腹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替她抹去了泪痕,笑着道:“多谢郡主,钱某会好好活着,不必为我伤怀。”

    感受到了他指腹的温度,眼珠子转了转,一双眸子晶莹剔透,愣愣地看着他,极为稳住脚跟,没躲。

    钱章煦弯身,捞起了她的手,把伞柄放在了她手中,方才退开两三步,立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等着她平复。

    耳边太安静。

    宋允昭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地挪开目光,先是看到了自己兄长冷如刀子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颤,再看向站在上方门口的母亲,身子又是一僵,原地愣了几息后,一眨眼睛,转身便跑。

    脚步匆匆上了长廊,不敢再回头多望一眼,手里的伞柄被她捏得发热,脸颊上的红意后知后觉地爬上来,连迎面扑来的寒风都无法吹散。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伞交给了身后的婢女春明,不太确定地问她:“我是不是做梦?院子里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春明回道:“郡主不是做梦,奴婢也看到了。”

    宋允昭放心了,他真的活着,没死。他是何时成了嫂嫂的三兄?为何嫂嫂没告诉她,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是他的谁呢,为何要告诉她

    宋允昭回到屋里,净了手,洗了一把脸,便坐在榻上,迫使自己冷静。

    但脑子里,一点都安静不下来。

    他来京城是为何?

    他还会走吗,什么时候走?

    她断然不能再出去问他。

    今日她那般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个男子,母亲,兄长,嫂嫂,满院子的人都看到了,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得给出一个解释。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看到他活着时,会那般高兴,高兴到失去了理智,又怎么能与他人解释得清楚

    先找上她的是老夫人,听说她在院子里抱了一个陌生男子后,老夫人怎么也不相信,把人叫到了跟前质问:“真的是你?”

    宋允昭垂目不答。

    老夫人便知道是真的了,一巴掌拍在木几上,斥责道:“成何体统!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是谁?”

    宋允昭一声不吭,埋着头挨训。

    老夫人将女戒念了大半篇给她听,末了才问道:“先前我问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你不说,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你倒是大胆得很,他到底是哪位了不得的神仙人物?能让你堂堂侯府嫡女,郡主之身如此失态?”

    ——

    那头钱章煦原本以钱家三公子的身份,被长公主和世子邀请到侯府做客。

    经此一遭,几人的气氛也变得怪异。

    长公主权当没看到那一幕,只字不提,该怎么招待还是照旧,与其聊了几句今日在宫中皇帝与他说的几件要事,问他有没有为难之处。

    聊完了才道:“钱公子初来京都,御赐的宅子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可否找到了落脚之地?”

    宋允执忍不住看向他。

    钱铜也盯着他。

    人家小郡主连名声都不要了,给了他那么大一个结实的拥抱,其心意,她不信他看不出来,他若是再打退堂鼓,合该孤独终老。

    安静片刻后,钱章煦回道:“尚未。”

    钱铜松了一口气,还算是个汉子,不惧威力,迎难而上。

    宋允执漠然偏过头。

    长公主面色如常,吩咐婢女:“给钱公子腾出一间屋子,先带他下去安顿。”

    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深色顿了顿,不得不禀报道:“郡主今日听说世子妃的兄长来了京都,早早便让人收拾好了。”

    几人说话时特意避开了郡主,没想到还是绕到了她身上。

    自己的女儿在扬州与她头一回碰面时,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她能不去查是何缘故?

    宋允昭在扬州见了谁,遭遇了什么事,长公主都一清二楚,对于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心里早已如同明镜。

    照理说,这两人才是宋老爷子真正指腹为婚的一对,若非造化弄人,两人将来本该结为夫妻。

    可既然他当初选择了脱离定国公府世子的身份,便亲手毁了这桩婚约,想要重新娶她的女儿,那便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就两个人适才在那雪地里的逾越之举,已经够她好好盘问一番,长公主就是不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道:“小女是个热心肠的人,心思善良,见了谁都会愿意帮一把,钱公子见笑了。”

    若是换做旁人,在听到长公主这番话后,大抵先赔罪,后走人。

    宋允执冷眼等着他辞行。

    钱章煦却没走,从席位上起身,不卑不亢,又不失礼数,拱手同长公主行礼道:“多谢长公主招待,钱某叨扰了。”

    ——

    等宋允昭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天爷已经黑了。

    得知母亲和兄长今日都没来找过自己后,宋允昭愣了愣,又听婢女悄悄与她道:“那位钱家公子,借住在了咱们府上,便是今日郡主让奴婢们收拾出来的那个院子。”

    那就是暂时不走了?

    宋允昭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快,望了一眼天上正飘着的雪花,一晃头,狠心把脑海里祖母的那张怒容甩了出去,咬牙同春明道:“天太冷,你,你帮我给他送点炭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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