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出来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 终于气顺了,挥挥手让诗因离开。
手术起码还有大半天要做,诗因便在他的建议下先去淋浴房清洗一下自己,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按照这位军医的话来说, 虽然脏兮兮地守在手术室外的行为非常可歌可泣, 但这幅样子实在不适合去见他那弱不禁风的脆皮雄主。
最重要的是, 这些污垢里携带着大量灰尘和病菌, 要是万一导致雄虫术后感染, 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淋浴间内水汽氤氲,诗因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 雪白的长发在烘干后散发出洗涤剂清爽的气味, 蓬松柔软,然后被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
他借来一套最普通的军装,对着镜子换上。宽松的裤腿扎进长靴,腰带系紧, 上衣的扣子一直扣到最后一颗, 露出修长的脖颈。
他把帽子甩在一旁,金色的眸子眯起来审视某件事物时, 依稀又有了几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了片刻, 然后呵出一口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
大概又过了一天一夜,伊洛恩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诗因坐在伊洛恩的床边,看着淡蓝色的营养液被慢慢推入他手臂上的血管。
伊洛恩一动不动, 即便在昏迷之中也显得心事重重,脸色憔悴,看起来就像个满身裂纹的陶瓷娃娃,胎质轻薄, 极其易碎。
而且很可能已经碎过不止一次了。
诗因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伊洛恩的眼角,心想,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诗因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雄虫,他不明白伊洛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生活习性。他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园丁,对着稀有品种的娇花感到束手无策,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给养死了。
首先,他得弄明白笨蛋的脑回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后续对方再做傻事。
诗因陷入沉思。
走廊中,卡曼提着一只精致的果篮,正眯眼看着窗内的景象。洛卡斯跟在他旁边,手里还抱着一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假花,满脑袋问号:“不是,我们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过来?怎么搞得好像是来慰问的一样,那个伊洛恩不是还在可疑名单上吗?”
卡曼推了下黑框眼镜,淡定道:“这种事情你别管,待会进去你也别说话,保持微笑就行了。”
洛卡斯:???
卡曼走入病房,轻手轻脚地将果篮放在茶几上,向诗因打了声招呼:“少将,听说您的雄虫受伤了,我们带了一些营养品过来,需要帮您打成糊糊吗?”
诗因正对着熟睡的伊洛恩出神,闻言头也不抬道:“谢谢,先放着吧。”
卡曼观察他的脸色,贴心地关切道:“您似乎遇到了难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诗因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看起来确实像是被什么重大的问题给困住了,沉吟片刻道:“我现在确实遇到了一个很特殊的状况。”
卡曼拉着洛卡斯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掏出终端准备记录:“您说。”
“伊洛恩,”诗因的语气深沉而笃定,“他爱惨了我。”
洛卡斯手里的假花都差点掉了,他瞠目结舌:“啊?”
卡曼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仍然十分沉稳地问道:“具体表现是?”
诗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眼神深邃,表情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数道:“他总是时刻关注我的动向,而且会想方设法地靠近我,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连命都可以给我。”
金色的眸子里光芒闪动,他双手交叉,撑起下巴,吐出了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个结论:“他为我神魂颠倒。”
卡曼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点头:“看来的确如此。”
洛卡斯的下巴都快和手里的花一起掉地上了。等等,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恋爱上面来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封心锁爱的冷面少将吗?这不对劲!
他使劲给自己的小伙伴使眼色。怎么回事,他们少将该不会被掉包顶替了吧!
然而他聪明的小伙伴却不管他的疑惑,卡曼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给诗因当知心大哥:“那么,您的具体困扰是什么呢?是他太依赖您了吗?”
诗因却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正好相反,是他太压抑自己了。”
卡曼向前倾身:“您是说……”
诗因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明爱我到这种程度,却总是不敢直接表达,一切都憋在心里,把身体都憋坏了,反而造成了我的困扰。”
卡曼煞有其事地哗哗写了下来:“原来如此。”
诗因看向他们两个,就像是以往无数次征询战术意见那样问道:“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洛卡斯:“……”
他一向一根筋,听他们弯弯绕绕说了半天,脑子也晕了,只能弱弱道:“那要不,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他其实觉得少将也蛮应该看看的。
诗因冷着一张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卡曼轻轻转动手中的笔,从容地接过话题:“我觉得这还不算什么心理问题。伊洛恩阁下不敢跟少将表白,可能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诗因神色缓和,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卡曼侃侃而谈:“少将从前对雄虫一直不假辞色,这个态度或许让伊洛恩阁下产生了一些误解,如果想让他放下顾虑,或许可以给他一些正面的信号。”
诗因坐直了一些:“具体说说?”
“比如可以试着展现您温和的一面,让他知道即使表白,也不会搞砸您和他之间现有的关系。”卡曼建议道,“或者营造一个浪漫的场景,将气氛烘托到位,再加上亲友的鼓励,或许能给他更多勇气。”
诗因若有所思:“嗯,有点道理。”
洛卡斯努力跟上节奏,插嘴道:“这简单啊!少将,我们可以用全息投影布置场景,在房间里摆上一大把玫瑰,再放上一些气球和彩带,准备一个大蛋糕,这不就很浪漫了吗?”
诗因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太俗气了。”
洛卡斯挠挠头皮,战术老师没教过这个,他实在不懂。
卡曼思考了一下:“空间站资源有限,想搞大场面的话,还是等回中央星再说。但是现在异兽还没搞干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航,我们还是尽快为伊洛恩阁下解开心结比较好。”
他在终端上画了一个圈:“条件简陋,也有简陋的办法。少将,我们可以尝试一些复古的方式,比如给雄虫写信。”
诗因来了点兴趣:“写信?”
“是的,您也知道,即便我们已经有了终端,但手写书信仍然通用于社会各界,而且在正式场合中,会显得更加真诚和亲切。”卡曼解释道,“用书信来传递信息,一向被视为是一种委婉又体面的做法。您身为贵族,这种方式既符合身份,又能够很好地暗示出您的意思,再合适不过。”
洛卡斯疑惑道:“哪里通用了,这年头谁还手写信,不就只有写情书的时候才……唔唔唔……”
卡曼眼疾手快地将一个石榴塞进他的嘴里,微笑看向诗因:“您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诗因皱着眉头,嘴唇抿了又抿,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地说:“我才不会写什么情书。”
卡曼保持微笑:“当然,少将怎么会给雄虫写情书呢?只是写一封正式的信件,说明情况而已。”
诗因高傲地点了点头,又瞪了洛卡斯一眼:“你们知道就好。”
洛卡斯:“……”
卡曼留下纸笔,拖着满头问号的洛卡斯离开了。
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风声。
诗因斜靠在病床边缘,随手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他随手把信纸垫在屈起的膝盖上,目光落在伊洛恩苍白的睡颜上,思考应该写点什么。
作为受过精英教育的贵族,他不仅从小练就了一笔优雅繁复的花体字,腹中更是积累了无数华丽辞藻,想要用文章获得雄虫的青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但他现在要写的可不是情书,他只是想让伊洛恩知道他的心意,让伊洛恩能够坦率一点,不要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要动不动就放弃生命,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才不是写情书。
但这封信也不能师出无名。他应该用什么名义来给伊洛恩写信呢?
诗因用笔杆轻轻抵着下巴,忽然有了灵感。
伊洛恩救了他一命,又帮他度过了衰亡期,他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就当作是感谢信吧。
这个理由十分体面,又不会显得太刻意。诗因很满意。
于是他拔开笔帽,洋洋洒洒地开始写:尊敬的伊洛恩阁下。
他的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漆黑的小点。不对,这样称呼会不会太正式了?以伊洛恩那个容易胡思乱想的性格,说不定又会误会自己在疏远他。
那就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不行。
信纸□□脆利落地揉成一团,进了垃圾桶。诗因换了一张纸,重新提笔:亲爱的伊洛恩。
笔尖又是一顿。诗因的脸颊忽然开始发烫。
好肉麻!
这也太肉麻了,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吧?
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他们认识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半个月,彼此根本就不熟,如果用这种亲昵的称呼,也未免太、太丢脸了!
搞得他像是在撒娇似的,哪有感谢信是这样写的!
诗因凝视着这短短一行字,手指屈起,握成拳头又松开,想要再次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神色凝重,好像是在面对着一个无比棘手的战术难题。
——暗示,他要给伊洛恩足够的、积极的暗示。
算了,谁叫他欠着伊洛恩的救命之恩呢,就当是报答恩情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诗因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地再度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在低缓而规律的白噪声中,伊洛恩的手指微微一动。
房门忽然被敲了两声,一名护士探头进来,问道:“请问诗因先生在这里吗?”
诗因不疾不徐地在信纸末尾落款,抬起头来:“我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护士双手合十,十分不好意思道:“打扰您了,真是非常抱歉!刚才情况紧急,不小心漏掉了一些需要签署的责任书,可以麻烦您跟我过来补签一下吗?”
诗因站起身:“好,我就来。”
他将写好的信纸叠了一叠,想了想,又有点不放心伊洛恩独自呆在病房里,于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轻响,精神体应声而落。
焕然一新的猫咪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像凭空炸开了一团蓬蓬的云,浑身的毛发像缎子一样泛着光泽。
只是这团美貌的小云朵傻呆呆地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两只圆溜溜的猫瞳还会间或眨两下,看起来就像一只玩偶娃娃。
精神力恢复速度本来就比体力要慢,加上诗因的精神体在之前的战斗中还被打散过一次,想要恢复如初,所需时间更长。
目前凝聚出的精神体只是一个空壳,仅仅能做出一些非常有限的本能反应,距离完全恢复正常,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如果当做远程摄像头来用,也足够了。
“好好看着他。”诗因把猫咪放在易水恒枕边,顺便把叠好的信纸垫在猫咪脚下,确保万无一失。
反正伊洛恩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暂时先放在这里好了,他想。
他跟着护士走入走廊,将病房的门轻轻合上。
一片寂静之中,床上的伊洛恩微微颤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第32章 文盲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识字
伊洛恩悠悠转醒。
入目是被粉刷得洁白的病房天花板。他恍惚了一会, 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现在今夕何夕。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此时安安静静,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转动眸子, 视野还有些模糊, 只能依稀看到窗外一片漆黑, 无法辨别时间。
伊洛恩想起身走走, 可是他的身体依然很沉重, 沉重得让他动一下都很费力。
他快要死了吗?
胸腔里的心脏努力跳动着,存在感鲜明, 声音一下下鼓胀着他的耳膜, 扑通扑通。
好像还没有。
诗因呢?诗因活下来了吗?
他努力地转动脑袋,想要寻找诗因的身影,然后脸颊就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
伊洛恩呆了呆,他用力眨了眨眼, 试图看清身边这团毛茸茸是什么东西。他从被子里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这只毛团子。
白团子的身体温热,一双金色的猫瞳眯成细缝,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正挨在枕头边打盹儿。被伊洛恩的指尖触碰到的时候,它似乎将醒未醒,只懒洋洋地抖了抖两只尖尖的小耳朵,摊在床上的尾巴尖儿也微微翘起一点, 看起来很闲适。
原来是小猫咪呀。
伊洛恩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安定了,他哑着嗓子问:“诗因,是你吗?”
猫咪一动不动,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伊洛恩从毛毛里扒拉出猫咪的脑袋, 用指腹温柔地揉了揉它的小脑门。猫咪睁开眼睛,一双圆溜溜的猫瞳依然是熟悉的金色,只是表情有点呆呆的,看起来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伊洛恩又在毛毛里翻了翻,找出一双小爪子,上下看了看,粉粉的肉垫也是他记忆中的形状。他微微松了口气,用手摸摸猫咪柔软的毛发:“太好了,你没有事。”
虽然不知道诗因去了哪里,但既然精神体还有心情在这里陪他睡觉,那么应该没什么大事。
猫咪对他毫不设防,顺着他抚摸的力道往后躺倒,四脚朝天,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伊洛恩被它勾得心里痒痒,忍不住朝它悄悄伸出魔爪。
但他暂时还看不大清东西,准头也不大对,伸出去的手指不仅没有碰到猫咪的肚皮,反而在床单上摸到了一个质地陌生的东西。
……咦?
伊洛恩又摸了摸,感觉好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手感挺括而微凉。
按照位置来推断,这张纸片刚刚应该是被猫咪踩在脚下的。
不会是诗因给他留的便条吧?
伊洛恩摸索着展开那张对折的纸片,眯起眼睛凑近细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砰!”
病房门被猛地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伊洛恩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一抖,纸张从他指间悠悠飘落,轻飘飘地覆在他脸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下的病床就猛地一沉。一个带着热度的身躯利落地跨坐上来,修长的手指揭开了他脸上的纸张。
伊洛恩屏住呼吸。
他一动也不敢动,躺在床上,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出上位者的面容,然后缓慢地聚焦。
金色的眼瞳,鲜红的虫纹,雪白的长发,微微带喘的温热呼吸。熟悉的气味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丝网,揽住了所有自上而下的光线,居高临下地朝他笼罩而来。
伊洛恩眨了眨眼。他认得这张脸。
于是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对方的下颌:“诗因。”
是热的,还活着,还能再见面,真好。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柔软地塌陷下去,连目光也变得柔和一片。
诗因条件反射一般地低了低头,将脸搁在他的掌心里,轻轻蹭了一下,眯起眼睛。
这一动作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反应,连诗因自己的大脑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亲昵的举动只持续了一秒,当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倏地浑身一震,连忙抬起下巴,一把扣住了伊洛恩的手腕。
他一开始没控制住力气,反应过来后很快松了手,但是表情仍然很僵硬。
“……你看过了。”诗因的声音有些发紧。
伊洛恩不明所以,茫然地眨眨眼:“什么?”
“那封信,”诗因盯着他的表情,有点不确定地问,“你看完了吗?”
伊洛恩还是有些茫然:“呃,你是说刚才那个吗?其实我还没看清里面写了什么……”
他昏迷太久,刚醒来的时候视野一直模模糊糊的,直到现在才逐渐恢复正常。刚刚拿起那封信的时候,也只依稀似乎看到了一团墨迹,然后诗因就冲进来了。
诗因微微鼓起一点腮帮子,他唰地一声抖开信纸,单手举到伊洛恩眼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你现在看!”
伊洛恩察觉到了一种严肃的气氛,面前这封信的内容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
于是他撑着床垫慢慢坐直,将脸凑近了一些,认真地盯着这封写得满满当当的信。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他的表情逐渐凝固。
半分钟后,伊洛恩汗如雨下。
“呃,那个,诗因……”他艰难地寻找措辞,“我好像……”
诗因听他语气不对,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写得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颤音,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糟糕的消息,伊洛恩冷汗直流,连忙否认:“不是,我是想说……”
“别想说你没有!”诗因猛地打断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咬牙道,“就算你想否认,也必须拿出足够的证据,不然疑罪从有!”
伊洛恩有苦说不出,急得耳朵都红了:“可是……”
诗因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有什么好可是的,难不成你只是在耍我吗?还是说,你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雌虫?之前做的那些,全都只是权宜之计?”
诗因越说越生气,没等回答,已经一把扣住了伊洛恩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金色的眸中阴云密布:“听着,伊洛恩,别以为始乱终弃的那一套对谁都行得通,你以为绑定是什么能随便反悔的游戏吗?”
“不,那个……”
伊洛恩正想解释,却感到冰凉的手指慢慢划过自己的颈动脉,面前的白发雌虫目光幽微,低声道:“伊洛恩,从你绑定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了。”
接着,诗因忽然向前凑的极近,额头几乎贴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说:“就算你跑到宇宙尽头,我也会开着星舰把你抓回来;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骨灰装进项链,日日夜夜贴在胸口,让你被我的心跳声吵得永远不得安宁……”
“你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他盯着伊洛恩的眼睛,冷酷地宣布。
伊洛恩:“……”
伊洛恩满脸通红,他手忙脚乱地护住飘落的信纸,弱弱地挣扎道:“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诗因,你误会了……”
诗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松开手,几乎有些泄气地问:“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伊洛恩羞愧地低下头,他难以启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先……给我一本识字教材?”
天可怜见,要知道伊洛恩上辈子好歹也有个正经本科学历,虽然说对语言文字并没有多少深入的造诣,但起码中英文都能懂一点,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文盲的地步。
这些虫族的文字他本来就不认识,诗因又写的全是连笔和花体,这封信摆在伊洛恩面前,跟天书也没什么两样。
诗因说的那些问题都太遥远了,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识字。
诗因:“……?”
诗因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皱眉思索了半天,才试探着确认道:“你要识字教材做什么……拿来学习吗?”
伊洛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诗因难以置信:“你不识字吗?从来没上过学?一个字都不认识?”
黑发雄虫的脑袋越垂越低,满脸羞愧,可是他确实从来没上过虫族的学校,只能再次点头。
诗因:“……”
诗因突然一个翻身跃下病床,伸手就要抢回信纸:“既然看不懂就别看了。”
他的耳根微微发红,语气强硬,但又隐隐藏着几分窘迫:“还给我。”
“不,等等。”伊洛恩却躲过他的手,将信纸紧紧护在胸前,恳求道,“我想留着等以后再看,可以吗?”
他见诗因好像不太高兴,又认真地说:“你的书法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就当……当做是送我的第一本字帖?好吗?”
诗音的一双长眉紧紧皱在一起,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看得出内心十分纠结。
他脸上闪过无数复杂的表情,最后却只是抿紧了嘴唇,脸颊蒸腾,像是有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气,把这里烘烤出了两团可疑的红晕。
红色蔓延开来,花朵状的虫纹像是被点燃一般灼灼发亮,那片暖热的红色从他的脖颈一路烧到耳尖,最后甚至连眼尾都泛着薄红。
“……随你便。”
他咬牙留下这句话,说完,便同手同脚地大步走了出去,砰地摔上房门,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伊洛恩低头看着皱巴巴的床单,伸手将它慢慢抚平。
要不是上面还残留着诗因的体温和气味,他几乎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他端起诗因留下的信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不懂,最后只能苦恼地长长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想起什么,遮住面容的信纸稍稍下移,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
诗因刚才说他们已经绑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伊洛恩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他确信自己没对诗因做过什么太出格的行为。
在他昏迷过去之前,他们应该只融合了三种津液吧?
难道是他昏迷的时候,诗因自己……拿他……
伊洛恩忽然双脸爆红,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米,慌忙弯下腰去,用厚厚的被子埋住过热的脸。
啊啊啊……救命救命救命!
怎么能想这种事!
伊洛恩立即进行自我检讨,并觉得一定是之前那些衰亡期的图片看坏了他的脑子。
他抄起枕头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像在驱散什么邪祟似的,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脏东西,快出去,快出去!”
他拿枕头盖住头,稍微平复了一会呼吸,又探出半张脸,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那个可怕的猜想像是扎根了一样挥之不去——如果……如果诗因真的趁他昏迷的时候……”啊啊啊!”伊洛恩又开始拿脑袋砸枕头了。
蹲在一旁的小猫咪同样呆滞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突然在发什么疯。
伊洛恩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信纸在他手中簌簌发抖。
如果直接去问诗因真实情况的话,万一,他是说万一,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岂不是大家都很尴尬……
伊洛恩重新展开诗因的手写信,面色凝重地看着上面飘逸的笔迹,如临大敌。
接着,他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诗因是把难以启齿的真相都写在这里了吧?
这样既交代了事实,又避免了当面解释的尴尬,的确是更加聪明的做法。
“可是……”他欲哭无泪地看着信纸,“偏偏我不认字啊……”
所有事情都卡在了这一步。
难怪诗因那么生气又难为情,他现在回想刚才的场面,也尴尬到快要把床单抠出三室一厅了。
刚才那个情况,简直就像他在当面拒绝诗因的告白一样!
尴尬,尴尬死了。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绑定了,那以后等其他虫族发现,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诗因,背地里的另一半居然是个文盲……
伊洛恩绝望地想,他一定会连累诗因被大家嘲笑的。
那样的话,诗因会很讨厌他的吧?既讨厌又无法摆脱,双方都会变得很痛苦。
不对啊,他好像预设了什么奇怪的前提条件,难道诗因现在是喜欢他的吗?
伊洛恩忽然僵住了,脸上迅速泛起可疑的红色。
接着他用力摇头,把一头黑发甩得慌乱地晃来晃去。想什么呢,绑定和喜欢根本就是两回事!
之前那些同生共死的经历,顶多算是……算是同壕战友之间,一种特殊的羁绊而已吧?
刚才诗因说的那一通话,应该只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口不择言,换做是别的雌虫气疯了,说的话应该也差不多。
更何况,诗因怎么会喜欢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啊?
伊洛恩心灰意冷地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像一只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蓝白制服的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推车里面塞满了幼儿识字卡片,还有几大本星际通用语入门读物。
他将这满满当当的一大车儿童启蒙读物,全部挪到了伊洛恩的床头柜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伊洛恩目瞪口呆:“这些是……”
“一位好心的先生麻烦我送来的。”护士憋着笑解释,“说是给您打发时间用,以免您在养病期间感到无聊。”
伊洛恩:“……”
护士动作利落地整理好这一摞书,悄声给他加油鼓劲:“加油哦阁下!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伊洛恩:“……谢谢你,我会的。”
伊洛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翻开了他的第一本幼儿识字书。
不管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尽快摆脱文盲的身份!
第33章 蛋糕 你的手艺真好
“你的办法根本没用!”
诗因一脚踹开卡曼的宿舍门, 他背着手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发脾气:“那个笨蛋,他完全不识字,我给他写的信,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正在吨吨喝营养液的洛卡斯差点呛到, 等完全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的时候, 更是直接喷了出来:“什么?这年头怎么还有不识字的雄虫?义务教育怎么会把他给漏掉的?”
他抹了把嘴, 满脸不可思议。
虽然听说海莱家族为了避开政敌的安排, 特地从外地找来了一个野生雄虫,但这也太野生了吧?
那个雄虫是在什么原始星球上长大的吗?
卡曼也十分意外, 谨慎问道:“竟然连最基础的教育都没有接受过吗?”
诗因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说:“我不知道,但他确实不识字。”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陷入了沉思。
伊洛恩所展现的性格,和他面对许多事情时下意识的反应, 实在不像是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 或者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生长出来的。
有点奇怪。
诗因心想,或许伊洛恩是来自其他文明也说不定。他只是没有学过虫族的文字, 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眼下, 这件事不重要。
“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诗因一拍桌子,重新把话题掰回正轨,震声道,“重点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卡曼摸着下巴, 沉吟道:“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只好换一个方向了。”
诗因想起他之前的提议,有点不情愿地问:“真要布置那种场地吗?”
他感觉这完全是个馊主意,就伊洛恩那种敏感纤细的性格, 究竟是能从大家的起哄声中获得勇气,还是被吓得缩回乌龟壳里闭门不出,真的很难说。
卡曼摇摇头:“不,我是想说,既然语言文字不通,那少将不如采取一些更直白、更原始的举动,比如说,用行动来暗示。”
洛卡斯一脸茫然:“什么原始的举动?打晕了拖回巢穴?”
卡曼暗中朝他翻了个白眼,直接跳过了他的建议,对诗因举例说明道:“比如说,您可以给伊洛恩阁下亲自准备疗养餐点,表达您对他身体状况的关心,顺便展现您的温柔体贴和宽容大度。”
洛卡斯懵逼重复:“温柔体贴,宽容大度?”他们少将有这玩意?
不是一向冷酷无情睚眦必报的吗?
卡曼重重地踩了他一脚,也不理会他的嗷嗷大叫,继续道:“您也可以向阁下展现您身上的其他优点,比如您良好的穿衣品位,您的武力和战功,您独特的精神体,然后再找个适当的时机,偶尔展现脆弱的一面——只要让伊洛恩阁下对您的爱慕超出能够忍耐的范围,他就一定会向您表达心意了。”
诗因摩挲着军装袖口,金眸微微发亮,半晌,他冷哼一声:“有点道理。”
洛卡斯终于搞懂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了,敢情绕来绕去说了半天,这不就是在讨论怎么追求雄虫吗!
他也顾不得还在隐隐作痛的脚背,大声嚷嚷道:“少将,干嘛搞得那么弯弯绕绕,等雄虫开口多麻烦啊!你如果喜欢他,直接先告白不就好唔唔唔——”
卡曼眼疾手快地抄起一个橙子,精准地塞进这张惹祸的嘴里,但是为时已晚。
诗因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他瞪大眼睛,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厚重的钢板顷刻间凹陷变形,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谁说我喜欢他了!”
卡曼扶着快要散架的桌板,面不改色地圆场道:“是洛卡斯误会了,少将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明白的,您只是在给那位阁下创造一个,嗯,解开心结的机会。至于您接不接受他的爱意,那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就是!”诗因气得脸上冒烟,连手指都在发抖,他再度重申,“情情爱爱那种没用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卡曼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是是,少将怎么可能会和雄虫谈情说爱,真是太荒谬、太离谱了。”
“荒谬至极!”
诗因重重哼了一声,脸上的热度总算褪去几分。他嫌弃地看着被橙子噎得直翻白眼的洛卡斯,对卡曼交代道:“真是蠢死了,你多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出去到处乱说。”
卡曼微笑:“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乱说的。”
等诗因走后,洛卡斯才艰难地把一整个橙子嚼碎咽下肚,他抹掉满脸的果汁,气呼呼地委屈道:“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你出的那些主意,不都是求偶指南里面写的东西吗!”
这些套路在教科书中早有记载,他洛卡斯可是正儿八经上过学读过书的!又不是傻子!
卡曼叹了口气:“你还是别说话了。”
给他们少将留点面子吧。
此时,病房中。
五颜六色的识字卡片铺满了白色被单,伊洛恩盘腿坐在床中央,正专注地跟着卡片练习拼写。
猫咪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在他腿上踩来踩去,时不时用脑袋蹭他的手腕。伊洛恩左手摸着猫咪,右手拿笔学习,独处的时光也过得十分快乐。
这些识字卡片设计得很精巧,虽然看起来是只是普通的卡纸片,但只要轻触单词,就会发出标准读音,还能朗诵释义,学习起来十分方便。
伊洛恩拿着草稿本,一笔一划地写着,嘴里念念有词:“银行……军队……政府……”
这些名词的概念他都不陌生,看着图就能写下对应的字形,不需要再特别记忆其中的含义,学习进度势如破竹。
但是当他翻到下一张卡片时,动作却微微一顿。
卡片上印着一只奇特的蓝色眼睛图案,像是原始部落的图腾,但又仿佛只是宇宙中的一团星云,它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又似乎超然物外,目空一切。
机械音平静地读出了这个单词:“智神。”
智神?
伊洛恩感觉好像有点熟悉,他努力回想一番,记起曾听精神病院的医生提起过这个名字。
智神是什么?
卡片为他朗读释义:“智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智神创造虫族,并引领我们前进,赞美智神。”
伊洛恩恍然大悟,原来虫族也有自己的创世神信仰。他原本还以为会是虫神或者宇宙神之类的,没想到名字居然叫做智神。
他的穿越会不会也是这位神明的安排呢?
伊洛恩出神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笑。既然他都能够起死回生,穿越到新世界来,或许神明真的存在也说不定。
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这位智神的话,到时候再问问它吧。
他认真记下这个词的写法,将卡片放到一旁。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满头白发乱糟糟地翘着,赫然是失踪了大半天的诗因。
他双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语气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道:“伊洛恩,要吃点蛋糕吗?”
伊洛恩一怔:“啊,好啊。”
他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
虫族的高科技实在太多了,他好像自从穿越之后就没有吃过任何正经食物,全靠科技与狠活维持生命体征。
科技还是有用的,他并不感到饥饿,但空荡荡的胃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因此,即便他看见诗因端着一盘黑糊糊的、形状诡异的东西走进来时,依然心生欢喜,眉眼弯弯:“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蛋糕了。”
诗因耳朵微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他动作利落地支起病床旁的折叠餐桌,修长的手指仔细摆好银质餐具,矜持地表示:“空间站的烘焙设备太简陋了。等我们回到中央星的宅邸,厨房里有全套的专业器具,到时候还能做出更好的。”
伊洛恩一脸惊奇:“你竟然还会做蛋糕。”诗因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是会对甜品和烘焙感兴趣的样子,能有这个技能可真是出乎意料。
他凑近观察这团焦黑的食物,真诚地称赞道:“这个颜色好特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蛋糕。”
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蛋糕边缘,赞美道:“而且质地也很独特。”
诗因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稳重地说:“这有什么难的。”
他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用叉子稳稳地托着那块焦黑的蛋糕,送到伊洛恩面前:“尝尝。”
伊洛恩接过叉子,将蛋糕送入口中。闭上眼睛,仔细品尝。
嗯,虽然这个东西看不出是蛋糕的样子,但是尝起来仍然是蛋糕的味道。甜甜的,真好吃。
他有好多年没有吃过糖了。
“好吃吗?”诗因忐忑地问。
伊洛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诗因紧绷的下颌线,还有一双有些不安的金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忍不住笑着说:“很好吃,你真厉害。”
说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客套,他又挖下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形。
诗因看着他的动作,眉毛微扬,微微前倾身体,一双金眸期待地闪闪发光:“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伊洛恩:“嗯……口感也很好?很有嚼劲,你的手艺真好。”
诗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继续给他暗示:“除了手艺以外?”比如说什么性格,什么美德之类的?
伊洛恩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顿,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呃,”他像是课上突然被点名抽查的学生,由于完全没做功课,只能小心地瞄着诗因的表情,试图揣测答案,“谢谢你,为我费心了?”
诗因的嘴角绷得更紧了,指尖敲击的频率加快,继续引导:“还有呢?”
伊洛恩:“……”
吃个蛋糕还需要写八百字小作文吗?
伊洛恩汗流浃背了。
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蛋糕,大脑飞速运转,最后灵光一闪。
在诗因进来之前,他在做什么?
他在学习。
然后诗因给他送来蛋糕。
这个举动,这不就像家长给写作业的孩子送水果慰问吗?
这是为了表达鼓励,顺带考察考察功课,而不是想要学生对水果发表食用感言。
伊洛恩醍醐灌顶了。
“这个蛋糕太棒了。”他立即挺直腰背,元气满满地表示,“吃了这个蛋糕,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感觉能一口气背下所有的单词卡片!”
诗因眉头一皱:“哈?”
“真的!”伊洛恩信誓旦旦地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还特意翻开识字卡,“你看,我现在记性特别好,像蛋糕这个词我就……”
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等会,他好像还没学到食物相关的词汇。
伊洛恩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地问道:“那个,‘蛋糕’这个词应该怎么写来着?”
诗因:“……”
他嘴角抽了抽,显然不满意这个展开,但既然伊洛恩都提问了,他还是拿起笔,在纸上工整地写下标准字体。
伊洛恩立刻化身好学生,认真地拿着笔临摹起来。
“‘甜的’应该怎么写?还有‘食物’?‘盘子’呢?”
伊洛恩为了证明自己有充足的干劲,绞尽脑汁,举一反三,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吃到一半的蛋糕被放到旁边,愉快的下午茶时间不知不觉变成了语言小课堂。
虽然诗因脸色有点奇怪,但是基本还算有求必应。他正耐心地讲解着标点符号的用法,突然被塞到嘴边的一小块蛋糕打断了声音。
伊洛恩殷勤地说:“你也尝一点。”
伊洛恩是这么想的,诗因难得做了甜点,总不能被他一个人全吃了。美味的食物,就是应该大家一起吃才更香。
诗因张嘴嚼嚼嚼,然后面不改色地将蛋糕吞下去,优雅地起身道:“我出去喝口水。”
他从容不迫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然后立刻快步冲向茶水间,打开直饮水开关,开始疯狂喝水。
太甜了,他的舌头都要被甜麻了!
诗因撑着洗手台,舌尖还在发麻,他呸呸呸吐了几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他明明是按照教材上标准的配方来做的,怎么会甜成这样?
诗因狠狠地漱口三遍,思来想去,决定把锅推给别的雌虫。
那些粗手粗脚的军雌整天在厨房鼓捣些甜得发腻的点心,糖粉肯定沾得到处都是,连烤箱都被污染了,才会把他的小蛋糕也弄成这样。
没错,肯定是公共厨房的问题。
他将长发往身后一甩,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等会,这块蛋糕明明就很难吃,伊洛恩怎么还吃的那么开心?
诗因抬起眉眼,神色怔愣。
刚才伊洛恩不仅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全程都没喝一口水,味觉系统真的不会因此而瘫痪吗?
诗因匪夷所思。
伊洛恩是笨蛋吗?
第34章 对照组 诗因!加油!
诗因提着几大箱纯净水回到房间, 利落地拆开包装,掏出一瓶水拧开瓶盖,直接塞到伊洛恩手里,命令道:“喝掉。”
伊洛恩:?
他不懂, 但照做, 在诗因虎视眈眈的监督之下, 举起瓶子吨吨喝水, 一直喝到瓶子见底, 还打了一个清水味道的嗝。
诗因的神色这才稍稍和缓。
伊洛恩肚子都喝饱了,他放下空瓶子, 茫然地问:“为什么要喝这么多水?”
诗因严肃道:“对你身体好。”
多喝水对身体好, 倒也没毛病。诗因关心他,诗因好。
伊洛恩无话可说,他被诗因喂得吃饱喝足,于是重新拿起了之前的教材, 准备继续投入学习的海洋。
诗因见他好像又要凑过来问问题的样子, 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又板起脸道:“我现在不能陪你, 还有正事要忙。”
伊洛恩:“哦, 好的。”
没了诗因这个严师在一旁监督,伊洛恩反而还觉得松了口气:“没关系,正好我可以自己消化一下,你先去忙吧。”
诗因听他这么干脆地答应了, 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忙,为什么伊洛恩都不挽留他一下?
他只是觉得一直在这里给雄虫讲学前班内容,也未免太不浪漫了,但如果伊洛恩坚持, 那他也不是不能勉强多陪他一会的。
伊洛恩不是明明很喜欢他吗?连那么难吃的小蛋糕都吃完了,还缠着他撒娇问东问西的,现在压抑着内心大度放他走,回头岂不是又要委屈得偷偷哭。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雄虫。
他不情不愿地从床头挪开两步,说:“我走了?”
伊洛恩点点头:“嗯。”
诗因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回头说:“我走了。”
伊洛恩微笑目送:“好,慢走。”
诗因打开房门,手指在门框上抠了又抠,挪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一点,正式道:“我真的走了!”
伊洛恩:?
伊洛恩心想,这是在考他虫族日常场景对话吗?
可他还没学到这里啊,这题超纲了。
诗因对他的学习进度真的有点操之过急,看来是真的很想让他快点融入社会。
伊洛恩感受到了压力,他眨了眨眼,硬着头皮道:“呃,那,路上小心?”
诗因撇撇嘴,说:“我只是出去一小会,又不是出远门。”
不对,猜错了。
伊洛恩冥思苦想,连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最后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个,你……早点回来?”
诗因似乎终于满意了点,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轻哼一声说:“好吧,我很快就回来。”
他像是终于收到了一份勉强及格的答卷,潇潇洒洒地下课了,只留下伊洛恩在房间里长舒一口气,默默地擦了擦满额头的汗。
好险,总算蒙对了。
看来这就是正确答案,他以后一定要记下来,保证对答如流。
走廊上,诗因背靠着墙壁,正在默默复盘自己刚才的行动。
任务一,给伊洛恩亲自准备疗养餐点,完成。
虽然这个礼物做的不太合格,但伊洛恩不仅全部吃完了,还热情地夸赞了他,变得更加关心他的去向了,所以总的来说,还是有所成效的。
他让伊洛恩受到了一点感动,但是还不够多。
他要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诗因转身去了食堂。
正午时分,空间站的食堂里热闹非凡。被收容来的难民们正在排队领取营养剂。如果支付一定的星际币,还可以买到一些真正的食物,但愿意花这个钱的虫族寥寥无几。
不过,总是有些虫愿意为此而花钱的。
诗因的目光在餐厅里巡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饮料吧台旁,一道醒目的红色身影正聚精会神地对着化妆镜整理仪容。
那是一名身形高挑的雌虫,穿着改良款的深灰色军装,款式看起来修身又浮夸。袖口和领口点缀着粉色的亮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火红的短发在发尾做了荧光黄渐变,打理得蓬松又整齐,远远看去,像是一团炽热的蘑菇云,随时随地都在酝酿着一场爆炸。
此虫名叫宝格利·嘉尔,是和诗因同届的军校同学,如今殷红军团的指挥官,也是嘉尔家族这一代最受瞩目的A级雌虫——尽管审美品味一言难尽,但宝格利的实力和地位确实无可挑剔。
海莱家族和嘉尔家族是势均力敌的中央星高等贵族,作为两家新生代的佼佼者,他们俩几乎从小被比较到大。当然,宝格利虽然优秀,但从来没赢过他就是了。
非常适合拿来做他的对照组。
有了这家伙做陪衬,伊洛恩一定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他的优雅、强大与优秀。
诗因勾起嘴角,迈步走去。
“宝格利,好久不见。”
被点名的宝格利从自己的盛世美颜中惊醒,他放下化妆镜,回头一看,表情更是诧异:“诗因?”
他上下打量着诗因,目光在那套简洁的作战服上停留片刻,然后面露嘲讽,夸张地嗤笑一声:“哈哈,要不是你喊我名字,我还真认不出来,我们的诗因少将怎么变成这样了?简直像个刚入伍的新兵似的。”
他随即又做出恍然的表情,一拍大腿道:“哦,对了,你现在应该还处于停职状态吧?是不是连军衔都没了?那就难怪了,毕竟高级将领的军装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穿的嘛。真可怜,也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复职。”
诗因对他的挖苦习以为常,根本不接他的话茬,直截了当道:“几年不见,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差劲,从头到脚都难看得要死。”
宝格利瞬间爆炸:“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诗因满足了他的心愿,冷淡道:“你这身打扮简直丑得不堪入目,多看你一眼都是对我眼睛的折磨。”
咔嚓一声,宝格利手里的化妆镜应声而碎。
宝格利咬着牙,满头红发几乎都气得要炸起来了,一双红色的眼瞳更是几乎喷火:“诗因,你是不是想找死!”
“想弄死我?就凭你?”诗因轻蔑道,“拉倒吧。”
宝格利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他豁然起身,捋起袖子叫道:“我们现在就去格斗场,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争吵自然引来了整个食堂的注目。很快,两个高级雌虫约定比武切磋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空间站。
“砰!”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洛卡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声叫道:“阁下!我们少将和其他雌虫打起来了!”
伊洛恩手里的识字卡片都掉了:“啊?”
他震惊地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距离诗因离开他的房间,仅仅只过去了十分钟。
诗因不是说有正事要做吗?怎么就打起来了?
卡曼慢条斯理地跟进来,淡定补充道:“准确的说,少将是和殷红军团指挥官约定了比试切磋,现在双方正在格斗场热身,待会才会正式开打。”
洛卡斯激动得手舞足蹈,道:“阁下,少将难得和其他雌虫切磋一次,这种级别的对决可不多见!我们带您去观战吧!”
伊洛恩:“……”怎么听这个雌虫的口气,竟然是来邀请他去看热闹的吗?
他还以为自己要去劝架呢。
虫族的社会风气还真是武德充沛啊。
伊洛恩还记得他们两个的脸,知道这是当初送他去见诗因的飞行员,应该可以信任。
于是他迅速掀开被子,道:“好,我这就来。”
等他们匆匆赶到格斗场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军雌,但凡是现在现在手头没事的,几乎全都跑来凑热闹了。
伊洛恩被他们扛到前排C位坐下,十分不解:“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他还以为自己乱入了什么大明星的演唱会现场,虫族就这么爱看打架吗?
洛卡斯激动道:“我们少将可是当前军部唯一一名S级!对面的指挥官也是罕见的A级,算是虫族新生代中两个顶级战力了,这种观摩对战的机会可不常有啊!”
伊洛恩不太清楚他们这边的评价体系,只是问:“那诗因能赢吗?”
洛卡斯拍拍胸脯,十分引以为傲:“他们两个以前在军校里打架,少将从来没输过!”
伊洛恩稍稍放心:“那就好。”
一局都没赢过还能越挫越勇,这样看来对方也真是勇气可嘉了。
然而另一边的卡曼却沉吟道:“但是这一次,不好说。”
伊洛恩转头看向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卡曼看向场外正在各自做热身活动的两个雌虫,托了托眼镜,神情有些凝重:“虽然少将之前的评级确实是S,但经历过衰亡期之后,现在还有没有当年巅峰期的水准,还很难讲。”
他低声道:“根据以往的记载,S级雌虫在经历衰亡期之后往往都会体质下降,最夸张的甚至还有直接跌落到D级的。少将回来之后还没做过等级测试,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水准,遇上巅峰期的A级,其实胜负难以预料。”
伊洛恩顿时明白了。
观众席上那么多雌虫,恐怕也是抱着探究诗因真实实力的目的,还真不是单纯来看热闹的。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眸中带上了担忧,忧心忡忡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要打架呢?”
卡曼:“……”
卡曼其实对此也有些头疼。虽说他建议让少将夸耀一下武力值,但可没说让少将上来就找最难打的对手单挑啊。
而且不管怎么样,至少也应该先做个等级测试再来约架吧。
正说着,格斗时间到。场外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诗因和宝格利换好标准作战服,预备上场。
宝格利率先撑着护栏,翻身登场。
渐变色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半透明的酒红色翅膀唰地展开,他抖动翅尖,双手抱胸,轻松站定。
格斗场的系统用机械声播报道:“格斗方,宝格利·嘉尔,已登场。”
观众席顿时沸腾起来,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声!
“宝格利!宝格利!宝格利!”
“指挥官!指挥官!指挥官!”
这里是殷红军团的主场,军雌们自然一边倒地给自家将领呐喊助威。宝格利笑着朝台下挥了挥手,眼角处的菱形虫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看起来还真有点巨星风范。
伊洛恩喃喃:“真是声势浩大啊。”
他记得一般在体育赛事中,除开选手本身的能力以外,观众的加油呐喊声也会非常影响发挥。眼前这个红发雌虫张扬而耀眼,仿佛是天生的聚光体,气势逼人。
诗因能胜过他吗?
正想着,另一头的护栏响起一声清脆的开锁音,被轻轻地推开了。
咔哒。是靴子踩上地面的声音。
明亮的光束下,一个高挑的白色身影缓步登上格斗台。
他神色冷淡,动作不紧不慢,也丝毫没有想要和观众互动的意思,一边走,一边微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穿戴半指作战手套。
雪白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用一截黑色充电线随意地捆扎起来,随着他前进的步伐潇洒摆动,像是某种猫科动物悠闲摇晃的尾巴。
随着他逐渐走向场中央,一种和宝格利截然不同的气势渐渐变得明晰,仿佛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如此闲庭信步,自信得近乎傲慢。
热烈的呼喊声渐渐低了下去,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伊洛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诗因,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虫族的作战服均是高领露背装,便于雌虫随时展开和收缩翅膀。哑光的黑色纤维紧紧贴着身体,将雌虫身上的每一条肌肉纹理都勾勒得清晰可见。
作战服下的诗因腰细腿长,肌肉凝练而不夸张,像一头懒洋洋的雪豹。背后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皮肤被灯光一照,白的像是刀面反射出来的月光,冰冷,锋利而尖锐。
系统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格斗方,诗因·海莱,已登场。”
“格斗双方,已就位。”
诗因抬起头,和宝格利对上视线。一个张扬,一个冷漠,像是火山岩浆遇上了冰川冻土,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虫族屏气凝神,一点声音也没有。
伊洛恩回过神来,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这样不行。
怎么都没有虫族愿意给诗因加油鼓劲啊?
刚才红头发出场的时候,明明场里气氛可热烈了。这样一比,诗因岂不是很没有排面?
这可不行。
伊洛恩心想,不管别的虫族喊不喊,反正他是要喊的。
也许大家只是需要一个领头的做个示范,如果他先喊起来,其他虫族说不定也会跟上。
于是他双手合拢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诗因!诗因!加油!”
他孤零零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格斗场中,显得格外突兀。
观众席上的虫族唰唰地朝他的方向转过头,连台上的两个雌虫也都朝他看了过来。
忽然万众瞩目的伊洛恩:“……”
呃,好像有点尴尬。
他正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却见台上的诗因忽然弯起眉眼,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一笑,之前那种凛然冰冷的气息便冰雪消融,如同春风吹过冻结的湖面,厚重的冰层渐渐变得轻薄而透明,水下深藏的花瓣若隐若现。
伊洛恩看着他亮闪闪的金色眼睛,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他抬起手,再次大声喊道:“你是最棒的!”
第35章 三连败 我厉害吗?
宝格利看着他们的互动, 忍不住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那是你的脑残粉吗?喊得这么起劲,肉麻死了。”
他还夸张地搓了搓手臂,仿佛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全没注意到场下喊话的是个雄虫。
空间站的格斗场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入的, 军事训练区的大门必须有现役军雌刷卡才会打开。观众席上光线昏暗, 他也没有认真看, 只当那也是个趁着午休时间跑来看热闹的军雌。
当然, 这也不能全都怪他,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娇贵的雄虫会出现在这种充满汗水和血腥味的地方呢?
诗因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懂。”
宝格利发出呵呵一声冷笑:“谁要懂你们那一套, 真恶心。”
他三两下戴好格斗手套, 撂下狠话:“等我把你打趴下,你的小粉丝就会知道,谁才是这个空间站最强的雌虫了!”
诗因这会心情正好,也懒得跟他计较:“随你怎么说, 反正每次开场前都是你话最多。”
宝格利的额角青筋直跳, 他咬牙道:“诗因,你想和从前一样嚣张, 也要看你现在有没有这个资本!”
诗因不为所动, 慢条斯理地调整着手套:“不管有没有,打你都绰绰有余。”
宝格利被他怼得七窍生烟:“诗因!我看你是找死!”
系统机械的播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请格斗双方确定规则。”
诗因的目光落在宝格利背后的虫翅上:“要用翅膀吗?”
雌虫的翅膀可不是漂亮的装饰品,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武器, 展开时能轻易划破钢铁,一旦真的用起来,那就是生死相搏,不见血不罢休的。
现在毕竟是战时, 趁着午休时间切磋一下还能算是在军纪边缘打个擦边球,让上级们睁只眼闭只眼,如果真的互殴到伤残的程度,那就不好收场了。
宝格利虽然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理智还在。他做了个深呼吸,背后的虫翅唰地一声完全收起:“算你走运,这次就放你一马。”
其实他这次故意露出翅膀,单纯是为了在诗因面前显摆显摆。毕竟雌虫进入衰亡期之后,翅膀大多也会跟着萎缩,即便诗因现在看起来已经痊愈,但要让翅膀完全恢复战斗力,至少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当然,如果他非要坚持用翅膀格斗,以诗因那个脾气,就算现在翅膀还没长出来,也一定会硬着头皮迎战的。
但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战士,这种趁虫之危的事,他才不屑去做,所以这次就大度地放过了诗因。
哎,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善良的雌虫。
诗因能遇上他这样的对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对面的诗因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他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干脆道:“行,那就肉搏吧,三局两胜制。”
智能系统得到了指令,机械道:“收到,三局两胜制,击倒对方即判作获胜。徒手格斗,不可使用任何武器,检测到武器,即自动判定使用者出局。”
“请双方各就各位,格斗即将开始,第一局,倒计时三秒钟,三——”
诗因和宝格利微微躬身,眼睛盯着彼此,蓄势待发。
“二——”
台下的伊洛恩捏了把汗。
“一——”
观众席上的雌虫们屏住了呼吸。
“格斗开始!”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宝格利一记直拳爆破空气,狠狠砸向诗因的腹部。
台下响起惊呼声,而诗因却只是脚步一转,向后侧身,轻巧地躲过了这记重击。
诗因垂下眼睫,在那一瞬间,时间的维度忽然变得更加细腻,流逝的速度缓慢得近乎静止。
在他的视野里,宝格利的动作犹如电影的慢动作回放,出击的拳头,即将改成肘击的动作,一副预料之中、胜券在握的表情,全都以蜗牛爬一样的速度缓慢发生。
太慢了。
诗因单手捏住他伸出来的手腕,向前一扯。
在宝格利失衡前扑的那一刹那,他转身向前,弯下腰去,身体犹如一把绷紧的银色弯弓,将箭矢抡出一道完美的弧光——
砰!
宝格利的身体重重砸向地面。
系统机械声道:“第一局,诗因·海莱胜出。”
全场静了两秒钟,然后一片哗然。
这才刚刚开局,怎么就结束了?
台下的雌虫们甚至还没看清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动作,宝格利就已经被摔到地上了,这合理吗?
伊洛恩也十分疑惑,他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的卡曼:“不是说A级雌虫很厉害的吗?”
卡曼也很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能勉强找个解释:“……呃,不知道是不是宝格利指挥官最近太累了没休息好,有点懈怠……”
以前他们也见过诗因和宝格利切磋,那时候宝格利好歹也能坚持七八个回合,和诗因打得有来有回的,如今是怎么回事?
格斗场上,诗因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宝格利狼狈的样子,有些失望地得出结论:“你退步了。”
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根本就不能衬托出他的强大,反而还显得他好像在欺负虫一样。
就算是对照组,好歹也要势均力敌才够资格。随随便便被他一招KO的,那不纯粹就是炮灰吗。
宝格利被摔到地上也是懵的,闻言差点呕出一口血:“我草……”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地撸起袖子:“刚才小看你了,再来!”
然而三秒钟后,熟悉的撞击声再次响起,宝格利又被抡到了地上。
机械声播报:“第二局,诗因·海莱胜出,胜负已分。”
宝格利:???
他躺在地上怀疑虫生。
诗因满脸嫌弃,用靴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宝格利,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宝格利咳了两声,不信邪地再次站了起来:“你这回是专门练了摔投技术是吧,从头到尾就只会用这一种招数吗?!”
诗因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按了按指关节,冷声道:“如你所愿,下一局我不会再用任何摔投动作。”
机械声道:“双方要求加赛,各就各位,第三局开始——”
话音刚落,宝格利只感觉眼前一花,面前好像闪过了一道残影。他条件反射地后撤半步,然而还没等稳住身体,只见一条裹在黑色作战服下的长腿迅猛而至,如同一节凌厉的虎尾鞭,朝他的下肢直直抽来。
膝盖弯被击中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嗒声。
宝格利的瞳孔猛然收缩。
完蛋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脸再次与地面亲密接触,并且被反剪双手,用力压在了地上。
诗因单膝压住他的后背,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第一天学习自由搏击吗?怎么连最基本的下盘都稳不住?”
三局都没有撑过一招,这打起来还有什么看头?
搞得他像是个欺负菜鸟的恶霸,要是回头让伊洛恩误会了怎么办?
宝格利:“……”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连诗因朝他说了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下意识地用力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诗因的钳制。
他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整个格斗场内的空气都像是被抽成了真空,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伊洛恩率先率先打破沉默,他轻轻拍击双手,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寂静的格斗场内,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卡曼猛地回过神来,立即跟上节奏,掌声顿时变成了整齐的双重奏。
这微弱的声响像是点燃了某种引线。先是前排的几个军雌迟疑地加入,掌声稀稀拉拉,随后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掌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起初只是零星而迟疑的声音,很快演变成暴雨般的密集声响,最后化作震耳欲聋的声浪,排山倒海一般,在封闭的场馆内反复回荡。
全场观众直到把手掌拍到麻木,才终于缓过劲来似的,轰然沸腾。
“卧槽,牛逼!”
格斗场一下子炸开了锅。军雌们涨红了脸,一个个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口哨声混作一团,整个场地都在声浪中微微震颤。
伊洛恩坐在沸腾的观众席中,看着场中央那个傲然挺立的身影,眼底不禁浮现出笑意。
诗因是最棒的。
洛卡斯汪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双拳头把护栏砸得哐哐响,激动万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少将一定能赢的,呜呜呜呜——”
伊洛恩:“……”
他看了看洛卡斯涕泪横飞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
其他军雌却全都是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一边鼓掌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刚才谁录了像吗?你们能看清少将和指挥官是怎么打的吗?”
“我不知道啊,我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指挥官就已经躺地上了。”
“这也太快了吧!”
是的,好快。简直是太快了——这几乎是全场观众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即便是以雌虫优越的战斗神经和动态视力,居然都跟不上诗因出手的速度。在场的雌虫,包括场上的宝格利,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反应过来!
“这就是S级的实力吗?太恐怖了!”一名军雌倒吸一口冷气。
旁边的同伴满脸不可思议:“不是说诗因已经经历过衰亡期了吗?怎么还能这么强?”
“A级已经是顶尖水准了,指挥官平时都是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的,这次居然会被打的这么惨,那我们这种B级C级的虫算什么?”
“天啊,你可别说了……”
更有不少雌虫疯狂敲击终端,给亲朋好友分享一线吃瓜体验:“惊天大瓜!宝格利和诗因对打,居然连一招都没扛下来,三连败!”
比试的结果迅速传遍了整个殷红军团,并且以爆炸般的速度持续向外扩散。
此时的中央星已经进入深夜,但是这个消息一出,一些利益攸关的虫族便睡不着觉了。
“唔,诗因小可爱居然没有掉级呀?真了不起呢。”
金碧辉煌的书房里弥漫着酸酸甜甜的糖果气味,甜腻得几乎接近腐烂。一名戴着黄金面具的娇小雄虫坐在轮椅上,他咬着嘴里的棒棒糖,看向远处墨色的天空,轻轻地说:“依然是S级的话,可可就没法继续和他玩了呢。”
面前的几名雌虫全都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的膝盖不小心压到了地毯上滚落的硬糖,发出“咔”的轻响。
可可眉头一跳,他吐出嘴里的糖,声音甜得发腻:“咦,有谁在偷吃糖果吗?不可以哦,会蛀牙的。头痛的时候听到这种声音,会让我想要把你们的牙齿全敲掉的。”
雌虫们立即死死低下头,浑身颤抖地伏倒在地:“请您原谅。”
可可踢了踢腿,面具下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慢慢嚼着糖果,咯吱咯吱,将嘴里的棒棒糖全部咬碎。
下一秒,他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问:“啊,对了,海莱家给诗因找的那个新玩具,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名雌虫战战兢兢地答道:“叫做伊洛恩,家主。”
可可轻轻哼了起来:“伊——洛——恩?”
他闭目想了一会,忽然问:“中央星上有这么一位雄虫吗?”
另一名雌虫额头抵地,颤声回答:“不是中央星居民,据说是巡逻队从偏远星系捡来的,其余的情况不太清楚。”
可可一把掀翻了桌上的糖果罐,五颜六色的糖果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睁开眼睛,面具下的紫色眼眸弯了起来:“不清楚?好棒的理由呀!我的小宠物们,怎么还学会偷偷藏起糖果来了呢?是我平时给你们喂的还不够多吗?”
雌虫们立即疯狂磕头:“对……对不起!家主!是我们错了,我们不敢了。”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随后想起了轮椅骨碌碌碾过地毯的声音,可可缓缓吐出嘴里光秃秃的棒棒糖棍,抵在了一名雌虫的脑袋上。
“把那个雄虫查清楚,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不要漏掉。”他甜甜地笑着,“不然,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泡进蜂蜜罐子里,做成糖果给大家吃哦。”
雌虫们冷汗岑岑,重重地叩头:“是。”
格斗场中的虫族们,尚且对外界的风暴一无所知。
诗因把宝格利单手拎起来,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懒得再和他说话了。
他随手把宝格利丢开,拍了拍手,撑着栏杆,一跃而下。
场下又是一阵惊呼。
但诗因对这些反应充耳不闻。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看台边缘,双手撑在伊洛恩面前的护栏上,突然踮脚凑近。
那头白色的长发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散乱,有几缕还黏在泛着薄汗的额前。他微微偏头,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光彩熠熠,像只等待摸头的大猫猫。
“我厉害吗?”他眼巴巴地问。
伊洛恩笑着朝他伸出手,将他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肯定道:“特别厉害。”
第36章 奖励 他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了……
比赛结束, 格斗场的灯光渐次亮起,将整个场馆照得亮堂一片。
观众台上所有虫族的视线都追随着诗因的身影,这一下,自然也就注意到了站在看台上的伊洛恩。
“是雄虫!”
“天啊, 这里怎么会有雄虫?”
“我出现幻觉了吗?诗因少将怎么会和雄虫说话?”
刚刚平息下去的议论声再次沸腾起来, 嘈杂的声浪在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回荡。诗因不悦地皱起眉, 他冷冷地抬起头, 用犀利的视线扫视全场, 然后忽然微微绷直脊背。
卟。
那双肩胛骨的边缘处的皮肤鼓起两个小包,慢慢被撑得泛出透明的肉色, 撑到极限时, 只听一声轻响,一双嫩芽似的翅膀破皮而出。
翅膀逐渐张开,延伸,像一段慢慢被人挂起的薄纱, 诗因挺起腰背, 优雅地抖开最后的一丝褶皱,让它彻底撑直, 平展, 展露莹润的光泽。薄膜上完美的纹理线条,如同自然开片的瓷器,冰层破裂,碎片层叠。
下一秒, 这对美丽的翅膀突然向前合拢,像两把精致的折扇,将伊洛恩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
这是他的雄虫,他的。
不是谁都可以看的!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伊洛恩只觉得眼前一暗, 忽然被笼罩在一片半透明的薄纱中。这双翅膀看似柔弱,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牢牢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丝滑,像是最上等的丝绸,又带着瓷器般的凉意。
被触碰的翅膀敏感地颤了颤,花瓣一般层叠的纹理微微一缩,像是含羞草的叶片,两片翅膀立即闭合起来,将他包得更加密不透风。
伊洛恩顿时意识到这是诗因身体的一部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在翅膀的包围中不安地动了动,探头探脑:“诗因,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诗因端庄而稳重地回头看着他,面不改色,冷静地说:“噪音太大了,我帮你挡一下耳朵。”
伊洛恩:?
恕他直言,诗因的翅膀美则美矣,但是好像并没有隔音这种高级的功能。
诗因也不管自己的借口是不是千疮百孔错漏百出,他拉起伊洛恩的双手,继续理直气壮地说:“我先带你回去吧。”
“等等。”台上的宝格利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在看清眼前的画面时再次遭受暴击。他瞪大眼睛,看着诗因背后的虫翅,难以置信地问:“诗因……你怎么会有翅膀!”
诗因对他就有些不耐烦了:“都打完了你还没意识到吗?我已经完全恢复了。”
刚才不展开翅膀,只是因为没必要而已。他只是找宝格利切磋,又不是冲着要宝格利的命去的。
哪里想到宝格利这么不经打。
“完全恢复……”宝格利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个词,“这才过去了多久……”
那他刚才对着诗因故意显摆的举动,岂不是显得很傻逼?
宝格利想起自己方才炫耀翅膀的蠢样,顿时如遭雷击。
他的形象,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优雅帅气长官形象,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宝格利双眼放空,他软软地倒回地上,整个虫都失去了颜色。
诗因才不管他怎么想,他迫不及待地想带伊洛恩回去,拉起雄虫就要走。卡曼连忙起身跟在后面,急匆匆道:“少将,您要不要去重新做一下等级测试?”
诗因道:“回头再说。”
他回头瞪了卡曼一眼:“不许跟过来。”
卡曼:“……”
他微笑:“少将放心,我马上就消失。”
伊洛恩的耳朵捕捉到了新鲜的名词,他一边跟着诗因走出格斗场,一边问:“等级测试?”
“嗯,就是对雌虫的身体素质进行综合评估的一个测试,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A、B、C、D、E。”
伊洛恩疑惑:“我怎么听说还有S级?”
“S是Special的缩写,代表实力超过普通的常规评级,是极其罕见的超高级。”诗因说,“整个虫族里面也没有几个,所以不会计入常规评级体系中。”
诗因往伊洛恩这边瞄了一眼,又瞄一眼,神情十分稳重,而且不经意地说:“在衰亡期之前,我一直是S级。”虽然现在还没重新去做测试,但应该也没有相差太多。
伊洛恩一愣,他有点想笑,但是努力忍住了,十分给面子地鼓掌夸道:“我们诗因真是太优秀了,难怪刚才的雌虫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诗因微微翘起嘴角,矜持道:“还好吧,格斗是我最擅长的技能,他打不过我也很正常。”
伊洛恩又问:“那,雄虫也需要做等级测试吗?”
诗因说:“当然不用,你们又不需要上战场打仗。”
区分雌虫的等级只是为了更好地分配战力,雄虫压根不能打,做了也毫无意义。
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别过脸,目光飘向远处,若无其事地说:“有奖励吗?”
“嗯?”伊洛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诗因金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固执地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打赢了,没有奖励吗?”
伊洛恩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这样直白地向他讨要夸奖的诗因,透露着一种孩子气的单纯,跟刚才在格斗场上冷酷无情的作风真是大相径庭。
有一点,可爱。
他不由得微笑起来,看着诗因满含期待的眼睛,却没有立即应承,而是提醒道:“说起来,你刚才不是还说有正事要忙吗?怎么好好的突然打起来了呢?”
诗因:“……”
诗因撇嘴:“因为宝格利非要约我去格斗场比试。”
前面的原因略过不提,中间的经过也不重要,反正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
诗因微微攥紧拳头,目光灼灼,再次声明:“我打赢了,需要奖励!”
语气里带着三分心虚,但却硬是摆出了七分理直气壮。
好像是有点得寸进尺,但配上诗因那双期待的、闪闪发光的眼睛,又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好好,给你奖励。”伊洛恩有些苦恼,“嗯,让我想想……”
他在虫族世界初来乍到,又身无分文,有什么是可以送给诗因当做奖励的呢?
诗因看他半天没说话,不由得开始蠢蠢欲动。
真是笨蛋,他都已经暗示到这个份上了,伊洛恩怎么还不采取行动?
就算还没有勇气立即向他表白,也应该可以进行一些试探吧?比如说帮他按摩一下翅膀,或者耍赖和他一起睡觉之类的,难不成还要他来教吗?
诗因正在心里斟酌着措辞,盘算着要不要说得更直白点,却见伊洛恩忽然眼睛一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着说:“要不,我也给你做点吃的?”
诗因顿时来了点兴趣,把那些想要的亲密接触暂时丢到脑后,微微歪头问:“你会下厨吗?”
会做饭的雄虫可不多见。
“会的。”伊洛恩点点头,随即又犹豫地补充,“不过这里的厨房我还不太熟悉,不知道有些什么工具和食材……”
诗因听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感觉不太靠谱,立刻皱眉道:“这里条件太简陋了,还是算了吧。”换成一起睡觉不是更好,又省力气又没技术难度。
但伊洛恩不想放弃,他想起房间里还有一篮水果,于是道:“先给你煮一壶水果茶吧。”
条件简陋也有简陋的做法,诗因打架那么辛苦,这点慰劳是必须要有的。
诗因皱了皱眉头,面露疑惑:“水果茶?那是什么?”
伊洛恩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茶叶,只能比划道:“嗯……其实就是把水果切开,加水煮沸……这样的水喝起来就是酸酸甜甜的,你喜欢吗?”
诗因矜持地表示:“可以试试。”
他们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气氛却黏黏糊糊的,让路过的雌虫们目瞪口呆。
“那是……诗因少将?”
“他不是最讨厌雄虫吗?”
岂止是讨厌雄虫,传闻中的诗因少将可是个极端厌雄主义者啊!
雌虫们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奇怪,这冒着粉红泡泡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啊?”
“该不会是被什么怪东西寄生了吧……”
诗因对周围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伊洛恩则是根本没注意到,于是他们俩照样我行我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黏黏糊糊地拎上果篮,走向公共厨房,背影亲密无间,插不进一点闲言碎语。
几个正好闲着没事的雌虫交换了一个眼神,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身后,猫着腰躲在了厨房门外的阴影处。
虽然在这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偷听对话倒是绰绰有余。
他们亲眼目睹了自家指挥官在诗因面前惨败,心里难免憋着一股闷气,想再多打听一点跟诗因相关的情报。
“说不定他是提前吃了什么违禁的东西,才会变得这么能打的?”
“要是能抓到把柄的话,嘿嘿嘿。”
几个雌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阴险的笑容。
回头他们把这事曝光出去,可不就找回场子了吗?
厨房内传出轻微的金属物品碰撞声响,案板被挪动的闷响,还有圆滚滚的物体滚落地面的动静。
“好软啊,轻轻一按就陷下去了。”黑发雄虫温和的嗓音里带着一点新奇。
接着是舔唇的细微水声,诗因用他那独特的清冷声线说:“要尝尝吗?”
“汁水太多了,”雄虫有些为难地说,“如果沾到衣服上,应该不好洗吧?”
“那就慢一点。”诗因压低声音道。
门外的几个雌虫:“……?”
这对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
怎么回事,那个雄虫和诗因在里面做什么呢?
这可是公共厨房啊!!
厨房内,伊洛恩正捧着一颗酷似水蜜桃的果实,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熟透的果肉瞬间溢出香甜的汁液,果汁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很快就流了满手。
他连忙哧溜哧溜舔掉手上的汁液,满足地笑着说:“好甜。”
诗因看不得他这样子,直接抽出一把清洁纸,把他手上黏糊糊的果汁全擦掉,有点不高兴地说:“别舔,脏。”
伊洛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还是乖乖伸手让他擦了,只是小声为水果申辩了一句:“不脏的。”
再脏的东西,他也吃过。但是诗因爱干净,这样也很好。
他挨个把这些不认识的水果尝了一遍,挑了几个味道相近的划到一边,又把几个酸甜度差别比较大的放到另一边,打算再做一碗水果捞。
诗因在旁边捡他尝过的水果,咔嚓咔嚓一个个消灭殆尽。
一转眼看见伊洛恩竟然拿刀在给水果削皮,诗因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在看见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可怕事物。
他豁然站起身,紧张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唔,不用,”伊洛恩不疾不徐地挪动小刀,果皮随着他的动作垂下长长的一条,“我很熟练的。”
“不行,”诗因难得地坚持,“你刚刚生过病,还在恢复期。”
他可没忘记伊洛恩前不久才动过手术,顿时有些后悔找他要这种奖励了,让雄虫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睡觉不好吗。
他贴在伊洛恩身后,双手覆盖住了伊洛恩的手背,说:“我来帮你。”
伊洛恩动作一顿。
诗因运动后的温热身体贴着他的后背,双臂环绕在他身侧,两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甚至能感觉到诗因的温热的鼻息喷在了他的后颈,带来一种微微的潮意。
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贴的太近了?
他说:“你这样子,我不好用力,反而更加容易受伤。”
“那就不要用力。”诗因反客为主,不容拒绝地包住他的手,连同水果刀一起握住,语气不容置疑,“全部交给我。”
第37章 寂寞 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水果刀在诗因的掌控下重新开始移动, 伊洛恩被他牢牢圈在怀里,也只能哭笑不得:“不是说好了,要我给你奖励的吗?”
要是全部都由诗因自己来做,那算怎么回事?
诗因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鼻尖蹭过他的耳垂, 哼哼唧唧:“我帮你做点前期准备而已, 后面都交给你。”
——更何况, 这何尝就不是一种奖励了呢?
伊洛恩的腰真好摸,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美妙的弧度,他之前都还没有好好抱过呢。
诗因微微眯起眼睛, 逐渐开始心猿意马。
被他牢牢箍在怀里的伊洛恩:“……”
有这样贴在一起分工的吗?他们俩都快黏成连体婴了。
而且如果非要分工的话, 诗因在这削皮,他去旁边做点别的,岂不是更有效率?
伊洛恩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 既然诗因喜欢, 就随他去吧。
伊洛恩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开始放弃抵抗, 当自己是个诗因怀里的大型抱枕。
诗因切得有些磨磨唧唧, 动作明显在拖延时间,但水果本来就不多,再磨蹭也有切完的时候。
当最后一片果皮落下,水果刀被仔细收进抽屉, 危险行为告一段落,伊洛恩刚想松口气,却发现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
诗因的那双胳膊就跟涂了胶水似的,死死粘在他身上, 一点都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伊洛恩无奈道:“诗因,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做事。”
背后黏着个沉甸甸的大号挂件,就跟背着一个乌龟壳一样,他连移动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抬手去拿什么东西了。
而且现在明明已经不用刀了,诗因还要紧紧和他挨在一起,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诗因挨挨蹭蹭,鼻尖挨着他的后颈,强词夺理道:“我不放心,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一双爪子顺着腰线上下游移,逐渐变得不老实。
伊洛恩好脾气地问:“检查出什么来了吗?”
“唔,”诗因慢吞吞地说,“你受过伤,有点营养不良……”
他忽然想起之前医生的诊断,试探问道:“你之前都在哪里生活?条件很艰苦吗?”
休克、骨折、营养不良——这三个词,就像三根刺,牢牢地扎在他心里面。
雄虫一向养尊处优,金尊玉贵,被里三层外三层地严密守护着,怎么会和这些事情扯上关联?
伊洛恩拿碗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算是吧。”他露出一点思索的表情,主要是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也没有营养液这种高级的东西。”
“没有雌虫保护你吗?”
“唔,大家都过得不太好,所以也谈不上谁保护谁。”
听起来完全像是还没开化的原始星球。诗因露出费解的神色:“你怎么会生活在那种地方?”
伊洛恩笑了笑:“这个,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不过我觉得,有那种生活体验也不错。”他开始用勺子搅拌碗里的酸奶和水果切片,语气随和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至少它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能够在异兽包围中带你逃出来,而且以后不管去了哪里,应该都不会过得更糟……”
他的话戛然而止,腰间的双手忽然收紧,诗因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
“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郑重的承诺:“我会保护你。”
伊洛恩微怔,他侧过头去,正好与趴在他肩头的诗因四目相对,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金色眼眸,他的脸倒映在那片光辉鲜亮的海洋之中,好像永远也不会褪色。
伊洛恩动了动唇角,看见金眸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
他们此时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温热的鼻息交融在一起,仿佛能融化所有尚未解决的问题。当诗因微微垂下睫毛的时候,伊洛恩几乎以为他会吻上来。
但伊洛恩仍然很清醒。
他看着面前仿佛幻梦一般的脸,轻轻地问:“诗因,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瞬间瞪大了。
诗因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双手,踉跄着后退数步,迅速拉开距离,急道:“谁、谁在跟你谈恋爱!”
这位在刚刚在格斗场上所向披靡的少将手足无措,差点慌乱到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又绊到桌角,还踢倒了三个调料瓶,可怜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
他不断后退,把沿途的家具都撞的东倒西歪,嘴里的辩解近乎语无伦次:“我只是在履行保护义务!这是因为,我有这个责任!和喜欢你没有关系!”
直到后背“咚”地撞上墙壁,他才被迫停下,一头白发凌乱而毛躁地乱翘,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发抖,还在继续狡辩:“结婚和恋爱是两回事!你不要混淆概念!”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雪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嘴巴里呜哇呜哇地叫个不停。伊洛恩有点无语:“好,你先别激动。”
然后他微微苦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用木勺不疾不徐地搅拌酸奶,语气平和地说:“你说的对,是我误会了。我有点自作多情。”
诗因浑身的气势一滞。
伊洛恩问:“想吃酸一点还是甜一点的?”
诗因讷讷:“酸一点的……”
伊洛恩往碗里多加了几块黄色的果肉,说:“好,那这次就做酸甜口的。”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平常了,好像他们刚才谈论的话题只是沙滩上的随手涂鸦,被海浪一卷,就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诗因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伊洛恩不应该是这幅平平淡淡的表情,这个话题也不应该这样轻轻揭过。
他慢吞吞地从墙边蹭回来,低低地唤道:“伊洛恩……”
他明明……也没有说伊洛恩自作多情啊……
“嗯?”伊洛恩朝他看过来。
诗因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即将继续发酵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视:“见鬼,这里怎么蹲了这么多虫!”
砰地一声巨响,厨房大门轰然洞开,七八个雌虫像叠罗汉般滚了进来,激起一地灰尘。
“嗷!我的尾巴骨!”
“我的屁股!谁的胳膊戳到了我的屁股!”
“起开!你压着我翅膀了!”
一群雌虫你压我我压你,狼狈地纠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胡乱扑腾。其中几个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结果你绊我我绊你,又摔作一团。
伊洛恩:“……”
诗因:“……”
洛卡斯大喇喇地站在门口,他挠了挠后脑勺,表情困惑:“奇怪,这里不是公共厨房吗?你们为什么都要蹲在门外排队啊?是在玩什么新式训练吗?”
雌虫们:“……”
趴在地上的雌虫们身体僵直,一下子鸦雀无声。
眼前的画面已经完全超出了伊洛恩的理解范围,他眨了眨眼,茫然地问:“你们都在等着用厨房吗?”
他好心地往料理台边缘挪了挪,将自己的碗收到一边,大方地说:“这里地方很宽敞,其实你们可以过来一起……”
“不用了!”
地上的军雌们异口同声,震得天花板都在颤动。有几个甚至吓得连翅膀都“唰”地弹了出来。
伊洛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惊得往后一仰:“哎?”
他疑惑地看向诗因,怎么大家都这么客气,虫族也喜欢讲客套吗?
诗因一脸冷漠,浑身冒着寒气,似乎想要用气势把这帮无关虫等全都冻起来,连声音都裹上了冰碴:“洛卡斯,你最好是找我有事。”
洛卡斯这才想起正事,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少将!我就是有事才到处找您的!”
他大大咧咧地上前抓住诗因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史密斯中将听说您打赢了宝格利指挥官,立刻就想找您去谈谈!好像是想把您也拉入这次的星盗围剿行动里面。”
他激动不已:“如果少将可以在这次行动中拿到战功,后面应该也能够顺利复职了!”
虽然他和卡曼已经做好了跟随少将一起亡命天涯的准备,但是现在既然有机会重现当年的荣光,那为什么不呢?
诗因也愣了一下。他跟着洛卡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自家雄虫:“伊洛恩……”
伊洛恩站在料理台前,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去吧,这么好的机会,别错过了。”
诗因抿了抿唇,他看着伊洛恩的表情,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只能说:“你等我回来。”
伊洛恩晃了晃手中的木勺:“放心吧,我会做好水果茶等你的。”
他看向趴在门口的一群雌虫,问:“你们也想来一碗吗?”
诗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瞬间带上了杀气。
雌虫们缩成一团,有几个甚至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不不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
但他们怂归怂,心里受到一股正义感的驱使,又忍不住用眼神狠狠谴责诗因。
渣虫!
吃干抹净还倒打一耙的渣虫!
居然让这么温柔的雄虫露出那种受伤的表情!太过分了!
诗因:?
诗因被他们幽怨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但顾不上细究这些,就被急吼吼的洛卡斯给强行拖走:“少将,中将还等着你呢!”
见诗因离开,听墙角的雌虫们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们排着队向伊洛恩鞠躬致歉:“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打扰您了。”
他们又同仇敌忾地表示:“请您放心,我们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没错!您千万不要伤心,您还值得更好的!”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这群军雌如潮水般迅速退出门外,临走时还不忘轻轻带上门,生怕惊扰了这位受了情伤的雄虫阁下。
伊洛恩:?
他站在原地,手中的木勺缓缓搅动着碗里的水果,脸上写满了问号。
厨房里安安静静,他又站了片刻,有点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就放下了。
想得太多是没有益处的,只会自寻烦恼。
他低头继续处理刚才没弄完的食材,心想,待会还要回去背单词。
灶台上的水已经沸腾,伊洛恩调小火焰,看着那些切成心形的水果片被气泡顶得上下浮沉。
一个小时后,伊洛恩小心翼翼地捧着保温壶和玻璃碗,在走廊上遇到的好心军雌指引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猫咪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懒洋洋地趴在床头,等他靠近了,就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指。
伊洛恩轻轻揉了揉猫咪脑门上的绒毛,两手将它抱起来,放在水果碗旁边:“尝尝看,这个味道喜欢吗?”
猫咪立即把毛茸茸的脸埋进碗里,粉色的舌头舔来舔去,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低沉嗡鸣,像一辆启动中的小摩托。
伊洛恩蹲在一旁,看它吃得香甜,便放下心来:“看来还可以。”
精神体和本体的味觉应该是相通的。既然猫咪都吃得这么香,那诗因应该也会喜欢吧。
他本想就呆在这里等诗因回来,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似乎,在离开厨房的时候,忘记了洗锅?
不仅如此,那些用过的刀具和砧板也都堆在水槽里,全都没有清理。
那可是公共厨房,不及时弄干净的话,会给后面使用的虫族造成麻烦的吧。
糟糕,他这记性。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说:“我得再回去一趟。”
识字卡片还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被单上,保持着他匆忙离开时的样子。刚才他得知诗因跟别的虫族起了冲突,一时慌了手脚,只顾着跟卡曼他们赶过去,连床都没有收拾。
伊洛恩弯下腰,一张张捡起那些卡片,将它们收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转身出门。
现在想想,其实没有必要那样着急。诗因已经从衰亡期中完全恢复,摆脱了所有掣肘,重获新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所向披靡,并不需要他的助威和帮忙。
伊洛恩由衷地为诗因感到高兴。
也感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寂寞。
他独自穿行在走廊中,慢慢向前走着,嘈杂的声浪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渐渐的,目之所及,周围已经一个虫影也没有了。
奇怪,他这是走到了哪里?
伊洛恩回过神来,他左右张望,没见到任何熟悉的标识。
他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走,又拐过几个相似的转角,却始终没有找到出路。最后,他在一面墙上发现了一只箭头标记,下面还刻着一行红色的小字。
……可是他不识字啊。
伊洛恩把口袋里的几张识字卡片拿出来,试图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能对得上的。可惜他的运气一向不好,墙上的文字和卡片上的单词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
伊洛恩扶额。摆脱文盲的任务真是迫在眉睫。
不过尽管文字不认识,图像他总还是能看懂的。既然这里有个指示方向的箭头,那应该是想让他朝着这边走……的意思吧?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前进,走着走着,渐渐来到了银灰色金属墙面的尽头。
视野豁然开朗,数十米的巨大落地窗拔地而起,伊洛恩漆黑的瞳孔被星海点上明亮的辉光,深空中的宇宙揭开了面纱,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玻璃之外,碎钻般的星群倾泻而下,它们随着空间站的自转而不断旋转,像一条正在起伏呼吸的灿烂银河。几颗散落的星星落入远处玫瑰色的絮状云团之中,又溅起无数淡金色的细碎辉光。
偶有细小的碎屑突然爆亮,将周围的尘埃吸引过去,形成一圈淡金色的光晕。等要细看时,它又已经无声寂灭,四周只剩下几条细长的莹莹绿光,慢悠悠地朝着空间站的方向飞来,在能量护盾上撞出一道闪光的波纹,然后消散无踪。
光芒明明暗暗,万物生生灭灭,如此永不停歇。
宇宙中的所有闪光与晦暗,令他感动或烦恼的小小尘埃,需要跨过不可计数的时间和无边无际的距离,经过无数奇迹般的巧妙碰撞与转折,才能与他相遇。
伊洛恩怔怔地站在窗前,星光璀璨,好像在这一瞬间,将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和古老的星河一起流动不息,高高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目睹着许多冥冥之中的故事。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而干燥,也对,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哭才对。
等等,那这哭声是从哪里来的?
该不会是闹鬼吧?
第38章 保密协议 绝对不能告诉诗因!
伊洛恩被这声音弄得心里毛毛的, 他想了想,选择循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往好处想,如果他能在这里找到其他虫族,说不定就可以出去了。
要是真的遇上鬼了, 那也没办法。
平生不做亏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门。伊洛恩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感觉自己应该没做过什么会被鬼缠上的坏事。
只要不是那种无差别攻击的厉鬼, 他还是可以和对方好好沟通一下的。
他越走越偏, 哭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是从一个杂物间里传出来的。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 门缝中不断飘出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一会儿嚎啕一会儿哽咽的抽泣声。
听起来真的有点渗人。
门上挂了一个“请勿入内”的牌子, 但是伊洛恩看不懂。他出于礼貌,用手指扣了三下门:“你好,打扰了。”
吱呀一声,他推开门, 恒星的辉光从他身后斜切而入, 将浮起的尘埃照得沸腾不止。
狭窄的杂物间内堆满了各种各样零零碎碎的东西,脏污断裂的清洁工具, 纠结缠绕的各色电线, 年久失修的铁皮箱和置物架,一切都看起来像是被遗忘了,整齐地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锋利的光线将这个褪色的房间切成两半,指向此处唯一还葆有颜色的事物——一个雌虫。
他蹲在正中央的空地上, 把脸埋进膝盖里,紧紧地蜷成一团,火红色的渐变蘑菇头随着他抽泣的动作一抖一抖,在星光的照射下, 像一簇蔫巴巴的火苗。
这就是哭声的源头。
红发雌虫似乎注意到了房间里的不速之客,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伊洛恩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伊洛恩和眼泪汪汪的红发雌虫大眼瞪小眼。
不对,眼前这个雌虫怎么有点眼熟。
这不正是刚刚被诗因按在地上摩擦的那个吗?被其它虫称为指挥官的那位?
伊洛恩回忆着他在台上趾高气扬、大放厥词的嚣张样子,又看看杂物间里这个蜷成一团、梨花带雨的哭包,下意识往后了一步。
糟糕,他好像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伊洛恩迅速地用手遮住眼睛,转身掩上门,尴尬地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站住!”房间里的宝格利豁然起身,“你别跑!”
他擦掉脸上的泪水,一个箭步冲到伊洛恩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在看清对方样貌的瞬间,他明显怔了怔。
“雄虫?”
揪住衣领的手微微松了一下,但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宝格利怒气未消,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谁让你来这里的?没看见外面的警示标识吗?空间站边缘区在战时是危险地带,未经允许严禁擅闯,就算是尊贵的雄虫也必须遵守规定!”
“呃,”伊洛恩尴尬道,“对不起,我确实没看到。”
问题是看到了也没有用,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宝格利却忽然绞紧了一双红色的剑眉,他盯着伊洛恩,重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忽然怒气更甚:“我想起来了,你跟诗因是一伙的!”
刚才在台上,宝格利没注意这家伙的外貌,但是对他的声音可是很有印象。
眼前这黑发雄虫,不正是当时给诗因摇旗呐喊的那个脑残粉吗!
这下火上浇油,他更是气得快要爆炸了,怒吼道:“你这家伙,是专门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伊洛恩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显得真挚且诚恳,声音温润平和:“我只是迷路了,才会不小心走到这里的。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带我出去吗?”
宝格利嗤之以鼻:“这么蹩脚的借口,你以为我会信吗!”
伊洛恩:“……”他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被扯着衣领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连睫毛都还沾着泪珠的雌虫,目光柔和得像一泓温水,轻声问:“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呢?”
宝格利的呼吸还带着抽泣时的急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粗声粗气地吼道:“你给我把刚才的事情忘掉,绝对不能说出去!”
伊洛恩举手发誓:“好,我一定不会说的。”
宝格利强调:“绝对不能告诉诗因!”
“我不会告诉他的。”
宝格利威胁:“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伊洛恩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不说,我不说。”
但宝格利依然十分焦虑,他咕哝道:“不行,没凭没据的,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伊洛恩,凶道:“你得跟我回去签保密协议!”
伊洛恩双手投降,一律配合:“好,我签,我签。”
红发雌虫雷厉风行地拽着他回到办公室,把副官和秘书统统轰了出去,然后他像只暴躁的松鼠般在文件堆里上窜下跳,翻箱倒柜,转眼间就把办公桌被翻得一片狼藉。
伊洛恩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心想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他总算是从那个荒僻的角落里走出来了。
就是不小心撞破了这位指挥官的窘态,把他弄得下不来台,真是罪过。
哗啦一声,宝格利终于从某个抽屉深处抽出一份文件,眼睛一亮:“找到了。”
他踩着满地散落的纸张大步走来,啪地将协议拍在茶几上,杀气腾腾地命令道:“签字!”
伊洛恩低头看了看面前崭新的保密协议,又瞥了眼地上那些已经签过各种名字的、内容完全相同的文件。
“……”他好熟练啊。
伊洛恩顺从地拿起笔,目光落在签名栏上。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伊洛恩抬起眼,有些欲言又止:“那个……”
宝格利的眼神立刻变得不善,他撑着沙发扶手靠过来,一双刀子眼凶神恶煞:“做什么?你想反悔吗!”
“不是的,”伊洛恩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声音越来越小,“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宝格利:“……”
宝格利:???
宝格利的表情凝固了几秒,然后他大受震撼:“什么意思,你文盲啊?”
伊洛恩尴尬地双手合十,苦笑道:“拜托你,不要说的这么大声。”
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他真的不想连累诗因在外面到处丢脸。
宝格利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他狐疑地眯起眼睛,问:“那你跟诗因怎么认识的?””呃,”伊洛恩挠了挠脸颊,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大概就是……结婚认识的?”
宝格利:“……?”
“结婚?那岂不是——什么鬼,你居然是诗因的雄主?!”宝格利的声音骤然拔高,然后他瞪着眼睛,将伊洛恩从头到脚来回扫视三遍,难以置信道,“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诗因居然还能让你活到现在?他怎么没把你大卸八块?”
伊洛恩:“……”
宝格利见他一副噎住的表情,烦躁地用鞋敲着地面,不耐烦地说:“算了!按手印总该会吧?”
他风风火火地翻出一盒印泥,像监督犯人似的,目光炯炯地盯着伊洛恩染红食指,直到那个清晰的指纹稳稳落在纸上,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宝格利恶狠狠地卷起协议,满意地上下扫视一遍,又在伊洛恩鼻尖前威胁似的晃了晃,继续撂狠话:“你给我记住,要是今天的事传出去半个字,就算诗因跪下来向我求情,我也要把你塞进离子炮,当成炮弹发射掉!”
伊洛恩无奈道:“是是,保证守口如瓶。”
宝格利眉眼间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他粗暴地将协议塞进保险柜,开始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伊洛恩的鼻子,厉声道:“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对谁都不准提起来,在我面前也不能提!”
伊洛恩顿了一下,他这次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看着面前这只炸毛的雌虫,语气平和地说:“其实我觉得,哭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哭泣也好,忍耐也罢,都只是一种自然的情感反应。宝格利想要隐瞒哭泣的事实,为此大动干戈,他也尽量配合工作,只是觉得对方似乎不用为此过分焦虑,大动肝火。
“谁哭了?谁在意了!?”宝格利像一根被点燃的炮仗,立刻噼里啪啦地爆炸了,“你敢再说一遍?你是想找死吗!”
他重重一挥手,轰隆一声,巨大的立体星图被他扫到地上,五颜六色的小行星哗啦啦散落满地,在办公室地板上滚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宝格利一脚踩碎了几颗行星模型,气势汹汹地朝伊洛恩逼近,赤红的眼眸里怒火熊熊燃烧,他吼道:“我不是说过不准提吗!”
伊洛恩却只是弯腰拾起滚到脚边一颗蓝色的星球模型,轻轻放回桌上,平静地说:“我倒是觉得,哭泣不是一件坏事,这并不会损伤你的形象,也不会影响你的威望。”
还能流出眼泪,证明心还很年轻,所有的触觉都敏感而鲜活,疼痛和悲伤都能牵动身体的反应。
倘若一切都压在心里,年深日久沉淀成石块,不断累积,渐渐将心脏埋没。
到那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他安慰道:“毕竟那个房间灰尘实在太多了,就算是诗因进去也会被呛到流泪的,你不用苛责自己。”
宝格利微微一怔。
伊洛恩从怀里掏出一只保温瓶,轻轻晃了一下,让里面的液体发出悦耳的声响。他语气如常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要你多管闲事,”宝格利回过神来,把头一扭,气哼哼地说,“不喝!”
伊洛恩自顾自地给他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果茶,淡粉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他自卖自夸道:“这是我刚刚煮好的水果茶,加了一点蜂蜜,很好喝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嗓子特别好哦。”
“……”宝格利翻了个白眼。
伊洛恩见宝格利依旧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也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便识趣地放下茶杯,问:“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宝格利根本不拿正眼看他,挥挥手,赶苍蝇一样:“滚滚滚。”
伊洛恩便不再耽搁,从善如流地走了。
他刚刚把门带上,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好像门板被什么飞来的硬物击中,胆战心惊地抖了三抖。
门板上赫然出现一个凸起的痕迹,警报器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走廊上的军雌们纷纷看了过来,见到是宝格利的办公室,又见怪不怪地回过头去,继续各忙各的。
宝格利骂骂咧咧的怒吼声直接穿透门板,钻进了伊洛恩的耳朵里:“文盲就给我好好读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回头怕不是要被笑死!”
伊洛恩小心翼翼地再次推开门,看见地上躺着一本厚厚的精装大字典。烫金的书角被砸得凹下去一个坑,可见刚才撞到门上的时候遭了多大罪。
他弯腰捡起这本字典,被知识的重量压成了苦瓜脸:“……我一定努力。”
等伊洛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宝格利背起双手,继续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军靴落在地毯上,依然咚咚直响。
他的脸色不算太好,但也不是生气的样子,只是皱着眉头,嘟嘟囔囔:“那个雄虫懂什么。”
又给自己找理由似的,嘀嘀咕咕:“他连名字都不会写。”
走到穿衣镜前,他停下脚步,挑剔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手指穿过火红的发丝,将几缕翘起的呆毛狠狠压平,又掸了掸制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最后索性把外套整个脱下,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崭新的换上。
整理完仪容,桌上的茶杯还在袅袅冒着热气。水果的清香混合着丝丝甜味,不断撩拨着雌虫敏锐的嗅觉神经。
宝格利忍不住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倒了也浪费,不如喝一口。
他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重重陷进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出一个潇洒的弧度,然后故作矜持地端起茶杯,浅尝辄止地抿了一小口。
淡粉色的茶水流进口腔,蜜桃茸毛似的酸甜轻轻扫过味蕾,柔柔地散开一股晨雾般的花香,好像裹挟着一整个果园的阳光,一直从舌尖暖进肺腑。
宝格利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好喝。
第39章 识字 “明——亮。”
伊洛恩离开了办公区。
空间站太大了, 分岔路口也多,他每隔一段距离就得挑选一名幸运虫族帮他指明方向。一个路过的军官听说他要回住院区,诧异道:“那离这里还有很远,起码要走半个小时, 你走得动吗?”
伊洛恩:“……”
走倒是走得动, 但是那么长的距离, 在没有虫族带路的情况下, 他可能会又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伊洛恩不想再节外生枝, 于是他转而向对方打听:“你知道诗因在哪里吗?”
“哦哦,您找诗因少将?”军官恍然, “他刚被带去测试区做等级评估了。”
他抬手指向走廊尽头, 金属墙壁上闪烁着荧光指示箭头,说:“离这里不远,沿着这条通道直走,测试区外设有等候区, 您可以在那里等他。”
伊洛恩朝他道谢:“好的, 谢谢你。”
军官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揣测这位黑发雄虫的身份。但军纪让他压下好奇, 只是利落地抬了抬帽檐致意, 便快步离去。
测试区是空间站内部危险程度最高的地方之一。厚重的合金门前,四名全副武装的军雌如雕塑般伫立。周围特意清空的缓冲地带泛着冷光,为了避免做测试的雌虫失手造成意外,伤及无辜。
伊洛恩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 特意选了正对大门的位置。这样诗因一出来,就能立刻看到他——然后,也就可以顺便把迷路的他给领回家了。
肃穆的寂静中,只有通风机器在轻微地嗡鸣作响。伊洛恩闲着也是闲着, 便摊开那本鎏金字典,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E……伊,伊洛恩。”他眼睛一亮,“啊,找到了。”
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串长长的释义,密密麻麻的星际通用语像一群排列整齐的蚂蚁,伊洛恩囫囵扫了一遍,忽然发现其中一个词似乎有些眼熟。
他把识字卡片拿出来,正好和其中一张对应的上。
明亮。
伊洛恩咀嚼了一下这个单词,舌尖抵住上颚,像是在品尝一颗透明的糖果,一种奇妙的温暖在胸口蔓延开来,他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新名字,有着很好的寓意啊。
他用手指头在纸上慢慢写着:“伊洛恩,明亮。”
笔画有些多,他埋头反复练习拼写,身边却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少年声音:“你在做什么?”
伊洛恩抬起眼,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的雌虫。
对方一头乱糟糟的栗色短发,浅灰眼睛,身高只到他胸口处,看起来像个初中生,脸颊上还残留着幼年期特有的柔软弧度,连虫纹也蜷缩在额角,是像团没睡醒的乌云。
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少了几分稚气。
此时那双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玻璃上凝结的一层雾气,既朦胧又通透,透出一股不谙世事的纯净。
伊洛恩有些诧异,在对方开口说话之前,他竟然完全没察觉身边多了个陌生虫。
这个少年雌虫靠近时,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连脚步和呼吸声都几乎没有,仿佛对方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雌虫们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吗?
还是他刚才学习得太入迷了?
但是这惊讶也只有短短一瞬,伊洛恩并不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很快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在学习识字。”
少年雌虫歪头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像一张白纸,唯有灰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目光灼灼道:“我也想学习。”
“好啊。”伊洛恩欣然同意,他往旁边挪了挪,将识字卡片放在他们之间的空位上,“那我们就一起。”
他继续刚才的学习,手指在卡片上缓慢描摹,念道:“明——亮。”
少年雌虫完全不看卡片,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伊洛恩的手指,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在地上划动:“明——亮。”
“‘明亮’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伊洛恩顿了顿,他也突然被问住了,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大致是形容一个东西光线很充足,好像在发光的样子。”
见对方依然一脸茫然,他又用手指指向头顶的窗户,补充道:“比如说,打开窗户之后,房间很明亮,湖水很明亮,眼睛很明亮。”
少年雌虫面瘫脸纹丝不动,看不出听懂了没有,只有灰色的眼珠机械地转动着,像是在搜寻什么。
片刻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伊洛恩身上,缓缓点头:“喔。”
当伊洛恩拿出下一张卡片时,他突然开口问:“你能教我写我的名字吗?”
伊洛恩心头一动,原来这个孩子和他一样,也不识字。
他感到了一点安慰,并且对对方又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好感,诚实地说:“我也不太会拼写,但可以帮你用字典查。你叫什么名字?”
“鲁瓦。”
“很好听的名字。”
伊洛恩礼貌地夸了一句,然后翻动字典,找到对应的词条:“你看,是这样写的。”
这个发音简单,字符也不复杂,他慢慢用手指描摹:“鲁——瓦。”
鲁瓦盯着他的动作,伸出手指,一丝不苟地模仿了三遍,然后郑重地宣布:“学会了。”
“那就好。”伊洛恩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至少,这个孩子以后不会像自己一样,在需要签名时还手足无措。
鲁瓦的视线缓缓上移,灰眸锁定了伊洛恩的脸,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叫伊洛恩。”伊洛恩又哗哗翻动字典,指尖轻点着墨迹清晰的词条,指给他看。
“伊——洛——恩。”
鲁瓦的发音很慢,却十分精准。他先是盯着那串字符看了很久,随后又抬起眼,目光在伊洛恩的五官上反复游走,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和这张脸永久绑定。
半晌,他郑重地点头说:“我记住了。”
恒星的光辉从舷窗中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们之间投下一片温暖的色块,将两张脸定格在同一个方框内。
伊洛恩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鲁瓦。”
鲁瓦看着他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忽然微微抽搐,嘴角往上提了一下,连着上唇也掀起一个小口,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
他像一只刚刚开始接触文明社会的小兽,笨拙地模仿着他见到的任何事物,但这个表情实在有点古怪,比起微笑,更像是在示威。
不过伊洛恩倒是从这个古怪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意图,不由得莞尔:“如果想要露出微笑的话,应该把两边的嘴角都提起来。”
他用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对应着鲁瓦僵硬不动的那半边嘴角,说:“这里。”
“喂!你在做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他们俩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体型臃肿的雄虫正怒气冲天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实在太胖了,浑身的肥肉随着急促的步伐不停颤动,涨红的脸上布满汗珠,像只生气的河豚。
“好啊!”他喘着粗气停在鲁瓦面前,“我说怎么到处找不着你,原来跑到这儿勾搭别的雄虫去了!整天装得一副老实样,背地里倒是会招蜂引蝶!”
他猛地揪住鲁瓦的衣领,试图把鲁瓦揪起来,结果使了吃奶的力气,鲁瓦就像焊死在地面上一样,纹丝不动。
他顿时恼羞成怒,抡圆了胳膊,一记耳光狠狠甩下:“贱货!”
“不是的,你别……”伊洛恩阻拦不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走廊回荡,鲁瓦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
可他只是缓缓转回头,没有还手,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用那双死水般的灰色眸子,漠然地注视着朝他施暴的胖雄虫,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当胖雄虫再次扬起手时,伊洛恩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向温和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急切:“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在学习认字!”
胖雄虫放声大笑,他脸上肥肉抖动,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认字?哈!就这种智障也配学习?连虫崽子都不如的废物,有什么学习认字的必要,还不如去学投胎!”
伊洛恩已经挡在了鲁瓦身前,笑意从脸上彻底褪去:“学习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
“哎哟,这么护着他,你还挺喜欢他的啊。”胖雄虫眯起那双绿豆大的眼睛,油腻的目光在伊洛恩身上来回扫视。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黑头发,还真少见,你是不是叫伊洛恩?”
伊洛恩一怔:“你认识我?”
“哈哈哈!”胖雄虫又开始大笑,但这次的笑声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那必须得认识,你在星网上可是很有名气呢,大红虫!”
他像苍蝇一样搓着手,态度瞬间热络起来,刚才的暴戾一扫而空,转而向伊洛恩勾肩搭背,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早说嘛!想要玩这小贱种直接跟哥哥讲啊!”
“你误会了。”伊洛恩一头雾水,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靠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客气什么?”胖雄虫豪气地一挥手,拉上他就要走,“见到就是有缘,今天波恩哥哥就把这小贱货送你了!走,带你开荤去。”
“不……”伊洛恩根本不想走,也不想开什么劳什子的荤,他还要在这里等诗因!
波恩见拉不动他,忽然眯起了眼睛:“怎么,你又看不上了?那今晚我就把这小贱种玩废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反悔啊?”
他斜睨着鲁瓦,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伊洛恩皱起眉头。
他侧头看了鲁瓦一眼,少年雌虫神色安静,灰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里面无波无澜,似乎习以为常。
“好。”伊洛恩回过头来,他看着波恩,一向绵软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跟你走。”
波恩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反而大笑着重重拍打他的后背,把伊洛恩拍得差点摔倒:“这样才对!”
他们穿过几条幽暗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花纹繁复的舱门前。波恩用指纹刷开感应锁,将伊洛恩半推半拽地拉了进去。
这是一间装修奢华的套房,但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古怪而甜腻的气味。波恩反手锁上门,对着鲁瓦厉声喝道:“跪下!”
鲁瓦沉默地屈膝,膝盖与地板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伊洛恩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忍住,劝道:“他不是你的雌君吗?没有必要这样对他吧?”
“雌君?哈哈哈!”波恩被他逗乐了,笑得浑身肥肉都抖个不停,“他连雌侍都算不上,随便拿来打发时间的玩意而已!要不是空间站里实在无聊,谁稀罕跟他这种木头桩子浪费时间,调、教起来都没味。”
他踹了鲁瓦一脚,喝道:“去!把我那个皮包拿来!”
鲁瓦机械地起身,很快捧来一只做工精致的黑色皮包。他跪着将包举过头顶,一言不发,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伊洛恩看着鲁瓦这幅作态,不知为何却感到了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鲁瓦的每一个动作都一板一眼,简直像一个被输入过指令的机器,几乎程式化到刻板的地步。
“来来来!”波恩突然揽住他的肩膀,神秘地压低声音,“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他拿起皮包,手指头拽着拉链,兴致勃勃地炫耀道:“这里可都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平时我都不肯拿出来分享的,绝对好用,看看你认识几个!”
嗤拉一声,皮包的拉链被猛地拉开,露出满满一袋子奇形怪状的金属物件,被顶灯一照,纷纷反射出森冷的光泽,落在伊洛恩漆黑的眼睛里,像一丛莹莹的鬼火。
伊洛恩随手拿出一件东西,链条在他指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才发现是一双手铐。
他轻轻活动着手铐的关节,说:“这是手铐吧,我当然认识。”
“嘿,这可不是普通货色!”波恩哈哈大笑,从他手中接过手铐,显摆道,“看清楚了!”
他猛地一扯链条。
咔哒!
内侧突然弹出一圈暗红色的尖刺,随着链条收紧,那些锐利的凸起,也如同活物般蠕动伸展,最终将内部空间挤得密密麻麻,一点缝隙也不露。
伊洛恩的瞳孔缩了一下。
“雌虫的恢复力太强了,”波恩得意洋洋地甩着手铐说,“不给他们见见血,怎么让他们长记性?”
他见伊洛恩一副震惊的样子,顿时更加自得,心想这黑发雄虫看着斯文俊秀,结果也不过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土包子,长得再好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一个雄虫,岂不是得被那些奸诈狡猾的雌虫们耍得团团转。
波恩决定大发慈悲,让伊洛恩长长见识。
“再看看这个!”他越发得意地掏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棒,“你看好了,这是电击棍,只要按下这个按钮……”
他唠唠叨叨地解释着,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每一个都是伤害力极强的特殊款式。
伊洛恩拿着他递来的电击棍,按下开关。棍身立刻通电,旋转着升起一道道刺目的电弧,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
波恩的解说声渐渐模糊。伊洛恩的目光越过那些狰狞的刑具,落在鲁瓦身上。少年雌虫依旧跪得笔直,灰眸低垂,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折磨早已麻木。
伊洛恩心想,这个孩子,平时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吗?
他于心不忍,说:“这种东西打在身上,一定会很痛吧。”
“痛?这才哪到哪!”波恩他猛地扯动手中的金属鞭,鞭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愤愤骂道,“这些该死的雌虫,生来就比我们强壮,比我们健康——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活得这么轻松?!”
他越说越气,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伊洛恩看着波恩那张扭曲的面孔,轻声问道:“你平时都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吗?”
“那不然呢?”波恩将皮包塞进伊洛恩怀里,怂恿道,“雌虫不打是不行的,不信你也试试,绝对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他大方表示:“这里的道具,你今天都可以随便用!想怎么尝试都可以。”
然后他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湿哒哒的呼吸喷在伊洛恩的耳边,贼兮兮地说:“看在我今天这么大方的份上,作为交换……你也把诗因借我玩玩呗?”
——那可是军部唯一的S级雌虫。
波恩用力咽了一口口水。
他至今仍能清晰回忆起那个画面——新闻光屏中,诗因军装笔挺,身体修长,雪白长发如银河倾泻,流淌在挺拔的肩背上。一双金色眼眸清冷而傲慢,锋芒毕露,意气风发,仿佛高高在上,拒虫于千里之外。
然而那截被皮带束紧的腰线,却如此细长又柔韧,像一节挺拔青竹,一看就十分适合被握在手中,被细细地摩挲把玩。
啧。
那么漂亮的身体,那么烈的性子,那么强的恢复力,可比眼前这个呆板又稚嫩的鲁瓦带劲多了,他已经惦记了很多年,就差垂涎三尺了。
前几天看到婚礼直播的时候,他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得手,心里遗憾得要命,连带着这段时间都不痛快。没想到今天居然却能遇到伊洛恩,而且对方还一副懵懵懂懂,十分好骗的样子,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波恩面上笑嘻嘻,心里却恨恨地想,这个伊洛恩,只不过是个踩了虫屎运、碰巧能和诗因结婚、却不解风情又暴殄天物的傻子!
诗因那么耐玩的尤物,放在伊洛恩手里,完全就是浪费!
还是得在他的手里,才能发挥出全部的长处啊。
他舔了舔嘴唇,幻想着鞭子落在诗因身上的清脆声响,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伊洛恩瞬间冷了脸色。
第40章 意外 我要带你回去
厚重的遮光帘严丝合缝地合拢, 将窗外的星光彻底隔绝。
房间陷入一片昏沉的暗色,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不动,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波恩见伊洛恩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忍不住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该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具都不会用吧?”
伊洛恩抬起眼睛, 神色平静无波:“我确实不太会, 不如你先示范给我看看?”
“哦?”波恩顿时来了精神, 他一把将袖子撸到手肘处, “行啊,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可看好了!”
他转头对鲁瓦厉声喝道:“滚过来, 跪好!”
鲁瓦沉默地移动膝盖, 低着头,缓慢而机械地挪到他们面前。
波恩对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显然很满意,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抓起那副带刺的手铐,在手中晃了晃, 狞笑道:“那就从这个开始吧, 伸手!”
鲁瓦一脸木然地抬起双臂,将手腕平举在身前。
就在波恩即将扣下手铐的瞬间, 伊洛恩突然弯下腰, 把手里的电击器扔在一边,转而在皮包里翻找起来,问:“这个是什么,也是电击器的一种吗?”
他拿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金色手柄, 面色似乎很好奇。手柄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价值不菲。
波恩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他随手将手铐扔到一旁,接过手柄兴奋地说:“刚才不是给你介绍过了吗?这可是好东西!跟那种普通的电击器可不一样, 要好玩多了!你看。”
他炫耀般地旋转机关,只听唰地一声,一道刺目的金光骤然伸展,手柄末端弹出了一条长长的光鞭。
波恩手腕翻转,拿着它用力在空中挥了几下,光鞭如一条暴怒的金蛇,发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
“怎么样?”波恩眉飞色舞,炫耀道,“你能看上这个,说明还有点眼光,这才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再倔的雌虫挨上三鞭,也得跪着求饶,保管能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而且终生难忘!哈哈哈!”
如他所愿,伊洛恩的目光追随着舞动的光鞭,似乎很感兴趣似的,轻声问道:“看起来很厉害,这个是怎么用的,能不能教教我?”
波恩有点诧异,心想伊洛恩还真是个闷骚,表面一副斯文温和的样子,结果一上来就要玩最野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
波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和这位黑发雄虫称兄道弟的光明未来。
只要攀上这层关系,像诗因那样高贵的S级雌虫,迟早也会成为他鞭子下的又一件战利品。
那可是诗因啊!
屈指可数的五大贵族后裔,军部当年最耀眼的将星!
倘若他也能被肆意折辱,被打到无力支撑,被迫向一只他这样的平民雄虫摇尾乞怜,在他的刑具下颤抖求饶……
波恩光是想想他被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画面,口水就都要流下来了。
他嘿嘿怪笑,见伊洛恩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连忙回神说:“当然可以!我教你,你握住这里,对,然后旋转这个按钮。”
他收起光鞭,把手柄交给伊洛恩,指点他应该怎样做。结果伊洛恩笨手笨脚,拿着手柄摆弄了半天,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条光鞭固执地蜷缩在手柄中,半点也没有要展开的迹象。
伊洛恩苦恼道:“好像有点难。”
波恩看他跟个傻子一样,连最基础的操作都死活学不会,在旁边越教越急躁,最后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抓向手柄,骂道:“真见鬼,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很简单的,就是这样那样……”
他们的手同时握住了手柄的两端,在拉扯之间,光鞭的开关悄然转动。
手柄正朝着波恩的方向。
一道刺目的金光骤然迸发,半米长的光鞭再度从手柄末端弹出,直直冲着波恩的脸甩来!
波恩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光鞭狠狠抽了一耳光,脸上肥肉弹动,立刻浮起一道血痕。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双手捂脸,肥胖的身躯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几枚散落的螺丝钉都蹦跳起来
结果这一下却不偏不倚,正好压在了之前那根掉落的电击棍上。
“嗷——!!”
刺目的蓝白色电光在昏暗的房间里爆闪,波恩像只被扔进油锅的肥虾,猛地弓腰弹起,又发出一串杀猪般的尖叫,原本精心打理的大背头根根直立,瞬间变了爆炸头。
他在地上剧烈抽搐,像一条被扔上甲板的鱼,在电光中垂死挣扎,却怎么无法摆脱身上噼啪作响的电弧,渐渐开始四肢抽搐,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明明已经失去意识,他的身体却还在本能地蠕动,像一条挣扎的蛆虫,不断扭出各种诡异的姿势。
伊洛恩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那只闪着电光的手。他低头看着波恩指尖擦过的位置,电火花在地板上烧出了几道焦黑的痕迹。
变故来的太快,原本跪在地上的鲁瓦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他灰色的眸子微微瞪大,看看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波恩,再看看退到一边的伊洛恩,好像是被惊呆了,整个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连翘起的呆毛都僵在头顶,一动不动。
身为始作俑者,伊洛恩却眉目平静,他垂眸注视着波恩的抽搐扭动的样子,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地上的电棍还在滋滋响个不停。伊洛恩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一双橡胶手套,戴着它关上了电源。
房间里安静了。
光鞭的光芒也消失了。
伊洛恩抬腿跨过波恩的身体,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间的灯。
啪。昏暗的房间一瞬间亮如白昼。
从天而降的雪白灯光仿佛一泓透明的水,将伊洛恩的面目冲刷得瓷白一片,连睫毛和鼻梁的阴影都被涤荡得近乎透明。
当他垂目站立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一尊玉作的神像,俯瞰众生时,仿佛饱含怜悯,可又无动于衷。
片刻后,这尊神像微微抬头,与鲁瓦目光相对,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如同冰雪消融,那副庄严的外壳土崩瓦解,重新透露出血肉之躯的灵动颜色。
鲁瓦看傻了。
伊洛恩朝他低声问:“没事吧,他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又和煦,像是缓缓融化在温水里的一滴蜂蜜。
鲁瓦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摇头说:“没有。”
这个少年雌虫继续瘫着一张脸,但是眼神开始散发出一种状况外的茫然气息,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伊洛恩平和地说:“他触电了,我们可以帮他叫个医生。”
他打开房门,但是在即将走出这个狼藉一片的房间时,忽然又停下脚步。
伊洛恩回过头,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鲁瓦,低声说:“以后不要再那么顺从了。”
鲁瓦朝他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表达疑问。
伊洛恩叮嘱道:“不论是谁,不论什么理由,只要他们的行为是在伤害你,或者让你感到痛苦,那你就不要听他们的话。”
鲁瓦看着他,很慢地“哦”了一声。
他像是刚才记忆伊洛恩的名字时一样,语气呆板却认真,点头说:“我记住了。”
他看起来懵懂又乖巧,灰眸一片清澈,伊洛恩有点想揉揉他的头发,但是忍住了。
“之后不论是谁问起这件事,都只说是意外,”伊洛恩压低声音,继续不放心地交代道,“是我和他玩闹时不小心造成的,跟你没有关系。”
“好的。”鲁瓦点头,顺着他的话重复道,“是意外。”
伊洛恩心想,好乖的孩子,波恩怎么会舍得那样对待他。
鲁瓦见他表情愈发柔和,微微歪了歪头,又问:“‘意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伊洛恩:“……”
五分钟后,面对挤满房间的后勤小队,他们俩如同排练过一般,异口同声地齐声宣布:“是意外。”
后勤队长:“……”
后勤队长的脸色活像是死了亲爹,他的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波恩那还在冒着青烟的头发,抓狂道:“我的阁下们,我的小祖宗们,你们这是怎么弄出这种意外的啊!”
“既然是意外,那就很难避免。”伊洛恩温和又耐心地为他解释道,“带电设备总是存在风险的,波恩他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医疗小队铺开担架,把浑身焦黑的波恩迅速抬去了急救室。
队长耷拉着一张苦瓜脸,绝望的目光在伊洛恩和呆立一旁的鲁瓦之间游移,像是忽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试图给自己找个替罪羊:“那么,至少是这只雌虫没能尽到监护责任……”
“啊,说到这个。”伊洛恩微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一位雌虫小朋友,当时正按照波恩的命令,在十米外罚跪呢。”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惋惜地说:“波恩是为了教我这些道具的用法,才会变成这样的。可惜了,我到现在也还没学会使用这些有趣的玩具。”
队长:“……”
队长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口婆心地劝道:“阁下,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其他正规的学习途径,毕竟报名器械操作培训之类的……这些东西实在很危险,为了避免再出什么意外,请允许我先护送您返回安全区域吧。”
如果再让这些雄虫折腾下去,他的军衔就要遭殃了。在他管辖的范围出了事,他可是得受处分的!
伊洛恩十分配合工作,他欣然应允:“好的,麻烦你了。”
于是兜兜转转,经过一番周折,伊洛恩终于凭着自己的实力,成功地回到了病房。
自动门在身后悄然闭合,他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然后爬上病床,重新躺好,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护士很快闻讯赶来,手中的扫描仪发出柔和的蓝光。
“阁下,您的恢复情况并不理想。”护士皱着眉头看向数据面板,“细胞再生速度比预期要慢,建议您保持卧床休养,不要再外出奔波了。”
伊洛恩温顺地点头:“好的,我会注意,谢谢你。”
护士道:“那么就先不打扰阁下休息了,如果您有任何不适,请立即通知我。”
他将呼叫铃放在伊洛恩触手可及的位置,然后恭敬地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门上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伊洛恩闭目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几道脚步声沉稳而干练,门外大致还有两名雌虫把守,不是普通医护,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雌,用以保护他的安全。
说是保护,其实算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不过伊洛恩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刚才惹出了那出闹剧,空间站加强戒备也情有可原。这些军雌不过是履行职责,他没必要为难这些兢兢业业的工作虫。
更何况,他也不想再出去到处迷路,现在这样,反而刚刚好。
他只要安心睡上一觉,等诗因回来就好了。
伊洛恩给自己拉好被子,习惯性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枕边。
那里空荡荡的。
原本应该团着大毛球的位置,现在只剩几根银白色的猫毛,在空气循环系统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也许是他出去太久的缘故,猫咪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出去找他了,还是被诗因远程召回了精神体。
伊洛恩伸手拂过那些细软的毛发,虽然他还没娇气到没有小猫陪着就睡不着的地步,不过心里总是有些惦记。
一两根猫毛,当然比不上毛茸茸的一大只。那种仿佛能让人陷进去的厚实柔软,只要回想起来,就能令他心里温暖。
他仔细地收起猫毛,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合上双眼,很快便开始意识昏沉。
天花板上传来一阵窸窣轻响,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夹层间蹑足穿行。伊洛恩半梦半醒,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那间乡下老屋,听见老鼠在房梁上窸窸窣窣地跑动。
——但是,不对。
不对!
这里不是地球,更不是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他已经来到了虫族世界,宇宙空间站里怎么会有老鼠?
伊洛恩蓦地睁开眼睛。
迎面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娃娃脸。
鲁瓦踮脚立在床头架上,短靴的鞋尖稳稳点着不到两个指头宽的金属栏杆。他肩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灰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伊洛恩,距离近到几乎能与他鼻尖挨着鼻尖。
伊洛恩下意识眨了眨眼,又用力闭眼再睁开。
鲁瓦依然蹲在那里,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这竟然不是他的幻觉!
伊洛恩吃惊地问:“鲁瓦,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是怎么来的?怎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鲁瓦的表情难得带上了一点严肃,他一板一眼地说:“伊洛恩,这里很危险,我要带你回去。”
“回去?”伊洛恩一头雾水,“回哪里去?”
波恩那里不是更危险吗?
鲁瓦简短回答道:“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利落地从包袱里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宇航服,动作迅捷地帮伊洛恩穿戴起来。
伊洛恩被他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配合着他穿戴完毕,疑惑问:“现在?”
鲁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地为他戴上头盔,然后单膝跪地,最后检查了一遍氧气阀,这才直起身,冷静地说:“不,再等一会。”
伊洛恩松了口气。
虽然完全搞不懂鲁瓦的计划,但反正诗因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大家碰头见个面,应该就能解释清楚了吧。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金属地板被军靴踏得咚咚作响。显然,在门外守卫的雌虫们已经察觉到异常。
鲁瓦从怀里掏出一只秒表,灰色的眸子盯着表盘上的指针,淡定地念出倒计时:“3,2,1。”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瞬间吞没了所有声响,空间站轰然爆炸!
鲁瓦背对着冲天火光,表情纹丝不动,朝他点点头说:“好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