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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劫持 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

    在他们背后, 爆炸带来的火光四射,冲击波如巨兽般咆哮着撕开合金筑造的坚固堡垒,墙壁和天花板接连坍塌。

    外面的军雌们被狂暴的气浪掀飞,如同一只只断线的风筝, 撞墙的撞墙, 砸地板的砸地板, 一个个摔得七零八落, 不断发出咒骂与痛呼。

    “他虫的——哪里来的炸弹!”

    “敌袭!敌袭!”

    “立即开启防御模式!大家穿上机甲!快!”

    烟尘翻滚, 炽热的红色与浓郁的灰色交织成地狱般的图景。暖热的气流夹杂着火星扑来,被鲁瓦抬手一挡, 最终只是轻缓地拂过伊洛恩的透明面罩。

    伊洛恩震惊到头脑空白, 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鲁瓦却神情自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镇定地说:“军队要追上来了, 我们快走。”

    伊洛恩:???

    下一秒, 病房的外墙在高温的逼迫下寸寸龟裂,像糖浆一样软倒, 最终不堪重负地崩塌粉碎, 露出了一望无垠的宇宙空间。

    失去保护层之后,空间站内恒定的重力场开始减弱,伊洛恩的身体轻飘飘地离开病床,开始和四周的家具残骸一起漂浮起来。

    伊洛恩瞳孔地震, 他下意识地挥舞双手,在头盔中大喊:“等等……鲁瓦,这不对吧?!”

    鲁瓦想起什么似的,沉吟道:“雄虫第一次进入太空环境, 可能会觉得头晕恶心。”

    他思索两秒,果断地说:“你还是先晕过去吧。”

    伊洛恩瞳孔放大:“不——”

    鲁瓦毫不迟疑,手掌并起为刀,在伊洛恩的后颈迅速一切,动作干净利落,透露出千百次练习后的熟稔。伊洛恩只感觉眼前一黑,身体瞬间软倒下去。

    鲁瓦将他拦腰接住,单手抱了起来,然后抬起灰色的眸子,看向空间站外围缓缓展开的等离子网。蓝色光弧即将把无垠星空切割成细碎的马赛克,试图将一切威胁封于网中。

    这些军队的反应还算快,但是不足为惧。

    空间站的重力场已经彻底失去效用,鲁瓦用双脚在仅剩的外壳上用力一蹬,漂浮着做了几个后空翻,背后骤然撑开一双灰蓝色的双翅,迅速稳住身形,然后长翅一抖,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宇宙深空飞驰而去,几个闪身就离开了等离子流的包围圈。

    中控台的雷达开始疯狂报警。

    守在监测仪器前的军雌大声道:“发现目标,目标正在逃离空间站——”

    “锁定方向!”

    “等等,他手里还带着一个虫质!”

    激光炮已经全部对着鲁瓦的方向瞄准,但是却没有发射。

    探测仪的精度拉到最大,军雌们看清了透明面罩下伊洛恩昏迷的面容。

    “是雄虫!”

    匆匆赶到中控台的宝格利看到这个画面,骤然变了脸色。

    怎么会是他?!

    宝格利心脏开始狂跳,他立刻下了指令:“打开引力场,先把他们抓回来再说!”

    部下冷汗直流:“指挥官,目标速度太快了,已经脱离引力场能控制的最大范围!”

    那个雌虫甚至没有穿戴任何机甲,在毫无外力支援的情况下,在无重力环境中甚至跑得比他们的突击艇还快!

    宝格利心中一惊,立刻道:“派出主力舰追击!分三路包抄拦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回雄虫!”

    几艘驱逐舰从空间站中释出,舱门打开,数队军雌穿戴机甲,纷纷跳下栈桥,强大的虫翅搭配推进器,迅速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他们纷纷对鲁瓦举起了手里的激光枪,荷枪实弹,来势汹汹。

    “前面的入侵者,立刻放开你手里的雄虫!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鲁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灰色的眸子倒映出一片黑压压的枪口,使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得暗沉无光。

    他嘟囔道:“太危险了。”

    他翅膀扇动,忽然一个翻身下腰,直直掉落下去。一架小型的无人运输艇正好经过他们下方,鲁瓦单手撑住甲板,降落在星舰表面,动作利落地撬开舱门,眨眼间的功夫,就拎着伊洛恩一起钻了进去。

    小小的运输艇瞬间改变了航线,猛然加速,喷射器拉出数条纤长的白色光焰,一飞冲天,朝外太空而去。

    “不好,他劫持了运输艇,要逃跑!”

    “追上去!攻击运输艇的能源舱,”宝格利看着光屏上双方迅速拉开的距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切断运输艇的手动驾驶权限,快!”

    “正在取消权限,”手指翻飞的部下看着前方传来的最新影像,瞳孔一缩,“不好,来不及了!”

    无数的激光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眼看着就要将这只小船死死困住,然而就在这时,运输艇前方忽然打开了一道小小的虫洞。

    这只黑白相间的运输艇犹如一只虎鲸,纵身一跃,没入水中,虫洞关闭,从此消失不见。

    追击运输艇顿时集体来了个急刹车,机甲悬停在太空,绕着刚才虫洞出现的地方团团转,扫描仪依然徒劳地嗡鸣着,驾驶员们面面相觑,显得十分茫然。

    他们的目标,消失了。

    宝格利一拳捶在了操作台上,他脸色铁青,腮边的肌肉微微颤抖,喃喃道:“完了。”

    能够熟练运用虫洞技术的,铁定是那帮星盗无疑。

    伊洛恩落到穷凶极恶的星盗手上,哪里还有活路!

    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把梳理整齐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他回头该怎么和诗因交代!

    早知道……早知道……

    他想起那双柔软的黑色眼睛,仿佛是夜色中的深海,蕴含着容纳所有风暴的宽广,将所有的狼狈与混乱藏匿其中,并以恒定的温柔相待。

    那帮星盗抓走哪个雄虫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抓走他?

    宝格利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悔青了肠子。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让那个雄虫离开办公室的……

    部下看着光屏上显示的时间,胆战心惊地说:“指挥官,从空间站爆炸到目标劫持运输艇消失,总共只过去了两分半钟。”

    而且前面的一分钟时间里,他们甚至还没完全离开空间站。严格说起来,从他们发现目标到目标消失,中间仅仅只隔了一分半。

    这是什么概念?

    即便这里的军雌们都经过层层筛选,且接受过专业化的训练,但能够不穿机甲、仅凭肉身在宇宙空间内活动自如的单兵,也寥寥无几,且个个都是评级至少在A级的高手,在军部赫赫有名。

    在无重力环境下自如行动,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有引力的束缚,每一个动作都会引发连锁反应,任何微小的错误施力都可能会让身体失控旋转。

    而鲁瓦刚才那一连串动作——急停、翻转、腾挪闪躲,堪称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如果不是拥有绝对的力量掌控,以及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是绝无可能做得到的。

    而且,对方的手上甚至还带着一个雄虫!

    他们的反应已经不算慢了,但对方的速度简直堪称恐怖。

    隔壁的军雌满脸惊疑不定,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这也太快了,那个雌虫到底是什么等级?”

    虫族们面面相觑,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沉默中蔓延,但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宝格利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撑着操作台重新爬了起来,盯着光屏上少年雌虫的最后影像。

    对方身体瘦小,矫健如一匹荒野上独来独往的野狼,灰色的眸子倒映着星光,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对无机质的矿石,里面不仅没有任何紧张或兴奋的情绪,甚至连最基本的情感波动都近乎于无。

    这样强大到诡异的一个雌虫,明明长得这样违和,为什么空间站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异常?

    宝格利突然一拳砸在台面上,震颤的巨响惊醒了呆滞的军雌们,他怒道:“查!把包含这个雌虫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看看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去过哪里、接触过谁,一帧都不许漏!”

    他缓了一口气,又说:“让驱逐舰和突击舰全员待命,通知中将和诗因,让他们立刻赶过来,快。”

    诗因今天的心情跌宕起伏,犹如坐了一场过山车。

    半小时前,他听说伊洛恩在测试区门口等他,一时间喜不自胜,直接打爆了靶子。

    三分钟前,他完成所有的测试内容,并成功地再次拿到了S级的评价,正盘算着怎么跟雄虫炫耀这个好消息。

    然后住院区炸了。

    他的雄虫被掳走了。

    诗因:“……”

    好,好极了。

    诗因一把撕碎了评级表,气极反笑:“一群杂碎,挺会挑时候啊。”

    他面若寒霜,眸光冰冷,转头对宝格利说:“借我一副军用机甲,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宝格利满眼血丝,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没分给他半个眼神,道:“虽然中将已经去帮你走流程了,但你现在还没正式复职呢。”

    “我跟那些星盗有私仇,怎么,你有意见?”诗因用力拽过他的领口,手背青筋暴起,声音森然,“你管的空间站连星盗的间谍都查不出来,害得我家雄虫被抓走,现在还敢拦我?”

    宝格利的喉结在他的指节下艰难地上下滚动,忍了忍,还是爆发了:“你以为老子愿意让那群杂碎得逞?!你以为换成是你,就绝对不会出问题吗!”

    “讨论这种事情没有意义,”诗因冷冷道,“我只知道,我要去带他回来。”

    他松开手,宝格利落回椅子里,用力咳了两声,他扯开领口的扣子,抻着脖子怒道:“行动前少说大话,你能不能打得过那个星盗还两说!”

    他快速敲击键盘,调出了刚才的监控视频,光屏上弹出鲁瓦在太空中快速移动的画面。

    诗因凝神看了一会,他冷静地分析道:“从这几个录像来看,他不是我的对手,明显缺乏系统性的战术训练,全靠直觉行动,敏捷有余,后劲不足。”

    他又盯着少年雌虫的面部截图,忽然眉头一皱,道:“我见过他。”

    宝格利一愣,诧异抬眼问:“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刚到空间站的时候。”

    不仅如此,诗因还亲眼见证了那个少年被雄虫欺负的画面。当时他还以为那是又一个命运不幸的可怜虫,结果一切都只是那家伙隐藏身份的伪装而已。

    如果那个时候他出手阻止,是不是就能够发现对方的异常……要是他能够再谨慎一些,伊洛恩也就不会被抓走了……

    愧悔、内疚和焦躁撕扯着他的心脏,诗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行,他现在不能被情绪左右,他必须保持理智和清醒,才能找到救回伊洛恩的办法。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记起那个性格暴虐的肥胖雄虫,沉声问:“和他在一起的那个雄虫呢?现在在哪?审了没有?”

    宝格利白了他一眼:“就你能想到,我想不到吗?那家伙审不了。”

    他切换了监控画面,上面变成了波恩的伤情诊断报告单:“他在教你的雄虫使用危险物品的时候,意外受到了严重的电击,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意识。”

    “危险物品?”诗因的指尖划过报告上的电击棍图片,喃喃自语,“意外?”

    他盯着报告上叙述的前因后果,皱眉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猜他们并不认识。”宝格利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再次切换视频,指着屏幕,上面是鲁瓦和伊洛恩相遇的场景,“他们应该是在测试区门口第一次见面的,就在半个小时前。”

    光屏上,伊洛恩和鲁瓦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忽然波恩闯入了监控画面,往鲁瓦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诗因的瞳孔骤然收缩。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串联起来,变成了清晰的逻辑线。

    伊洛恩一向心软,不会对遭受欺辱的雌虫坐视不管,看到这个星盗被雄虫欺负,一定会不忍心。

    伊洛恩也许用了什么办法,试图帮助那个潜伏的星盗摆脱困境,但在这个过程中,却很有可能意外发现了那个星盗的异常,并且吸引来了警卫队的注意。

    那个星盗担心身份泄露,又怀疑这是伊洛恩故意为之,拿不准伊洛恩对他的帮助是不是别有目的,因此即便放弃原来的计划,也一定要把伊洛恩带走灭口。

    诗因顿时脸色铁青。

    他的指尖深深扣入控制台的边缘,将合金台面掐出一圈蛛网状的裂纹,声音降到了冰点:“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

    伊洛恩好心帮助他,却遭到了这种对待!

    第42章 恶龙巢穴 让我们举起爱的宝剑!

    诗因转身就要出去, 宝格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先别走!”

    诗因反手拧住了他的胳膊,怒道:“被抓的雄虫和你无关,你当然能置身事外!”

    宝格利也勃然大怒:“你以为老子就不着急吗?!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他们的具体坐标!那帮星盗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诗因缓了口气,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伊洛恩的身上还粘着精神体的猫毛。

    尽管距离太远, 他无法确定精确的空间坐标, 但是只要循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就一定能够找到对方。

    “区区一个S级, 我还能够应付得了。”诗因盯着窗外的漆黑宇宙, “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一个浑厚的声音却忽然道:“如果有两个呢?”

    厚重的安全门打开,诗因和宝格利同时回头看去, 见到史密斯中将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进来。他如今已经经历过三次衰亡期, 长着一张历经沧桑的中年脸,眉间沟壑深深。

    诗因心头一跳,宝格利也瞪大眼睛,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两个?”

    说完, 又面面相觑。

    总不能是星盗里有两个S级雌虫吧?

    史密斯不答, 而是说:“你们先来看看这个,侦查部队那边搜集到的关于星盗的最新情报。”

    他将文件摊开在桌上, 最上方的两张机甲照片异常醒目。

    “蓝色这个,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灰蓝色的机甲照片,道,“姓名不详,外号‘幽灵’, 近两年才突然开始活跃,特点是行动速度极快,行动轨迹难以预测,潜行与刺杀技术一流。根据前线和他交手的几次情况来看, S级的可能性极大,很有可能就是潜入空间站的这个雌虫。”

    “绿色的这个,”他将被压住的那一页翻上来,神色凝重,“是星盗团的首领,米拉。外号‘蛇’,曾参与多起针对雄虫的绑架案件,在逃一级罪犯。攻击、速度、防御、战略,没有一项短板,我们的士兵对上他,一律惨败。曾有四名A级军官联手和他交战,全部阵亡。板上钉钉的S级。”

    诗因看着那薄薄两页纸,瞳孔地震:“真有两个S级?”

    偌大军部目前就他一个S级,而小小一个星盗团里竟然有两个?

    这像话吗?

    史密斯干咳一声:“……这是有历史原因的,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总之,”他看向诗因和宝格利,“我不建议你们冲动之下前去冒险,正确的流程是等上级对此作出批复,然后再考虑采取具体行动。”

    “批复之后又能怎么样。”宝格利靠回椅背,阴阳怪气道,“我说呢,这次派我们军团过来,只说是清剿异兽,根本没提对付星盗的事,原来军部的领导们自己都没信心能打赢啊,只能眼睁睁看着雄虫被杀死而已。”

    “杀死。”诗因在旁边冷笑一声,“只是杀死都算好了,如果被当成实验品,那才是生不如死。”

    史密斯低声警告道:“诗因。”

    “我绝对不会让我的雄虫变成黑市的实验品。”诗因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大不了我就自己去,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史密斯看着这年轻而锐利的眼神,恍惚中,仿佛和记忆中的另一双眼睛重叠,同样的坚定不移,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一往无前。

    而他却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消逝,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怨毒,从此再也无法挽回。

    他不知为何,忽然感到无比的遗憾。

    他正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宝格利突然跳脚了:“就你逞英雄?把其他虫都当懦夫是吧?!我也去!”

    诗因诧异地一挑眉头,然后一脸嫌弃:“你去做什么?给我拖后腿?还是当炮灰?”

    宝格利炸了:“诗因我警告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真以为自己能单挑整个星盗团吗!S级就老老实实去对付S级,其他事情就应该交给A级来做!”

    诗因冷淡地说:“你非要去打杂,我也不拦着你。”

    他俩又开始吵吵嚷嚷,史密斯:“……”

    史密斯叹了口气,一手一个按住他们俩,缓缓道:“星盗肯定是要打的,他们劫走的雄虫不止这一个。诗因,我这次特别向军部申请调来美黛丝,本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诗因微微一怔,他眼眸微亮:“美黛丝来了?”

    “马上就要到了,去外面等它吧。”史密斯道,“诗因,穿上你的机甲,带上你的武器,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凝视着这个强大而锋芒毕露的后辈,郑重道:“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是为了什么而出发。你要牢牢地记住,不管中间发生什么,都不要犹豫,不要动摇。”

    诗因的眸光坚定而明亮:“我明白。”

    宝格利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在一旁眼巴巴地问:“那我呢?”

    他的机甲可是一直停在空间站啊,有虫在意吗?

    史密斯笑了,他把一枚纽扣样式的东西递给诗因,然后揽过宝格利的肩膀:“带上这个定位器,只要等到你的坐标停稳,宝格利就可以带着突击队直接跃迁过去了。”

    “好好配合,”他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语重心长,“不要吵架。”

    空间站内,之前轻松的生活气息消失无踪,走廊上全是一列列小跑整队的军雌,个个全副武装,接驳处船来船往,山雨欲来。

    住院区坍塌的外墙上支起了临时护盾,然而内部已经沦为废墟,家具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正在由后勤队紧急抢修。

    墙体残存的结构犹如敞开的肋骨,中心空洞,珍贵的心脏已经流落到宇宙深处,不知所踪。

    诗因蹲下来,捡起地上一块残留的玻璃碎片,抹掉上面粘着的黑灰,拈在指间仔细端详。

    伊洛恩给他做的水果碗,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

    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伊洛恩,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味道。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怎么可能会动摇。

    诗因抬起头,纵身一跃,三两步跳到了破裂的断墙上,金色眸子凝视着远处的某个方向。

    黑白相间的运输艇由远及近,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一架银白色的机甲骤然弹出,它屈膝蹲在运输艇上,骨翼展平,如同一道浮于天际的雪色弯月。

    后勤组的工程师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震惊侧目,看得瞠目结舌。

    虫族公认最强战力之一,诗音的本命机甲,美黛丝。

    耗费海莱家族百亿投资,经顶级机甲设计大师研发装配,全身极品材料,由和诗因精神度绑定的自主智能系统辅助操控,美黛丝一力降十会,在新生代虫族中无虫能敌,堪称一架行走的大杀器。

    这庞然大物的机体灵动而舒展,头盔微微抬起,发出欢快的机械音:“叮!您全宇宙超级无敌可爱的小美突然出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主人有没有偷偷抹眼泪想念小美呢?”

    终端的公共频道中弹出一条消息,表情包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QAQ。

    围观的工程师们:?

    银色机甲威风凛凛的形象顷刻间碎了一地。

    诗因冷酷无情地说:“赶紧滚过来。”

    小美嘻嘻一笑:“哎呀,主人还是那么喜欢口是心非的,真讨厌——”

    它一甩尾巴,四足着地,轻盈降落在墙体之上,然后微微低头,耳后弹出一对尖锐的三角形炮口,十指指甲弹出,犹如猛兽的利爪。身后长长的尾巴一扫,双排六架骨翼撑开,炮筒架于两肩之上,光圈浮起,表面的涂层反射出夺目的银色光辉。

    它轻松地说:“那么,小美还是把心交给温柔又美貌的伊洛恩阁下吧!让我看看,阁下现在在哪里——哎?阁下怎么被抓走了!”

    诗因十分嫌弃地将它扯起来,把自己套了进去:“你少说两句废话比什么都强。”

    他扣上头盔,护目镜前金芒亮起:“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美黛丝双足立起,骨翼收拢,检测到护甲与身体贴合,全身的骨骼线亮起金色光芒。

    “好嘞!爱心喷射引擎启动!粉红尾焰效果全开!”小美大声宣告,“让我们举起爱的宝剑,朝着恶龙的巢穴出发——英俊的伊洛恩王子殿下,你勇猛无畏的骑士马上就来救你啦!”

    银色的机甲轻轻屈膝弯腰,然后忽然一蹬,离弦之箭一般弹射而出。

    小美的呐喊在终端中拖出长长的尾音:“——王子殿下可一定要坚持住,千万别被坏龙龙吃掉了啊啊啊!”

    诗因忍无可忍:“……给我闭嘴吧。”

    推进器喷出刺目的白色光焰,顷刻间拉出两道长长的轨迹,旋转延伸,银色机甲犹如猛虎下山,引擎轰鸣怒吼,朝着宇宙深处直扑而去。

    此时此刻,若干光年外,一架小小的运输艇忽然钻出虫洞,鲁瓦拎着伊洛恩,翻身从运输艇中爬出,然后将它一脚蹬开。

    那艘小艇摇晃着飘远,在三秒后炸成一团沉默的火球,粉身碎骨。

    不远处,暗绿色的母舰如同一只深海巨兽,在虚空中缓缓浮现,向他打开了牵引磁场。

    鲁瓦震动虫翼,转过身体,把伊洛恩护在远离爆炸余波的一侧,然后像一条灵活而小巧的游鱼,迅速游向了星舰腹部的登陆舱。

    他抱着伊洛恩进入舱内,舱门闭合,舱体像电梯一样迅速上升,进入了母舰内部。

    重力和氧气重新充满了空气,鲁瓦笨拙地跪坐下来,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将伊洛恩轻轻放在金属地板上,然后开始为他解开扣子,脱下厚重的衣服。

    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十分专注,动作缓慢得像在拆解炸弹。当沉重的头盔终于被取下时,一缕黑色的发丝黏在了伊洛恩苍白的脸颊上。鲁瓦盯着看了半天,最后用手指将它轻轻挪开。

    鲁瓦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说:“伊洛恩,我们到家了。”

    伊洛恩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鲁瓦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一掌劈死了。

    他已经很收着力气了,但是首领说过,雄虫都很弱小,非常容易死掉。

    他又趴下去,将耳朵轻轻贴在伊洛恩的胸口,去听对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晕了,没有死。

    他做完这一切后,登陆舱也抵达了终点。

    咔哒,一声机械锁扣合拢的声响,狭窄的舱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持续运转的引擎声渐渐停息。

    舱顶的指示灯由红转绿,伴随着气压平衡的嘶嘶声,厚重的舱门缓缓滑开,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而幽深的舰内空间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两侧的壁灯如舞台灯光般次第亮起,将中央通道照得如同一条星光长廊。

    “我的小鲁瓦,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醇厚而慵懒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声音在空旷的舱室内层层荡开,如同教堂中翁然奏响的管风琴:“路上还顺利吗?”

    鲁瓦抱着伊洛恩走出来,点点头:“很顺利,首领。”

    脚步声由远及近,高跟长靴踏破交错的光影,一个纤长的身影从黑暗深处缓缓浮现。

    他身材高大,脚步却无声无息,一身巧克力色的皮肤,金灿灿的头发编成蝎子辫,长长地垂在肩头,墨绿色的眼睛深沉而浓郁,像是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一道巨大的锯齿状伤疤从眉骨一直劈向他敞开的胸口,将脸上的虫纹一刀两断。

    周围的星盗全都弯腰行礼:“首领。”

    米拉微微颔首,他的眸子下垂,用宝石手杖点了点鲁瓦怀里的伊洛恩,笑着问:“怎么还带了礼物?我说过,这次任务很危险,不要节外生枝。”

    鲁瓦摘掉假发,露出灰蓝色的狼尾头,他甩了甩头发,纠正道:“不是礼物,这是我的老师。”

    米拉微微挑眉,他玩味地念着这个词:“老师?”

    他脸上仍然带着一点笑意,但是眼神却冷了下来:“怎么又多了一个老师,鲁瓦,我平时教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鲁瓦面无表情,然而语气却十分认真,断然反驳道:“不一样的,他会教我认字,你不会。”

    米拉:“……”

    米拉气笑了:“我当然也可以教你认字。”

    鲁瓦并不买账:“但你没有教过。”

    他见米拉眼神不善,立即把怀里的伊洛恩抱紧了,戒备地退后一步,道:“所以我要带他回来。你说过,空间站里很危险。”

    米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问:“你是专程带他回来的?”

    鲁瓦点头。

    米拉又问:“那任务完成了吗?”

    鲁瓦干脆利落道:“没有。”

    米拉:???

    第43章 手术 你已经开始腐烂了

    米拉几乎都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弄懵了, 好一会儿,他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用食指慢慢敲击手杖顶端的宝石。

    “让我理一理。”

    他缓缓踱步上前,突然在鲁瓦面前倾下身, 嗓音压得极低, 仿佛正在呢喃爱语:“所以, 你带着任务, 在军部的眼皮底下潜伏了半个月——”

    他用手杖尖端挑起了鲁瓦的下巴:“结果到了现在, 他们的将领还活得逍遥自在,能源仓依旧完好无损, 而你, 我的小鲁瓦,不仅在他们那里暴露了身份,而且连一条有用的情报都没带回来?”

    周围的星盗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脊背渗出冷汗, 他们感受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然而正在站在风暴中心的鲁瓦却面无惧色,连睫毛也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米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灰色眼瞳里既没有畏惧, 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片漠然,像一台对情感无知无觉的机器。

    米拉声音轻柔地问:“小鲁瓦,告诉我……你是觉得我太宽容, 还是你有点活腻了?”

    鲁瓦把抵住自己喉咙的手杖挪开,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说的句子太复杂了,听不懂。”

    米拉:“……”

    他一把捏碎了手里的宝石手杖。

    “很好,很好。”米拉点了点头, 将坏掉的手杖随手一扔,怒极反笑,“鲁瓦,你真是胆子大得很啊。”

    鲁瓦这回听懂了,他真情实感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米拉:“……”

    米拉现在确信,当初把鲁瓦捡回来的决定,绝对是自己漫长犯罪生涯中最愚蠢的一个错误。

    在黑市第一次遇到鲁瓦的时候,米拉看他实力强悍,头脑简单,还长着一张毫无威胁的娃娃脸,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一台完美的杀戮机器。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这小子根本就油盐不进!

    鲁瓦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听话老实,实际上他那双耳朵只能听到想听的话,不想听的一概充耳不闻。

    而且他一旦认定了一个道理,就会一条路走到黑,撞破南墙都不回头,任凭米拉说破嘴皮也拉不回来。

    米拉深呼吸一口气。

    他三天两头被这小子气到心梗,知道朝鲁瓦发火是没用的。

    鲁瓦吃软不吃硬,而且他们要是真硬碰硬起来,只会让暗中窥伺的军方渔翁得利。

    米拉的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好吧,小鲁瓦,你赢了。”

    他抬起双臂,开始用咏叹调吟唱:“你是我们星盗团中,最有天赋,最了不起的小天才——”

    华丽的声调拖到末尾,他却又倏地打了个响指,声音转冷:“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鞋跟在地上轻盈地转了一个圈,米拉走到鲁瓦面前,然后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伊洛恩的衣领。

    鲁瓦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小兽,立刻就要把他拍开,但是这次米拉用了点力气,没有让他轻易甩开。

    “你的老师,”米拉仍然笑着,他缓缓问,“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他的指尖隐秘地拈着一枚纽扣炸弹,随手就要粘在伊洛恩的领口,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和动作却同时顿住。

    幽绿色的眼眸中央,赫然倒映出了一根细小的,银白色的猫毛,颤巍巍地摇晃在伊洛恩凸起的锁骨处。

    ——居然真有问题。

    米拉不动声色地将纽扣收回袖子里,慢悠悠地拈起那根猫毛,在鲁瓦面前晃了一下,笑着问:“你看,这是什么?”

    鲁瓦的灰色眼眸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说:“精神力。”

    米拉嘴角噙着笑意,他随手将发辫捋在肩头,继续慢悠悠地问他:“是啊,精神力。可是雄虫身上怎么会有精神力呢?”

    鲁瓦眸光颤动,平静的神色像是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喃喃:“别的雌虫的精神力,混进来了。”

    “是的,怎么有陌生虫不打招呼就进来了呢?这样可是很危险的啊。”米拉指尖一搓,慢条斯理地碾碎了那根雪白的猫毛,“有别的虫在觊觎你的老师,而且想要破坏我们的家,小天才,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鲁瓦面部肌肉颤动,他的胸膛起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这里有危险……我得,我得消除危险。”

    “嗯,说的很对。去吧,把整个星舰全部检查一遍。”米拉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笑意却不达眼底,“用你天才般的鼻子好好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猫毛偷渡进来了。小鲁瓦,你的老师可是为我们带来不少麻烦呢。”

    鲁瓦下意识一把抱紧了伊洛恩:“不是老师的错!不要动我的老师!”

    “当然不能责怪你的老师。但是为了安全,我们应该对他做一套全身检查,你说对吗?小鲁瓦。”米拉笑意深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危险的隐患全部清除,才能确保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家。”

    伊洛恩被送进了手术室。

    外来的威胁令鲁瓦十分不安,他只能同意暂时将伊洛恩交给米拉,然后急不可耐地跑去检查星舰,生怕还有别的精神力跟着他一起混进来了。

    但米拉才不会告诉他,就在碾碎猫毛的那一刻,米拉自己就已经用精神力把母舰内部全部扫荡了一遍。现在这艘星舰,其实比白纸还干净。

    他的小天才,总是爱做些无用功。

    但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把那碍事的小子支开一阵子,让米拉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咔哒。

    全封闭的手术室内,手术台的无影灯依次点亮,耀眼的白光充盈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将一切阴影赶尽杀绝。

    消毒喷雾缓缓洒下,如同一层氤氲蒸腾的雾气。米拉戴上无菌手套,身穿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单边眼镜,哼着小曲,慢步走到手术台前。

    高跟长靴踏过镜面般的地板,哒,哒,如同死神正在叩响丧钟,每一声都缓慢而又清晰。

    他在转椅上落座,单手挑起伊洛恩的下巴,盯着这张黑发散乱的脸庞,低头打量片刻,忽然“啧”地感叹了一声。

    真是个美丽的礼物。一颗完美的毒苹果。

    这个雄虫,就是用这张脸蛊惑了鲁瓦吗?

    米拉微微提起嘴角,但是眼神却冷漠如冰。

    既然鲁瓦喜欢这身皮,那就把皮扒下来做成标本好了,一劳永逸。

    手术刀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刀锋直指脆弱的咽喉,就在这时,伊洛恩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灯光大亮,寒气逼人,伊洛恩只感到眼前白茫茫一片,晃得他头晕眼花。瞳孔缓慢地对焦,才从一片白光中分辨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哑着声音,迷茫问道:“你是谁?”

    “醒了?”米拉按住手术刀,他微微倾身,金色的发辫垂落在肩头,声音轻得近乎温柔,“真遗憾……我还以为能多欣赏一会儿你的睡颜呢。”

    死亡的宣告悬在舌尖,米拉并不喜欢浪费时间,他已经过了那种喜欢玩猫捉老鼠游戏的阶段,对待新鲜的实验体,他更喜欢简单高效地将他们推向生命的终点。

    然而他盯着伊洛恩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却在这一瞬间,似乎被那种极深的颜色蛊惑住了,禁不住微微有些出神。

    好特别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黑发黑眼,这样的特征在虫族中可不常见,再加上这张出类拔萃的脸——他如果见过这样的雄虫,一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米拉不紧不慢地的转动刀锋,一时间倒不再着急取走面前雄虫的生命。偶尔再玩一下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错,他想。

    这么独特的一双眼睛,如果被吓得绝望哭泣,泪水涟涟,露出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态,也许会更美丽吧。

    于是他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逗弄道:“不如猜猜看,你现在正躺在哪里呢?”

    伊洛恩茫然地看了他一会,这里灯光太亮,他的眼睛被强光刺得难受,想抬手遮住眼睛,却发现四肢都被紧紧绑住,无法动弹。

    ——和当初被绑在控制台上的诗因一样。

    他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睫毛在强光下颤动,只能虚弱地眯起眼睛:“……你想给我做手术?鲁瓦呢?”

    “啊,你说鲁瓦。”米拉单手托腮,笑着说,“他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然后就走掉了。”

    伊洛恩抬眼看向他,问:“是鲁瓦把我带到这的?”

    米拉微笑:“是啊,就是鲁瓦把你送来的。”

    恐惧吗?心碎吗?愤怒吗?可爱的小雄虫。

    米拉心想,快点露出让他兴奋的表情吧。

    然而过了一会,伊洛恩却只是闭上眼睛,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无奈道:“好吧。”

    他轻声问:“不过,我才刚经历过一场急救,你又想给我做什么手术呢?”

    米拉脸上的笑意变淡,那双沼泽般的绿色眼瞳微微眯起,像是毒蛇正在评估猎物的耐毒性。

    怎么反应这么平淡,这个雄虫没听懂他的暗示吗?

    小天才带回来的老师,难不成也是个大聪明?

    米拉用手指哒哒敲着手术台,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的手术,可和那些无聊的医疗程序不一样。”

    “我不会傻乎乎地为你修复那些无用的组织,而是将精心保留你的身体里最完美的部分——比如这双眼睛,或者这片嘴唇……”冰冷的刀尖轻轻划过伊洛恩的颈侧,像一条小蛇慢慢游过皮肤,留下毛骨悚然的凉意,“至于剩下的那些配件,不如物尽其用,拿来做成药剂吧。”

    伊洛恩被冷得喉咙微微一颤:“什么……药剂?”

    米拉低笑出声,声音轻缓得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当然是津液药剂了,我尊贵的阁下。开心吗?你的每一滴血、每一滴脑浆,都将成为永恒的珍藏品。等到千年之后,你的美丽依然可以在无数雌虫血管里流淌,多么浪漫啊!”

    “……”伊洛恩觉得,这好像不是很浪漫。

    他干笑两声:“但是,离开身体那么久的津液,真的还有效果吗?”

    他怎么记得之前看到科普,好像说雄虫的津液只有在体内、或者刚刚离体的时候才有活性呢?不然雄虫还和雌虫结什么婚,大家全部去排队献血不就完了吗。

    “总得想出办法呀,尊贵的阁下。”米拉笑吟吟地说,“要不然,我该怎么把高高在上的你们,全部拉进地狱里来呢?”

    他一边笑着,一边随手按下手术台旁的按钮,鞋跟轻点地面,转椅随之无声旋转。

    刹那间,天花板的白炽灯和无影灯齐齐熄灭,四周雪白的墙壁如同舞台幕布般后退、翻转,转眼化作一排排清晰的镜面。

    地面开始震颤,原本坚实的底层缓缓裂开,露出下方交错的彩色光带,将上方的玻璃层映照得流光溢彩。

    伊洛恩在上方的镜面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在他身后,透明的地下室中,无数药剂瓶密密麻麻地陈列着,从拇指大小的西林瓶到半人高的培养罐,五彩斑斓的液体在灯光下亮如霓虹,泛着诡谲的光。

    米拉展开手臂,用夸张的语气感慨道:“尊贵的雄虫阁下,你们雄虫之所以能享受荣华富贵,不就是靠着体内珍贵的津液吗?”

    “为了你们的那一点点分泌物,雌虫们却不得不一辈子忍辱负重,卑躬屈膝,任凭打骂,双手奉上自己拥有的一切,有时甚至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真是舍本逐末,何等愚蠢!”

    “既然只是需要津液而已,那么何不剥离那些肮脏的肉身和腐朽的灵魂,将有用的液体提炼出来呢?”

    他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看着那些药剂瓶的眼神,如同在欣赏橱窗里口味各异的果汁。提取雄虫的津液,仿佛也就像榨果汁一样简单而又无害。

    然而被榨取的并非可口的果汁,而是血和泪,被抛弃掉的也不是果肉,而是雄虫的尸体。

    伊洛恩听明白了,墙壁上每一只晶莹剔透的瓶子后面,恐怕都代表着一个雄虫的生命。这些五光十色药瓶,其实是雄虫的骨灰盒。

    “……”真变态啊。

    这种变态的怪咖,偏偏却是他最常打交道的类型。

    伊洛恩叹了口气:“我想,也不是所有雄虫都十恶不赦吧,你这样做,不是太走极端了吗。”

    米拉却轻轻一笑:“真是可爱的阁下,连说出的话语也天真得可怜。雄虫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腐烂的东西,即便现在还没有变坏,日后也总是会坏掉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趁你们正新鲜的时候摘取果实,让芬芳永远留驻。”

    他轻轻抚摸易水恒的脸,手指从他的脸颊滑到下巴,再慢慢滑到他的喉咙,像一条细长的蛇在皮肤上慢慢游走,声音也逐渐变得冰凉:“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绑定了一个雌虫吧。”

    “可爱的阁下,这意味着——你已经开始腐烂了。”

    第44章 没关系 我完全明白

    伊洛恩实在搞不懂变态的脑回路。

    他看着眼前这个偏执的疯子, 只觉得十分心累,问:“绑定雌虫不是为了帮他们度过衰亡期吗,这跟腐不腐烂有什么关系?”

    米拉却忽然低笑出声,不答反问:“阁下, 把一个强大的战士变成摇尾乞怜的宠物, 把他的命运拿捏在手心的感觉, 一定很过瘾吧?”

    接着, 他又露出了那种优美的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柔声低语道:“明明是身强体健的雌虫, 却从此不得不套上项圈, 被你扯住住铁链,指东不能向西……”

    “明明是桀骜不驯的个性,在自己的领域里光芒万丈,却不得不在你面前低眉顺眼, 讨好你, 和你数之不尽的雌侍们争风吃醋……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呢?”

    伊洛恩冤枉极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米拉手指一顿,随即声音变得阴狠:“可是你已经这样做了。”

    伊洛恩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没有。”

    米拉发出一声大笑:“哈哈!你当然不需要亲自动手, 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需要有, 这个社会帮你这样做了,现存的制度已经全部为你打理好了!”

    “你的同类前仆后继的走上同样的路,你迟早也会如他们一样!”

    “以雄虫为尊的制度,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话!雄虫就是这个社会的蠹虫, 是一群贪婪而愚昧的蛀虫!雌虫不需要你们,虫族社会不需要你们,这一个个药剂瓶子,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伊洛恩看着他愤怒到狰狞的脸庞, 从他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下,似乎看到了一颗遍体鳞伤的心,那伤口常年遮蔽在华丽的假面之下,如今被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米拉暴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手术室内,但又仿佛是一场撕心裂肺的恸哭,哭着他心中浓烈的、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绝望。

    是因为他之前遭遇过这样的对待吗?

    伊洛恩忽然心生怜悯,说:“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做会好点的话,那就做吧。”

    “我会抽干你的血液,把你大卸八块!”

    “是的,我知道了。”伊洛恩轻声说,“没关系。”

    米拉狰狞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伊洛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根据你的理论,被绑定的雌虫应该是无辜的,没错吧?等你把药剂做好之后,也会交还给我的雌君,让他从此自由的,对吗?”

    他见米拉一言不发,仿佛凝固了一般,只能又道:“只要你这样做了,那就没关系的。”

    米拉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他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没关系?”

    ——什么叫作没、关、系?

    他难道是在做什么错事吗?!

    雄虫的破口大骂和恐惧求饶都只会证明米拉的理论正确无误,可是这一次,他却被原谅了。

    这一瞬间,米拉从一个替天行道的英雄,沦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

    米拉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裂开的瓷器面具,精心设计的优雅体面碎成两半,深藏其中的可怖灵魂瞬间暴露无遗。

    他猛地攥紧伊洛恩的衣领,将他提起,手术器械叮叮当当地扫落一地。混乱的金属碰撞声中,他死死掐住了伊洛恩修长的脖颈,凶相毕露。

    “你这家伙,”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失去了从容,仿佛他扣住的不是伊洛恩,而是自己的喉咙,将自己掐得声嘶力竭,“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他声音拔高:“自以为是地宽恕我,自身难保地同情我,呵!你以为这样装模作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他咆哮到近乎破音:“你明白什么?你懂什么?你从来就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你根本就不明白!”

    伊洛恩被他勒得皱起眉头,虚弱地咳了两声,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是如此平和,几乎像是一面纤尘不染的镜子,照出米拉此刻扭曲的面容。

    米拉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不对。

    这个眼神不对。

    这个时候,雄虫的眼神明明应该是恐惧的、悔恨的、慌乱的、憎恶的……

    而不是这样,平静而深邃,仿佛是月光皎洁的长夜,观照并收容一切苦难,温柔又满含悲悯。

    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处于暴怒之中、并且随时可能会夺走他生命的星盗首领,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正在受伤哭泣的孩子。

    米拉呼吸一窒,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这怎么可能?

    一个即将被做成药剂的雄虫,竟然在怜悯他?

    伊洛恩说:“我完全明白。”

    手术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陷入一片死寂。

    米拉钳制的手突然松开,伊洛恩像只断线的木偶,重重地跌回手术台,后脑撞在金属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咳。”他捂着脑袋呛咳一声,感觉喉间火辣辣的疼,后脑勺更是疼得要命,恐怕不用面前这个疯子动手,他都命不久矣。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伊洛恩抬起头,隐约看到米拉站在逆光中,高大身形的阴影笼罩着自己。

    “呵呵……”米拉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然后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仿佛是遇见了特别幽默的事情,又好像只是在嘲讽,可是又不知道在嘲讽谁。

    他双手捂着额头,断断续续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下头来,指缝中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三言两语的宽容,实在太廉价了……阁下,你以为动动嘴皮,能真的救得了谁?”

    “我没有想要救谁。”伊洛恩扶着床沿,声音有气无力,“那种事情,我做不到。”

    米拉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你也只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废物,我真不应该和你浪费时间。”

    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术刀,神色变得怨毒而阴鸷:“你弄脏了我的好心情,光是把你提炼成药剂,已经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我改变主意了。”

    他转着刀片,一步步向伊洛恩逼近,喃喃道:“我要一刀一刀,慢慢地剖开你的胸膛,打开你的心脏,看看你这颗华而不实的心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伊洛恩:“……”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见米拉似乎是要来真格的,顿时头皮发麻,一翻身就要从手术台上跳下去,结果后颈衣领猛地一紧,整个身体被一股蛮力凌空拽回,后背重重砸在手术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颤。

    伊洛恩:“咳咳咳!”

    肺里的空气被这一摔挤了个干净,他弓着身子呛咳,眼角又被逼出几滴生理性的泪。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两只手腕就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不容反抗地压过头顶。

    然后面前一暗,米拉俯身压近,那张覆满伤疤的脸完全占据了伊洛恩的视野。墨绿色的眼睛里目光疯狂,原本束好的金发微微散乱,那些细碎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冷芒,如同无数把居高临下的利剑。

    米拉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胸口,冰凉的五指微微收拢,感受着那鲜活的心脏在掌心下跳动,像只被囚禁的小鸟拼命撞击着牢笼。

    他笑着说:“跑什么,看看你的心脏多么兴奋,它正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解脱呢。”

    他慢条斯理地为伊洛恩挑开衬衫纽扣,扯开衣襟。当那张苍白的胸膛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米拉用指尖在上面轻轻画了一个圈,温柔地呢喃道:“真可爱啊。”

    伊洛恩寒毛直竖。

    说真的,哪怕把他做成药剂都可以,至少留给诗因还有用,但是活体解剖这种地狱级的纯变态行为……还是饶了他吧!

    伊洛恩难得被折腾出了一点求生欲,他干笑道:“那个,我看你似乎很有品味的样子,动手前应该有点仪式感吧?”

    见米拉动作顿住,伊洛恩眼睛四处张望,紧急瞎编:“比如说,我们要不要放点背景音乐?……呃,你喜欢钢琴曲吗?还是更喜欢电音摇滚?或者合唱?”

    “你是在教我怎么享用你吗?可爱的阁下。”米拉被他逗笑了,目光却十分冰凉,“可是,你讲的那些,我全部都不感兴趣,因为你马上就会发出更加好听的声音了。”

    伊洛恩喉结颤了下,干巴巴道:“我吗?可是我唱歌跑调,五音不全,真要我唱歌,可能对你的耳朵是种折磨……”

    米拉摇了摇头,他感叹道:“何必用那些庸俗的技巧呢?被鲜血浇透的自然高音,是不论什么技巧都无可比拟的美妙天籁,每一个音符都独一无二,还会随着我的动作而改变腔调,这才是我最喜欢的音乐。”

    伊洛恩:“……”听起来更变态了啊,救命。

    米拉贴近他的面庞,语调轻柔得可怕:“可爱的阁下,为我歌唱吧。”

    手术刀反射的银光照在伊洛恩苍白的面容上,然后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直直落向他的心口。

    伊洛恩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当!”

    金属碰撞的锐响在手术室内炸开,震得他大脑嗡鸣。

    预料之中的疼痛反而没有传来,伊洛恩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中,那柄手术刀正赫然悬在他心口上方,闪着寒光的刀尖距离皮肤仅仅只有毫厘之差,却僵在半空,无法再向下前进分毫。

    而拦住这致命一击的,是一只从斜侧方伸来的手。

    那只手五指张开,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刀刃,用力到骨节青筋暴起。那把锋利到能将雄虫的皮肉整个切开的银色刀面,却连那只手的表皮都刺不穿,几乎像是卡在了一块花岗岩上,无法撼动半点皮毛。

    冷漠而沙哑的少年嗓音从另一边传来:“我不是说过,不要动我的老师吗。”

    第45章 约定 伊洛恩,很明亮

    米拉眯起眼睛, 不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还露出不悦的表情,把手术刀用力往下压,警告道:“鲁瓦, 我说过, 他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 需要做全身检查。”

    鲁瓦的手臂肌肉鼓起, 他抵住了刀尖向下的势头, 甚至还硬生生往上拔了几厘米,反驳道:“这不是全身检查。”

    米拉冷笑着加大力道:“外面检查完了, 就应该把里面也检查一遍。”

    鲁瓦不为所动, 和他死死僵持,言简意赅道:“不应该。”

    听着他们俩之间的对话,伊洛恩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鲁瓦从空间站里把他带走, 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他。

    这个孩子虽然懵懂单纯, 但是心地不坏。他没有看走眼。

    “鲁瓦。”伊洛恩轻声唤道。

    鲁瓦立即应答:“嗯!”

    即使躺在刀锋之下,伊洛恩的语气依然平静得不可思议:“你承诺过, 会带我去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在这里, 这里就是安全的,对吗?”

    “是的。”鲁瓦有些高兴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一双灰眸凶狠而锋利,像锁定猎物的狼狗般死死盯着米拉, “谁要欺负你,我就打谁。”

    米拉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吼:“鲁瓦!你这条养不熟的野狗,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鲁瓦皱起眉头, 露出费解的神色,他认真思索了几秒,然后谨慎地回答:“我站在这边,你站在那边。”

    米拉:“……”

    伊洛恩忍着笑夸道:“方位副词用的很对。”

    米拉差点被他俩气炸了肺:“你给我闭嘴!”

    鲁瓦有点苦恼地对伊洛恩抱怨道:“首领就是这样,他总是在发脾气。”

    伊洛恩憋着笑,他配合地点头道:“听起来不太健康。”

    米拉:“……”

    米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眯起眼睛,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俯视着伊洛恩的目光里充满了威胁:“阁下,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鲁瓦来了,就万事大吉了吧?”

    “我相信鲁瓦。”伊洛恩平静地回答。

    他与米拉阴冷的目光对视,眼神温和,却寸步不让。

    鲁瓦立即更加用力地握住刀锋,坚定表态:“我不会让你伤害老师的。”

    米拉冷笑:“是吗?我的小天才,那你就来试试吧。”

    锵!

    米拉骤然收刀,鲁瓦猝不及防,原本抗衡的力道瞬间落空,惯性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就在他重心失衡的刹那,米拉松开了钳制伊洛恩的手,转而一把扣住鲁瓦的肩膀,骨节分明的五指骤然收紧,硬生生将鲁瓦整个身体凌空抡起!

    砰!

    鲁瓦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线,紧接着被重重地掼向地面。强化玻璃在撞击下瞬间龟裂,瞬间崩裂出蛛网状的裂纹。

    可鲁瓦仿佛没有痛觉。几乎在落地的同时,他的腰腹肌肉骤然发力,一个翻滚弹射起身,又是一拳直接打向米拉的心口,速度快到几乎带起破空之声。

    然而米拉却比他反应更快。长长的金色发辫在空中一甩,米拉侧身避过拳风的同时,骤然飞起一脚,高跟长靴精准踹中了鲁瓦的小腹。

    这一脚毫无保留,鲁瓦被他踹得直接倒飞出去,身体狠狠砸进了墙里。

    “鲁瓦!”伊洛恩一惊。

    身上的束缚已经解除,他刚要撑起身体,腰间却骤然一紧。

    一条足有他大腿粗细的墨绿色蟒蛇,不知何时已缠绕上他的腰腹。

    冰冷的鳞片在衣料上缓缓摩擦,传来令人战栗的寒意,三角形的蛇头探到他面前,金色的竖瞳与他对视,蛇信几乎要舔到他的鼻尖。

    伊洛恩僵在原地:“……”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尴尬地和这只大蛇寒暄:“呃,你好?你也是精神体吗?和你主人长的真像。”

    蟒蛇盯着他,粗壮的蛇身在他身上越缠越紧。

    伊洛恩顿时呼吸困难,他艰难地抬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好,我不动。”

    他的声音因压迫而变得断断续续:“麻烦你……冷静一点。”

    四周烟尘弥漫,米拉闲庭信步地向前迈了两步,靴底碾过满地玻璃碎屑,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响。

    而就在此时,本来应该被他摔进墙里的鲁瓦,却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阴影中闪现!

    拳头裹挟着劲风直袭米拉后脑,却在距离极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太慢了。”

    米拉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抓,准确无比地扣住鲁瓦的咽喉。少年的身躯被他轻易提起,像拎着一只不听话的幼兽,狠狠掼向墙壁!

    “砰!”

    这一次的撞击比先前更狠。米拉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他五指收紧,死死掐住鲁瓦的喉咙,看着他脸色由红转青,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踢蹬。

    米拉俯身朝他靠近,盯着他逐渐窒息的脸,抵住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声音温柔得毛骨悚然:“我的小天才,现在想清楚该听谁的话了吗?”

    鲁瓦拼命挣扎,指甲深深陷入米拉的手背:“不,不许伤害老师……”

    “嘘——”米拉用另一只手抚摸鲁瓦涨红的脸颊,“小天才,你弄错了,不是我要伤害你的老师,而是他想要毁灭我们的家啊。”

    鲁瓦使劲抠着他的手:“才,不是……”

    米拉却一脸怜悯,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师,他是骗你的啊。哪个无辜的雄虫会带着精神力潜伏进来呢?如果我不杀他,大家都会被他害死的。”

    伊洛恩:“我不是——”

    蟒蛇猛然绞紧,身体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声。

    米拉的声音越发轻柔:“鲁瓦,你承诺要带他去安全的地方,可是,如果他本身就是危险的呢?”

    鲁瓦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弱,灰眸中开始浮现出迷茫的雾气。

    米拉继续逼问:“你想要给我们带来危险吗?为了保护一个骗子,你要害死所有信任你的同伴?让我们辛苦经营的家庭毁于一旦?”

    鲁瓦的瞳孔开始涣散,大脑因缺氧而无法运转,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嘴唇颤抖道:“不……不是……”

    他显然陷入了深深的混乱和矛盾,灰蒙蒙的眼底像是被搅浑的潭水,米拉的温柔低语像是毒液,缓慢渗入他简单的思维之中,将单线运转的几条底层逻辑搅成了毛线团,并且一个个打上死结。

    手术室中响起细微的咯吱声,那是伊洛恩的肋骨即将不堪重负的呻/吟。

    米拉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优雅又悲悯的笑容,他松开了手,鲁瓦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像一只被抽空了灵魂的蝉壳。

    “我所做的一切——”米拉半蹲下来,拍了拍他惨白的脸,笑着说,“都是为了保护你啊,我亲爱的小鲁瓦。”

    鲁瓦缩在墙角,没有躲开米拉的碰触。他抱着胀痛的脑袋,目光穿过凌乱的刘海,落在被巨蟒缠绕的伊洛恩身上。

    他要让伊洛恩安全,可伊洛恩本身就是危险,怎么办,怎么办?

    好混乱,好混乱,想不明白,好痛苦。

    痛苦与迷茫在灰色的眼瞳中交织,鲁瓦死死咬住牙,嘴唇开合,却只是发出了无意义的“嗬嗬”声。

    巨蛇缠绕之下,伊洛恩也被绞得胸腔生疼,他艰难地吸进半口气,忽然出声道:“鲁瓦,如果他让你感到痛苦——”

    ——那你就不要听他的话。

    记忆中的那段话,像是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鲁瓦混沌的思绪。

    所有混乱的,自相矛盾的博弈瞬间画上终止符。鲁瓦的眸子骤然一空,所有挣扎的思绪如潮水般退去,这片灰色的沙滩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干净澄澈。

    “我不管。”鲁瓦撑着膝盖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挡在他面前的米拉,“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明——亮。

    这是他学会拼写的第一个词,是伊洛恩教给他的词。

    伊洛恩对他解释说,这是形容被光照到的样子,比如,房间很明亮,湖水很明亮,眼睛很明亮。

    他当时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明亮”。

    伊洛恩,很明亮。

    他第一次知道明亮的概念,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明亮的东西,他要留住他。

    鲁瓦的身影骤然消失,米拉眼前一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腹部已经挨了重重一拳——

    砰!

    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力道大得甚至让他踉跄后退两步,米拉始料未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

    眼前的鲁瓦再次消失,拳头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米拉深吸了一口气,躲过几轮密不透风的攻击,然后额角青筋暴起,他勃然大怒!

    “鲁瓦!”他发出愤怒的质问,“你怎么不听话?!”

    鲁瓦一声不吭,拳头仍不停歇,米拉站在无数角度刁钻的攻击中,伸出手去,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鲁瓦的脑袋,然后将他的脸狠狠砸向地面!

    梆!梆!梆!

    三次沉闷的撞击,本就支离破碎的玻璃地板深深凹陷下去,米拉怒吼道:“鲁瓦!你脑子进水了吗?我都说了他是骗你的!”

    鲜血从鲁瓦的额角缓缓流下,然而他的眼神却依然清明,在尘土飞扬间嘶哑着吼道:“他不是!”

    米拉摁住他的手终于开始微微发抖。他猛地转头看向伊洛恩,一向阴冷从容的绿眸此时惊疑不定:“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蟒蛇稍微松了一点力道,伊洛恩瘫在手术台上,意识已经开始迷离,他呢喃道:“我只是希望他学会保护自己。”

    米拉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鄙夷道:“真是虚伪。”

    蟒蛇猛然再次绞紧,这一次,冰凉的蛇腹压住了伊洛恩的口鼻。米拉冷冷道:“既然你的舌头只会吐出这些无用的话,那不如永远闭嘴。”

    “等那个搬弄是非的家伙死了。”米拉掐住鲁瓦的后颈,冷酷道,“你自然就会清醒过来了。”

    鲁瓦拼命挣扎,十指深深抠进地板,指节用力到泛白。可他才刚刚勉强撑起身体,背后就又被重重踩了一脚。

    “咳!”

    他落回地面,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耐心点,小鲁瓦。”米拉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怀表,“只需要再过三分钟,那个把你骗的团团转的家伙就再也不会乱说话了。”

    鲁瓦浑身颤抖,他艰难从破碎的地板中拔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脸,艰难地喘着粗气。

    “如果你杀了我的老师,”他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珠,盯着米拉,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算花一辈子,也一定会把你砍成两半。”

    米拉心中一凛。

    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是认真的。

    鲁瓦对语言文字的掌握超乎寻常地迟钝,他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的就是真心话。

    蟒蛇慢慢松开了身体,任由伊洛恩软绵绵地滑落下来。

    米拉刚刚抬起靴子,鲁瓦便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尝试攻击米拉,而是直接扑到手术台上,用力扯开巨蟒,鼻翼翕动,查探伊洛恩口鼻间微弱的呼吸。

    “伊洛恩,伊洛恩。”鲁瓦喊着他的名字,却不见他醒来。

    他看见雄虫颈侧青紫的瘀痕,清澈见底的灰色眼睛忽然模糊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砸在那些斑驳伤痕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伊洛恩。”

    他哽咽着,趴在伊洛恩的胸口,紧紧蜷缩成一团。没有嚎啕,没有抽泣,只有无声的泪水不断滑落,渐渐浸湿对方的衣襟。

    蟒蛇无声无息地滑进阴影之中,隐匿了踪迹。

    米拉看着鲁瓦悲伤的表情,一时间眼神晦暗不明,低声道:“雄虫果然是,最大的祸害。”

    与此同时,星盗母舰驾驶室。

    雷达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危险的红光闪烁不停。一个星盗连忙过来检查,发现雷达图上竟然扫出了一个不明物体,而且正在飞速朝他们靠近。

    他连忙叫道:“大哥,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要不要通知首领?”

    叼着烟斗的刀疤脸星盗正在后面打牌,听到他的叫唤,只能不耐烦的过来看了一眼。

    监控屏幕中央,赫然出现了一台通体银白的机甲,推进器喷出的刺目光焰划破漆黑的宇宙,如同一柄出鞘利刃,气势汹汹地直扑他们而来。

    刀疤脸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呵,这不是军方的走狗吗?就派这么个小不点来送死?”

    他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大喊大叫的星盗,突然“呸”地一口浓痰吐了过去:“就他虫的这点破事也配惊动首领?就这么个玩意都解决不了,还留着你的脑袋做什么用?拿下来当球踢算了!”

    那星盗被他喷得满脸唾沫,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周围看热闹的匪徒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怪叫,有的甚至吹起了下流的口哨。

    “都给老子动起来!”刀疤脸一挥手,用破锣嗓子豪迈地命令道,“准备放炮!叫这帮军方的乖宝宝们,见识见识我们星盗的厉害!”

    “得令!”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轰鸣,巨大的星舰撑开外壳,如同巨兽展开鳞甲,数百个炮口同时翻转,猩红的充能光芒在无数黑洞洞的炮口中汇集,齐齐对准了白色机甲冲来的方向。

    能量汇聚的嗡鸣越来越尖锐,红光缓缓旋转,逐渐凝为炽热的一点,越转越快,蓄势待发。

    星盗们拍下按钮:“——开火!”

    砰砰砰!

    刹那间,整个宇宙仿佛被撕裂。成百上千台涡轮粒子炮轰然启动,吐出耀眼的火舌,密集的粒子束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交叉盘旋,朝着那孤零零的银色机甲倾泻而下!

    “啊啊啊主人,他们发现我们啦!”头盔显示屏上,三维弹道预测线正在疯狂闪烁,附带着小美咿咿呀呀的尖叫,“好多的炮弹!好可怕,小美可不想被炸成一朵烟花!”

    诗因盯着朝自己袭来的炮火,护目镜后的金眸冷静如冰,一言不发。

    金色流光划过机甲面罩,机甲身后的推进器爆发出刺目白焰。在漫天炮火中,银色机甲不仅没有躲避,反而迎着铺天盖地的粒子束,骤然将速度推至极限,狂飙突进!

    “哇啊啊啊——”小美的惨叫拖出长长的尾音。

    小小的机甲与铺天盖地的粒子束即将正面相撞,刀疤脸看着自投罗网的机甲,顿时用力拍着控制台,笑得前仰后合:“这蠢货该不会把倒挡当加速了吧?哈!兄弟们!今天咱们有烟花看了!”

    话音未落,被他拿来嘲笑的银白色机甲却忽然化作一道流光。

    那本该笨重如山的金属巨兽,此刻却轻盈得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密集的激光炮火中翩然穿行。它飘飘然游走在粒子束间微不可察的缝隙中,每一次闪转腾挪都精准得举重若轻,竟是以毫厘之差穿透了天罗地网般的火力封锁,速度不减反增,朝着星舰直扑而来!

    刀疤脸嘴角的狞笑还凝固在脸上,几个星盗已经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拍打着控制台:“大、大哥!他冲过来了!”

    “放你屎壳郎的屁!”刀疤脸从震惊中回神,一巴掌扇在最近的手下脑袋上,破口大骂,“他只不过是走了虫屎运!现在,所有武器给我齐射!把他轰成渣!”

    星舰腹舱轰然洞开,两枚追踪导弹率先发射,紧接着上百枚质子鱼雷倾巢而出,拖曳着长长的幽蓝尾焰,前仆后继,纷纷朝银色机甲的方向围剿而去。

    而那银色的蝴蝶只是轻轻一个侧身,就轻松躲开了炮弹的漫天扫射。

    鱼雷群擦着机甲外壳呼啸而过,最近的一枚几乎要灼伤它表面的涂装。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机甲那条细长的尾巴有力的一卷,竟然毫不费力地裹住了这枚擦身而过的鱼雷,将它牢牢缠住。

    推进器爆发出刺目的白金色光焰,喷张轰鸣,机甲借着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他带着这颗火花四射的鱼雷全力冲刺,直接冲进了星舰的防护网内,尾尖借力打力,一甩一拍,几乎像是在抛链球一样,将这枚鱼雷原原本本的送了回来!

    刀疤脸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发射出去的这枚武器,在显示屏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至逼到他眼前。

    其裹挟而来的尖锐风声,几乎已经盖过了手下们鬼哭狼嚎的惊叫,以及越来越刺耳的警报声。

    他向前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把灼热的空气。

    防爆玻璃如雪花般粉碎,火光冲天而起。

    ——轰隆!!!

    星舰的头部炸开一团绚烂的火花,灯火通明的舰身闪了闪,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第46章 结盟 “拖住他。”

    巨大的星舰内部震颤不止, 手术室的灯光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骤然熄灭。

    米拉和鲁瓦同时抬起头,然后在一片狼藉的暗室中面面相觑。

    “首领!不好了!”终端里传来星盗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背景音里夹杂着爆炸的轰鸣,“有机甲打过来了!他炸了我们的驾驶舱, 好像是军方的走狗!”

    米拉眯起眼睛, 声音依然冷静自若, 说:“知道了。立即启动应急方案, 收拾重要物资, 准备撤退。”

    手下立即答应道:“好的首领!”

    通讯戛然而止。米拉转过头,他瞪着鲁瓦, 声音里夹着阴阳怪气的嘲讽:“把军方引来了, 现在你高兴了?”

    鲁瓦呆滞地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也不知道听懂他的话没有。

    米拉没好气地问:“不是让你把星舰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吗?怎么还会有精神力残余没清理干净?”

    鲁瓦愣愣地说:“没找到。”

    米拉冷笑一声:“哦?既然没有精神力渗透,那军部的那些疯狗是怎么精准找到我们的?”

    其实米拉心里也有点疑惑, 他明明已经及时地把那根入侵进来的精神力猫毛给清理了。而且, 以鲁瓦对安全近乎病态的执念,按理说不可能遗漏任何蛛丝马迹才对。

    既没有精神力标记, 又没有其他的定位信号, 那这个打过来的军部走狗,究竟是如何获得他们坐标的?

    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整艘星舰再次剧烈摇晃,天花板的碎屑簌簌落下。

    既然都已经被打到家门口了,现在纠结这个也没有意义, 米拉一把将鲁瓦从手术台上拽下来,吼道:“发什么愣?还不快滚出去迎战!把你招来的麻烦解决了再回来哭!”

    这一拽力道极大,直接扯开了鲁瓦的衣领。只见一根雪白的猫毛从鲁瓦的衣服内侧悄悄探出头来,在爆炸的震波中轻轻颤动了两下, 然后慢悠悠地飘落。

    那纤尘不染的柔软颜色在应急灯的红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片不合时宜的雪花。

    米拉和鲁瓦同时低头,沉默地注视着这根猫毛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缓缓降落,最终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米拉:“……”

    很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真棒。”他松开鲁瓦的衣领,手指重重拍打着少年脏污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冷笑道,“我们的安全小天才,把整个星舰全扫荡了一遍,却忘记了检查自己这件破衣服!”

    鲁瓦用死鱼眼看着他,被他掐到变形的嘴唇缓慢地蠕动:“你也没找到。”

    米拉:“……”

    有这样的部下真是他的福气。

    米拉抬起长靴,一脚下去,将地上那根猫毛碾成晶莹的碎末。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他擒住鲁瓦的后颈,不顾少年的挣扎,径直把他拖到门口,冷冰冰地说,“现在,出去把你招来的麻烦解决掉,别指望我会帮你!”

    “不要!”鲁瓦十指死死抠住门框,他盯着手术台上昏迷的伊洛恩,灰眸中雾气翻涌,“老师……不能……”

    米拉见他这幅赖着不肯走的样子,突然轻笑一声。

    他转身按下墙面的暗格,护罩自动滑开,露出里面猩红色的应急拉杆。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拉杆顶端的宝石装饰,然后用力往下一按。

    “咔、咔、咔——”

    手术室内发出机械运转的声音,一瞬间地动山摇,龟裂的玻璃地板向两侧打开,像是巨兽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缓缓将手术台连同昏迷的雄虫一起吞入黑暗。

    鲁瓦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条细线,他几乎嘶吼着咆哮:“不要!不要把老师放进冷藏室!会死的!”

    他发狂般挣扎起来,两手撕扯着米拉的衣摆,却被一记膝击狠狠顶在腹部。

    “是啊,在冷藏室待太久会死掉的哦,怎么办呢小鲁瓦?”米拉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上衣,轻飘飘地说,“如果外面的那个麻烦不能赶紧解决的话,就会有很可怕的后果哦。”

    手术室的大门被彻底关上。鲁瓦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门缝合拢,喉咙里呜噜呜噜的,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米拉用鞋尖抬起了他的下巴,声音温柔得要命:“我的小天才,你什么时候能解决那个麻烦,就什么时候能回来见你的老师。”

    “如果不想让他死,”他俯视着趴在地上的鲁瓦,唇角带笑,眼神冷漠,“那就速战速决。”

    鲁瓦盯着他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半撑起身体,朝米拉露出一个威胁性的龇牙。

    “你是打不过我的。”米拉将发辫撩到身后,蹲下来,托腮朝他微笑,“所以最好还是乖乖听话。”

    广播扬声器里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杂音,诗因那具有独特质感的清冷嗓音响彻整个星舰:“把雄虫交出来。”

    “否则,”广播里传出小型磁轨炮蓄能的嗡鸣声,“下一炮,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米拉优雅地挑起眉毛:“听见了吗?小鲁瓦,外面的大麻烦正在催促你呢。”

    鲁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铁门,下定了决心一般,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米拉不急不忙地跟在鲁瓦身后。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角落的广播装置,手指轻轻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他想起什么,忽然低笑起来:“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小朋友啊。”

    金色的发辫随着他低笑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毒蛇行进时颤动摆尾。米拉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绿色的机甲钮,应急灯的微光照耀下,金属表面浮现出精美的蛇形纹路。

    “叮——”

    钮扣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翻转时折射出冰冷的光芒。米拉优雅地抬手接住,指腹摩挲着纹路,哼起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尾音轻快。

    多年不见,他还是好好招待一下吧。

    与此同时,星舰甲板。

    诗因手中的磁轨炮迸发出刺目的蓝光,一声轰然巨响,合金大门瞬间扭曲变形,在冲击波中爆裂开来,将几名躲在门后的星盗直接掀飞出去。

    附近的星盗见势不妙,连忙端起脉冲步枪,叫嚣着朝他冲来,却见诗因左突右进,翩飞起落,转眼间就将这群乌合之众打包拎起,一脚踢进了外太空。

    他留下最后一个星盗,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语气森寒地问:“说,你们抓来的雄虫在哪里?”

    星盗瑟瑟发抖:“应该在……在老大的手术室……”

    “手术室的位置?”

    “在……在……”

    还没等他说完,小美突然在显示屏里蹦出一串粉色预警弹窗,叫道:“主人!有个坏蛋正在瞄准我们的脚!啊啊啊快跑!”

    诗因神色一凛,他松开手,猛地朝后跳去。

    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嗤”地冒起青烟,甲板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焦黑弹孔,边缘融化的金属泛着暗红色微光。

    紧接着又是三发子弹从下层甲板射来。诗因左腕的菱形护盾瞬间展开,子弹撞击在护盾表面,溅起几圈涟漪状的波纹。

    接着他眼睛一眯,右肩的磁轨炮同时完成蓄能,准心旋转锁定,对准偷袭者的方向,一炮轰了下去。

    轰隆!

    甲板被炸开直径三米的巨洞,然而下面却空无一物,只有断裂的管道徐徐冒出蒸汽。

    小美嘘了一声:“主人,你打中了空气。”

    诗因:“……”

    突然,诗因后颈的寒毛竖起。

    一道暗灰色的身影幽灵般闪现在诗因身后,穿着暗灰色机甲的鲁瓦匍匐身体,双手弹出合金利爪,猛地朝他的脖颈袭来。

    诗因反手拔出身后的六架骨翼,金属骨架转瞬完成拼接,收缩为一把齐人高的重剑,抬手格挡。

    当!短兵相接。

    火星四溅中,鲁瓦被反作用力震得向后退了两步,而诗因只是膝盖微曲,身体扭转,不退反进,重剑被他用双手握住,瞬间如新月般横斩而出。

    刀刃划过空气的尖啸声中,鲁瓦轻轻震动翅膀,身影再次如雾气一般消散,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几乎只是一眨眼,他就如幽灵一般再次在诗因身后出现,爪刃直直刺向后心。

    小美立刻报警:“主人!小心背后!”

    “什么阴沟老鼠的打法。”诗因冷哼一声。他转身架住鲁瓦的利爪,将对方狠狠推了出去。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条碧绿的长鞭突然袭来,毒蛇般缠住他的右脚踝。鞭身上瞬间弹出一圈倒刺,深深扎入装甲缝隙。

    诗因立即反手下劈,同一时间,空中的鲁瓦再次改变方向,直直朝他的喉咙伸出了爪子。

    突袭路线在显示器中变成了刺目的红色轨迹,泛着寒光的爪尖已经近在咫尺。

    诗因肩上的磁轨炮再次开始旋转聚能,灼热的温度映照在鲁瓦冷灰色的瞳孔中。鲁瓦一瞬间分析出了炮弹发射与自己得手之间的时差,确认自己会在抓到对手咽喉之前被炮轰出去。

    他毫不留恋,瞬间退后。

    轰!

    这一炮朝天发射,刺目的蓝光照亮了整个星舰甲板。

    与此同时,长剑狠狠劈下,将缠住脚踝的长鞭砍成了两截。

    失去束缚,诗因立刻后退,迅速地拉开距离,横刀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米拉轻轻啧了一声,收回断裂的长鞭。而鲁瓦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灰蓝色的虫翅微微震颤。

    一蓝一绿两台机甲站在对面,朝着诗因虎视眈眈,形成对峙的局势。

    一打二,诗因立刻感觉到了压力。

    “诗因,”米拉姿态闲适地倚靠在焦黑的金属残骸上,像一条慵懒的毒蛇,他微笑着寒暄,“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诗因的目光在他和鲁瓦之间来回扫视,并不搭腔。

    头盔中,小美飞快为他生成了扫描数据,声音难得严肃:“主人,先打那个灰的,尽量先把他打出去,不然他们俩一起上,很难招架。绿眼睛的家伙我们五年前交过手,没有打赢。”

    诗因冷静道:“我没忘。”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不浪费时间,他抬手就是一炮。

    磁轨炮的蓝光再度撕裂空气,鲁瓦瞬间消失不见,米拉也早已轻盈跃起,落在更高处的横梁上。爆炸的火光映亮他含笑的嘴角:“怎么这么激动?”

    他笑眯眯地说:“看到你也这么想念我,我就放心了——毕竟这些年来,我心里最惦记的就是你了,诗因·海莱。”

    下方的雌虫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狙击弹从侧面呼啸而来。诗因在千钧一发之际偏了偏头,子弹擦着面甲划过,溅起一串刺目的火花。

    耳旁的细长炮口转瞬间射出一连串蓝色激光子弹,追逐着空中转瞬即逝的残影,却全部慢了一步,纷纷落空。

    鲁瓦的身影在百米外的阴影中一闪而过。

    “主人,目标移动速度极快!前进轨迹预测有三种可能性——”小美语速飞快。

    然而诗因已经动了。

    银色机甲在瞄准镜中失去了踪影。鲁瓦刚完成第二次狙击准备,头盔下的灰色瞳孔猛然收缩——

    “不知好歹的东西。”他的耳畔响起诗因冰冷的声音,“就是你绑走了伊洛恩?”

    鲁瓦转过头去,耳朵捕捉到关键词,饱含杀意的眼眸忽然微微一动。

    重剑撕裂空气,交叉着斩向鲁瓦的身体。鲁瓦却一反常态,不躲不闪,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架银色机甲上流转的金色纹路,构造简单的大脑中迅速浮现出几个清晰的认知。

    这个雌虫也认识伊洛恩。

    他也是为了保护伊洛恩才来的。

    他很强大,可以牵制住首领,让首领脱不开身。

    重剑已经近在眼前,鲁瓦却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诗因能听见:“拖住他。”

    诗因一怔。

    就在这一刹那的迟疑中,鲁瓦的身影骤然模糊。

    他精准地向后退出两步,刚好撤离了重剑的斩杀范围,然后抬起头,正面迎上了那台蓄势待发的磁轨炮。

    蓄能完成的嗡鸣达到峰值,炮口猛然喷发出炽热的白色光柱,将四周的空气扭曲成层层涟漪。鲁瓦却纹丝不动,他双臂下垂,静静站在弹道中央,仿佛在迎接一场洗礼,任由那恐怖的能量洪流奔涌而至,将他淹没。

    轰——

    灰色的机甲被刺目的光柱推得倒飞出去,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撞碎舷窗,穿透层层舱壁,在星舰内部撞出一条冒着火花的隧道,最终消失在黑暗深处。

    “命中目标!”小美诧异地喊道,“但是——这不对吧主人,他刚才为什么要站着挨打啊?而且连防御系统都没开?他他他,他是什么意思啊?”

    站在高处的米拉同样瞳孔地震。

    开什么玩笑,鲁瓦最擅长的就是速度和隐蔽,他怎么可能会躲不开那一炮?

    放水都不是这么放的,鲁瓦这是在放海吧!

    “鲁瓦!”米拉暴怒道,“你他虫的在梦游吗?!给我滚出来!”

    没有回应。只有金属被灼烧过后的滋滋声在舰体内回荡。

    翻腾的烟尘中,诗因缓缓抬头。

    “情况有变。”他若有所思,“我们之前的判断可能出了点差错。”

    小美问:“主人,他真的会帮我们救出阁下吗?”

    诗音说:“不知道。”

    小美在显示器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诗因的目光穿过弥漫的烟雾,说:“但可以试试。”

    银色机甲肩部的磁轨炮已经进入冷却时间。诗因将手里的重剑挽了个花,指向米拉的方向,声音冷冽而锋利:“喂,米拉是吧?现在该你了。”

    在炮弹炸开的通道深处,一团雪白的影子轻盈落地。毛茸茸的小猫竖起尾巴,金色的猫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它撒开腿,追寻着那台灰色机甲的踪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星舰内部。

    第47章 冷藏室 他一定很爱你吧

    伊洛恩打了一个寒战, 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寒气森森,冷意无孔不入,几乎能钻入骨髓,房间里光线昏暗, 只在墙角处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应急灯光。那些幽蓝色的光线不仅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伊洛恩冷得牙齿打颤, 连忙把身下的床单掀起来, 胡乱裹在身上。但是这层布料过于轻薄, 在铺天盖地的寒气面前显得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这是哪里?”伊洛恩哆嗦着喊道, “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对,喊错了。

    冻僵的大脑迟钝地运转着,伊洛恩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有虫吗?”

    四周依然静悄悄一片。

    伊洛恩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心想, 这个地方该不会是太平间吧?

    在被蟒蛇缠紧的时候,他虽然几近昏迷, 但其实还残存着一点感知, 隐约记得这座星舰似乎是遭到了袭击,晃得十分厉害。

    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这个地方非常危险,他的潜意识总是尖叫着让他赶紧清醒,因此即便陷入昏迷, 应该也没有过去太久。

    伊洛恩缩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到处都是瓶瓶罐罐,里面装满了不透明的液体, 看起来似乎是个仓库。

    他想起那些瓶子的用途,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要说这里是太平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毛病。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微微震颤,像是附近的某处发生了爆炸,瓶子们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而诡异的叮当声。

    伊洛恩心想,会不会是诗因来救他了?

    虽然这个念头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但不管怎样,外面似乎正打得热火朝天,那个变态应该暂时没空来对付他了,这是个好消息。

    他必须活下去,然后想办法逃走。

    地板摇晃得厉害,伊洛恩又浑身打颤,他裹着床单,摸索着寻找出口,走得踉踉跄跄。

    然而这里光线太暗,伊洛恩跌跌撞撞,怎么也找不到门在哪里,他走着走着,反而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体内的热量正在飞速流失。

    糟糕。

    他跪倒在地,放慢呼吸,努力保存体力,哆嗦着问:“还有别的雄虫在这里吗?喂?”

    哪怕是自说自话也行,他必须保持清醒,不能睡过去。一旦在这个地方睡着,恐怕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伊洛恩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对抗着席卷而来的睡意。他艰难地转动脖子,观察周围的情况。

    忽然,他的余光捕捉到某个某个瓶子后面的阴影,像是一句蜷缩起来的身体。他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抖着声音问:“你好?你还活着吗?”

    结果那个身体的前半部分空空如也,只剩下露出来的半截。

    伊洛恩顿时浑身僵硬,慢慢退后:“抱、抱歉……打扰了。”

    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咳嗽声。

    伊洛恩顿时精神一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走去。墙角处似乎有一个身体正蜷缩着,身上落了一层白霜。

    伊洛恩竭力稳住发抖的手指,摸了摸对方手腕,确定还有脉搏,连忙抬起他的脸,用力拍打:“醒一醒!看着我,千万别睡!”

    那似乎是一个年迈的雄虫,头发眉毛全是灰白一片,他被伊洛恩摇晃了几下,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伊洛恩焦急的脸,却似乎完全没有对焦,喃喃:“终于要解脱了……”

    “不,还没到时候。”伊洛恩见那个雄虫似乎又要闭上眼睛,连忙握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醒醒!想想你的雌君,你的朋友……总之,他们都还在等着你!”

    “不要等我……”年迈的雄虫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已经坚持足够久了……”

    伊洛恩生怕他直接在自己面前挂了,只能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虽然不知道虫族的这个地方有没有同样的效果,但在此刻,任何能唤醒对方的方法都值得尝试。

    “咳咳咳。”那个雄虫被他一通折腾,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意识,耷拉着眼皮看着他,疲惫道,“你是刚刚被星盗抓来的吗?”

    “呃,可以这么说吧。”

    “这么年轻,他们居然没活拆了你,真是少见。”老雄虫声音嘶哑。

    伊洛恩想起刚才米拉那一波变态发言,还有鲁瓦和米拉对峙的场面,略微有些头疼。他只能跳过这个话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救援应该快到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的,再坚持一下。”

    “不会得救的……”老雄虫垂下头,声音苍老而无力,“从来没有雄虫能活着离开星盗的领地……”

    “或许这次军队找到了我们呢?”

    “军队?来了又能怎么样。”老雄虫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丧气道,“他们又打不过星盗。”

    伊洛恩:“……”是这样的吗?

    寒冷的房间里陷入死寂,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传来,地板再次开始剧烈震颤。纷乱的脚步声和怒吼穿透层层甲板,伊洛恩耳朵一动,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熟悉的声线。

    “——把雄虫交出来!”

    伊洛恩精神一振。那是诗因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那是我的雌君!”伊洛恩激动地摇晃老雄虫的胳膊,指着天花板,十分笃定地说,“他来救我们了!”

    “雌君吗……”老雄虫终于抬起眼皮,暮气沉沉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诧异,“就他一个雌虫?他这是来送死吧……”

    伊洛恩挠挠脸颊:“呃……可能也有军队在旁边协助?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老雄虫喃喃:“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怎么敢来的?”

    伊洛恩比划着给他解释:“我的雌君非常强大,他是S级,很厉害的,能把其他雌虫和异兽三两下就打趴下。”

    老雄虫却一针见血道:“他一定很爱你吧。”

    咚。

    伊洛恩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

    “这……这和爱不爱的,应该没关系吧。”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干笑两声,声音闷在床单布料里,“毕竟我们结婚了,他有保护我的义务。”

    老雄虫轻嗤一声:“义务?虫屎的义务。没有什么义务能让一个S级雌虫跑来这鬼地方送死,全世界就没几个S级,他好好活着不好吗。”

    伊洛恩:“……这个,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老雄虫咳得有气无力,缓慢地说:“星际海盗一向穷凶极恶,军方这些年的兵力折损,不是因为异兽,就是因为星盗。”

    “他就算不管你,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照样可以平平安安的活到下一次衰亡期降临,还会受到全社会的同情。而如果跑来救你,则会有随时牺牲的风险。”

    老雄虫发出灵魂拷问:“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难不成你救过他的命吗?”

    伊洛恩:“……”

    怎么说呢,好像还真的救过。

    他张了张口,他想说诗因是S级雌虫,或许星盗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救他只是举手之劳;又想说军队本来就有围剿星盗的任务,诗因需要立功来复职,或许只是顺便为之……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是吧。”伊洛恩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这个梦幻一般的答案之中,轻轻道,“他应该也是爱着我的。”

    就在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他念着这句答案,就像是在心里点燃了一根火柴,只想用这个温暖的梦境,来抵抗这段寒冷又黑暗的时光。

    老雄虫道:“别妄自菲薄了,在这种事情上,你还是自信一点比较好。如果没能及时回应那种珍贵的感情,你就只能花一辈子来后悔了。”

    他又恹恹地垂下头:“当然了,等你出去之后再考虑这种事情也不迟。毕竟要是一直被关在这里,你应该来不及后悔就死了。”

    伊洛恩:“……”

    他心头的那点伤感和惆怅消失无踪,全都化作了无言以对。

    这位老虫可真是会说话啊。

    头顶忽然传来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接着是咚咚几声巨响,伊洛恩猛地抬头,只见黑暗中几道寒光闪过,厚重的舱壁像纸片一样被撕开,赫然露出了一道方形的出口。

    一个矫健的灰色身影从缺口中跃下,手里的钢爪泛着幽冷的蓝光。

    他脚尖踮地,轻盈地蹲在手术台上,四处张望。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嗡鸣,他全身的武装如潮水般退入颈间的机甲钮中,露出了毛茸茸的灰蓝色头发。

    伊洛恩眼睛一亮。

    太好了,是鲁瓦!鲁瓦来找他了!

    这个冷气室的出口竟然在天花板上,难怪他刚才到处找不到。

    “伊洛恩。”鲁瓦扬声喊道。

    “我在这里!”伊洛恩撑住自己冻僵的双腿,吃力地起身。

    这时,一只白花花的大毛团子忽然灵巧地钻了出来,它抢在鲁瓦的前面,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直直撞进了伊洛恩的怀里。

    “诗因!”伊洛恩惊喜交加。他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猫咪,把脸埋进它厚实的绒毛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太好了,你来了……”

    热乎乎的猫咪在他怀里咕噜咕噜,蹭来蹭去,尾巴紧紧缠住他的手腕,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鲁瓦看着这一幕,沉默地没有说话,他在伊洛恩面前站定,过了两秒才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一言不发。

    伊洛恩抬起头,见他抬头看着自己,还以为他也想要抱抱,于是便笑着把他一起揽进怀里:“鲁瓦,谢谢你来保护我。”

    鲁瓦顿时浑身僵硬。

    猫咪也不乐意了,用脚爪奋力踢蹬鲁瓦的脸,骂道:“喵喵喵!”

    鲁瓦像根矮木桩一样,呆愣愣地杵在他怀里,被猫咪踢了几脚才清醒过来。

    他两手一抬,直接把伊洛恩原地抱了起来,果断道:“我带你出去。”

    失重感骤然袭来。伊洛恩只来得及抱紧怀里的猫咪,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冷藏室的入口转眼就从头顶到了脚下。

    他连忙拉住鲁瓦的袖子:“等等!鲁瓦,下面还有一个雄虫。”

    鲁瓦低头看了一眼,平淡地吐出观察结论:“他快要死了。”

    “但是还没有。”伊洛恩劝说道,“他还活着,而且也许还能活下去,我们带他一起走吧。”

    鲁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但还是说:“好吧。”

    其他雄虫的生死对他而言无关紧要,鲁瓦也一向漠不关心,但既然这是伊洛恩的要求,他就听话照办。

    鲁瓦再次跳下冷藏室,单手把老雄虫拎起来,麻袋似的扛在肩上。伊洛恩趴在入口边缘,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捏了把汗:“他年纪大了,鲁瓦……你稍微注意一点。”

    老雄虫发出微弱的轻哼,在鲁瓦背上挣扎:“别管我,让我死了吧……”

    鲁瓦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伊洛恩,头一歪,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鲁瓦,带他上来。”伊洛恩并不动摇,他又对着老雄虫恳切地说,“再坚持一下吧,你刚刚不是也说过,好好活着不好吗?”

    老雄虫嘟嘟囔囔:“我是说那些傻乎乎的雌虫……”

    伊洛恩笑了:“可是你的生命也一样很重要啊。”

    他的黑眸在暗室中泛着温柔的光芒,像是一双小小的月亮,伊洛恩认真地说:“外面应该还有朋友或亲属在等你吧?至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跟我们一起走吧。”

    老雄虫不说话了。

    伊洛恩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是说服这位老虫了。如果对方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的话,其实也挺难办的。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鲁瓦的动作,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黑暗之中,有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朝他缓慢的蠕动。

    它悄然无声地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下一秒,朝着伊洛恩的后脑勺猛扑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伊洛恩怀里的猫咪猛地炸毛,一跃而起,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锋利的猫爪弹出,猫猫拳直击巨蟒七寸。

    猫咪:“喵!”

    蟒蛇:“嘶!”

    一猫一蛇瞬间扭打在一处。

    伊洛恩惊骇地回头:“诗因!”

    鲁瓦跳出冷藏室,动作利落地将老雄虫安置在地上,抄起旁边的杂物架就朝蟒蛇砸去。

    蟒蛇身体粗壮,看似笨重,动作却十分灵活,粗壮的尾巴凌空一甩,砰地将杂物架打得粉碎,各种医疗器械哗啦啦散落一地。

    趁着这混乱的空档,鲁瓦一手扛起一个雄虫,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手术室。

    蟒蛇暴怒:“嘶嘶嘶!”

    它正想追上去,却被猫咪一个飞扑再次拦住。虎视眈眈的小猫趁其不备,眨眼间连击两拳,在巨蛇的吻部留下几道血痕,喝道:“喵嗷!”

    想偷袭伊洛恩,没门!先过猫猫这关再说!

    蟒蛇吃痛,眼中凶光更盛,身体翻卷,和猫咪缠斗在一起。

    第48章 龙虎斗 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

    混乱的手术室转眼被抛到身后, 伊洛恩趴在鲁瓦瘦削的肩膀上,随着少年奔跑的节奏上下颠簸,他胆战心惊地问:“我们要去哪?”

    结果鲁瓦脚步丝毫不停,只是机械地重复道:“去哪?”

    伊洛恩:?

    身边的景色快速向后退去, 伊洛恩从鲁瓦肩头抬起脸, 正对上少年茫然转过来的灰色眼睛。

    他们就这样一边高速移动, 一边大眼瞪小眼。

    好一会儿, 伊洛恩才反应过来, 这是把选择权交给自己的意思吗?

    他试探着问:“要不,你送我回空间站?”

    鲁瓦干脆利落地答应道:“好的。”

    他立即一个急刹, 伊洛恩差点被他甩出去。还没等他调整好姿势, 少年雌虫已经利落地调转方向,走廊景色再次变成模糊的色块,向他们身后飞掠而去。

    伊洛恩:“……”

    他简直被鲁瓦搞得啼笑皆非,问道:“既然这样, 你当时为什么非要带我过来呢?”

    这孩子平白无故带着他折腾了一大圈, 搞得到处人仰马翻,兴师动众的, 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鲁瓦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把伊洛恩往上托了托, 低声说:“我不知道首领会这么讨厌你。”

    他仰起头,目光掠过伊洛恩脸颊边细小的伤痕,灰色的眸子很快浮起一层雾气,道:“你在这里不安全, 所以,我要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

    伊洛恩一时无言。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脊背,轻声说:“好,谢谢你。”

    这条狭长的走廊连接着货舱,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停泊港,那里正悬浮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飞艇。

    几个星盗正骂骂咧咧地往飞艇上搬运物资,其中一个抬头擦了把汗,突然瞪大眼睛:“鲁瓦,你怎么……”

    话音未落,鲁瓦已经如一阵旋风般冲来。

    他神色漠然,二话不说,飞起一脚,直接踹在最近那个星盗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那个倒霉蛋连虫带货物飞出去三米远,直到撞上舱壁,才慢慢滑落下来。

    “卧槽你发什么神经?!”另一个星盗惊诧不已,然而还没等他摸到腰间的激光枪,就被鲁瓦一脚踢中下巴,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整个虫在空中转了半圈才栽倒在地,痛的哇哇直叫。

    这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鲁瓦连呼吸都没乱,他扫清障碍物后,立即扛着两个雄虫钻入其中一艘穿梭艇,合上舱门,启动了引擎。

    轰!

    小小的穿梭艇瞬间冲出了星舰的停泊港,尾部推进器喷出一条长长的光焰,朝着外太空疾驰而去。

    几个被踹飞的星盗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劫船逃跑,其中一个率先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惨叫:“我的钱包还在那艘飞艇上!”

    “赶紧通知首领!”

    他们手忙脚乱地掏出终端,摁下开关,撕心裂肺地大喊:“老大!不好了,鲁瓦他带着两个雄虫,抢船逃跑了!”

    站在星舰另一端的星盗听见这一声呼喊,连忙道:“我看到那艘飞艇了!他们正在飞向小行星带!”

    米拉阴冷的嗓音传入所有星盗的耳机中:“给我把那艘船轰成渣。”

    几名星盗手忙脚乱地掏出武器,但神色又有点迟疑:“可是老大,鲁瓦还在里面……”

    米拉说:“鲁瓦死不了,给我轰。”

    停泊港顿时炮火齐鸣,紧紧追在那艘小小的穿梭艇之后。穿梭艇如同一只飞翔在暴雨中的雨燕,火力全开,灵巧地扭转机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所有攻击。

    毫发无伤的飞艇冲出漫天火光,很快出现在甲板之上,米拉的护目镜中倒映出这个景象,他暗骂一声:“一群废物。”

    激光手枪在绿色机甲的掌心转动,米拉瞄准穿梭艇的方向,正要扣下扳机,耳畔突然响起锐利的破空声,一把重剑已经毫不留情地向他劈了过来。

    米拉轻盈后仰,重剑的剑刃擦着他的鼻尖划过。他顺势翻滚起身,然而诗因抬手又是一剑,凌厉的攻势如同暴风骤雨,连绵不绝地朝他袭来。

    铛!两把激光手枪交叉架住重剑,米拉被那股强势的力量逼得后退半步。他看着诗因近在咫尺的冰冷神色,忽然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诗因,”他抵住重剑劈砍的攻势,慢条斯理地说,“身为堂堂S级雌虫,却心甘情愿地做军方的走狗,为区区一个雄虫劳心费力,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诗因双手加力,剑锋在僵持中朝他逼近了一厘米,冷漠道:“总比某些阴沟老鼠要强。”

    “呵。”米拉高高地挑起眉毛,他轻笑一声,“你太天真了,诗因。知道军方为什么这么看重你吗?”

    他手腕一抖,激光手枪忽然变形延伸,化作两柄发光的短刃。米拉的音调骤然变得阴森而华丽,抑扬顿挫,像在朗诵一段血腥的诗歌:“诗因,像你这样的S级雌虫,表面上是被整个虫族无比向往、疯狂追捧的天才,而实际上,其实只是一件保质期无比短暂的玩具!”

    锵!

    米拉用力一推,短刃与巨剑错开,又在下一个瞬间再度相击数次,他笑着说:“又强大,又短命,只要衰亡期一到,就会失去所有光环,像一朵枯萎的玫瑰,从此腐烂在泥土里。”

    “所谓S级的下场,就是在油尽灯枯的时候,被随便扔给哪个雄虫,给他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等到进入衰亡期之后,谁还会认识你?那些战功,那些牺牲,谁还会记得?光芒属于S级,崇拜和敬仰也只属于S级,只要你跌落神坛,你的存在,你的价值,全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留下!”

    当!当!

    米拉每说一句,就对着诗因挥出一刀,声音随着攻击节奏越来越激昂,每一击都比上一击的力道更大。诗因抬剑格挡,却被那恐怖的力道逼得不断后退,握剑的双手几乎被震到发麻。

    诗因瞳孔地震:“难道说,你曾经——”

    “啊,是啊。”米拉笑吟吟地说,“谁还没当过军部的明日之星呢?”

    短兵相接,金属碰撞声中,米拉张狂地大笑出声:“每一颗划过天空的星星,都早已注定了堕落的结局——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难道不可笑吗?!”

    诗因咬牙反击:“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然而就在他挥剑的瞬间,米拉手中的两把短刃却再次变幻重组,变成一条通体泛着绿光的长鞭,如毒蛇般死死缠绕剑刃。米拉脚步一错,避开了诗因的正面攻击,然后借力一拽!

    诗因被拉得踉跄前扑,几乎差点撞上米拉的护目镜。透过泛着绿光的镜片,他看到了米拉瞳孔中扭曲的倒影。

    “你如果依然对中央星的那帮家伙心存侥幸,企图靠着军部的赏赐重获荣光,仰赖着雄虫偶然的一点温柔生存,”米拉靠在他耳边,低声细语,“那么即便现在不一样,以后也会一样。”

    “少来——”

    米拉突然抬起膝盖,对诗因的腹部猛地一踹。机甲发出一声脆响,诗因闷哼一声,险些跪了下去。

    小美立刻发出尖锐的报警声:“警告,美黛丝腹部护甲损毁度百分之三十!主人,这家伙的力量超出常规值太多了!你千万不要和他正面硬刚——”

    然而警告还未播报完毕,下一秒,那条鞭子已经缠住了诗因的脖颈。

    “你已经经历过这一切,还没有看清他们的嘴脸吗?雄虫也好,军部也罢,他们谁也不会在乎你,只会嫉妒你,打压你,不择手段地毁掉你。”米拉优雅地收拢长鞭,将他拖到面前,声音温柔而缱绻,“只有我理解你的感受,关心你的命运,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诗因。”

    诗因死死扯着脖颈上的鞭子,冷冷地抬头看着他:“别把我和你这种懦夫相提并论。”

    米拉的笑意微微一僵:“你说什么?”

    就在这个空档,诗因肩头的磁轨炮再次开始轰鸣,旋转的蓝光将彼此的面甲映得忽明忽暗。米拉瞳孔一缩,瞬间收回长鞭,脚尖点地,急速后撤。

    轰!

    刺目的光柱擦着米拉的肩甲掠过,在上面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而诗因的身影紧随其后,他提起那把重剑,瞬间来到了米拉面前。

    “你以为我就没有被放弃过吗?”诗因的眼眸亮的惊人,重剑仿佛裹挟着万钧雷霆,从天而降,“你以为我就没有过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吗?!”

    重剑落在地上,将那片甲板击得粉碎,转眼又是一剑:“但是我现在不再那样想了,因为盲目扩大的仇恨根本毫无意义。我的复仇,只应当朝向真正的罪魁祸首。谁欺压我,背叛我,我就去报复他,让他身败名裂,这个世界辜负我,我就去改变这个世界!”

    “而你呢?嘴上冠冕堂皇,结果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把无辜者拖下水,对着更弱者施暴!”

    嗤啦一声,米拉侧头避开这致命一击,然而肩甲却无可避免地被剑锋扫过,倒飞出去。

    他踉跄着站稳,诗因的下一剑却又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满嘴谎言,假仁假义。”

    “欺软怕硬,贪生怕死。”

    三剑连劈:“——你的所作所为,与你口中的那些渣滓别无二致!”

    米拉气得面目扭曲:“诗因,你真是执迷不悟!”

    “你才是鬼迷心窍!”

    轰!

    两件兵器再度撞击在一起,火光炸开,气流迸射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巨大的星舰因这场剧烈的争斗而微微颤抖。炮火轰鸣,犹如两只丛林中的野兽在激烈撕咬,爆出的气浪向四面八方冲去,将星舰表面的外壳直接掀翻!

    烟尘散去,两道残破的机甲身影分别站在甲板两端,遥遥相望。

    米拉喘着粗气,左臂装甲已完全剥离,断裂处滋滋冒着电火花。他拄着双刃,扯出一个泛着血腥气的微笑:“诗因,我给过你机会了,你确定要继续和军部那些家伙狼狈为奸?”

    诗因的面甲碎了一半,露出半边染血的苍白面容,他也不管小美在他耳边哀嚎,艰难用剑支撑着身体,盯着米拉冷冷道:“像你这样胡作非为,只会让一切都毁灭。”

    米拉狞笑道:“毁灭一切难道不好吗?这糟糕烂透的世界,本来就应该下地狱啊!”

    “滚回你自己的地狱去吧。”诗因眼眸冰冷,“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他们再次同时发动进攻。

    长鞭如蛇一般悄无声息的缠住了诗因的脖颈,骤然收紧的瞬间,米拉借力跃起,将诗因狠狠掼倒在地。

    哐!金属甲板在撞击下凹陷变形。诗因还未来得及挣脱,米拉已经屈膝上前,死死压住了他的胸口。

    米拉眯眼俯视着诗因挣扎的模样,嘴角扯出一抹森然的笑,他的手里悄然多了一把匕首,高高举过头顶,冲着要害重重的落下去——

    当!

    诗因一手用力扯着束缚住自己的鞭子,一手抬起努力格挡,然而作用杯水车薪,米拉的武器显然不是可以轻松应付的便宜货色。

    挡住匕首的手臂护盾很快爆出丝丝裂纹,露出了金色的神经线,米拉狞笑着持续加压,看样子竟是想要把诗因的这条手臂生生剁下来!

    小美急声播报:“主人!警告,美黛丝左臂损毁度……百分之二十五……百分之三十……”

    米拉低声道:“诗因,你有了一点长进,但是还不够多。”

    “只要你还无法跟雄虫划清界限,你就永远不可能变得真正强大。”

    诗因满头大汗,艰难抵抗。

    小美崩溃地大叫:“损毁度百分之四十……啊!那些星盗好像也要追上阁下他们了!救命啊,这下该怎么办!”

    它的话音还没落下,远处突然爆开一团火光,那艘小小的穿梭艇艰难地在星盗的追击下左冲右突。枪林弹雨之中,穿梭艇被几枚激光炮击中,尾部立刻冒出浓浓黑烟。

    米拉手中的短匕再次化作激光手枪,枪口对准了诗因的眉心。他轻叹一声道:

    “怎么办呢,你们拼了命也要保护的那个雄虫,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一枚追踪导弹从星舰两翼释出,拖着长长的尾焰,直扑穿梭艇而去。

    米拉看着诗因额角暴起的青筋,目光充满怜悯:“你说,他在临死前会不会怪你没保护好他呢?诗因。”

    “混账!”诗因发出一声怒吼,然而米拉再次加重了压制力道,使他动弹不得。

    米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挣扎的模样,手指温柔地扣动扳机:“看在我们曾经交过手的份上,就让我送你一程,到地狱里去和他再会吧。”

    枪管温度急剧升高,开始灼烧诗因裸露的面部皮肤。蒸腾的热浪之后,米拉的笑容显得扭曲而又愉悦:“放心,我和军部那些家伙不一样,一定会给你风光大葬!”

    与此同时,数个光年外,战舰指挥室内。

    “怎么还没好,怎么还没好。”

    宝格利背着手,在指挥室里走来走去,他把手里的坐标器捏得咯吱直响,急得眉毛都快要着火。

    他盯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数值,狠狠抓了把自己火红的短发,崩溃大叫:“搞什么啊!怎么还没锁定!再等下去,诗因都要被那帮星盗打成灰了吧!”

    通讯视频里的史密斯无语地看着他,说:“之前没发现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谁跟他关系好!”宝格利炸毛了。

    史密斯道:“你这不是很关心他吗?”

    宝格利立即反驳:“我关心的又不是他!”

    部下汗流不止:“指挥官,坐标还在计算当中,请您稍安勿躁。”

    突然,颤动不止的三维坐标忽然稳定在了一个固定的数值,停下不动了。

    宝格利眼睛一亮。

    “全体准备!”他立刻扑向控制台,将仍在发烫的坐标器插入接口,目光灼灼地盯住屏幕上瞬间成型的三维星图,“目标已锁定!”

    “报告指挥官,空间跃迁程序已经准备完毕!”部下大声道。

    宝格利重重地拍下按钮:“立即跃迁!”

    第49章 月亮 你还会教我识字吗?

    漆黑的宇宙仿佛变成了舞台幕布, 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朝两侧拉开,荡开水波一般的涟漪。

    一艘通体暗红的庞大战舰缓缓在虚空中浮现,如同巨鲸出水,朝着甲板上的两只雌虫睁开了幽深的眼瞳。

    米拉的护目镜前瞬间弹出一连串危险警报,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 诗因猛地发力, 推开了他的钳制。

    嗤。手枪射出的激光擦过诗因的耳尖, 落在甲板上, 烧出一个漆黑的窟窿。

    米拉啧了一声,然而再次举枪时, 诗因已经一个侧滚翻逼近, 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逼得他被迫松开武器。

    两个雌虫在千疮百孔的甲板上翻滚扭打,撞得护栏火花四溅。

    耳机内传出一阵电流滋滋声,宝格利那没好气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喂, 诗因, 你死了没?”

    诗因挨了米拉一拳,气息不稳, 勉强挤出一句话:“让你失望了, 还活着。”

    宝格利嘁了一声,接着问:“那雄虫呢?”

    “在穿梭艇里。”诗因挡住米拉一记肘击,反手还以重拳,喘息道, “一帮星盗正在追,赶紧拦住他们。”

    “好嘞。”宝格利盯着三维星图上密密麻麻的影像,摩拳擦掌,“交给我吧!”

    霎时间, 战舰两侧的炮口轰然启动,炮火如同喷发的岩浆一般倾泻而出。那些炽热的等离子炮弹化作漫天火雨,落在星盗们惊恐的眼中,宣告死亡的到来。

    星盗们的通讯频道顿时炸开了锅。

    “见鬼!是殷红军团的标志!”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卧槽这帮正规军扔弹药跟不要钱一样!兄弟们快跑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星盗们顿时被打得哭爹喊娘,乱作一团。几艘飞艇慌不择路地撞在一起,在太空中炸成绚丽的火球。幸存的飞艇则纷纷调转方向,夹着尾巴仓皇逃回母舰。

    宝格利乘胜追击,挥手道:“所有炮门给我打开,锁定他们的主舰!这一次,这帮星盗一个也别想逃!”

    “指挥官,主炮充能完毕!”

    宝格利一拳砸在发射钮上:“发射!”

    刺目的光柱划破天际,浑身缠绕着红色光弧,像一条咆哮的巨龙,撕裂漆黑的宇宙空间,直扑星盗主舰而去。

    星盗主舰的防护盾仓促展开,偏转立场全功率运转,可即便如此,仍无法完全抵消这毁灭性的打击。光柱撞击星舰右舷,坚固的装甲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碎片散落在真空之中,火花四溅。

    米拉的脸被爆炸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他摁住诗因的肩膀,拇指擦过嘴角渗出的血丝,嗤笑一声:“呵,军部这帮傻狗,来得可真是时候。”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横插一脚!

    真该死!

    诗因提起腿,一记凌厉的膝击狠狠顶向他的腹部。趁米拉闷哼松手的空挡,诗因挣脱他的压制,喘息着抹去脸上的血,冷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怕?哈哈哈。”米拉侧身避开他紧随而来的拳头,发出一声阴冷的嘲笑,“诗因,真正应该害怕的是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得救了吗?不不不,亲爱的,你正亲手把最珍贵的东西,送到一群豺狼的獠牙之下。当它们将他撕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我为你们安排的结局已经是一种仁慈了。”

    他借着诗因挥拳的力道迅速拉开距离,轻声道:“你会后悔的。我等你跪下来求我的那一天。”

    “滚!”

    米拉哈哈大笑,几乎是在防护罩彻底崩溃的瞬间,他抬手甩出一枚烟雾弹,猛然抽身而出。背后的推进器喷出幽冷的蓝绿色光焰,令他的身形迅速脱离战场,眨眼便隐匿于更远的暗处之中。

    宝格利坐在指挥椅上,看着全息投影里甲板上的局势,挑眉道:“诗因,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派主力部队过来帮你?”

    诗因还没来得及回骂,监测台前的军雌突然猛地站起身,惊慌道:“指挥官!目标舰体热源反应异常,能量指数正在飙升!”

    宝格利瞳孔一缩,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消失无踪,对着终端大喊:“诗因,快撤!这群杂种要同归于尽!”

    诗因咒骂一声,踉跄着从甲板上爬起来。

    米拉那种阴险的疯子,怎么可能跟他同归于尽。

    这家伙一定早就把核心装备都提前跃迁走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立即展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离甲板,殷红战舰的牵引力场立即开启,诗因借着引力拉扯,在爆炸前的最后一秒勉强冲出危险区域,重重地摔在登陆舱内。

    身后的星盗主舰化作一团刺目的白光,在无声的宇宙中剧烈爆炸,冲击波震得战舰微微摇晃。

    几名军雌迅速围上来扶住他,全息投影在一旁展开,宝格利的脸浮现在其中,他对着诗因狼狈的样子上下打量,阴阳怪气地吹了声口哨:“哟,这不是我们了不起的S级少将吗,怎么搞成这样?要不要去医疗舱里待一会啊?”

    诗因甩开搀扶的手,抹了把额头上的血,喘息道:“少废话……伊洛恩呢?那艘穿梭艇拦截到了没有?”

    “当然!我早就把它拖回来了。”宝格利得意地扬起下巴,“挨了星盗那么多炮,那种小船根本跑不快——”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空白,声音也戛然而止。

    整个频道内鸦雀无声。下一秒,宝格利猛地反应过来,暴跳如雷的咆哮声响彻所有终端:“他虫的!被耍了!穿梭艇是空的!那群星盗全都被这假货给溜了!”

    他急的要命,抓狂地揪住自己的红发:“怎么办?雄虫不在这里!该不会是那帮星盗带着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吧?!”

    诗因闭目感受了一下猫毛的位置,顿时脱力地靠在舱壁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扶着耳麦,低声道:“回空间站看看。”

    宝格利一愣:“你是说——”

    “按照穿梭艇的正常速度,”诗因望向舷窗外的浩瀚星海,目光宁静,“他们说不定已经抵达空间站了。”

    数个光年外,3号宇宙空间站。

    一艘不起眼的小型穿梭艇悄然关闭迷彩伪装,如同一只幽灵,缓缓浮现在接驳口的阴影处。

    舱门无声地滑开,鲁瓦扛着昏迷的老雄虫一跃而下,然后转过身,向舱门内伸出手。

    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中探出,修长的指节在灯光下白得几乎透明,像是穿透黑夜的一片月光。

    这只手轻轻搭在鲁瓦的手臂上,带来温凉的触感,如同初春的夜里落下的一片雪花。

    伊洛恩借力踏出舱门,看到眼前熟悉的灰色金属墙壁,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平稳落地,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鲁瓦沉默地点点头,将老雄虫轻轻平放在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伊洛恩连忙拉住他的手腕,问:“等等,鲁瓦,你不留下来吗?”

    鲁瓦摇了摇头。

    他看着伊洛恩背后明亮的雪白灯光,认真地说:“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他是生活在黑暗丛林里的野兽,早已习惯了在暗夜中独自游走。他意外遇见光明,被深深吸引,却不能靠近,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阴翳。

    他只能回到黑暗深处,长久地,长久地凝望他的月亮。

    伊洛恩却没有松开手,他担忧地问:“你回去之后,那个首领还会打你吗?”

    鲁瓦面无表情,无所谓道:“他打,我就跑。”

    他只是打不过米拉,又不是跑不过,只要没有伊洛恩在一边牵制行动,他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米拉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气得到处骂街。

    伊洛恩见他胸有成竹,只能慢慢松开手指,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好吧,鲁瓦,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鲁瓦的脚踏进舱门,忽然又停住,他回过头来,果然看见伊洛恩还在温柔地望着他。

    那双黑色的眼眸像是被春雨化开的墨,温润地包裹着他的身影,又绵绵地将小少年的心拉出无数丝线,距离越远,越是千丝万缕。

    他忽然很想明白这种感受应该如何形容。

    鲁瓦收回脚,他转身走回伊洛恩面前,仰起头问:“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还会教我识字吗?”

    “会的。”伊洛恩收起笑容,目光温和而严肃,郑重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鲁瓦见他神色认真,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伊洛恩蹲下与他平视,郑重地说:“鲁瓦,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杀害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手里不要再沾上鲜血。只要你能做到,我就永远都会教你识字。”

    鲁瓦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严肃道:“嗯,我记住了。”

    伊洛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少年灰蓝色的发丝看着毛茸茸的,其实质地坚硬,总是倔强地翘起来一小撮,不过在指缝间慢慢滑过的时候,又透露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顺从。

    鲁瓦闭着眼睛任他摸头,看起来有点乖巧。

    空间站的警报声远远地响了起来,警戒的红光开始闪烁,这座戒备森严的宇宙堡垒终于姗姗来迟地发现了入侵者。

    伊洛恩双手握了握他的肩膀,低声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下次见,鲁瓦。”

    鲁瓦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有点僵硬的,不太熟练的微笑,像是班里常年吊车尾的差生意外得到了表扬,有点不知所措,有点腼腆,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老师,再见。”

    穿梭艇的引擎再次发出嗡鸣,载着少年雌虫轻盈地离开空间站,融入浩渺星海,如同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带着承诺的种子,静静飘向宇宙深处。

    第50章 聚散 他们在明亮的星光中接吻

    两个伤痕累累的雄虫回到空间站, 立刻引起了全员高度重视。

    伊洛恩毫不意外地又躺进了医疗舱里,他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甚至已经对这个流程熟练到麻木。

    不过,与前几次不同, 这次他特意在治疗前确认过, 所有医疗费用都将由军部全额承担。

    由于他是在殷红军团驻扎地被星盗劫走的, 所以军部必须承担护卫不力的责任, 会报销他后续的所有治疗费用。

    太好了, 伊洛恩如释重负。

    终于不用给他高昂的医疗账单雪上加霜了。

    只是当他进入诊疗室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病友竟然不是老雄虫, 而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洛卡斯。

    这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大块头此时气息奄奄, 身上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全身软绵绵地瘫在医疗舱内,活像一块被水泡发的大面饼。

    卡曼蹲在一边,军装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黑框眼镜也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 正费劲巴拉地帮他调整医疗舱上的参数。

    伊洛恩诧异地问:“他怎么伤成这样了?”

    他看洛卡斯身上的肌肉那么发达,平时壮实得像堵墙一样, 还以为对方的战力十分强悍, 怎么会被弄得这么狼狈?

    卡曼:“……”

    他抬了抬眼镜,脸上的情绪十分复杂。

    卡曼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自己这位老搭档就搞成这样了。

    空间站不是吃素的, 自然不会任凭鲁瓦明目张胆地过来挑衅,又大摇大摆地拍拍屁股就走。警报刚响起,洛卡斯就嗷嗷叫着第一个冲了出去。

    追是追上了,打也开打了, 结果洛卡斯在那个小星盗的手下没过上两招,就被打包退货送回来了。

    卡曼旁观了全部作战过程,那个灰色眼睛的小星盗速度快得出奇,洛卡斯才刚刚掏出配枪,对方就七八个拳头打了过来。而且在最后,那星盗明明可以捅穿洛卡斯的喉咙,却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变成一脚把他蹬回了空间站。

    卡曼紧急把洛卡斯捞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机甲报废,胸口塌陷,肋骨全断了。

    洛卡斯当年跟着诗因南征北战,也起码是B级巅峰的水准,平时在军部也能傲视群雄,教训大部分的刺头完全不成问题,结果在那个星盗手下根本撑不过十秒。

    S级的实力恐怖如斯。

    洛卡斯现在还能留着一条命在,都要感谢对方手下积德。

    卡曼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对伊洛恩回答道:“因为他运气好。”

    伊洛恩:?

    伊洛恩望着医疗舱里软绵绵的洛卡斯,满脑袋问号。

    伤成这样也叫运气好吗?

    可能在武德充沛的虫族眼里,只要没死透都算运气好吧。

    伊洛恩见卡曼准备离开,又连忙追问:“诗因现在怎么样了?他回来了吗?”

    卡曼说:“少将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阁下不用担心。您还是先赶紧进行治疗吧。”

    医疗舱发出轻柔的提示音,催促他尽快躺下。伊洛恩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洛卡斯那凹陷下去的胸膛,慢慢躺进了舱内,合上眼睛。

    反正虫族的科技很发达,这种伤势应该能救回来的,不用太担心。

    他泡在黏糊糊的营养液中,全身的肌肉都慢慢放松下来,不由得开始迷迷糊糊地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拥入怀中。他依偎在对方汗津津、热腾腾的颈侧,昏昏沉沉间,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伊洛恩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他下意识地在视野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对上了一脸愁容的小护士。

    护士盯着数据面板上闪烁的红色警告,忍不住唉声叹气。他满脸忧心忡忡,苦口婆心道:“阁下,您的身体指标又恶化了。请务必保证睡眠,卧床静养,避免一切体力和脑力上的劳动。要知道,即便是最高等级的医疗舱,也是经不起您这样折腾的。”

    伊洛恩虚弱地咳了两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护士摇了摇头,眼神也十分无奈:“总之,请您一定不要再乱跑了。”

    然后,他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小心翼翼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和您同行的另一位雄虫阁下……他的情况不太乐观,已经下了病危通知,您要去看看他吗?”

    伊洛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道:“我马上过去。”

    在护士的介绍下,伊洛恩这才知道老雄虫的名字叫做乔格,而且病房就被安排在他的对门。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乔格正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布满皱纹的脸上戴着呼吸面罩,看起来非常虚弱。

    伊洛恩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那只枯瘦的手,触感微凉,这让他心里有些难过。

    他问护士:“医疗舱也帮不了他了吗?”

    护士摇摇头:“阁下,我们的医疗技术虽然先进,但也不是万能的。乔格阁下如今已经192岁,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到达极限了,我们能做的,只是让他在临走前少承受一些痛苦。”

    伊洛恩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声:“你说得对。”

    但是看着乔格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伊洛恩又不由得替对方感到一丝心酸,问:“他的亲属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护士轻声回答:“我们给他的雌君发了通知,现在那位先生应该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伊洛恩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至少在最后的时刻,乔格还能与他的亲属或伴侣见上一面,这样的一生,总不至于会留下太多遗憾吧。

    护士还有别的病号需要照顾,简单向他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伊洛恩慢慢摩挲着乔格布满褶皱的手掌,忽然感觉对方的手指动了一下。

    接着,那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轻轻拍了拍伊洛恩的手背。

    “乔格先生?”伊洛恩精神一振,他倾身上前,果然看见乔格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乔格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微弱的气音:“又是你啊。”

    伊洛恩也不在意他这刻薄的语气,微笑道:“我一个在病房里也无聊,所以就到你这里坐坐,可能还要再多打扰你一会儿了。”

    乔格轻轻哼笑了一声,说:“真是个温柔的孩子,难怪你的雌君那么喜欢你。”

    伊洛恩:“……”

    他完全没有一点点防备,脸上的笑容几乎是一瞬间就僵住了。

    怎么又是这个话题啊,救命。

    他局促地别开脸,干咳一声:“您就别打趣我了,这件事其实说起来比较复杂,没您想的那么简单。”

    乔格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喜欢与否,根本就不是一件需要辩论的事情,早在话语出口之前,那一瞬间的起心动念就已经注定了结论,在此之后的所有言辞,情话也好,借口也好,都只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而已。”

    伊洛恩微微苦笑:“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乔格用力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凝视着他,定定地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伊洛恩一愣,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我没有……没有不喜欢他。”

    “在我看来,他为你做的事情已经胜过无数海誓山盟,根本就已经无须质疑了。”乔格轻声说,“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对他有感情的。”

    “可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呢。”

    伊洛恩一时无言。他怔怔地望着乔格苍老的面容,喉结轻轻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家伙,你已经足够温柔了,但是还不够勇敢。”乔格的声音微弱却清晰,用干燥的手掌轻轻碰触他的额头,“你要坚定你的心意,相信你得到的感情,不论遇上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不要回头,不要怀疑,不要动摇。”

    伊洛恩眼眶微湿,他将脸贴在乔格的手心,喃喃道:“这太难了。”

    乔格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气若游丝:“正是因为困难,幸福才总是来之不易。”

    他慢慢合上双目,发出几不可闻的呓语:“我的一生已经无可挽回,你就别再错过了。”

    乔格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和伊洛恩简短聊了两句,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伊洛恩又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直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开始发出饥饿的抗议,这才起身离开。

    他向护士要了点营养液,慢慢喝完,又在走廊上四处溜达了一下,却始终没有见到诗因的身影。

    “噢噢,您是说诗因少将吗?”一名路过的军雌道,“他今早还在这里的,这会可能被叫走去接受采访了,那群记者问题挺多的,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回来。”

    伊洛恩来了点兴趣:“采访?是关于什么的?”

    军雌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兴奋道:“当然是关于这次的营救行动。阁下您不知道,这还是军部第一次从星盗手中救回雄虫,而且还一口气救回来了两位!消息传回去之后,整个中央星都轰动了,还不得好好宣传一下。”

    伊洛恩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次能顺利回来,应该是多种因素互相作用的结果,就这样把所有的功劳全部归给军部,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不过真实情况太复杂了,而且鲁瓦又回了星盗团,如果宣传他的功绩,恐怕会让那孩子的处境变得很尴尬。

    他于是咽下了嘴边的话,转而问道:“既然诗因做出了这么重要的贡献,那这会对他的复职有帮助吗?”

    军雌笑着说:“那当然,我估计就差一个正式报道了。等到回到中央星后,诗因少将肯定就能直接官复原职了。”

    伊洛恩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的天鹅重回云端,他为他感到骄傲。

    可是伊洛恩只是个陷在沼泽中的泥娃娃,可以与落难的高贵生物在尘埃中相见,却不知道该怎样随他一起翱翔在蔚蓝天空。

    乔格的声音又回荡在他的脑海:

    “……他一定很爱你吧。”

    爱,浓郁又热烈,沉重又美丽。

    它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流星,它路过哪里,哪里就会闪现希望;它落在哪里,哪里就会为它改变模样。

    这是一切生命情感中,最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谁能将它拒之门外?

    被爱的记忆已经非常遥远,伊洛恩在短暂的一生中饱尝孤独的滋味。他无法不怀念,更不可能拒绝一份来之不易的爱意。

    与军雌告别后,伊洛恩在走廊上的座椅上坐下,他交叉手指,抵在下巴上,看着舷窗外闪闪发光的星空,微微垂下眼帘。

    他与诗因的出身云泥之别,他们的过往毫不相干。这份感情在危难时分意外诞生,能够挺住生死关头的考验,却不知道能否抵住生活琐碎的消磨。

    可是他想留住这份爱。

    乔格的房间里传出了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走廊上瞬间变得嘈杂,伊洛恩看着医疗队推着急救设备冲进房间,那阵刺耳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但是也无力回天。

    “乔格阁下快要不行了,他的雌君来了吗?”护士焦急地冲出房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希达先生!希达先生在这里吗?”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身着正装的雌虫踉跄着跑来,他扯开领带,颤声道:“我来了,我来了。”

    “太好了。”护士如释重负,连忙将他拉了进去:“快进去吧,乔格阁下在等你。”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当医疗队陆续退出病房时,走廊重归寂静,只剩下一阵哽咽的啜泣声,隐隐约约,无家可归地四处游荡。

    伊洛恩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想起乔格的手落在上面的微凉温度,闭上了眼睛。

    “伊洛恩阁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伊洛恩抬起头,面前是那个名叫希达的雌虫。

    希达站在他面前,笔挺的正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眼眶通红,但脸上的泪痕已经仔细擦拭干净,用黏着鼻音的声音向他道谢:“听说是您帮忙救回了乔格,非常感谢您。”

    伊洛恩连忙站起身:“我很抱歉。”

    希达摇了摇头:“能够见到乔格的最后一面,已经是受您恩惠了。”

    他伸手入怀,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琥珀色的小徽章。哑光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处有些细微的划痕,显然是经常被人抚摸。

    他将这残留着温度的徽章递给伊洛恩,诚恳道:“请您收下这个吧。”

    伊洛恩小心地双手接过,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疑惑问:“这个是?”

    希达笑了一下:“是乔格生前喜欢做的小手工。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还挺漂亮的,不是吗?我们都很喜欢。”

    “您可以把它别在衣服上。就像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袖口,那里别着一枚同样的徽章,只是已经有些褪色了。

    伊洛恩摸索着把它别在袖子边缘,然后转了转手腕,朴素的花纹和材质显得十分低调,但意外地和他的气质很相配。

    他露出一个笑容,真诚道:“谢谢你,这样的确很漂亮。”

    希达也微微笑了一下:“您喜欢就好。”

    走廊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诗因少将!您别走,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吧!”

    希达转过头去,远远望了一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感谢您收下这个礼物,希望它能帮上您的忙。”他朝着伊洛恩深深鞠躬,“但愿您永远没有用得上它的时候。”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希达前脚刚走,走廊尽头便立即出现了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诗因迈着凌厉的步伐走来,雪白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冷峻的脸上写满不耐。他身后乌压压跟着一群记者,摄像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却始终追不上他雷厉风行的脚步,只能一路大呼小叫。

    “诗因少将!请问您现在对雄虫的看法是否有所改变?”

    “诗因少将,如果当初被您打伤的贝达阁下被星盗抓走了,您也会救他回来吗?”

    巡逻队出来维持秩序:“喂喂!这边是医疗区,禁止喧哗!那边的记者,不可以再往前了!”

    记者被堵在后面,但嘈杂的提问声依然穷追不舍。

    诗因冷着脸,嘴唇紧抿,对身后的噪音充耳不闻。

    那劳什子的记者招待会,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帮没眼色的家伙还问个没完没了,烦死了。

    耽误他给伊洛恩陪床了!

    那个笨蛋雄虫只要一秒没他看着就会出事,上次被星盗抓走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诗因走到伊洛恩身边,锐利的目光立即锁定了对方袖口的新装饰,他一把抓住伊洛恩的手腕,虎视眈眈地问:“刚刚那个雌虫,他给你送了什么东西?”

    伊洛恩顺从地抬起手,露出那枚朴素的棕色徽章:“一个小礼物。”

    诗因捏着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上面没有监听或者定位设备,也没有精神力残余,这才放松眉头。

    随即他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高傲地说:“没必要在身上佩戴这种廉价的饰品,家里多得是宝石,不管是胸针还是袖扣,都可以给你做一屋子。”

    他哼了一声,有点欲盖弥彰地找了个借口:“你是我的伴侣,可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太掉价,不然会让我很丢脸。”

    伊洛恩看着他这幅别扭的样子,忽然轻声说:“诗因,不论如何,我都喜欢你。”

    诗因愣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伊洛恩,嘴唇微微抖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言语。

    随后,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在胸腔内剧烈膨胀开来,几乎像是在他的宇宙里点燃了一场超新星爆炸,把他的理智和灵魂都炸得七荤八素,在混乱的空间里上升下落,不知所措地撞来撞去。

    ……真是的。

    真是的!

    伊洛恩也太爱撒娇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这么多虫看着呢!说这种话合适吗。

    诗因强作镇定地想着,作为高等贵族,他必须维护家族的体面,绝不能让伊洛恩继续这样不分场合地乱说话。

    然后单手撑住墙壁,俯下身。

    嘴唇相贴。

    一颗恒星恰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璀璨的光辉穿透舷窗的玻璃,为他们交融的身影镀上一层晶莹的银边。

    远处喧闹的记者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快门声。但此刻的诗因和伊洛恩早已无暇他顾。

    他们在明亮的星光中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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