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载着昏迷不醒的伊洛恩, 在医院走道内飞快移动着,几乎掠出一阵银白色的残影。
楼道内游荡的异兽们闻风而动,庞大的身影纷纷在他们前方涌现。首当其冲的诗因眉目锋利,握紧了刀, 不躲不让, 直接对了上去。
猫咪幽灵一般窜到异兽群后方, 透明的利爪从开花的肉垫中弹出, 和手术刀的刀锋一前一后, 同时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正中为首的那只异兽。
诗因一声暴喝:“滚开——!!!”
霎时间, 重物倒地的撞击声和野兽临死前的怒号声响成一片。
很快, 雪白的墙壁被泼上一滩殷红,转眼又是两朵红花在它之上接连盛开,像是帆布上堆砌的厚重颜料,红白交映, 分外触目惊心。
小美推着病床冲过血泊, 两只滚轮小脚滑得差点劈叉,惨叫道:“主人!主人你温柔一点啊!弄那么多血, 地板太滑了, 病床会撞到墙上去的!”
诗因飞出一脚,把扑来的异兽踹去三米开外,回身用力一按,止住了病床脱缰野马一般的惯性, 冷冷道:“推个床都推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美就跟第一次滑冰的新手似的,脚步七扭八歪地追上来,费力地帮他把挡道的尸体搬远, 痛心疾首地劝道:“主人你就算不考虑小美,也要为阁下想想嘛!血腥味这么重,阁下肯定会很不舒服的,万一待会吐了怎么办!”
诗因闻言神色一凛,恰好这时那只被踹开的异兽又嗷嗷叫着朝他袭来,他一手撑着墙壁,脚腕在异兽颈间一勾一绕,翻身滑到这硕大怪物的身后,居高临下地抵住了对方最薄弱的一处皮肉。
只是从这个角度,也正好能让他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自家雄虫,伊洛恩面色如纸,那身惨白的肤色,几乎要和床单融为一体。
——血腥味太重了的话,雄虫会很难受。
手术刀从手掌中旋出,在划破大动脉之前,忽然调转方向,朝侧方一掷。
玻璃应声而碎,诗因柔韧地下腰,从柜中扯出沉重的灭火器,然后以腰部为轴心,上半身骤然弹回,漆红的铁瓶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异兽头骨砸去!
咚的一声闷响,好像世界都在这记重击中静止了片刻,异兽的大脑袋被他敲得嗡嗡作响,它呆滞了两秒,才像只翻了面的蟑螂似得胡乱扑腾起手脚,发出瓮声瓮气的哀嚎。
诗因又哐哐哐狠砸了几下,砸得这个大块头的眼睛都变成了蚊香圈,手脚僵在半空,沉重的兽躯缓缓向前倒下。
轰隆一声,大理石地板被砸出冰裂一般的纹路,诗因拎着大铁罐轻盈地落地,像一片落在碎冰上的雪花,手中的灭火器仿佛没有重量。
他跨过满地残肢,走到伊洛恩床前,神情严肃地弯下腰,与他轻轻碰了碰额头,接着是鼻尖,确认自家雄虫体温和呼吸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之后,这才神色稍缓。
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骤然一变,双手用力推开病床,同时脚尖点地,身体迅速后撤。另一头的小美默契地接住病床的扶手,加足马力全速往反方向推进——
轰隆!走廊的墙壁被尖利的爪子生生捅出一个大洞,像一只被狗熊一口咬掉了大半的蜂巢,碎砖粉末如爆炸般填满这段窄窄的过道,凶兽的怒号接踵而至!
刚才在外面挨了打的异兽们找不到进来的路,竟然循着气味,直接破墙而入!
小美的铁皮身体被迸射的碎石块敲得砰砰作响,它一边跑一边嗷嗷乱叫:“别打小美别打小美,刚刚小美可没打架啊!嗷!”
它一口气推着病床跑了大半条走廊,以堪称火烧屁股的速度迅速远离战场,嘴里还在碎碎念:“哪有打不过就砸墙的嘛,这些年轻异兽真是不讲武德!欠教训,实在是太欠教训了!主人你好好教教他们规矩,我和阁下等你教训完了再过来——”
话还没说完,前方的墙壁又是一声巨响炸开,一只异兽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两只爪子掰开束缚住自己的墙砖,奋力钻出破洞,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周滚滚烟尘弥漫,这只凶恶的怪物扭过头,鼻子用力抽动,随即垂下脑袋,一双饿得发绿的眼珠子盯住病床上的伊洛恩,血盆大口缓缓咧开,涎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仿佛露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微笑。
它看着这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倒霉猎物,如同看着一份摆盘上桌的可爱点心,既美味可口,又不会跑来跑去,更不会长着满身的尖刺,扎得它们痛不欲生——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完美的晚餐。
是它的了!
异兽的嘴如蛇一般猛地张大,几乎占去了它整个脑袋的高度,势必要将伊洛恩连床带人一口吞下!
而就在这一刹那,小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胸前掏出了一只千斤顶,闪电般塞进它嘴巴里。
异兽:?
小美:“不用还了,拜拜。”
说完,小美抓住病床的扶手,一溜烟往回倒车!
“救命啊主人,哇啊啊啊——”它鬼哭狼嚎。
诗因听到他的叫喊,从异兽的包围圈中猛地抬头,喊道:“过来!”
砰!他用灭火器挡住斜后方一只异兽的强力咬合,然后用力一推,把那只异兽逼得踉跄倒退两步。
随即他扯出墙内的能源管道,俯身,横扫一圈,啪啪啪啪!钢管与兽足撞击时爆发出一串接连不断的脆响,异兽们吃痛缩起脚爪,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接连有了一瞬间失去重心的空档。
诗因单手撑地,双脚重重地踢上一只异兽的肋骨,把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块头踢得翻了个跟头,重重砸在地上。而后他一刻不停,以手腕为轴心,身体甩出一个完整的圆,脚掌依次踏过异兽们的身体,行云流水般通通踹翻出去!
围拢的异兽们轰然倒地,如同一圈倒下的沉重花瓣,而中心的白色花蕊亭亭玉立,舒展得纤细而伶仃。
诗因站直身体,轻轻喘息,顾不得擦额角的汗,金色的眼瞳锁定了前方飞快移动的物体,小美推着病床吱哇乱叫着朝他冲来,而身后一只合不拢嘴嘴的异兽穷追不舍,口水甩了一地,模样十分狰狞。
病床从异兽的身体上碾过,如同冲上一道上坡,小美的身体和整张床都短暂地悬浮在半空,眼看着躲无可躲。
异兽奋力伸出爪子,朝他们够去——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下方伸出,十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勒进香肠的一圈铁丝,牢牢地钳住了它!
诗因左脚一转,身体猛地贴近,眼看着距离兽口不过咫尺之遥。
接着他骤然弯腰,借异兽前冲的势头,狠狠一掼——
过肩摔!
异兽猝不及防,身体被抡出一个大弧,脊背朝下狠狠地砸到地上。只听一声巨响,地板瞬间被这股巨力砸出一个大坑,四周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碎石四溅。
与此同时,病床哐当一声,平稳落地。
几只摔倒在地上的异兽闻见味儿,挣扎着朝伊洛恩伸出颤抖的爪子,想要拽住前行的床架。雪白的小猫咪在碎地板砖上蹦来蹦去,一巴掌一个,全部扇了回去。
猫咪瞪着溜圆的猫瞳,伏在地上,朝这帮大块头凶巴巴地哈气。
超凶!
敢打伊洛恩的主意,立刻凶给你看!
小美顺惯性推着床一路往前冲,眼看着又要迎面撞上一群循声而来的异兽,而地板过于光滑,轮子脚根本刹不住车,只能哇哇惨叫:“主人!主人前面还有!主人快来啊!”
那群异兽嗷嗷地奔驰,凶狠地撞破一扇扇阻拦它们前进的防火门,对着送上门来的晚餐龇牙咧嘴。而在同一时刻,墙洞外也传来兴奋的嘶吼,另一只异兽闻到了味儿,一骨碌穿过破破烂烂的墙壁,朝着诗因磨了磨牙,再度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诗因飞快地扫视一眼现场,沉着地说:“安静点。”
钻过墙洞的异兽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骤然发难,饿虎扑食一般朝诗因猛扑而来,庞大的身躯犹如乌云盖顶,似乎是想要凭借自己体格的优势,一举将诗因压成肉泥。
而诗因不仅没有反抗,反而还朝这边微微倾身,染血的白色长发自腰间垂落,仿佛一只温顺的、受惊的羔羊。
异兽:饭饭!我的了!
正想着,扑到一半的异兽忽然感到身体一轻,两只看起来一折就断的手毫不费力地托住它的腹部,两手一转,顺着它前扑的力道,竟然将它在半空旋转起来,而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得那双手掌上只剩下一圈黑色残影,像是一张摊得无比均匀的印度飞饼。
诗因喊道:“趴下!”
小美应声而倒,说时迟那时快,诗因对准走廊尽头的方向,双手轻轻一送,让那团高速旋转的黑色残影顺势飞去。
转得头晕眼花的异兽如同一张被运动员全力掷出的铁饼,它飞越病床,飞越走廊,迎着那群异兽迟滞的眼神,还有刚刚升起的惊恐,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为首的那只异兽头上——
皮肉相接的一瞬间,被正好砸中的异兽面目扭曲,变形,然后坚硬的颅骨断裂,破碎,失去控制的庞大身躯顺着这个恐怖的力道,继续朝后挤压而去。
“嗷呜——”
异兽群像是被保龄球瞬间冲垮的球瓶,摔倒得七零八落,正好空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病床从夹缝中疾驰而过。
机器人继而骨碌碌滚了过去。
猫咪撒开爪子全速奔跑,紧随其后。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了的关系,毛茸茸的小身体在飞速掠过异兽群的时候,有一瞬间几乎成了虚影。
诗因捡起地上的手术刀和灭火器,顺手抹了把脸,汗水已经淋湿一地,起身时令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他定了定神,收好武器,朝小美它们前进的方向赶来。
病床开路,带着逃亡小队在走廊上飞驰,拦路的异兽转眼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楼梯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小美撑住地面,圆润地从滚动状态中把自己扶正,两只钳子手伸长,准确地扣住病床扶手,滚轮小脚90度侧摆,伴随着刺啦的刺耳摩擦声,缓缓减速,最终在门口处停下。
猫咪则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提前探查敌情。
通往总控制台的走廊设置在医院七楼,之前诗因被关押在五楼,他们此时则在四楼。而医院的楼梯正是以四楼为分界点,四楼以下和四楼以上的通道分别设立在大楼两侧,并不相通,所以他们刚才不得不绕了一大圈路。
电梯可以通行各个楼层,一般情况下,需要扫描医护身份牌才能解锁选择楼层的权限。放在平时,小美完全可以把这个系统给黑掉,只是现在医院大楼受到严重毁坏,电力系统恐怕早就被异兽冲击得七零八落,电梯大概率也无法正常运行了。
当然了,楼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尤其在经过小美上次搞出的爆炸之后,楼道里面焦黑一片,扶手只剩下残肢断臂,台阶也看起来不太结实的样子。就连一只雪白的毛团团在上面轻轻跳跃,都能听到簌簌的轻响,看起来岌岌可危。
猫咪在楼道里上下来回蹦跶,两只小肉垫用力踩了踩,感觉这些台阶虽然表皮比较脆,但是内里的结构没有受到太大损坏,基本承重能力还是没问题,支撑他们一行的体重绰绰有余了。
很好,隐患排除,那就继续探路。
毛团团继续一蹦一蹦地上楼,就在快要爬上七层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猫咪倒滚了两级台阶,及时稳住身体,浑身毛毛炸开,一双金色的猫瞳瞪向前方。
黑暗之中,一双灯泡般的兽瞳不知何时睁开了,饿狼般的目光幽幽地盯着它,似乎将它视为了猎物。
区区一只异兽,小猫猫爪就可以应付。
猫咪弓起身体,透明的利爪已经弹出,眯起漂亮的眼睛,朝异兽露出尖尖的牙:“喵嗷。”
两军对垒,战况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如同病毒复制一般,在对面那双兽瞳之上,忽然又睁开了无数双眼睛。同样的兽瞳,同样的眼神,齐齐向猫咪投射过来。
万千目光汇于一身,猫咪:“……”
猫咪转身就跑。
这些家伙以大欺小,小猫咪决定让本尊来收拾你们!
潜伏在黑暗中的异兽群应声而动,蜂拥而来,楼道里顿时传出轰隆隆前进的巨响,如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排山倒海,无数双爪子一同向猫咪扑去。
猫咪的爪垫在地上摩擦出“嗤拉”一声,在楼梯转角处完成了一道漂亮的漂移,并且脑袋一低,险险躲过了伸过来的几张兽嘴。
“咪嗷咪嗷!”
腥臭的口水甩在它前进的道路上,硬生生改变了猫咪奔跑的方向,猫咪只能左躲右闪,和异兽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像一个在海滩边上撞见了海啸的倒霉蛋,而海啸越掀越高,越卷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只徒劳挣扎的小东西无情地吞掉。
前方的出口幽幽冒着白光,异兽们眼冒绿光,步伐有志一同地加快,胳膊爪子越伸越长,势要把这只擅自来挑衅的无知小猫咪给截下!
小美听着楼梯上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眼看情况不对,哇哇大叫:“主人!主人快来啊,这里藏着好多异兽,你的精神体要被抓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风从他身边卷过,刀尖滑落的血珠甩到了他的身上,发出几滴噼啪的轻响。
就在最前方的一只爪子即将碰触到猫咪毛茸茸的大尾巴时,门口的光突然一暗,一个高挑的身影冲入昏暗的楼梯间,雪白的长发映着走廊上惨白的光线,在空中甩出一道犀利的半弧,反光刺眼至极,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猫咪飞快地窜上来者的肩膀,异兽伸来的兽爪已经近在咫尺,口腔中的腥臭扑面而来。身后就是小美和毫无自保能力的伊洛恩,诗因避无可避,金色的眼眸迎视对面的兽瞳,握住灭火器的瓶颈,脚掌踩地,半步转身,自下而上,全力挥出!
当——
殷红的灭火器与漆黑的异兽群相撞,双方裹挟的巨力在楼道间狭路相逢,均是微微一滞,产生了一秒的短暂停顿。无形的气浪荡开,诗因脚下的地板在重压下轰然下陷,冲在最前的异兽前胸被灭火器击中,后背顶着大部队俯冲的巨大惯性,几乎立刻就被挤压成了肉饼。
俯冲的异兽们受到阻碍,却根本无法停住步伐,皮肉相撞,层层相叠,像一列早已失控的重型卡车队,此时连环追尾,惯性层层叠加,万钧重力如同开闸洪水,一泻千里,奔腾着怒号着冲诗因呼啸而来!
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诗因金色的瞳孔迅速被不断放大的黑暗占满,狠狠一缩。
面前的异兽实在太多,地面又太脆弱,已经不可能拦住了,不如及时抽身,让这些家伙自己砸破地板摔下去,这样省事省力……
心念电转,与他同频思维的猫咪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飞身一跃,窜出了门,诗因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也早就利落地转身离开,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作战一样。
耳旁响起小美惊恐的喊声:“主人!快跑!”
出逃的灵魂被这句呼喊震得浑身一颤,不解而惊愕地回头去看,只见自己沉重的肉身还留在原地,双脚仿佛陷在泥潭中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时间仿佛停滞了。
那脱壳的灵魂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努力地重新进入肉身,连接各路神经纤维,指挥全身上下的肌肉开始运作。诗因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能动了,可是已来不及——
失控的卡车毫不留情地向唯一的行人碾来。
轰——
脆弱的楼梯终于无法再担负这不可承受之重,所有台阶顷刻间土崩瓦解。
碎裂的台阶扬起灰尘无数,漫天尘埃伴随着异兽嚎叫的回音和重物落地的声响,一瞬间霸占了整个楼道。
跑出来的猫咪猛地回头,小美发出尖叫:“主人!!!”
地板破了一个大洞,尘土弥漫,小美连忙扯起床单掩住伊洛恩的口鼻,然后和猫咪一起焦急地趴在洞口边缘处往下看。
楼梯间此刻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垂直洞穴,不知道诗因和异兽们掉到了哪一层,洞里一片漆黑,到处都是碎砖和石块,只隐隐传出异兽们的咆哮。
怎么会这样?
这可怎么办啊?
小美在原地团团乱转,扒开自己的胸口,把东西一股脑地往外掏,嘴里哇哇大叫:“主人你可坚持住啊小美马上就来救你了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下……”
储物格里的东西几乎被他掏了个干净,螺丝刀、纽扣电池、半包医用棉签稀里哗啦地倾泻而出,猫咪左右跳跃躲闪头顶落下的暗器,却还是被一根弹簧砸了个正着,气得喵了一声。
很快,那些鸡零狗碎的小物件堆了一地,却一件能用的也没有。
小美用钳子手抓抓自己光滑的脑门,豆子眼左右游移,继而缓慢锁定在墙角的大桶医用酒精上。
小美看看酒精,再看看自己胸前的火柴盒,两只钳子手忽然清脆地敲了一下。
有办法了,好耶。
塑料桶一个个被暴力破开,整齐地横置在洞口的边缘,大股大股的酒精汩汩向下流淌,空气中很快就盈满了刺鼻的气味。
小美一边搬来酒精,一边念道:“主人你再坚持一下下,等我把那群坏东西灌醉,它们肯定就打不过你了……”
下面模模糊糊传来打斗的声响,异兽的吼声排山倒海,听起来不太乐观。
小美严肃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码在洞口的酒精桶被用力往下一推,在空中砰砰相撞,浓烈的酒精被泼撒得到处都是,气味升腾,几乎把这个黑黢黢的洞口给酿成了酒窖。
小美划开一根火柴,轻轻向下一抛。
明亮的火光坠入黑暗,像一颗飞向地底的流星。
那点光亮很快就被浓郁的寂静所吞噬,小美用钳子手敲敲脑袋,看着控制面板中呈现的空气中酒精浓度,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了片刻。
一秒,两秒,三秒。毫无动静。
小美眨巴眨巴豆子眼,看了看手中的火柴:“啊,是不是不够多,要不要再来几根?”
它笨手笨脚地去划第二根火柴,忽然感觉地板好像在轻微地震颤,出于谨慎起见,它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免得一不小心也摔下去。
就在它后退的过程中,洞口底部慢慢浮起的红光映亮了它冷冰冰的光滑外壳,一阵突如其来的高温扭曲了楼梯间的墙壁,钢筋水泥好像都变得如同果冻一样柔软。
控制面板上的数据开始抽风一般乱窜,猫咪已经闪电般窜回病床上,用尾巴盖住伊洛恩的眼睛,小美也猛地反应过来,脚下马力全开,一把拽住病床,顷刻间退出好几米远。
这时,爆炸声才终于姗姗来迟,轰隆——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而起!
粗壮的火焰仿佛在高压锅里搅动到沸腾的岩浆,一瞬间凶猛地膨胀,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张,撕碎一切阻挡它的东西。
之前侥幸逃过一劫的墙壁、门窗、家具再度遭受重创,管道破裂,地板砖被连根拔起,所有玻璃应声而碎,热浪呼啸而出,在半空中荡起一圈滚烫的尘埃。
整栋大楼颤颤巍巍,最终咚地一声下沉,竟然是硬生生被炸没了一层楼。
剩余的结构也歪七扭八,像个差点被小孩推倒的积木城堡,地板倾斜,为数不多的墙壁也在熊熊大火中摇摇欲坠,到处可见燃烧着的塑料门框,熔化的火雨滴滴答答地坠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橙红色的火花。
小美的轮子脚在倾斜的地面上徒劳地空转,最后“咔”地卡进一道变形轮槽里,这才没有掉下去。它抓着病床的扶手,看着眼前几乎快成废墟的大楼,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
“呃,虽然场面比预计的壮观了那么一点点。”小美喃喃,“但效果还是很到位的嘛。”
原本的狭窄的洞口已经扩展成了巨大的窟窿,炽热的火舌在其中吞吐不定,只剩下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异兽的吼声完全绝迹,可见大爆炸过后,底下的异兽全部都完蛋了。
小美数了数自己的任务:打退异兽,拯救主人,保护伊洛恩。
小美仔细核对一番,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圆满完成!
好耶!不愧是它!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浓烟滚滚的破洞随即咔嚓咔嚓地往下落石子。小美抓着病床探头探脑,只见一个焦黑的身影抓住杂木般乱七八糟的钢筋支架,正在缓慢地从火海中向上攀爬。
他上半身探出洞口,用力一趴,满身灰尘都跟着簌簌往下掉,仿佛一尊从地狱归来的雕像。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胸前,露出下面青紫交错的伤痕,汗水黏着大火残余的灰烬,横亘在他紧绷的肌肉上,黑一道白一道。
啊这,这不会是小美的主人吧。
小美皱巴着豆子眼,歪着脑袋,横看竖看。
太丑了,不确定,再看看。
那个脏兮兮的身影发出嘶哑的声音:“美黛丝。”
小美大惊失色,居然真的是主人!
“主人!主人你等等,小美马上就来帮忙!”
小美卡住病床的轮子,确定它不会在倾斜的地板上乱跑,这才小心地移动自己的身体,抱着一桶矿泉水,滴溜溜地窜过去,一边倾倒一边关切地询问:“主人,你还好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诗因在清水的冲刷下眯起眼,吐出一口血:“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小美:“噫呜呜噫。”
大量的透明液体冲走了诗因身体上的污垢,让他炸起的白发长发也慢慢贴服在伤痕累累的脊背上。一桶水倒完,诗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破损的手掌轻轻抹了把脸。
一丝血迹自他的额角向下延展,缓缓拉长。诗因闭了一下眼睛,苍白的脸颊被那道血线割成两半,在破碎的狰狞中泄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楼梯已经全炸没了。”他低声说,“去看看电梯的缆绳还在不在,不行就爬墙……刚刚的动静太大,只怕会把附近的异兽全都吸引过来,趁它们还没到……我们快走。”
第28章 眼泪 几乎像是一记微弱的拥抱
小美打量着诗因的脸色, 不免有些忧心忡忡,问:“主人你的身体没问题吗?怎么会突然被压倒的啊。”
确实太反常了,就诗因的体术水平而言,刚才的失利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异兽的数量翻倍都不会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 还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假使刚才楼梯间没有坍塌, 那么异兽们在压倒诗因之后, 下一步毫无疑问就是袭击伊洛恩了。
“衰亡期复发了。”诗因咬牙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他和伊洛恩目前只融合了三种津液, 而必须要四种津液才能够让雌虫被雄虫绑定, 从而完全摆脱衰亡期的影响。
余下未被解决的那四分之一就像个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让诗因的身体罢工歇业。
诗因现在就像个电池出了问题的机器,上一秒看着还有80%的电,下一秒突然闪到5%, 随即引发电量告急的警报以及黑屏卡顿等等问题, 在即将自动关机的边缘,突然又闪回了80%。
目前各项功能又恢复了正常, 但谁也说不准下一次死机是什么时候。万一又和这一次一样卡在关键时刻, 引发的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诗因撑起伤痕累累的手臂,努力往上爬,“浓烟能干扰异兽的嗅觉,我们只要能够提前感知到它们的位置, 就可以避免正面冲突……”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身体一重,一只尖利的兽爪突然从火海中探出,牢牢拽住了他的脚踝。
一股潮湿粗重的鼻息喷在他的脚底, 然后那只兽爪猛地用力,将他沉沉地向下扯去。
诗因的表情突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下面那只异兽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他完全没感觉到。
体力衰减,五感退化……
刚才的衰亡期症状不是闪回,而是开始!
“吼——”身下的异兽发出一声粗粝的吼叫,它使劲拉扯几下,没把诗因拽下来,立刻变得很不耐烦,索性直接张大嘴巴,利齿密密地排开,眼看着就要咬下诗因半只小腿!
然而就在它的兽嘴张到最大的时候,咚,一只空桶从天而降,堵住了它的嘴巴。
异兽:?
小美用钳子手拽住诗因的手腕,两只豆子眼生气地竖了起来,哇呀哇呀地叫道:“啊啊,你这个可恶的坏东西,休想欺负主人!小美就算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主人受到伤害的!喝啊!”
它奋力地抓着诗因的手腕往上拖,而被堵住嘴的异兽则下意识地箍住诗因的脚踝往下扯,一上一下,你来我往,双方就这样用诗因的身体展开较量,在洞口边缘进行了一场拔河比赛。
诗因:“……”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战况胶着,诗因使劲想要抽出自己被钳住的那只脚,却没能成功,反而被抓得更紧,纤细的脚踝骨被兽爪捏的咔咔作响,几乎脱臼。
他暗中咬牙,只能用没被抓住的那只脚狠踹异兽的脑袋,像是踢皮球似的,把那颗凹凸不平的大脑袋踹得砰砰作响,左右摆动。
小美在上面给他同步加音效:“主人!干得漂亮!绝杀!正中红心!三连杀!完美!”
诗因:“少说废话,给我用力!”
小美:“好哦!小美要开始燃烧生命了!burning——!”
拉扯的力度加大,异兽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抓着不放,而就在这时,小美上拉的力道却忽然一松,诗因猝不及防,差点被异兽拽下去,忙用手攀住墙壁中裸露的钢筋,一瞬间惊怒交加:“美黛丝!你在干什么?!”
抬头一看,小美的一双豆豆眼里闪烁着大大的感叹号,宣布电量告急。
他连认怂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呜呜主人……小美好像用力过头了……电量只剩1%了,10秒之后好像会自动关机……”
诗因咆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再坚持一分钟,把我拉上去!”
小美哭唧唧:“可是,主人,这不是小美能控制的啊。”
虽然他是具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智能体,可也不是万能的,这儿和他的本体隔着好几个星系,能黑掉一两个程序就不错了,哪有本事操控一台没电的死物哇!
小美松开钳子手,退后两步,悄咪咪地说:“主人你不要太依赖小美嘛,这是个锻炼你自立能力的好机会,小美会在中央星给你远程鼓气的,要加油哦!”
诗因:“……”他早晚得被这人工智障给气死。
没了机器人在上方拉拽,诗因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死死扒住钢筋,肌肉鼓起,艰难地引体向上,和异兽下拽的庞然力道相抗衡。
但这样一来,诗因就没有余力来踹异兽脑袋了。那怪物没了干扰,畅快地甩甩头颅,嘴部肌肉使力,锋利的獠牙把卡在嘴里的塑料桶咬得咯吱作响,赤红的兽瞳死死盯着诗因,鼻孔呼哧呼哧地喷气。
塑料桶被那口强行合拢的尖牙咬得皮开肉绽,裂痕迅速扩大,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一团雪白的影子从天而降,像一朵被微风送来的蒲公英,毛茸茸的小家伙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异兽头顶,四只粉嫩的肉垫轻巧地踩在粗糙的兽皮上。
这微不足道的重量让异兽不屑一顾,异兽的注意力仍然牢牢锁定在诗因的脚上,直到——
“喵!”
锋利的猫爪如闪电般弹出,下手快准狠,一把扎进了异兽血红的眼珠!
异兽:“唔唔唔嗷——”
眼睛!它的眼睛!
剧痛袭来,异兽下意识地爪子乱挥,终于松开了对诗因的钳制——当然,它也同时失去了能挂住自己的东西,于是庞大的身体以倒栽葱的形式向后仰倒,一边捂着眼睛惨叫,一边翻滚着,重新摔回了火海之中。
猫咪用爪子勾住诗因身上残存的布料,和他一起爬回了地面。
伫立在一旁的机器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关机了,两只豆豆眼亮光不再,两只钳子手垂在身侧,成了一团废铁。
猫咪冲上前去,直立而起,一双肉肉的爪子左右开弓,对着铁皮狂扇巴掌,又是打又是挠,嘴里喵喵嗷嗷地叫个不停,骂得十分难听。
诗因喘着气,有些狼狈地手肘撑地,另一手摸到自己已经被异兽扯得脱臼的脚踝,眼一闭,手指用力,咯嘣一声,骨头复位。
他的额头微微沁出汗珠,被四周的火焰灼烤出明亮的鲜橘色,亮得晃人眼睛。
身边跃动的火光在他的视野中慢慢扭曲,模糊,褪去所有的细节,变成一团团朦胧的色块。
处在熊熊烈焰之中,他却感觉到身体正在逐渐变冷,胸腔里的心脏像是没了油的汽车,鼓动得有气无力,似乎随时会彻底停止。
这令他头晕目眩,连胸腔里气息的进出都变得艰难起来。
不妙啊……太不妙了。
诗因按住自己的胸腔,用力喘了几口气,耳边鼓噪的嗡嗡蜂鸣声才勉强平息。
他的衰亡期卷土重来,而且来势汹汹,仿佛是想要将他一举打回原形。
难道是之前在伊洛恩那里获取的津液已经消耗完了吗?
诗因撑起膝盖,朝着伊洛恩的方向,一瘸一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别无选择,枯竭的五脏六腑叫嚣着渴求雄虫的津液,哪怕不多,只要能让他尝到一点唾液、血液……什么都好,或许能让这具残破的身体恢复一点生机。
他要带伊洛恩离开,他不能倒在这里。
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发出凶狠的爆裂气音,不断吞吃一切可供燃烧的家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灰扑扑的诗因在浓烟中踉跄前行,手臂在空中摸索了几遍,终于触到冰凉的病床扶手。
就在这时,跟在后方的猫咪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猫叫。
精神体发现了危险,但这份警告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迟迟无法传递到本体。就像手指触碰滚烫的铁板,神经末梢在尖叫,但罢工的大脑无法处理痛觉信息,迟迟不能给予回应。
诗因迟钝地转身,后背撞上了一堵质感粗糙的墙壁,而且那堵墙似乎还在不断晃动。
他眯起被烟熏红的双眼,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浓烟中缓慢蠕动。那怪物像喝醉的酒鬼般摇摇晃晃,虽然看不清脸在哪里,但是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着和他相似的迟钝和迷茫。
——火灾确实大大影响了异兽赖以生存的感官,使这些战力非凡的大块头沦落到了和诗因目前相似的糟糕处境,在大火和浓烟里分不清东西南北,稀里糊涂地乱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异兽笨拙地眨着小眼睛,努力翕动鼻翼,有点无法判断面前这个脏兮兮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活物。它使劲地嗅了嗅,直到在刺鼻的烟味中捕捉到了一丁点微弱的血腥味,才终于恍然大悟——
是食物啊!
异兽的小眼睛立即变得雪亮,它发出一声兴奋的兽吼,粗重的双足重重一踏,高高跃起,庞大的身体径直朝诗因盖下来,企图来个泰山压顶,凭借自己出众的体重制服猎物!
而诗因沉滞的身体也终于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翻身滚上病床,胳膊紧紧环住伊洛恩的腰身,借着惯性从另一侧摔下。
砰!
背部重重砸地,剧痛让诗因眼前发黑,喉间涌上腥甜。但他仍死死护住伊洛恩的头部,同时屈起膝盖,未受伤的那只脚抵住病床底部,朝上用力一踢。
病床立刻腾空而起,正面撞上那只悍然下压的庞然大物!
轰。病床如炮弹般迎向异兽,在半空中断成两截。
飞起的雪白床单如同一张捕兽网,兜了异兽一头一脸。
浓烟中闪过一道白影,埋伏在一旁的猫咪趁热打铁,矫健地跃上异兽头顶,利爪狠狠撕开床单。
嗤啦嗤啦,表面的布料连着底下的皮肉一起被划拉得一道一道的,异兽瞬间被它挠成了大花脸,看起来惨不忍睹。
“吼——!”
异兽被它给挠得原地团团转,顿时暴怒不已,像一头喝醉的狗熊,挥舞巨掌使劲拍打自己脑袋,却只把自己打得眼冒金星,更加愤怒地嚎叫不止。
趁着异兽和猫咪纠缠的间隙,诗因拦腰抱起伊洛恩,踉踉跄跄地朝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脚下破碎的地板开始发出隐隐的震颤,碎石像炒豆子一样满地乱跳,让他本就蹒跚的步伐更加步履维艰。
闷雷般的脚步声铺天盖地,随之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轰隆声,滚雷一般源源不断。
诗因心脏狂跳,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火焰的威力,而是——
异兽群要来了!
徘徊在医院外部的异兽群受到爆炸声的吸引,由远及近,纷纷降落在医院外墙,朝着他们这一层楼靠拢。
窗外突然投下数个巨大的阴影。伴随着玻璃爆裂的脆响,首批异兽已经破窗而入!
“喵呜。”
猫咪眯起金色的瞳孔,扔下满地打滚的手下败将,稳稳地落在走廊中央。
它炸开尾巴,像一面雪白的战旗,拱起脊背,金色的竖瞳眯成两道锋利的细线,直面异兽潮的第一波攻击。
队伍里能打的又只剩它一个了,它必须为本体和伊洛恩争取时间,不管来多少异兽,猫猫全都接招!
勇敢猫猫,不怕困难!
身后是滔天火海,面前是汹涌兽潮,猫咪守在走廊中央,一动不动。娇小的毛茸茸迎上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却带着一猫当关,万兽莫开的嚣张气势。
异兽向前猛冲,雷鸣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火熯天炽地,一声爆裂巨响,走廊的吊顶又塌了一块,裹挟着高温急速坠落。
火星四溅的瞬间,猫咪骤然起跳,大尾巴用力一甩,像是抡起了一把战锤,砰地推倒了停在半路的机器人,接着四爪并用,使劲把它往外面一推。
机器人圆柱形的身体丝滑地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滚动,准确无比地与掉落的吊顶部件相撞,弹射,起飞,像一颗全力击出的棒球,当一声击中了为首那只异兽的鼻梁。
这位急先锋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踉跄着倒退数步,撞翻了身后三四只同伴,使异兽们前冲的势头为之一顿。
猫咪优雅地落地,舔了舔染血的爪子,下一秒,它突然弓背跃起,化作一道白色闪电,迎着扑来的异兽就是一记猫猫拳!
“喵呜!”
“嗷!”
锋利的猫爪在火海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对着异兽的要害一通精准输出,猫爪所过之处,通通见红,招招致命,激起惨叫一片。
异兽们顿时也不往前冲了,聚在一起围剿这只上蹿下跳的小祸害,无数只爪子在空中乱挥,崎岖丑陋的头颅互相撞来撞去,打得白毛与鳞片齐飞,烈火共热血一色。
堵在这里的异兽越来越多,猫咪猫咪灵巧地在兽腿间穿梭,凭借自己出色的拉仇恨方式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突然,头顶响起了一阵不祥的震动声。
轰——
骤然间烟尘四起,天花板轰然塌陷,三只满身尘土的异兽破顶而出。它们甩了甩脑袋,对眼前的混战视若无睹,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诗因远去的方向,拔腿就追。
猫咪震惊:“喵!”
怎么还能天降的!不讲武德!
猫咪立刻放弃缠斗,朝着那几只异兽狂奔,本体已经不能打了,必须得在他们追上之前将之拦下!
然而身后的异兽们早已杀红了眼,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小祸害,它们嗷嗷叫着穷追不舍,前仆后继。
狭窄的走廊被它们挤得密不透风,数十只厚重脚掌轮番踩踏地面,连熊熊烈焰都在这种狂暴的踩踏下变得奄奄一息,只余下浓黑的烟雾继续弥漫,在密闭空间里翻滚涌动。
猫咪雪白的毛发被烟熏得乌黑,原本雪白的猫咪此刻已变成一团移动的灰影。它既要追击前方的异兽,又要防备后方的偷袭,在兽腿间拼命穿梭,又是躲,又是打,忙得脚不沾地。
猫爪的每次挥舞都带起一蓬血花,但这点伤害对饿疯了的几只异兽而言,仅仅只是隔靴搔痒。
空降的几只异兽对小猫的骚扰置若罔闻,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前方蹒跚的身影,越跑越快,口水淌了一路,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猫咪一个急转避开后方袭来的利爪,趁机跃上一只异兽的脊背。它沿着嶙峋的鳞片艰难攀爬,顺着它的背脊窜到头顶,在异兽因狂奔而剧烈起伏的身体上勉强找到一点准头,对准那铜铃般的眼睛,再次发出攻击!
“嗷嗷!”
异兽因剧痛而变得狂躁,凶猛地甩动自己的头颅。猫咪被甩飞出去,还未落地就被紧追而来的另一只巨掌拍中,像一只小皮球一样,重重地摔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满地都是灰烬,脏兮兮的小灰猫立即沦为了小黑猫。煤球般的猫咪四肢抽搐,颤抖着想要站起,身上却又落下了一只巨大的脚爪。
咔——骨骼碎裂的声音被奔腾的脚步淹没。
更多的脚掌接踵而至,追在后面的异兽群狂热地奔跑着,横冲直撞。趴在地上的小猫咪惨遭轮番踩踏,连一声微弱的猫叫也发不出,最终不甘地化为一阵轻烟,消失在异兽们的脚下。
精神力受到重创,前面的诗因顿时感到头脑一片眩晕,他喉头发甜,没忍住呕出一大口鲜血,脏污了伊洛恩胸前的皮肤。
异兽群的奔跑带来了地震般的效果,本就支离破碎的建筑正在以更快的速度解体。地面四处出现坑洞,天花板也在簌簌地往下落。
本就晃动的视野颤动得更加厉害了,诗因眯起涣散的眼瞳,努力看清前方的事物,试图凭经验辨认那些混沌的色块。
走廊尽头的电梯已经可以看见了,墙壁摇摇欲坠,墙皮剥落,电梯的金属大门仍然挺立在原地,两扇门紧闭着,映照出火焰的橘红亮光。
诗因的呼吸因体力透支而变得粗重,刚刚接上的脚踝骨隐隐作痛,好像随时将会折断。
快到了。再快些。
追随他们的异兽没了阻挠,二者之间的距离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跑得最快的异兽用力朝前一扑,没能扑到诗因,却把整栋楼都扑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天摇地动。
剧痛传来,诗因的脚腕到底没能撑住,在一次落地后再次脱臼。
诗因猝不及防,连带着怀里的伊洛恩一起摔到地上,身体叠着身体,顺着惯性骨碌碌地往前滚动,逃跑的速度顿时大打折扣。
异兽兴奋的吼叫此起彼伏,响声震天,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们踩在脚下,生吞活剥。
诗因头昏眼花,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拽着伊洛恩的胳膊往前拖,几乎发了狠,手指抠着边缘锋利的地板碎渣,双膝着地,艰难向前挪移。
碎片逐渐嵌入他的膝盖,殷红的血液渗出,歪歪扭扭地拖出两道支离破碎的痕迹。
火光大盛,四面八方炎热嘈杂,犹如地狱。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忽然从高处轻轻坠落,降临废墟般燃烧着的大楼。
整栋楼里残存的电路全都受到感应一般,倏地发出莹莹的微光,呈现出一张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巨网。
一条断断续续的路线从巨网之中浮现,金光坠入其中,光芒暴涨,这残缺的道路便顺着流动的光线不断延伸,最终变成一条完整的路径,沿着残存的电线蜿蜒而下,直直落进紧闭的电梯之中。
电梯收到指令,发出“滴”的一声,两扇紧闭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地自动打开,露出里面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清凉干净,仿佛是火海中的诺亚方舟,向他们发出无声的邀请。
美黛丝,干得漂亮……
诗因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挪动血肉模糊的双膝,手掌推开挡在面前的石块,粗喘着向前爬,三米,两米,一米。
狂奔的异兽奋力冲刺,二十米,十米,三米。
伊洛恩的身体被用力推进电梯里,诗因脱力前倾,几乎是摔了进去。
电梯门当即缓缓合拢,追赶而来的异兽没能刹住车,狠狠一撞。两扇质量过硬的门受到猛烈撞击,居然毫不动摇,继续坚定地在异兽面前合上了。
轿厢平稳地上升,门外异兽吼叫和拍打的声音逐渐被抛到身下。
诗因躺在地上,力竭地大口喘气,又咳得不断呛血。
随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流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沾在伊洛恩的手臂上,衬得那皮肤更是纸一样的白。
诗因颤着手,去够伊洛恩的手指,抓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血珠冒出,他如同在沙漠深处找到了一滴甘露,用力地吸吮,和着自己满嘴的血一起用力往下咽。
可没能完全咽下去,胃部就一阵狠狠抽搐,涌出更多的血,逼迫他大口吐了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崩溃了。
诗因发出一道无声的哀鸣,他用力往前爬了一点,伤痕累累的额头抵住伊洛恩的额头,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肩膀抽动,身体挨着对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哐当,哐当。上升的电梯轿厢也开始震颤。异兽们犹如附骨之蛆,蜂拥而上,合力挖通墙壁,咬住缆绳。
坚固的缆绳被十几只异兽连番摧残,隐隐有了断裂的趋势。
轿厢摇摇晃晃,灯光忽明忽暗。诗因爬到伊洛恩身上,手脚并用地把他抱在怀里,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他。
这样摔下去的时候,有自己垫着,伊洛恩也许能不那么痛。
反正他自己已经痛极了,再痛一些也没关系。
诗因紧紧闭着眼,却感到脸颊上好像有一滴热流淌过。
这份热度十分陌生,太温柔了,几乎像是一记微弱的拥抱,是液态的指尖抚摸伤痕累累的皮肤,一点都不烫手,不像是他的血。
他心里莫名,睁开涣散的眼瞳,手指顺着这液体滚动的路径往上摸,摸到了伊洛恩的眼角。
诗因发着怔,隐约似乎又见到一滴清亮的液体慢慢渗出,如同草叶上一颗转瞬即逝的朝露,从对方的眼角处滑落。
这次他没有犹豫,伸出舌头,准确无比地把它卷进了嘴巴里,咕咚,吞咽。
这次他咽下去了。
与此同时,下方的缆绳在异兽的利齿下断成两截。
哐当,哐当。电梯轿厢剧烈地颤抖,短暂的静止之后,猛然下坠。
异兽们狂喜乱舞,纷纷张开兽嘴,守株待兔,等着美味点心自己落进嘴里。
在强烈的失重感中,那滴咸涩的液体在诗因的胃部融化成融融的热流,从他的腹部升起,并蔓延至四肢百骸。
细密的痒意逐渐取代了穿心透骨的剧痛,苏醒的知觉在他的血液和筋骨之中涌动着,渐渐集中到背部。
刷,一双半透明的虫翅撑破皮肤,从诗因的肩胛骨处弹出,向四面八方伸展。精钢打造的轿厢内壁被翅膀边缘碰触,像鲜嫩的白豆腐碰到了锋利的刀,被切开一道柔软的缝隙。
诗因深吸一口气,揽住伊洛恩的腰,抖动尚还沾着粘液的新生双翅,如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染血的双腿缓慢离地,轻盈地起飞。
电梯顶部的天窗被翅膀掀开,剩余的轿厢在急剧下坠中火星四溅,摔得四分五裂。异兽的嚎叫此起彼伏,像涌动的黑潮。
而他们越飞越高,穿过硝烟弥漫的楼宇,穿过千疮百孔的走廊,穿过玻璃尽碎的窗户,来到漆黑的天穹之下,在风中悬浮。
如同一对冉冉升起的、微茫的星。
第29章 怪物 可是这世道也不允许他做人
“易水恒……”
“易……水恒……”
是谁?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伊洛恩在虚空之中睁开眼睛, 四周漆黑一片,而他的灵魂仍然在虚无的黑夜中不断下坠。
时间的长河化作翻飞的书页,他失重的灵魂如同一枚悠悠飘落的树叶,缓缓落入其中一页书中, 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还被称为“易水恒”的人类体内。
末世降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易水恒停止了思考。
生存环境过于残酷, 连位高权重的人类精英们都为此感到失望。于是, 他们将全世界最聪明的科学家聚集在一起, 共同打造出了一艘“诺亚方舟”,装载着文明时代剩下的绝大多数物资, 和他们一起飞向宇宙, 寻找新的家园。
剩下的人类和地球,就这样被放弃了。
时间和年龄变得没有意义,法制和道德也不复存在,今天果腹之后, 不知道明天的食物在哪里, 身边的人们幸存,身边的人们死, 得过且过, 如此苟活。
偶尔易水恒会从头发和胡子的长度上察觉到光阴的流逝。它们太多了,遮蔽住他的脸,藏污纳垢,使他的相貌也变得没有意义。
“喂, 丑八怪!”有人喊他。
易水恒转头,看向喊话的人。那个人身材矮小,却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他站在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水恒,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神色颇为倨傲。
他说:“算你这丑鬼运气好,老吴病了,出去收集物资的队伍缺一人,我可以介绍你顶上。”
他提点道:“这都是平时看你老实,我才让你做这样油水丰厚的任务。奉劝你继续做个本分人,守规矩,听话,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拿来交给我保管,省得没几下都被人骗走了,记住没有?”
基地的青壮年男性有限,外出的任务耗损又大,本也迟早会轮到易水恒上岗,他却说得跟施恩似的,好像没有他的安排,仅凭易水恒少言寡语不合群的性格,会一辈子被排挤在基地的边缘,无人问津。
易水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说:“好的。”
那小个子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带着他去了基地的出口,那里已经有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末世摧毁了原来的文明体系,各地在经历了最开始的动乱之后,很快形成了大大小小若干个基地,建立了一套新的社会秩序。
在基地之内,人们靠劳动和工作来换取贡献点,贡献点可以用于换取食物和住处,还可以用来享乐。
而基地之外的广袤土地,则被称为“野地”。野地生存环境大多恶劣,但也有可能残存着末世前遗留下来的一些物资。基地里的人定期外出,就是为了搜寻这些物资,以弥补基地内生产力的不足。
通往野地的大门处尘土飞扬,小个子被灰尘迷了眼,不停流泪。蓬头垢面的易水恒则没有这个困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凭小队的人把他上下打量。
队员们交头接耳了几句,最后当队长的人拍板,决定带上易水恒。
他们带着易水恒上车,给他戴了一个防辐射头盔,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的武器上满弹药。队长看见易水恒两手空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丢给他一把菜刀,权且用来防身。
这里没有末世电影里常见的丧尸,但在极端环境中迅速变异的动植物也足够令人恐惧。昔日的地球食物链已经被打乱重排,人类必须小心提防路上遇见的一切生物——它们大概率都是怪物。
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一座荒废的城镇。沿街的商店橱窗早已经被人砸烂了,他们在里面翻翻捡捡,把最后一点油水搜刮殆尽,带着东西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街上响起一道沙哑的惊叫声。他们走出去一看,留在原地看车的男人正死死按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不顾对方的挣扎,满脸兴奋,大喊道:“队长!抓到一个女的!”
易水恒感到身边几个人的情绪一下子亢奋起来,像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包裹全塞进他怀里,在他踉跄着接住时,已经怪叫着冲了过去,嘴里发出下流的邪笑。
被抓住的人浑身发抖,声音细若蚊蝇:“放、放开我……我是男生……”
“什么?”几个人狠狠揪住那人凌乱的长发,盯着看了几秒,随即失望地啐了一口,“妈的,还真是个男的。”
队长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长得还算不错,将就用吧。”
“哈哈哈!行啊!”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堪入目。易水恒沉默地在车尾安置行李,耳朵自觉地屏蔽了惨叫和笑声,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他已经看过太多这种事,暴力,凌虐,甚至易子而食。末日后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情景,再敏感多情的人也会麻木,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任何事——而且,或许某一天也会堕落到同样的境地,成为吃人的人,或者被吃。
社会秩序崩坏以后,荒唐和疯狂就成了新的正常。人们像野兽一样活着,并且比野兽活得更糟糕。
终于那边的动静进入了尾声,几名队员提起裤子,吹着口哨上车,看样子准备离开。易水恒从车窗里看出去一眼,见到那个瘦弱的人狼狈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忍下那阵反胃的冲动,问:“你们不给他一点吃的吗?”
一个队员瞪住他,拎起自己的口袋,充满敌意地说:“干嘛要给他吃的?”
易水恒说:“他会死的。”
“死不死关我们屁事。”
有人在一旁拱火:“你怎么不上?你不上我们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兄弟们送你开荤你都不要,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又有人说:“白捡的便宜你都不要,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顿时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前仰后合,揶揄起哄的声音响作一团。
“哇,处男啊,好恶心。”
“要不要兄弟帮帮你啊?”
“卧槽不是吧老张,对着他那样子你都下得去手?”
“呸,我是说拿下面那小子给他弄弄……”
易水恒没有理会他们的嘲弄,他跳下车,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放在那个瘦弱的人手边。
那人手指动了动,紧紧抓住那包饼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泪水在眼中闪动。
易水恒没有看他的眼睛,转过身去,直接回到车里。
队员见没有其他的热闹可看,便悻悻地关上车门,讥笑道:“我看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傻子而已。”
几个人又爆发出新一轮的哄笑声,显然心情都很不错,也懒得和他那些煞风景的话语计较,很快开始互相吹牛,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气氛很是热烈。
易水恒格格不入,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一只阴郁的蘑菇。
他想,我只是不想当一头野兽。
可是这世道也不允许他做人。
易水恒浑浑噩噩,混得乱七八糟,到头来既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成了一个怪物了。
回到基地后,易水恒又去找了负责分配任务的小个子,表示自己不愿再出去,只想继续留在基地里看门。
小个子勃然变色,怒斥他不识好歹,辜负他一片苦心栽培,丑八怪木头桩子茅坑里的臭石头烂泥扶不上墙云云,倒是很有一番口才。易水恒把自己分得的几包口香糖给了他,他才骂骂咧咧地开始动笔,重新给易水恒安排工作。
但是工作名额是有限的,小个子已经把易水恒原来那份看门的工作孝敬给了一位管理层的亲戚,此时找来找去,只能找出些根本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扔给易水恒挑选。
然后易水恒就成了垃圾场的一名工作人员。
这个岗位死亡率非常高,细菌病毒辐射污染,五毒俱全。上一任负责人上周刚刚去世,据说死状非常凄惨,而且死因不明,至今没人顶上他的差事,让基地管理层十分头疼。
还好冤大头来了,这下皆大欢喜。
于是易水恒又过上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开着垃圾车到处收集垃圾,装满一车,然后开出基地,把垃圾倒进大地的缝隙,回来继续收垃圾,循环往复,日复一日。
这份工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处是每月挣得的贡献点不算太低,不至于让他排到全基地倒数。
基地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地争取更多的贡献点,不只是为了生存,还因为每个月排在贡献点倒数前三的人,都会被送进研究院,为全人类下一步的生存发光发热。
基地里的所有人竭尽全力,本质上都是在喂养那座研究院。根据宣传口号,基因融合与变异才是人类的未来。研究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适应现在的环境,并过上更好的生活,为此所做的所有牺牲,都有意义,且必须。
易水恒在收垃圾的过程中,有时会看见一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比如人的身体鱼的头啦,浑身长着羽毛和尾巴的婴儿啦,像蜘蛛一样长着七八只手的男孩啦……
易水恒心想,也不知道他们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会不会感到很痛苦。
不过显然这些都是基因融合的失败品,不知道是本来就活不长还是被处死了,总之造出这些奇怪生物的科学家们显然也对他们不满意,易水恒至少不用担心未来的自己也被迫长出七八只手,在地上爬来爬去。
易水恒在垃圾堆里看见这些实验体时,总不免要戴上手套摸一摸,碰一碰,担心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无一例外,实验体们全都身体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翻开实验室门前的垃圾桶盖子时,听见了一道微弱的求救声。
易水恒一怔,然后手忙脚乱地在垃圾桶里翻找,从垃圾堆里挖出了一只金属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浑身布满青灰色鳞片的小孩,胸腹用力起伏着,看得出呼吸非常艰难,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膜,似乎无法视物,却仍然朝着他的方向,努力抬起了头。
易水恒在这里捣鼓折腾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引得实验室门口的保安朝他看了过来。他知道手中的笼子一旦被发现,里面的小孩立刻就会遭到处理——虽然这孩子似乎本来也活不长了。
他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全部倒进垃圾车里面,笼子则放进副驾驶座,开着车慢慢驶出了基地。
夜晚的野地一片漆黑,头顶是满天繁星,天空宏大得不可思议,星光映照着荒凉大地,破碎的人类如同蝼蚁。
车灯射出两道长长的光,点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车里比外面要暖和一些,笼子里的小孩好像慢慢缓过了劲,时不时抽搐两下,忽然含含混混地说:“前面裂开了……”
易水恒立即踩下刹车。汽车引擎停息之后,一丝陌生的动静都显得异常明显。易水恒的耳朵也终于捕捉到了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并且这声音逐渐增强,一条新的地缝在他们面前徐徐裂开,并且越张越大,越张越长,倘若刚才没有停车,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和满车垃圾一起葬身地底。
易水恒换挡,倒车,退出一段安全距离。
他转过身,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副驾驶座的这只笼子,这笼子没有锁也没有门,六个面浑然一体,他用铁钳剪笼子的栏杆,用锤子砸,金属笼子纹丝不动。
他最后也没了力气,趴在笼子前面,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你救了我,我却没办法救你。”
小孩的吐字仍是含糊不清的:“叔叔……不要难过。我有……基因病,很痛,马上就会死……”
他喘息着,又说:“谢谢……叔叔,带我……出来。我一直……想……”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淡黄色的眼泪从蒙着白膜的眼睛里流出来,打湿了笼子的地板,继而是副驾驶的座椅。座椅表面的劣质皮革沾到这黄色液体,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烧糊的焦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车厢。
易水恒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小孩默默流了一会眼泪,才说:“我……饿……”
易水恒从背包里翻出罐头,饼干,还有一颗很罕见的奶糖。
小孩没有理会,他缓缓抬头,说:“我要……吃……肉……”
易水恒听明白了。他静了一会,然后摘掉手套,把手指伸进笼子里,抵到那孩子嘴边,轻声说:“吃吧。”
小孩从身下伸出蹼状的小手,那双手扁扁的,手指全部被一层肉膜连在一起,皮肤缓慢地一张一翕,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用那奇怪的手掌捧住了易水恒的手指,艰难地张嘴,含住了这只温暖的手指。他的口腔冰冷,尖利的牙齿在指尖的皮肤上迟缓地摩擦,带来鲜明的痛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咬破皮肤,汲取鲜美的血液,可是又迟迟没有这样做。
他含着易水恒的手指,慢慢没了呼吸。
易水恒等了半晌,感觉不到任何动作之后,他抽回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上面的黏液,然后又伸进去,轻轻摸了两下小孩的头。
你要自私一点,才能活得开心。善良又心软的人,只会在这世上饱受折磨。
这孩子如此幸运,在得知这个道理之前,就已离开人世。
他依照惯例把满车垃圾倒进了地缝里,却没有把笼子也一起扔进去,而是用铁锹浅浅挖了一个坑,把小孩给埋了。
垃圾车缓缓回程,车上空空如也,除了烧焦的座椅,看不出任何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
天色将明,万籁俱寂,易水恒拎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孤身离开了基地。
之后流浪的记忆混乱不堪,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潜意识避开刻骨的饥饿和疼痛。成为伊洛恩之后的记忆开始闪回,虫族的世界穿插在末世的景象之中,竟然毫无违和感。
他浑浑噩噩地想,不管是哪个名字,哪种身份,他的经历好像也没有多大差别。
世界一如既往,而他也一如既往,平凡而又渺小地存在于宏大而混沌的宇宙中,像一滴偶然被风吹落的眼泪。
朦朦胧胧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梦里,看见笼子里的那个孩子咬下他的手指,而后血色迅速在布满鳞片的皮肤上蔓延开,那个孩子的身体重新恢复健康,背后还长出了一对很大很大的翅膀。
那双翅膀遮天蔽日,所向披靡,那个孩子从一个笼子里弱小而濒死的变异生物,蜕变成了一只巨大而强健的苍龙,坚固的牢笼应声而破,龙爪抓住他的身体,带着他冲破车顶,飞上天空。
肮脏泥泞的人类世界被丢在身后,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天穹仿佛就在头顶,清澈的星辰触手可得。
倘若他真的能成为这颗星星蜕变的契机、成为这无往不利的宝剑的磨刀石、成为最强大的血肉之躯生长的养料,将世上所有丑陋的、狰狞的、不平的事,统统斩于翅下。
那样他来这人世一趟,也不算一无所成。
风吹着血滴落在他眼下,伊洛恩失焦的瞳孔倒映出鲜血染红的翅膀纹理,然后缓缓垂下睫毛。
如果你能从此过上自由恣意、堂堂正正、又璀璨生辉的一生,从此成为光芒万千、照耀世界的太阳,驱散芸芸众生的痛苦与阴霾。
那么我为此曾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值得。
第30章 柳絮 伊洛恩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第五星系, 3号宇宙空间站。
难民蜂拥而至,到处都是哭泣和哀嚎的声音。医疗队伍兵荒马乱,一边忙着救治平民,一边抢救刚刚被从前线送下来的伤员, 堪称焦头烂额。
忽然走廊尽头冲来一队人马, 几名护士护送着一张单薄的病床, 一路狂奔兼大喊:“让一让!让一让!雄虫重伤!让一让!”
雌虫们——不管是医生还是伤员还是路过的军官, 闻言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震惊侧目。
然而那病床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雪白床单上一缕乌黑的发丝, 就被远远甩在身后, 只能目送那受伤的雄虫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大门随之砰地关紧,手术室的灯转为红色,显示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走廊上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喧哗,雌虫们纷纷低声议论。
“哪里来的雄虫, 受伤的平民吗?”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怎么会没有雌虫保护……”
一名军官小声对身边的队友说:“小声点, 我刚刚在办公室看见诗因了,他正在办进入空间站紧急避难的手续。”
队友震惊转头:“你是说——”
军官朝他挤眉弄眼, 压低声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队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喃喃:“怎么偏偏遇上诗因那个疯子,可怜的雄虫阁下。”
军官说:“诗因看上去也很狼狈,应该不是他打的,但总归是没有用心保护。不用想也知道, 诗因怎么会保护雄虫,他把雄虫弄死还差不多,带来空间站大概就算仁至义尽了。”
队友回忆了一下,又说:“我刚刚看见那只雄虫长着黑色的头发, 该不会是和诗因结婚的那一位吧?”
黑发,在虫族当中可不是一个常见的特征。他们的头发大多五颜六色,很少会出现像伊洛恩这种头发和虹膜都全黑的。
军官哽了一下,同样想起了那场盛大而又漏洞百出的婚礼,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在中央星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来这么偏远的星系?”
该不会是专程去找诗因的吧,那不是找死吗?
两只雌虫面面相觑,双双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过了一会儿,诗因果然出现在手术室门外。他长发披散,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黑一道红一道,说是衣衫褴褛也不为过。他边走,边随手披了一件通用款的军大衣遮住身体,权当保持仪容。
他没有理会在场朝他打量的任何虫族,自顾自地在门口坐下,一言不发。
一位护士抱着绷带,小跑过来问他:“先生,请问您需要治疗吗?”
这时的诗因看起来实在有点糟糕,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而且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很难不让人猜疑这套衣服下的身体也早就皮开肉绽。
诗因抬了一下胳膊,示意自己活动自如,说:“不用。”
托伊洛恩的福,他现在已经顺利度过了衰亡期,身体也正在逐渐恢复到往日的全盛水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诗因感觉伤口自行痊愈的速度似乎比以前还要快一些。
但他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何况眼下也顾不上这种小事。伊洛恩生命垂危,情况不容乐观,他何时能恢复健康才是关键。
护士点点头:“好的,有需要您再叫我。”
护士走后,诗因用毛巾胡乱擦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忽然察觉有虫靠近,一双金色的眼在长发下抬起。
“少——将——”
一声饱含热泪的呼唤由远及近,体格壮硕的金发雌虫泪眼汪汪地狂奔而来,噗通一声就地跪倒,抱着他的双腿哇哇大哭:“少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我和卡曼要担心死了!”
诗因皱着眉头,从他铁箍一般的臂膀中用力抽出自己的腿:“洛卡斯,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呜呜!”名叫洛卡斯的雌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当时那种情况,我和卡曼根本没办法进去救您,本来以为出来之后可以找到援兵,结果外面的异兽还更多,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哇哇哇——”
是的,这个雌虫正是之前为伊洛恩驾驶飞船的飞行员之一,和名叫卡曼的同伴均属于诗因直属先锋部队,曾经与诗因多次共同执行高危任务,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诗因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鼻涕眼泪,但对他还算有一定的包容度,耐心问道:“这次的异兽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吗?”
诗因被停职后,他的直属部队也随之被解散,洛卡斯和卡曼都被降职到边境巡逻队,恰好就是负责第五星系。这个地方如果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他们应该不至于毫不知情。
洛卡斯呜呜咽咽地说:“少将你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全都怪那帮星盗!”
星际海盗,是独立于中央星政权范围外的民间组织,以掠夺、走私、黑市交易为生,居无定所,在各个星系之间穿梭,四处打游击,不是劫掠军队运输艇,就是绑架富豪和普通平民,像只发了疯的大马蜂一样无差别攻击,一向臭名昭著。
虫族上下都对他们恨得牙痒痒,偏偏这群星盗行踪鬼魅,战力又十分强悍,又扎手又滑溜,怎么也逮不到。
最近军方偶然间查到他们最近活跃在第五星系,便命令军队对其进行围剿。
第五星系是虫族文明的边缘地带,一向由边境巡逻军负责。这个军队常年在远离中央文明的太空作战,具有丰富的追逐星盗和驱逐异兽的斗争经验,按理来说,这次提前掌握了目标的行踪,只要集中火力进攻,应该会很轻松才对。
洛卡斯泪汪汪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谁知道那些星盗是怎么想的,竟然打开宇宙虫洞,放了一大堆异兽出来!”
这虫洞也不知连通了哪里,跟捅了蟑螂窝似的,爬出来的异兽源源不绝,犹如开闸洪水,把边境巡逻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仅没打退星盗,反而还被异兽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开了防护罩,固守在几个空间站内。异兽们打不破他们的防护罩,很快便调转方向,迅速流窜到了各个星球,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伊洛恩和诗因才会遇上这场飞来横祸。
诗因脸色难看,喃喃道:“……的确是棘手。”
他从前也和星盗团偶然对上过一次,当年的诗因年轻气盛,气势如虹,不管是领军作战还是单独格斗,都很少落到下风,而和星盗团的那次对战,却是他为数不多吃瘪的时候。
更具体的情报诗因尚不清楚,但根据那次对战经验,有一点是他能够肯定的——那个星盗团之中,大概率有S级的雌虫坐镇。而且很有可能是体质不输于他、作战经验还远胜于他的那种。
他自己都打不过,自然也不好埋怨边境巡逻军不够尽心,只能问道:“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星盗怎么样暂且不论,异兽四处乱跑,总不能放着不管。
洛卡斯苦哈哈道:“军方已经紧急派了殷红军团过来增援,现在正在各个星球大扫除呢。”
殷红军团也是军方主力之一,打扫异兽还不成问题。诗因稍微安心:“这还差不多。”
聊完了近况,洛卡斯又瞅瞅手术室的大门,疑惑道:“少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面是谁啊?”
诗因淡淡道:“是伊洛恩,他受了很重的伤。”
洛卡斯瞪大眼睛,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少将,你在等雄虫?”真是活久见!
诗因瞥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没有。”洛卡斯连忙摇头,可是顿了一下,他又满脸纠结,试探问道,“少将,你现在对雄虫,是什么看法啊?”
诗因一时没有说话。
空间站里虫来虫往。不远处,一名满身肥肉的雄虫正骂骂咧咧地对着雌虫发火,他越说越激动,扬起手臂,往雌虫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个雌虫看起来年纪还小,一头干枯的栗色短发,个头也不高,被打了也不吭声,仿佛随时会融入背后的灰色墙面中,变成一道无关紧要的背景。
诗因闭了闭眼,冷冷地说:“雄虫都很讨厌。”
洛卡斯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少将还是之前那个少将,没有被雄虫迷得失去理智。
他就知道,少将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雄虫昏头呢?之前的行动,一定都是战术需要!
果然,诗因话锋一转,继续道:“伊洛恩——虽然是雄虫,但他的表现很奇怪,所以还需要留待观察。”
洛卡斯激动道:“明白!”
诗因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很奇怪,所以你不可以随便靠近他,知道了吗。”
洛卡斯:“……啊?”
诗因移来眸子,冷冰冰地凝视着他:“像这种奇怪的雄虫,只能由我来对付,闲杂虫等别来沾边,记住了没有?”
洛卡斯脊背一寒,立即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少将,我记住了。”
这时手术室的灯由红转黄,显示里面的伤员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名医生满头大汗地推门出来,和同事交接换班。他把病历本递给接手的同事,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位雄虫是怎么离开治疗舱的?哪个医院这么不负责任,把他丢出来不管不顾?!”
身旁的同事尚不知内情,安抚道:“可能是被异兽逼得没办法了,情况紧急,不得不被带出来求援。”
这名军医却格外暴躁:“我做了那么多年医生,我能看不出来情况吗?脖子上的伤口总不能是异兽咬的吧?!这位雄虫的雌君呢?雌侍呢?谁送他来的?”
诗因站起身:“是我。”
军医打量了一下诗因,见到他那身千疮百孔的衣服,怒气微微一缓,但语气仍然非常不善:“你是他的雌君?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军医余怒未消:“那也不是借口。你到底会不会照顾雄虫?结婚之前一点都没学过吗?他的脖子是你咬的吧?你不知道他的病史吗?就这么胡来?!”
诗因挨了骂,难得没有生气,静了一会,才低声说:“我确实不知道。”
雄虫的体质本来就是脆皮鸡,弱到那种程度,在从小身强体健耐折腾的雌虫看来,就像大象眼里的蚂蚁一样,根本看不出个体区别。
而且伊洛恩还背着他跑过一段不短的路,这显示他很健康,甚至比一般雄虫都有力气。
即便知道他受了伤,而且后来还病了,诗因也只以为那是异兽导致的,不会想到还有隐情。
军医骂骂咧咧:“他之前进过治疗舱,这你也不知道吗?身上这么明显的修补痕迹!在进治疗舱之前,这只雄虫就已经失血休克,全身粉碎性骨折!被治好了也只是表面功夫,他的身体机能根本没有完全恢复,而且还营养不良,我都不知道这么折腾之后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就不应该离开治疗舱……”
诗因喃喃:“休克,骨折,营养不良?”
军医道:“你就算对他的病史一无所知,也能多少感觉到点什么吧?他的骨骼非常脆弱,造血能力也很差,而且身上的旧伤都还没愈合呢,现在能有呼吸,都要感谢之前进治疗舱的时候用的是最高级的营养液,像吹气球一样把他给填起来了!按说他这个身体状况,应该会经常感觉浑身无力,关节疼痛,头晕,嗜睡……他这么难受,从来没和你说过吗?”
诗因的眼眸睁大,被问得哑口无言。
伊洛恩……一直这么难受吗?
这家伙明明如此煎熬,却还背起他奔跑,给予他抚摸,纵容他亲吻,提议他饮血……并且什么也不说!
诗因几乎感到头晕目眩。这大笨蛋,他到底藏了多少事情,他简直在毫无顾忌地透支他的身体,难道一点都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吗?
军医看诗因这幅大受震撼的样子,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看来你俩的关系是真的塑料啊,当初怎么结的婚?”
——怎么结的婚?
被摁头结的婚。
诗因当年的所作所为得罪了中央星所有有头有脸的雄虫,高位者憎恶,低位者恐惧,偏偏衰亡期又逼近,多少权贵巴不得趁这个机会置他于死地,而他的家族则想要挽救自家的声誉。
多方博弈,千挑万选,按照这套逻辑选出来的雄虫,很可能不会让诗因死,但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他们知道诗因必然不会答应,所以匆匆忙忙,强迫他们举办了婚礼。
可是这位天选之子,却完全没有按照他们的逻辑行事。
这个善良又毫不设防,近乎对常识一无所知的傻瓜,明明自己的身体一塌糊涂,处境如此糟糕;明明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过,被敷衍,被算计,可还都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因为结了婚,所以就千里迢迢赶来,掏出一颗柔软温热的真心,满腔赤诚地对他。
伊洛恩有违常理的种种行径,打乱了所有执棋者的安排,对弈双方全都被打乱了阵脚。
不论是不怀好意的权贵,还是满腔怒火的诗因,全都因为他的存在,生生停住了下棋的手,下一步悬而未决。
那一刻,诗因忽然意识到,伊洛恩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他如此不合时宜,像是深冬寒风中夹杂着的一朵柳絮,与诗因狭路相逢,在一阵刀割般的凛冽中温柔地拂过诗因的面颊。
如果诗因不能察觉,不能将他紧紧抓住,下一秒,他就会随风而去,被风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