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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巧合 怎么会和智神长得一样?!……

    耳边瞬间没了声音。

    通讯里静了足足十秒钟, 紧接着传来节奏急促的脚步声:“你现在在哪里,把坐标发给我,我马上来接你。”

    “不,算了, 你不会弄。”诗因又立即改口, 急匆匆道, “告诉我, 现在你身边有些什么醒目的建筑物, 或者离你最近的商店是卖什么的。”

    伊洛恩抬头看了一眼,他所处的位置附近似乎并没有特别大的商店, 只有许多小摊。这些摊位围绕着一尊巨大的蓝色眼睛雕像, 从里到外层层排开。

    他看着那座雕像,描述道:“有一个很大的雕像,一个竖着的蓝色眼睛。”

    “好,我知道了, 智神广场。”诗因匆匆道, “你去雕像下面站着,我马上就到。”

    伊洛恩乖乖地起身, 走到了雕像之下。

    蓝色的眼睛雕像周围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彩灯, 底座则是许愿池,一池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满天细碎的灯光,如同一面微缩的星空,看起来分外宁静而梦幻。

    三三两两的游客站在雕像周围, 有的闭目许愿,有的则投币买下一盏小小的星星灯,小声说:“智神保佑我顺利毕业。”

    “请智神惩罚那个欺负我的坏虫……”

    “智神保佑,希望这个虫崽能够健康长大, 不再夭折……”

    伊洛恩站在一旁听了一会,不得不感慨这位智神真是业务广泛,从生死大事到鸡毛蒜皮,什么都得管。

    他看着这些虫族来来去去,将一个个微小的愿望留在这里,然后将手中的星星灯点亮,让它飘飘忽忽地悬浮飞向天空,和更多的小灯连在一起。

    原来街道上的那些星星灯是这样来的。

    他见一个学生模样的雄虫满脸虔诚,忍不住好奇地小声求教:“这里许愿真的灵验吗?”

    那小雄虫看了他一眼,也小小声地靠过来说:“当然了!我上学期没复习,求智神让我及格,结果我就真的考过了!”

    伊洛恩肃然起敬:“这么厉害。”

    小雄虫与有荣焉道:“那当然了,这可是智神。虽然我们不能去巴别塔,但在这里说的话,智神也是全都能听见的!”

    伊洛恩更加捧场:“实在太了不起了。”

    小雄虫见他这么识趣,也来了一点兴致,他四下左右偷瞄一番,朝伊洛恩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

    伊洛恩配合地弯下腰,将耳朵贴过去。小雄虫用手遮着嘴,神秘兮兮地同他耳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诀,智神最喜欢听故事了,如果你能先给他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再许愿的话,应验的概率会更大!”

    伊洛恩心头一动,也压低声音,同他保持耳语交流:“那你知不知道,智神最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啊?”

    “它最喜欢那种,嗯,情感纠葛特别丰富,结局也很虐心的故事。”小雄虫眼里冒光,兴致勃勃地说,“我们班上的同学试过了,讲笑话,讲诗歌,讲圆满结局的童话故事,都不如讲爱情悲剧效果好!上次我把雄父渣了几个雌虫的故事讲给它听,果然它就很喜欢,让我的考试超级顺利!”

    ……原来这位神喜欢狗血虐恋啊。

    伊洛恩一时间哭笑不得,却又觉得有点新鲜。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智神,居然还有这样的小秘密。

    怎么说呢,挺有个性的。

    伊洛恩向这位好心分享的小雄虫道谢,然后走到投币机前,思考着要不要也许一个愿望。

    但是他肚子里好像没什么狗血故事。

    终端轻轻在交付处碰了一下,刷卡完毕,一颗小巧的星星灯从机器里滚了出来,落进伊洛恩的掌心。

    伊洛恩用拇指轻轻拨开灯光开关,看向面前那只巨大的眼睛雕像。

    他低声说:“我想要让大家都不再痛苦。”

    他想要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贵族和乞丐,社会地位也不因雄虫和雌虫分出高低,所有的虫族,以及其他一切的生命,都不再饥饿,没有疾病,能够和平地生存,并且获得幸福。

    “我没有悲惨的爱情故事可以给你。”伊洛恩托起掌心的明灯,轻轻地说,“但是悲惨的人生结局,我已经有了一个,如果你想要,就把那个拿去吧。”

    星星灯晃晃悠悠地飞向天空,落入无数愿望汇聚而成的星海之中。

    地面之上,巨大的眼睛静默地注视着他。

    “无所不能的神,你既然创造了如此先进的文明,拥有这样广阔和富饶的天地。”伊洛恩同样凝视着那只眼睛,“那你能够做到这一切吗?”

    雕像沉默不语。

    “伊洛恩!”诗因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伊洛恩回过头去,见诗因拨开拥挤的虫群,精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外拉。

    诗因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抱怨:“你今天到底都去了哪里……既然想找我,怎么不早点联系我!”

    伊洛恩乖乖跟在他身后,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真是的。”诗因有些没好气,“都说了让你带上我的精神体,你就是不肯。”

    “我下次一定会带上的。”伊洛恩说的真心实意。

    戒指和惊喜什么的还是先放放吧,他觉得中央星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安全。为了保密而舍下小猫咪,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诗因哼了声,回眸瞥他一眼,脸颊仍然鼓着,但是金眸中的神色却柔软了一些,似乎稍稍消了气。

    他拽着伊洛恩,将雄虫拉上停在路边的飞行器,按在副驾上,用力扣好安全带,说:“坐稳了,我带你回家。”

    然而就在他们身体贴近的那一刻,诗因眉头一皱,低头仔细嗅了嗅,忽然脸色一变。

    他猛地拽开伊洛恩的外套,窗外昏暗的灯光透进来,将衬衫上那一片暗红的血迹顿时映得触目惊心。

    诗因的金眸顿时一缩:“哪里来的血?你受伤了?!”

    伊洛恩见他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连忙安抚地摸摸他的脸颊,温吞地解释:“只是在外面不小心蹭到的。”

    诗因却掰开他的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问:“蹭到的?蹭上去的血迹可不长这个样子。”

    伊洛恩心里一虚,小心翼翼地调整措辞:“……呃,那就是,溅到的?”

    诗因:“……”

    他对自家雄虫文化水平的期待值还需要进一步下降。

    诗因被他弄得没脾气,但仍然没有消除警惕,他拽过伊洛恩的手掌,将袖子撸上去,仔细检查每一寸的皮肤,又把鼻尖贴上去,从上到下,一丝不苟地严肃嗅闻,似乎要搜寻这里受过伤的所有痕迹。

    伊洛恩:“……”

    他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心里也隐隐有点慌乱。

    怎么办,不会真的被诗因看出来吧。

    肯定会挨骂的!

    早知道他应该提前换身衣服,再洗个澡的。

    ……不对,那样也太欲盖弥彰了,如果诗因问起原因来,他岂不是更加百口莫辩!

    伊洛恩被诗因的鼻尖拱来拱去,僵硬地坐在座椅里,背后的冷汗越流越多。

    总而言之,遮掩是没有用的,不如先转移一下诗因的注意力。

    他忽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连忙摸了摸裤子口袋,道:“对了诗因,我今天得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东西。”

    他将那只蓝白相间的手串掏出来,放进诗因手里,认真说:“听说这是属于你的副官的……东西。你可以还给他了。”

    诗因愣了一下,在看清那只手串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你遇到了贝达?”

    诗因夺过那只手串,紧张地确认过后,忽然用力抓住伊洛恩的手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连声音都几乎变了调:“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这个虫渣……是他把你弄伤的吗?!”

    “我没有事。”伊洛恩诚实地回答,“他受伤比较严重。”

    诗因:?

    “好啦,好啦。”伊洛恩生怕他再继续问下去,连忙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两下,“我饿了,先带我回家吃饭吧。”

    诗因皱着眉头:“你真是……”

    他咬着牙,手指用力攥了一下伊洛恩的肩膀,到底没舍得把他推开,最后只能凶狠地搓了一把对方的黑发,凶巴巴地说:“不要转移话题,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全部和我解释清楚!”

    “可是,”伊洛恩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了,先让我吃饭吧。”

    诗因:“……”

    飞行器晃晃悠悠地融入天空中川流不息的飞行轨道,猛然提速,朝着远处的别墅群飞去。

    寂静而黑暗的糖果城堡中,可可趴在满地狼籍之上,手指颤抖地剥开糖纸,恨恨地嚼碎了一颗糖果。

    窗棂投下的月色如同一层薄冰,黑衣雌侍们战战兢兢地跪在上面,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

    几个护送伊洛恩回程的同伴悄无声息地回来,老老实实地加入其中,一声不吭地跪在了外围。

    可可却好像觉察到了这点动静,敏感到近乎神经质的目光立即锁定了这个方向,朝他们刺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去了?”他甜腻的嗓音已经在嘶吼中变得沙哑,听起来更加阴森可怖,“为什么不留在我的身边?”

    几名雌侍颤颤巍巍地回答:“家主,您,您让我们送伊洛恩阁下离开。”

    “……啊,伊洛恩。”

    可可仿佛是才记起这么一回事似的,他念着这个名字,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可是下一秒,他的面目又开始扭曲,那双呆滞的紫眸直愣愣地看着地毯上的血污,面具下的小脸咬牙切齿:“伊洛恩……伊洛恩!”

    他抓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又开始发出尖叫:“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

    可可想到那双黑眸朝他看来时,那张面孔配上几乎不带感情的审视目光,心头的恐惧再次攀到了顶峰。

    “啊啊啊!”

    他忍不住又尖叫起来,一双手又开始四处抓挠,似乎还想要摔碎或者砸烂什么东西,然而这里早已经被他砸的满地狼籍,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双手最后只能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可可惊魂不定,声音近乎哽咽:“都怪他……都怪他……”

    都怪那个伊洛恩,长了那样一张脸!

    可可颤抖着呓语:“那家伙,他怎么可能,怎么会……”

    ——怎么会碰巧和智神长得一样?!

    可可弯下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不,有哪里不对。

    可可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包厢之下,贝达摔下去的地方。

    那个伊洛恩,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性情喜好,他的语气和台词,根本就和智神截然相反!

    转瞬之间,可可恢复清醒,那双面具下的紫眸变得一片冰冷。

    两张相似的脸,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那个伊洛恩,只是个拙劣的仿冒品!

    “不能再让他继续嚣张下去了。”可可抚摸着冰凉的扶手,俯视散场后凌乱的舞台,脸上重新浮现出甜美的微笑,“冒牌的糖果,就应该扔进垃圾桶,碾碎了重做呢!”

    他看向身后的一群雌侍,忽然轻声问:“对了,我们的小焦糖怎么样啦?”

    一名雌侍连忙回答:“医疗舱的疗程即将结束,各项指标都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那太好啦!”可可开心地拍了拍手,清脆的笑声在剧场中回荡,“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杀了伊洛恩吧!”

    场中一片寂静,雌侍们沉默地交换着眼色。

    他们早已经见惯了可可的残忍作风,但是听到这个任务,脸上还是露出迟疑。

    一个雌侍壮着胆子开口道:“但是家主,那位阁下毕竟是雄虫,而且诗因少将……”

    “诗因明天就要出征了呢,不用担心。”可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望向窗外的月色,双手捧心,眼神期待而梦幻,“告诉焦糖,如果他明天没能成功杀掉伊洛恩,我就会把他做成爆米花哦!到时候,可就谁也救不了他啦。”

    “求婚被拒绝,因爱生恨,最终亲手杀死挚爱……这样酸酸甜甜的爱情故事,才最美味啦!”

    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手指,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奇异光芒。

    “亲眼看着自己救下的雌虫来杀掉自己,到时候,伊洛恩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可可越说越开心,越来越兴奋,嘴角咧开,几乎在轮椅上扭动起来,像是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快点为我献上这个故事的后续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第62章 烛光晚餐 我换了你新买的衣服

    啪, 啪,啪。

    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开关声,整栋花园别墅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从里到外渐次亮起。各种造型的照明灯绽放出温暖的光辉, 灯光交相辉映, 将尘封多年的花园别墅照得通透又明亮。

    小美站在客厅中央, 满意地打量着这栋焕然一新的建筑。

    “真不愧是小美!”他大声说, “完美!非常完美!”

    他用四只机械手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对自己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另外四只则在一旁鼓掌当气氛组, 掌声十分热烈。

    这座别墅已经尘封了整整三年。自从诗因被停职检查, 流放到第五星系之后,他名下的房产自然全部空置,这座花园别墅更是灰尘漫天,杂草丛生。

    小美现在正在使用的身体是最新款的家政机器人, 外形像一只悬空的机械章鱼, 圆圆的身体上足有八只机械手,但应对这浩大的清洁工程, 依然花了不少时间。

    在伊洛恩和诗因返程的时间里, 小美也没闲着,它像个陀螺一样在别墅里打扫卫生,又是喷清洁剂又是擦玻璃又是抹地板,还要修剪枯枝打理草坪种植新的花卉, 从地到天,从里到外展开全方位无死角的清洁整修行动,忙得团团转。

    原本这种事情,是轮不到像美黛丝这样的高级智能来做。但是耐不住它主动请缨, 非要自己干才放心。

    小美将八只手竖起来,细细地数着今晚的注意事项:烛光晚餐、恒温泡泡浴、床上四件套、香薰……

    全部准备完毕!

    电子面板上露出了一个眯眼笑的可爱表情:>u<。

    啊,今夜一定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空中响起飞行器降落的轰鸣声,小美的显示屏一亮,它闪电般移动到门口,抄起早已经准备好的花束,欢呼着冲出门去:“主人回来啦!”

    不等飞行器的舱门完全打开,小美就已经伸出长长的手臂,一边托住伊洛恩的后背,一边扶着他的手臂,一边把清香四溢的花束塞进他的怀里,兴高采烈地说:“主人,阁下,欢迎回家!”

    伊洛恩被它高高举起,双脚悬空,却也不害怕,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它光滑的脑壳,说:“谢谢小美,打扫卫生辛苦了吧。”

    “不辛苦噢!”小美立即害羞地用两只手捂住显示屏,其他的六只则把伊洛恩缠的更紧,美滋滋地蹭来蹭去,“能为阁下和主人服务,就是小美最大的幸福!嘿嘿嘿!”

    正准备上前接住伊洛恩的诗因:“……”

    他抱臂站在一边,冷着脸打断了伊洛恩和小美之间的温情互动,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晚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冰块一样砸下来,周围的气温立刻降了十度。

    伊洛恩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然而小美却仿佛浑然不觉,笑眯眯道:“早就准备好啦!”

    他七手八脚地放下伊洛恩,然后骄傲地挺直了圆鼓鼓的身体,几只手全部比出OK的手势,元气十足地回答:“是超级浪漫的烛光晚餐哦!香薰蜡烛都已经准备好了,玫瑰花瓣也是刚刚空运过来的新鲜品种,红酒也已经醒到最佳状态——”

    “好了。”诗因毫不留情地把他拎到一边,朝附近的充电舱扔了过去,“你现在可以去充电了。”

    “诶——诶???”小美的显示屏上弹出两只圆溜溜的空白豆豆眼,它在空中挣扎挥舞着章鱼触手,发出惨叫,“可是小美还没看到主人和阁下上——”

    滴的一声轻响,世界安静了。

    小美蔫儿吧唧地蹲在充电舱里,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挂着泪珠的可怜表情,委屈巴巴地朝伊洛恩闪着灯。

    伊洛恩忍俊不禁,他走到充电舱前蹲下,将怀里散发着清香的捧花放在透明舱门处,温声安慰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们晚点再陪你玩。”

    伊洛恩虽然对小美的遭遇深感同情,但也实在是不想被它在一旁实时解说外加呐喊助威。

    要是被这个八卦的机器人在旁边全程围观,今晚他俩估计就别想安生了。

    小美用显示器贴着玻璃,发了个哭哭表情包:噫呜呜噫.jpg。

    它又被嫌弃了,但是小美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小美切换了频道,转而在诗因的终端里叮咚叮咚,控诉他用完就丢的可恶行径。

    诗因直接开了静音模式,面不改色地拉起伊洛恩的手:“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别墅里飘来淡淡的晚餐香气。诗因满脸别扭,手指的力道却不容抗拒,凶巴巴道:“再不进去,饭菜都要凉了。”

    伊洛恩微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好,我们去吃饭。”

    小美趴在舱门上偷偷瞄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见他们手拉着手消失在门厅内,显示器上终于慢悠悠地飘起了一个爱心符号,心满意足地休眠了。

    夜色如水,天空繁星点点。

    餐厅的落地窗前,水晶吊灯的亮度已经被调到最低,几只爱心形状的蜡烛在餐桌上静静燃烧,火光温暖。

    伊洛恩换上了新买的那件丝质白色衬衫。他坐在小方桌的一端,学着对面诗因的样子,端起高脚杯,轻轻摇晃。

    烛光在红酒中摇曳,映在他专注的黑眸中,仿佛盛满了天上的星星。

    “第一次喝红酒?”对面传来了诗因的声音。

    “嗯。”伊洛恩新奇地说,“也是第一次见。”

    “是这样喝的。”诗因将切好的肉排放进他的盘子里,然后优雅地端起杯子,朝他示意,“看着我。”

    昏暗的灯光下,诗因一身优雅的休闲服,白发松散地束在脑后,褪去在外的冷硬外壳,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松弛而柔软。如同淡色的水彩晕染了一张洁白的纸,随着柔软的笔触浸开温柔的暖色。

    他盯着伊洛恩的脸,嘴唇含住薄薄的杯壁,深红色的酒液滑入口腔,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不紧不慢地轻轻滑动了一下。

    伊洛恩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诗因金眸一眯。

    紧接着,他突然起身,嘴边的酒渍也没擦,拿着那只还剩半杯酒的高酒杯,直接绕过餐桌,强势地靠了过来。

    “算了,”诗因的膝盖抵住伊洛恩的座椅,俯身逼近,“还是我亲自来教你。”

    伊洛恩眨了眨眼睛。

    眼看着诗因越靠越近,他连忙回神,手忙脚乱地端起杯子,强自镇定道:“啊,不用,我看清楚了,嗯,是这样喝吗?”

    他正要举起杯子吨吨吨,然而即将碰到嘴唇的杯子却被另一只手强硬地挪开。抬起头,一双金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瞳孔锁定了他那张茫然的脸。

    诗因干脆利落地含了一口酒,单手扣住他的后颈,贴了上来。

    窗边的蜡烛爆了个火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伊洛恩震惊地瞪大黑眸,双手迟疑地悬在半空,直到诗因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

    “之前在地下室的时候,你不是做的很好吗。”诗因在换气的间隙低声呢喃,“怎么现在又忘记了?”

    伊洛恩结结巴巴:“我,我没……”

    话没有说完,嘴唇就又被吻住。红酒的醇香迅速在相连的唇齿间弥漫开来,诗因似乎比平时要急躁,将他的嘴唇碾磨得几乎发烫。

    伊洛恩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他吞下酒液,闭上眼睛,将诗因抱进怀里,轻轻安抚着对方横冲直撞的犬齿和舌尖。

    打翻的酒杯晕红了桌布,吃到一半的肉排还在徐徐冒着热气。诗因的双颊也明晃晃地泛着红晕,热意明显,不知道是酒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吻结束,他埋下头,依依不舍地蹭着伊洛恩的脖颈,呼吸灼热而凌乱,发出近乎叹息一般的鼻音:“伊洛恩……”

    伊洛恩感觉侧颈有些轻微的刺痛,应该是被诗因咬了一口,但是力道不重,像是在打个标记,或者只是某种不安的确认。

    伊洛恩没有在意,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长发,慢慢地梳下来,低声回应道:“嗯,我在这里。”

    他想,今天的诗因好像有点不开心。

    往常哪次不是像小炮弹一样,亲得又急又凶,这次却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小猫,黏人又闷闷不乐。

    是因为贝达和那位副官的事情吗?

    伊洛恩不了解其中内情,但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诗因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关进精神病院,沦为那种实验品的。

    明明是受害的一方,想要反击,却反而遭受了更大的伤害,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十分憋屈和痛苦的。

    伊洛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十分犯难,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哑着声音说:“诗因,我换了你新买的衣服。”

    诗因抬起眼睫。

    伊洛恩被他看得脸颊微红,他吞了口口水,微微有些局促地扯了一下束紧的领结:“呃,我第一次穿这种风格,不知道合不合适……”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扣住了,按在了椅背上。

    伊洛恩:?

    诗因金色的眸子像是融化的蜂蜜,牢牢地粘黏在他的脸上,修长的手指顺着衬衫的腰线,开始缓慢地往下滑动。贴身的布料勾勒出流畅自如的身体曲线,像一把名贵的乐器,令他爱不释手。

    伊洛恩被他摸得痒痒,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呃,诗、诗因……”

    “别动。”诗因的声音轻缓,“让我检查一下,看看尺寸对不对。”

    他移动拇指,轻轻勾起伊洛恩的领口,往下一拽。领结掉落在地,扣子散开,干净的锁骨展露无疑。诗因在上面落下一个吻,低声说:“这里刚刚好。”

    手掌轻轻滑下去,卡着匀称的腰身,顺滑的面料被反复梳理,没有一丝褶皱。

    诗因隔着布料轻吻:“这里也刚刚好。”

    伊洛恩的胸膛开始起伏,仿佛诗因落下的不是吻,而是某种滚烫的烙印,烫得他浑身哆嗦。眼看着诗因的嘴唇越来越往下,他惊得差点跳起来,几乎挣扎得慌不择路:“诗因!……”

    挣扎间手掌挥舞,缠在手指上的头发拉扯,迫使诗因仰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眼瞳被扯得微微眯起,却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反而还顺势歪着头,一副不明白伊洛恩在慌什么的样子:“怎么了,不是在测量衣服合不合身吗?”

    伊洛恩又羞又窘,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扯住了诗因的头发,他更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扯痛了?我,我这就解开……”

    “才不痛。”诗因反而还轻轻笑了一下,把脸贴向他的手背,“这算什么啊。”

    然而下一秒,他的鼻翼却微微一动。

    一丝很淡的甜腻糖果香气,犹如附着在伊洛恩皮肉上的小蛇,从衣服下悄悄冒出了头,钻入他的鼻尖。

    诗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被酒意和情欲熏得迷醉的金眸骤然清醒。

    这个味道,诗因刻骨铭心,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是可可身上的糖果味。

    第63章 离家出走 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

    “诗因?”伊洛恩感觉到怀里的雌虫忽然浑身僵硬, 疑惑地问,“怎么了?”

    诗因从他身上抬起头,脸上依然带着红晕,那双炙热的手却缓缓上移, 扣住了他的下颌, 轻声问:“你今天都去了哪里?”

    伊洛恩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看着诗因微微眯起的眼睛, 有种变成了猎物的心慌, 下意识想要萌混过关。

    “没,没去哪里。”伊洛恩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 “就在商场里闲逛。”

    诗因盯着他的眼睛, 慢吞吞问:“那你为什么不让小猫跟着?”

    “我……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给你买礼物……”

    “礼物呢?”诗因掏出口袋里的手串,忽然冷笑一声,“不会是这个吧?”

    “不是的。”伊洛恩怕他想歪了, 慌忙地解释, “遇到贝达是个意外,这个是他摔倒之后掉下来的, 我碰巧捡回来了而已……其实我想给你买的是, 是指环。”

    他已经顾不上要保密了,急急忙忙地说:“我们家乡的风俗,就是结婚后要戴上指环,但是这里没有, 所以我想给你补上。我去那家珠宝店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在做直播,你想看的话,网上应该可以找得到的。”

    他这时甚至开始庆幸被拿来蹭热度了, 至少留下了他确实有在好好逛街的记录。

    诗因见他说得有理有据,脸色略微和缓,问:“那,你买给我的指环在哪里?”

    伊洛恩垂下头,羞愧道:“我……还没有买,我不想用你的钱来买。”

    诗因的目光开始变凉:“那你想用谁的钱来买?”

    “我想自己赚钱给你买。”

    诗因冷笑了一声。

    雄虫赚钱的方式?那不就是娶更多的雌侍吗。

    嘴上说着喜欢小猫,但依然觉得外面的鸽子也很可爱,遇到受伤的小动物,也无法置之不理。这就是伊洛恩啊。

    但是猫和鸽子不可能共存。猫只会咬死所有胆敢侵犯领地的鸽子。

    “说实话吧。”诗因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声音已经带上了寒意,“你是不是遇见了可可?”

    伊洛恩蓦然睁大了眼睛。

    “是,是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连忙补救,“他在珠宝店里邀请我去参加派对,我以为没什么,所以就去了……但是没出什么事!我保证!”

    “没出什么事是指什么事?”诗因几乎气笑了,“你还去参加了他的派对?也是在那里遇到贝达的吧?是不是还有很多的雌虫给你们助兴?难怪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消费记录,伊洛恩,你在那里玩的开心吗?”

    “不是的,诗因,不是你想的那样。”伊洛恩抓住他的手,慌乱得无以复加,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可可的派对会是那样的!我觉得那里很糟糕,一直在想办法出来!可是贝达不让我走,而且威胁我要挖你的眼睛,所以我想办法让他摔了一跤,顺便把这只手串拿回来了……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不对?”

    伊洛恩是真的害怕了,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只想把今天的经历和盘托出,让诗因不再生气。

    他的手微微地发抖,语速飞快道:“后来可可又拉着我看他准备的戏剧,威胁我,如果不娶那个主演做雌侍,就会杀掉他。我没有答应!诗因,我不会娶别的雌虫的,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看诗因的眼睛,艰难道:“所以,我就在手上划了一刀,反过来威胁可可放过他……”

    诗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所以,这就是你身上沾了血的原因?”

    伊洛恩仓促地点点头,又赶紧打补丁:“但是我伤得不重,很快就好了。”

    他看见诗因逐渐冰冷的脸色,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紧紧抓着诗因的手腕,目光急切又惶恐:“诗因,我没想要说谎骗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诗因看着他的眼睛,胸腔中那颗愤怒鼓胀的心,在他的讲述中慢慢凉了下去,像坠了一颗铅块,在黑暗中无尽地下落。

    诗因闭了闭眼,心想,海威尔说的没错。

    伊洛恩是温柔的,但他的温柔从来不独属于诗因一个。伊洛恩对谁都可以倾其所有,对任何一个落难的雌虫都可以舍命相救。

    爱情的美酒滚落喉头,却没能酝酿出沉醉的梦乡,反而滋生了嫉妒和占有的毒蛇,死死绞缠住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你可真是好心啊,伊洛恩。”诗因的怒火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声音像是冻成了冰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尖锐而锋利,“今天遇到一个受难的雌虫,你就可以划自己一刀,明天要是遇到四个可怜的雌虫,你是不是能为他们剁掉手脚?后天呢?是不是要把心脏也捅穿,剖成千万份,分给全虫族?世界上受苦受难的虫族那么多,你有几条命来救?”

    “不,不,”伊洛恩急得快要哭了,他慌慌张张地抱紧了诗因,哽咽道,“我怎么会……我不会那样做的,诗因……”

    诗因却忽然问:“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伊洛恩被这个话题的跨度弄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诗因却没等他回答,继续自顾自地问道:“如果当时在精神病院里躺着的是别的雌虫呢,你也会这样毫无保留地救他吗?”

    伊洛恩终于回过味来了,他看着诗因冰冷的脸色,目光开始变得悲伤:“诗因……我们不是结婚了吗?我们发了誓,要不离不弃的。”

    可是他们的结婚纯粹是一个偶然事件,只是对象碰巧是诗因,所以诗因也只是碰巧被他用生命来保护,又碰巧将这一切……当成了爱情。

    “好。”诗因干脆换了个说法,问,“那如果现在我让你发誓,以后遇见任何受难的虫族,都不要再救,你会照做吗?”

    伊洛恩呆呆地看着他,嘴唇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一瞬间,诗因明白这个问题纯属自取其辱。

    他的目光骤然冰冷,双手猛地将伊洛恩推开:“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

    “你只是滥好心,不管是谁在你面前受苦,你都不忍心。”

    椅子在瓷砖地面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尖啸。诗因站起身,一把将酒杯摔得粉碎,在破碎的杂音中厉声道:“你当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你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是个软弱无力又狂妄自大的傻子而已!”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插进心脏,血流如注。

    伊洛恩眼眶瞬间红了:“诗因……我、我没有不喜欢你……”

    诗因却只是冷笑一声,不想再听他的解释,转身就走。

    “诗因!”伊洛恩急忙追在后面。

    “不要跟过来。”诗因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伊洛恩被他这句话给吼住了,他踟蹰地站在门厅处,不敢再向前走,只有眼泪夺眶而出:“诗因……”

    然而诗因没有因为这声颤抖的呼唤而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再说一句话,他愤怒地大步离开,一脚踢开花园的栅栏,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那背影如此决绝,就像是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伊洛恩一样。

    诗因手腕上的终端疯狂震动,小美的尖锐爆鸣几乎要突破静音的限制。

    一通和代码与控制权的殊死搏斗后,小美总算成功发出了声音,在诗因的耳边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啊啊啊主人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

    它辛辛苦苦准备的的烛光晚餐!泡泡浴!床上四件套!全泡汤了啊啊啊!

    小美的机械音字字泣血:“主人你回头啊,你回头看看啊!阁下他一直在看着你,他都要哭了——他真的哭了!你到底怎么忍心的啊?!”

    诗因却步伐平稳,他目视前方,冷酷无情地说:“那就正好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诗因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他的身边盯着他,这件事要是轻轻揭过,以后一定会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更何况,再怎样严密而滴水不漏的保护,也防不住伊洛恩自己伤害自己。

    要是伊洛恩连不再乱救其他虫族的口头承诺都做不到,那就让他难过,让他痛苦,让他害怕,怕得刻骨铭心,从此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小美哭得好大声:“不要啊主人,求求你别这样,不要拿阁下对你的感情来惩罚他啊!”

    诗因却发出一声冷笑:“他对我有什么感情?他不是对谁都一样吗。”

    小美绝望道:“主人,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你快回去吧,稍微吓唬吓唬阁下就够了……你明天又要回军部了,要是一声不吭地走掉那么多天,阁下真的会很难过很害怕的——”

    诗因被他吵得心烦意乱:“闭嘴,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军部,立刻带队出发!”

    “主人你别——”

    小美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回不仅是被关闭了语音功能,而是彻底被停机了。

    寂静的夜晚,空旷的街道,只有晚风吹着他单薄的衣服,猎猎作响。

    诗因闭了闭眼,抛下一切软弱的、想要回转的念头,狠下心来,拦下一辆悬浮出租车,扬长而去。

    伊洛恩孤零零地站在寂静的大门前。

    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长长的白发在夜风中扬起又落下,最终融入浓重的夜色,连一片影子也没有留给他。

    伊洛恩望着诗因离开的方向,像一块风干的石头,很久都没有移动。

    直到夜晚的寒意如约而至,露水濡湿了他的衬衫,他才发现自己冻得发麻,连忙抱着自己发抖的双臂,踉跄着退回别墅内,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屋内的一切陈设都是陌生的,头顶的灯光华丽而冰凉,金色的家具富丽堂皇,却毫无温度。这是诗因的居所,只要诗因不在,这里就不是他的家。

    可是诗因还会回来吗?

    伊洛恩迟缓地移动脚步,踩着满地狼籍,重新坐回桌前。碎玻璃嵌入拖鞋底,随着移动而刮擦地板,划出浅浅的伤痕,他却浑然不觉。

    他呆滞地看着桌上干涸的殷红酒渍,两只精美的瓷盘,还有里面早已冷透的肉排。

    明明刚开始吃饭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伊洛恩呆坐了半天,然后低下头,机械地拿起叉子,将肉塞进口中。

    食物是珍贵的,他不能浪费。

    他一点一点,缓慢而艰难地咽下了自己盘子里的肉排。肚子被冷却的油脂撑得难受,但他还是端起了诗因剩下的那一份,也一起吃掉了。

    吧嗒,吧嗒。透明的液体落在空白的盘子上。

    伊洛恩努力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咽不下去。

    诗因身体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他的怀里,他的嘴唇上好像还沾着红酒的味道,那些温度和气味,都是上好的佐料,明明可以让浪漫的气氛发酵,并且导向更加甜蜜而温存的深夜。

    本来都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却空空如也。

    他到底为什么会搞砸了呢?

    心形的蜡烛几乎快要烧完了,蜡泪滚滚而落,原先精美的形状不再,只剩下一团奇形怪状又丑陋的东西。

    脆弱的肠胃发出超载的悲鸣,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这样过量的食物。吃下去的东西好像全都变成了石头,冷冰冰,沉甸甸,把他的灵魂拖入深海。

    巫师的障眼法消失了,所有事物回归它们的本来面目,沙石草籽腐烂枝叶,成为和伊洛恩门当户对的东西。

    伊洛恩扶着墙壁,艰难地找到了卫生间,趴在智能马桶前,痛苦地呕吐。

    ……这也太难看了。他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要是诗因看到,岂不是要更加生气?又要骂他,不自量力。

    伊洛恩吐得浑身虚脱,头脑昏沉,他想要打开水龙头,把自己清理得像样一点,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重影,并且泛起洁白的炫光。

    他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却还总想着要去帮助别人……到头来,根本谁都救不了,而且,还会因为那些愚蠢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举动……失去所有的一切。

    手指颤抖着握住了把手,水龙头终于被打开了,哗哗的水声在空旷的浴室内回荡。伊洛恩闭上眼睛,任凭头顶的花洒浇下凉水,把他淋得浑身湿透。

    诗因说的没错,他是个没用的大傻子。

    第64章 来客 会是诗因回来了吗?

    半昏半醒间, 伊洛恩又开始做梦。

    他梦见了自己死去的时候。

    末日的环境严酷,仅靠个人的单打独斗实在难以为继。他从离开基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果不其然, 他确实断断续续地差点死去很多次。

    他麻木地前进, 步履蹒跚, 嘴唇干裂, 衣服与毛发中蓄满了干燥粗粝的沙砾, 使他的皮肤如同脚下的土地一般寸寸开裂。

    肠胃已经饥饿到失去了知觉,双脚只是机械的向前移动, 上一次饮水进食是三天之前, 他很快就要走不动了。

    梦里黄沙漫天,一阵风刮过,一具成年男性的躯体倒下了,倒下时也只是扬起了一点尘土, 沉默的土地冷眼旁观, 对于大地来说,他的倒下和一块石头、一根断木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位名叫易水恒的人类躺在滚烫而粗砺的沙地上,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也好, 他空空如也的来,走了一段碌碌无为的路,然后两手空空的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倒也与这个世界两不相欠。本就无牵无挂,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他合上双眼,放任最后的求生欲沉入深海,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可是垂死之际, 人世的喧嚣复又将他笼罩。

    “这里怎么躺了个人?”

    “还活着吗?”

    “还有气……我们带他回去吧……”

    半梦半醒间,香甜的流食进入口腔,易水恒本能地吞咽。湿润的毛巾轻轻擦着他的脸,帮他卸下这一路的风霜。

    他睁开眼,入目是跃动的橘色篝火。昏暗的山洞里围坐着一圈陌生人,耳边有拍掌和歌声,还有嘻嘻哈哈说笑的声音。

    是久违的,人间烟火的声音。

    “哥哥,那个人醒了!”

    “让我看看,还真是!哎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野地里啊?你的同伴抛弃你了吗?”

    “你的胡子好长啊,你是老爷爷吗?”

    “去去去都一边去,别打扰病人休息,又是脱水又是发烧,他能不能撑过今晚都说不准,可别被你们又折腾坏了。”

    易水恒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驱赶小孩的那位妇女。她身材结实,穿着朴素,满身的利落干劲,见他看过来,冲他扬了扬眉毛。

    “怎么样小哥,感觉还好吗?”

    易水恒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赶紧好起来。”妇女重新给他换了条湿毛巾,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正是缺劳动力的时候!可不是留你在这白吃饭的,你要给我们干活抵债!”

    旁边又传来小孩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快乐得像一群麻雀。

    是这些人救了他。

    谢谢……易水恒嘴唇蠕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只引起一阵低低的呛咳。

    这里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是气氛却活泼热烈,如同一个世外桃源,好像绝境和危险全都不存在一样。

    想必是独立于官方基地之外的民间聚落,这种聚落普遍规模较小,仅仅由几个关系亲近的家庭或者家族组成,隐匿在野地之中,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由亲密关系组成的聚落普遍排外,易水恒在路上不是没有见过其他的聚落,却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善良的人。

    他得救了。

    一觉醒来,旭日东升。

    易水恒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撑起疲软的身体,接过一名老者递来的碗,喝了半碗稀粥,然后跟在昨晚的妇女身边,帮她一起打理后勤。

    天下没有白吃的食物,他不能欠别人太多,还是早点干活抵债比较好。

    当然,他对目前的身体状况也有自知之明。想要外出狩猎,肯定是做不到的,身为一个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病号,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两天顶多也只能打打杂。所以他很有分寸,吃午饭的时候自觉躲到一边睡觉,只在需要干活的时候才沉默的出现,搬运晾晒,缝补衣裳。

    昨晚那位妇人看在眼里,倒也没有说什么,仍是平常地和他聊天说话,问候他的身体,询问他的来历。

    他一一回答,然后得到了一杯温热的糖水。

    “看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子,还以为你起码四十多岁了。”妇人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

    他唯唯地点头,被妇人用毛巾轻轻掸了一下脸。

    “毛巾送你了,有空去洗一洗。”

    易水恒继续点头,他收下毛巾,折了两折,小心地贴身收好。

    他一向家务熟练,针线也灵活,很快就融入了集体。太阳落山时,外出的青壮年队伍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打了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牛回来,堪称大丰收,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喜庆得仿佛过年。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烤肉,还有一小碗暖乎乎的肉汤。易水恒和他们一起坐在篝火边,默默地进食。丰盛的食物填满了空虚的身体,久违的饱腹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温暖。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吃饱喝足,易水恒折叠衣物,用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眼前又浮现出许多人的眼睛。妇人布满皱纹的眼睛,孩子们明亮的眼睛,猎人们骄傲的眼睛。

    那些温柔又光芒熠熠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似的,与他对视的时候,就像朝他递来了一只无形的手。只要他抓住这只手,他就仿佛从此可以获得归宿。

    当天晚上,山洞中燃起了大火。

    谁也没料到捕回来的那头野牛竟然有毒,亦或是本身就是一个诱人的陷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半夜三更,正当大家都困倦而疏于防备时,这处隐蔽的居所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突袭。

    偷袭的队伍有备而来,死死守住了山洞的出口,来了个瓮中捉鳖。

    枪声和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冷兵器刺进皮肉的声音令人胆寒,惨叫和骂声来回对撞。易水恒浑身滚烫,他的肠胃仿佛被用力地攥住,身体剧痛,又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间努力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噩梦还是又落入了地狱。

    睡前还在篝火边谈笑风生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稠的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易水恒过热的血液好像都被这一幕冻住了,他忽然冷得浑身颤栗,眼睛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不住地抖动。

    晃动的模糊的光影之中,他看见那个倒在地上的妇人挣扎着向前伸出她仅存的左手,喊声撕心裂肺:“囡囡——放开我的囡囡!畜牲——啊!!”

    她被揪住头发,重重地摁在地上。在她前方,一个小女孩被几个壮汉团团围住,尖叫着被撕开衣裳,兜里漂亮的碎石头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却无人理会。

    易水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面前旋转的视野,努力让头重脚轻的身体恢复一些力气。他匍匐在地,摸到一把生锈的钉锤,握在手心,感到十分沉重。

    他爬到那群暴徒身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直到钉锤击中了一个男人的小腿,杀猪般的惨叫回荡在狭窄的洞穴中,余音震荡。

    周围人纷纷被这记惨叫惊得停下动作,趁着这个空档,易水恒一跃而起,用力推开他们,抢走女孩,转身就跑!

    “他奶奶的,有人偷袭!”

    骂声和枪声紧随而至。子弹擦过易水恒的侧腰,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倒。

    “哪个孙子打到我了!长没长眼睛!”

    “别乱开枪!”

    浓烟滚滚,混乱之中,他抱着那个小女孩,终于冲出了山洞。

    寒风凛冽,耳旁的喧嚣渐远,他脚步不停,五脏六腑如同着了火,感官被熏烤得一片模糊,痛感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后面的人是否追了上来,不知道路边是否还有他们的同伙,他不敢停下,只能往前一直跑,一直跑。

    星幕收场,旭日一如既往,再度照临遥远的地平线。

    天光大亮,易水恒咳出一大口血,他双膝落地,扑通一声重响,双臂仍然紧紧抱着小女孩,像是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

    他们逃出来了,他们没事了。

    易水恒用额头抵住小女孩脏污的侧脸,触感一片冰凉。他低头喘息数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去摸她青紫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四野阒然,万籁俱寂。小女孩的身体安安静静,已经没气很久了。

    易水恒石化一般,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放下怀里小小的尸体,用手刨了个坟包,手掌在砂石的磨砺中慢慢渗出鲜血,他毫无所觉。

    他将怀里贴身放着的毛巾拿出来,系在小女孩肿胀的手腕处,然后合上了她的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你的妈妈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单的。

    做完这些事,易水恒摇摇晃晃地起身,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

    他无知无觉地走着,走着。

    走到悬崖边上,掉下去。

    ……

    他如此失败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可是他怎么偏偏又睁开了眼睛,又开始了这场循环往复、求出无期的惨烈悲剧。

    如果可以,伊洛恩情愿重生的不是自己。举目四顾,人如此渺小,而他是如此无能为力。他的灵魂已经被刁钻的命运碾碎,却又被戏弄一般草草拼合,这伤痕累累的身体但凡多走一步,都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这样的他,不仅禁不起命运的再一次打击,更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事。

    伊洛恩的灵魂深陷泥潭,阴云罩顶,看起来完好无缺的外壳上全是裂痕,死前的种种永远停留在了他的体内,他残损的灵魂始终隐隐作痛。

    那些蛰伏在记忆深处的痛苦,只要稍微得到一点绝望的滋养,就尽数死灰复燃,将他焚为灰烬。

    也许他的留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明明没有能力给诗因带来幸福,却任由私心作祟,企图继续停留在诗因的身边,并且还贪得无厌,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什么长进,以为这双手真的能够救助更多的人。

    海市蜃楼会因挣扎的触碰而塌陷,美梦会因执着的求取而醒来,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做的不对,一切都该结束了。

    伊洛恩醒来时,衣服依然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寒意深深。窗外漆黑如墨,夜色沉沉地压下来,空气凝重而沉闷,令他有些呼吸困难。

    打开终端,时间显示是半夜三点。他并没有睡去多久,却漫长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连诗因最后看向他的目光都似乎褪了色,冷厉的淡金色眸子变得模糊,成为一片灰白的噪点。

    偌大的别墅里空空荡荡。伊洛恩站起身,如同一只幽魂在走廊里游荡。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看着镜子里头发湿透,双眼通红,脸色惨白的自己,难以想象会有谁真心喜欢上他这丑陋的样子。

    诗因想杀他,讨厌他,不想见他,都是正常的。因为伊洛恩本来就糟糕透顶。

    这是他应得的,一切全都完了。

    伊洛恩浑浑噩噩地来到客厅,机械地拿起扫把和拖把,慢慢清理地上的狼藉。干涸的红酒,破碎的玻璃杯,掉到地上的刀叉,一点一点,被他收拾干净,混乱的餐桌渐渐恢复原状。

    最后,他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之前拍的那张小小的合照,呆呆地盯了一会,肩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他紧紧咬住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让滚烫的泪落在了相片上。

    诗因其实没有必要离开,因为这里是诗因的房子,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伊洛恩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才是最应该被赶出去的那一个。

    屋外狂风大作,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着玻璃,发出凄厉的呼啸,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伊洛恩沉默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把最后几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塞进口袋,这样一来,他存在过的痕迹就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咚咚咚!”

    突兀而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将伊洛恩从悲伤中惊醒。

    “咚咚咚!”

    敲门声愈发急迫。

    伊洛恩站起身,睁大眼睛,愣愣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一股微小的希望从心底升起,会是诗因回来了吗?

    他踉踉跄跄地扑过去,颤着手解开安全锁,打开了大门。

    狂风吹拂,潮湿的土腥气和灰尘扑面而来。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斗篷中的高大雌虫站在门口,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兜帽之下的脸。

    棕色的披肩发,浅咖色的眼睛,脸颊上的细小伤痕切碎了虫纹,一半掩在阴影中,剩下的那一半则在闪电的映照下冷白一片,轮廓锋利。

    光线暗淡下去,伊洛恩与对方对上视线,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明明不认识这张脸,可是这眼眸和头发的颜色,却似曾相识,并且随着记忆的回潮,渐渐和印象中某一个身影重合。

    被缠着红线的扭曲肢体,透明罐子里拍打的血手印,那麻木而绝望的,朝他看过来的眼睛——

    ——是舞台上的焦糖。

    第65章 选项 庆祝营养液1k加更!

    伊洛恩愣了一下, 迟疑问道:“你是……扮演焦糖的那个演员吗?”

    雌虫点头,视线越过伊洛恩的肩膀,迅速向屋内扫了一遍,压低声音问:“阁下, 诗因少将在吗?”

    “他……”伊洛恩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出去了。”

    焦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皱起眉头, 喃喃:“这么快?”

    伊洛恩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 连忙点开终端, 建议道:“如果你有急事,可以用我的终端来联系……”

    “不行!”焦糖却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伊洛恩的手腕,三两下拆掉了那只终端, 扔到一旁, 迅速道:“终端会被监听的。来不及了,我立刻带您离开。”

    还没等伊洛恩反应过来, 焦糖就已经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 转而罩在他身上。

    沉重的布料劈头盖脸地压下来,透出一股潮湿的血腥味,伊洛恩骤然清醒,他挣扎着从斗篷中冒出头, 颤声问:“等等,到底出了什么事……”

    “跟我走,阁下。”焦糖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毫不迟疑地拉着他往外跑, “快!”

    伊洛恩被他拽得脚步踉跄,还没站稳就被拉着冲进夜色。

    悬浮在空中的监视器忽然从暗处涌出,朝他们的方向围拢而来,红光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寂静的夜空:“警告,警告,执行者叛逃——”

    砰砰。

    焦糖掏出消音枪,接连扣动扳机,眨眼之间,就已经把几只监视器全部击落。

    天空中响起一阵低沉的雷鸣,树林簌簌作响,漆黑的剪影如同一群狂舞的怪物。大风卷起乌云,暴雨倾盆而下。

    焦糖将他拉上一架全黑的飞行器,合上舱门,猛地拉起操纵杆,迎着大雨起飞。

    “阁下,坐稳了!”

    飞行器几乎垂直地冲向天际,雨水猛烈地拍打着玻璃,如同天空砸下了无数颗豆子。

    伊洛恩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在座椅里,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他眼前发黑,被骤然变化的气压弄得有些心悸。

    他闭眼缓了一会,才开始不安地向外张望,午夜加上暴雨,连下方的路灯都模糊不清,像是一团团被水打湿的墨迹,能见度极差。

    他惴惴不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焦糖目视前方,声音沙哑却冷静:“送你离开中央星,去找诗因少将。”

    伊洛恩睁大眼睛:“可是……”

    焦糖却打断了他的话:“阁下,可可派我来杀你,命令是天亮之后就动手。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伊洛恩心中一惊,愕然地看着他:“可可……想要杀我?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按照剧本来演。”焦糖扯起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个不错的笑容,“阁下,我原本是不应该活到现在的。按照可可的设计,当时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一定会死。因为我早就已经是可可的雌侍了。”

    伊洛恩愣了愣,忽然脊背一凉:“你是说,如果我当时选择收下戒指……”

    “——可可会告诉你,我早已经被他绑定,再也没有改变命运的可能了。”焦糖惨笑了一声,“如果阁下拒绝戒指,那当然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我会死得非常惨烈。从我被选上主演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已经是注定的宿命了。”

    伊洛恩听得浑身冰凉,他毛骨悚然地问:“所以从一开始,可可其实就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是的,阁下。只要是可可给出的选项,都一定会导向既定的结局。但他不会让你知道这一点,他只会用甜言蜜语引导你,让你相信另一个选项就能改变悲剧,让你从此深陷后悔不可自拔,从此对他唯命是从……这就是可可的戏剧。”

    可可最想观赏的,是焦糖的死亡,还有伊洛恩的挣扎和崩溃。

    所有的言语,糖果,表演,全都是为了导向这一个唯一的结局,本来是不会有其他可能性的。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伊洛恩不仅完全没有踩中他的陷阱,反而坚定地走出了另一条反常的道路,逼迫可可更改故事的结局,让焦糖成功地活了下来。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焦糖垂下眸子,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活着离开舞台。阁下,从成为可可的雌侍开始,我亲眼见证了无数场血腥戏剧,每一场戏的结局从来没有偏离过可可的预期。数十年来,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例外。”

    而且,可可还相当重视这次的演出,他为了伊洛恩特别设计了全新的节目,辛苦筹备这么久,还为此折损了贝达这个得力跟班,最后如意算盘却全部落空,还被伊洛恩反过来威胁了一通,这简直能把可可气疯了。

    伊洛恩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痊愈的掌心。他迟疑地问:“可是,可可真的能随心所欲的杀掉任何雄虫吗?”

    不是说雄虫是受到保护的吗?即便是身为高等贵族,可可也没有权势滔天到这个地步吧?不然看见他放血,怎么还会吓成那样?

    “按理来说,是不可以的。”焦糖的嘴角又勾了起来,单手支着头,眼神带上几分嘲弄,“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按照可可的剧本,我在舞台上遭到了你的拒绝,因爱生恨,于是跑来杀了你,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可可没有任何关系。”

    伊洛恩:“……”

    焦糖微微侧过脸,那双淡咖色的眼睛看向伊洛恩,散漫的眼神似乎认真了一些,轻声说:“但你没按剧本走,让我活了下来,所以,我也不想再做剧本的傀儡了。”

    伊洛恩感觉心脏被揪紧,一阵酸楚涌上他的眼眶:“可是任务失败的话,可可能放过你吗?”

    “阁下,别为我担心了。”焦糖似乎是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我可是来杀你的啊,你应该想想自己的安危吧?”

    就在这时,后视雷达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不远处,三只同样款式的飞行器穿过雨幕,呈三角阵型朝他们包抄而来,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这是打算趁着雨天,把他们俩一网打尽了。

    焦糖顾不上再和伊洛恩聊天,轻松的神色一扫而空,快速道:“阁下,坐稳了。”

    他将操纵杆一推到底,飞行器冲入翻滚的雷云。追击者穷追不舍,紧随其后。

    飞行器颠簸得厉害,伊洛恩死死抓住扶手,头晕目眩,心脏剧烈跳动。四周漆黑一片,电闪雷鸣,可怖得如同末日的景象。

    小小的飞行器俯冲上升,急转掉头,硬生生被开出了战斗机的架势。周围电光翻滚,他们却在其中轻盈穿行,如同一只灵巧的海燕,飞翔在狂风巨浪之上。

    追击的飞行器很快被他绕得失去了阵型,一次几乎完全垂直的急转过后,两个追击者躲避不及,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轰!云层中炸开一团耀眼的火光。

    爆炸劈开云层,无数的电光如银蛇一般在浓密的乌云中乱窜。剩下的追击者甚至来不及调整方向,就被肆虐的闪电劈中,拖着滚滚黑烟,朝地面直直坠落下去。

    焦糖看着后视镜里坠落的几团火球,毫不迟疑,猛然提速,冲出了雷云。

    混沌与雷鸣被他们甩在身后,平流层上,视野豁然开朗。漫天繁星如同撒落的碎钻,在天鹅绒一般的弧形天幕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几艘星舰正在前方徐徐降落,像一群落水的鲸鱼,缓缓沉入云层。

    焦糖紧紧盯着前方的舰队,对伊洛恩说:“阁下,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伊洛恩气若游丝:“好的……”

    战斗机的飞行体验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要是后面的飞行器再甩不掉,伊洛恩感觉自己也要晕厥了。

    他瘫在座椅上,感觉整个身体仍然在天旋地转,头发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额前。他努力地压下那股作呕的感觉,闭着眼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飞行器放慢了速度,穿过云层,在一处空旷的港口前徐徐降落。

    这里是中央星的一处暗港,每天只在凌晨5点前后开放,负责对接货运舰队,并将无数垃圾运出中央星,送去位于第三星系的回收站。

    由于这里地处偏僻,气味呛鼻,又基本全是自动化机械运作,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久而久之,这个地方愈发疏于管理,虫迹罕至。

    自动装卸机械臂随着车辆来来去去,在堆满集装箱的码头上规律地摇摆着。远处,一艘垃圾运输船正缓缓靠岸,船身上的锈迹在探照灯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焦糖将飞行器停好,利落地撕开一张贴纸,摊开铺平,用力摁在伊洛恩的脸侧。

    伊洛恩还在犯晕,还以为他莫名其妙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做点虫纹伪装,阁下。”焦糖粗暴地在他脸上贴好虫纹贴纸,又拿出一顶草绿色的假发,掀开他的兜帽,用力扣在他的头上,“雄虫的身份太醒目了,保险起见,你还是暂时装扮成雌虫比较好。”

    眨眼之间,伊洛恩就从黑发雄虫变成了一个绿发雌虫,侧脸还有一团水草似的虫纹,再加上一身看不出脏污的黑斗篷,就和满地垃圾一样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焦糖眯眼看向窗外,趁一辆自动运行的垃圾车靠近他们的瞬间,他打开舱门,飞快拉开对面的车门,带着伊洛恩一起坐了进去。

    伊洛恩被突如其来的机油味熏得差点干呕,却被焦糖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用疼痛强行转移注意。

    焦糖扳正他的肩膀,让他看向前方停泊靠岸的垃圾船,沉声说:“阁下,看见那艘灰色的船了吗?等车开进去之后,你就下车躲进后舱。”

    “那是垃圾运输船,会直接开到二三星系的边境空间站,在那里补充能源。你在那里下船,换乘前往边境的ZK560航班,抵达终点站后,就可以通过驻守当地的士兵联系诗因少将了。”

    焦糖一口气说完,垃圾车已经在栈桥前停下,等待飞船打开舱门。

    趁着这个间隙,焦糖利落跳下车,在码头前的自助机器上迅速买下一张船票,扯下纸质凭证,举起来交给伊洛恩:“阁下收好,换乘的时候用得上。”

    伊洛恩趴在车窗前,小心翼翼地攥紧那张纸质船票,低头看向焦糖:“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焦糖冲他一笑:“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阁下先走吧。”

    “可是……”

    哐当一声,连接飞船和陆地的栈桥已经落了下来,不等伊洛恩把话说完,自动垃圾车便发动引擎,轰隆隆地向前开去。

    焦糖站在码头前,披散的咖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显出几分落拓的潇洒。他单手撑腰,另一只手在空中用力挥了挥:“阁下,保重。”

    伊洛恩眼睁睁看着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隐隐不安,他忽然探出半个身子,迎着风大喊:“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焦糖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放下手,脸上那层虚假而娴熟的笑容逐渐淡去,他远远望着伊洛恩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说:“我叫布莱克,阁下。”

    伊洛恩眼眶发热,他用力回头,喊道:“布莱克,你也要保重!”

    潮湿的风吹动雌虫单薄的衬衣。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浅咖色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伊洛恩的背影,直到对方彻底远去。

    雨水渐歇,遮蔽天空的云层变得稀薄。远处依稀可见朝霞的一丝微光,清冷的橘黄色从天际慢慢蔓延开来,将昏沉的天空照得轻盈透亮。

    车辆陆续离开后舱,舱门缓缓闭合,破旧的垃圾运输船装好行囊,遥遥飞上天空。

    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天色已亮。

    远处,尖锐的警笛声打碎了港口的寂静,声音逐渐急促,越来越近。

    布莱克站在原地,目送着垃圾船消失在天际,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细长的消音枪。

    成为可可的雌侍之后,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的生命轨迹已经一眼望到头,他会穿上黑衣,变成奴仆,变成爪牙,对可可唯命是从,不断地加害其他的雌虫或者雄虫,直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为舞台上的主演,变成被可可肆意碾碎的一颗糖果。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可可给出的选项并非唯一的答案,故事的列车也不是只有单一的一条轨道可走。在既定的道路尽头,还有另一条隐蔽的岔道口,让列车挣脱单行轨道,不再冲向悲剧的终点,而是奔向无拘无束的旷野。

    布莱克将手枪抛了一圈,迎风而立,眉宇飞扬,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谁要演那种因爱生恨的烂俗桥段啊,真是够没品的。”

    就算他的寿命已经被可可绑定,就算他的身上早已经被植入了定位芯片,那又怎么样?

    这一次,故事的终章注定不会再由可可预设,他不是焦糖,也不是偏执的复仇者,他只是他自己。

    他要亲手写下自己的结局。

    手枪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色泽,布莱克掀起衣摆,仔细地擦拭枪身,眯眼望向遥远的天空。

    ——我是因为你才会活到现在的,所以我把命还给你。

    枪口抵入口腔,布莱克用手指扣住扳机,闭上了眼睛。

    ——温柔又慈悲的阁下啊,希望你以后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砰!”

    三个小时后,伊洛恩杀害可可雌侍,并畏罪潜逃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中央星。

    可可大发雷霆,发布全境通缉。

    第66章 异变 异兽限时返场

    垃圾船经过几次剧烈的震动, 终于离开了中央星的引力范围,像一头年迈的钢铁巨兽,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喘息着游向宇宙深处。

    后舱里, 被分类密封好的垃圾罐子整齐码放着, 像集装箱一样堆成四四方方的高楼, 中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

    伊洛恩蜷缩在过道的角落里, 眼神空洞地看着上方偶尔闪过的星光。

    这里没有垃圾场常见的酸臭味, 但是气味当然也谈不上有多好闻,混合着一股机油的金属氧化后的味道——毕竟这是一艘货船, 而且主要是用来运送垃圾的, 自然也不可能提供什么良好的乘客体验。

    伊洛恩起初干呕了一阵,但好在嗅觉系统足够迟钝,很快就无法再觉察出什么浓烈的气味。他半躺在地上,麻木地数着舷窗外时隐时现的星星, 逐渐模糊了身体的感知。

    他前夜刚刚才吐过一场, 现在肚子里是真的空空如也,后面的路应该还很长, 他得尽可能地节省体力。

    不知道布莱克现在怎么样了。

    伊洛恩闭上眼睛, 尝试回忆他临别前对自己的嘱托,但是记忆却好像蒙了一层雾气,一切都隐隐约约。

    布莱克是怎么说的来着?

    “在第一个空间站下船,然后换乘……”伊洛恩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船票, 在昏暗的光线下费力地辨认半天,无果,又重新塞了回去,喃喃自语, “换乘……什么什么航班,到当地再联系诗因……”

    伊洛恩有点晕。

    窗外,一颗淡金色的行星缓缓路过,漂亮的白色星环如梦似幻。伊洛恩呆滞地望着,心想,诗因离家出走,去了好远的地方啊。

    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诗因却连中央星都不肯多留,一口气去了那么遥远的星系,应该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吧。

    或者最起码,也应该是想让他们各自分开冷静一阵子。

    结果他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只能像条丧家犬一样,不识好歹地去向对方寻求庇佑。

    诗因看到他这个样子,肯定又要气得骂他吧。

    伊洛恩慢慢抱紧双膝,把脸埋进臂弯中,柔软的服装面料抹平了眼角的湿意,但是却无法抵消心头沉甸甸的钝痛。

    他低声呜咽:“对不起,我真的好没用……”

    布莱克以为把他送到诗因那里就安全了,可是诗因真的还愿意保护他吗?

    会不会更加讨厌他,嫌弃他只会添麻烦。

    伊洛恩想起诗因冰冷的目光,心头万念俱灰。

    垃圾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情况,平稳的船身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荡。伊洛恩毫无防备,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脑袋直接撞到了垃圾罐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咚咚咚!

    无独有偶,不远处接连传出几声同样的闷响,然后是一阵轰隆隆的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了下来,连带着引发了一连串杂物的雪崩,接二连三地重重砸在地上。

    伊洛恩被撞得眼冒金星,他捂着脑袋,眼里含着一汪生理泪水,茫然地看向前方。

    在昏暗的光线下,前方的过道似乎有乳白色的液体蔓延开来,像无数伸长的触手,迅速涌到他的面前。

    同时,在陈旧的臭味和机油味之间,渐渐弥漫起一股清淡而芳香的气味,钻入他麻木的鼻腔。

    伊洛恩精神一振,感觉这个味道十分熟悉,甚至已经都快被腌入味了。

    ——这是医疗用的营养液。

    这里竟然有医疗舱吗?

    他踉跄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着液体溢出的方向走过去。

    绕过一栋高高的垃圾罐头,伊洛恩看清了面前的景象,原本迷茫而空洞的眸子骤然一缩。

    数十个长方形容器横七竖八地躺在过道中央,像一堆废弃的火柴盒,大多都已经摔得支离破碎,营养液从破损处汩汩流淌,露出容器内一张张青灰色的脸。

    伊洛恩上前的脚步僵住了。

    等会,这好像不是他见过的那种医疗舱。

    医疗舱里怎么会装着尸体?而且怎么会被装在垃圾船上?

    伊洛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罐子。他浑身僵硬,头皮发麻,飞快地转动脑筋,试图给面前这惊悚的一幕找个解释。

    装着尸体……什么东西才会装着尸体……而且还是一体一户,空间相当宽松……

    伊洛恩灵光一闪。对了!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虫族特有的棺材吧?

    虽然这里堆的基本都是生活垃圾,但虫族的尸体,也不是不能被包括在内。毕竟伊洛恩以前清理垃圾的时候就经常搬运尸体,这很正常。

    伊洛恩深呼吸,他缓慢地走上前去,想把这些乱糟糟的东西收拾收拾。

    毕竟死者为大,让尸体们乱七八糟地躺在这里也不太好,稍微帮忙整理一下吧。

    他将叠在一起的容器费力地搬开,透过透明的观察窗,看见里面都是雌虫的脸,一张张青白的脸上长着各种各样的虫纹,只是颜色黯淡,双目紧闭。

    看起来都还很年轻。

    伊洛恩怔怔望着那些面孔出神,直到角落里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咳嗽,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比面对一群尸体更可怕的是,这群尸体中很可能还有活的。

    伊洛恩内心挣扎了两秒,最后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容器的边缘,一点一点挪进被堵住的走道深处。

    只见前方一个形状稍微有些不同的蓝色舱体摔在地上,外壳四分五裂,但和之前那些容器不同的是,这个舱体的应急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着红光。

    一个湿漉漉的小小身影挂在破口处,一身白色丝绸睡衣,深绿色的长卷发如同海藻,乱糟糟地裹在他的身上,虫纹在耳垂处若隐若现,赫然是个雌虫幼崽。

    他呼吸微弱,脸色发红,手脚微微抽搐,似乎本能地正在挣扎。

    伊洛恩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浑身血液上涌,睁大了眼睛。

    还活着!

    伊洛恩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手脚并用,拨开那些边缘锋利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将虫崽从舱体中抱起来。

    虫崽的体重轻的可怕。伊洛恩碰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体温似乎有些不对,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

    这里怎么会有个生病的虫崽?

    伊洛恩心中一惊,轻轻拍了拍他泛着潮红的脸颊,低声喊道:“醒醒,醒醒!小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爸爸呢?”

    怀里的虫崽突然抽搐起来。他意识迷离,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却没有对焦,嘴唇微动,吐出微弱的呓语:“爸爸,不要……”

    “什么?”伊洛恩慌忙低头,侧耳去听。

    “……不要忘记……露比……”

    “露比,你叫露比是吗?”伊洛恩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贴住幼崽滚烫的脸,颤声说,“我记住了,不会忘记的……露比,我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你要活下来……”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不要死啊。”

    眼泪落在露比的脸颊上,吧嗒一声轻响。

    露比呆呆地睁着眼睛,翠绿的眸子也渐渐泛起水光,长长的眼睫颤动,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泣。

    他闭上眼睛,小小的身体软倒在伊洛恩的怀里。

    伊洛恩跪在满地营养液中,单手用力撕开斗篷下摆,在凉透的液体中沾湿,敷在露比的额头上。

    露比呼吸急促,嘴里一直在呢喃着梦话,似乎很不安稳。伊洛恩将他抱在怀里,用力揉搓那些干燥的小手指,可是作用却杯水车薪。

    伊洛恩毫无办法,他既没有药,也没有食物,只能抵着他的额头,不断喊他的名字:“露比,露比。”

    露比渐渐停止了痉挛,痛苦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只是脸颊依然烧得滚烫。

    伊洛恩焦急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点什么能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刚刚被自己搬开的一只容器里,忽然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青灰色的手。

    伊洛恩愣了一下,缓缓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些容器里的雌虫其实都还活着?那个肤色只是特殊状况,其实和尸体没有必然联系?

    伊洛恩以为是自己先入为主,不小心把一群特殊状态下的雌虫全当成尸体了,顿时感觉有些尴尬。

    他咳了一声,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那个,你好,不好意思,我刚刚……”

    然而话没说完,下一秒,那只向上伸出的手却忽然鼓出了一串肉瘤,如同皮肤下有无数的虫子正在疯狂蠕动。

    紧接着,那只手抽搐着涨大,变长,皮肤和指甲因膨胀而不断皲裂,又迅速凝固,变成层层叠叠的厚重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漆黑。

    伊洛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近乎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那只漆黑的,几乎变成了爪子的手用力抓住舱壁,直接将金属捏碎,更多的营养液溢了出来,露出里面同样已经变形的、极速膨胀的身体。

    紫黑色的血管在膨胀的皮肤表面乱窜,将所有柔软的、青白的皮肤撕扯成乌黑的鳞片。雌虫的吻部朝前凸起,嘴角朝着耳根的方向撕裂,露出密密麻麻锯齿状的尖牙,长长的舌尖掉出来,流出粘稠的涎水。

    而原本紧闭的眼睛也突然睁开,浑浊的黄色眼白上,一双眼珠缠满了血丝,在眼眶中疯狂颤动。

    然后,它们似乎找到了目标,忽然直勾勾地朝着伊洛恩的方向望过来。

    伊洛恩呆呆地和那个怪物对视,头脑一片空白。

    面前这个怪物的造型,他也是见过的,而且很熟悉。

    ——是异兽。

    这个死去的雌虫,竟然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只异兽。

    伊洛恩嘴唇颤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抱着露比连连后退,然而后背却撞上冷冰冰的墙壁,退无可退。

    怎么会……

    雌虫怎么会变成异兽?

    之前在精神病院,他完全是靠着诗因和小美才成功脱逃。仅凭他自己,是绝对没可能在异兽的袭击下存活下来的!

    况且这还是一艘全自动运行的垃圾船,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宇宙空间里,他身上也没有终端,根本就没办法向任何虫族求救!

    伊洛恩冷汗直流。

    他抬头望去,两边的垃圾罐子从地堆到天,插了翅膀也难飞。

    面前唯一的通道则被异兽给堵死。异兽膨胀的身体几乎塞满了过道,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钻出去的空隙。

    他看着异兽血红的眼睛,喉结颤了颤,大着胆子问:“你……你还有意识吗?”

    他缩在墙角,却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盯着异兽的眼睛,尝试和它对话:“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朋友?呃,其实你之前不长这样的,你还有印象吗?”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鼓动,伊洛恩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然而那只异兽却只是用猩红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利爪掀开满地的容器,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朝他迅速爬了过来。

    伊洛恩心想,完了。

    他颤抖着抱紧怀里的露比,靠着墙壁蜷缩起来。

    他苦中作乐地想,之前在末世都没见过丧尸,结果到了虫族世界,反而亲眼见到了尸体大变异兽——这也算是一种具有虫族特色的丧尸吧,倒是弥补遗憾了。

    只是,他怀里的这个虫崽还这么小……甚至还在生病,还喊着爸爸……

    异兽近在咫尺,粗重而腥臭的呼吸喷洒下来,一双利爪猛地扣住他的身体,压着他的脖子,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伊洛恩瑟瑟发抖,却愈发把露比抱得更紧,用斗篷裹住小虫崽的身体,死死护在怀里。

    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迎来死亡,然而痛苦却迟迟没有降临。

    啪嗒,啪嗒。

    似乎有什么液体,重重地落在他身上。

    伊洛恩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异兽的下一步动作,终于疑惑地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朝上方看去。

    头顶依然是异兽的獠牙和血盆大口,但在长长的吻部之上,那双猩红的兽瞳呆滞地看着他,在黑暗中隐约闪烁着微光,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它粗糙的外皮滚落,不断地落在伊洛恩的身上,渐渐打湿了他身上的斗篷。

    伊洛恩怔了一下。

    它……是在哭吗?

    异兽忽然松开了爪子,然后后退两步,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呜咽声。

    它低下头,看着容器中其他雌虫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变异的双手,忽然张开嘴巴,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

    接着,它忽然用力掀开满地乱七八糟的残骸,手脚并用,朝着舱门的方向飞快爬去。

    “哧——”

    应急气闸突然弹开,飞船外立即自动生成一层保护屏障,但气压和密度的瞬间变化还是引起了一阵狂风,在后舱内发出尖锐的呼啸。异兽从狭小的缝隙中钻出飞船,漆黑的身影如利箭般弹出,很快消失在宇宙深处。

    舱门在三秒后自动闭合,气压也重新恢复正常,后舱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寂静。

    伊洛恩目瞪口呆地看着异兽远去,满头假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也完全顾不上整理。

    他呆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觉察到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

    他连忙抹了一把脸,把差点被吹歪的假发扶正,然后脱下湿掉的斗篷,铺在一边。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露比。虫崽仍在昏迷,额头也依然在发热,情况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后舱内安安静静的,其他容器里的尸体也都平静而安详地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伊洛恩的一场错觉。

    伊洛恩抱着露比,踩着那些容器的边缘,慢慢离开了这处死角。

    他走到舷窗前,用手扒着窗框,垫脚朝外望去。

    宇宙浩渺无垠,早已没有了异兽的踪迹。

    第67章 边境空间站 他的船票呢?

    垃圾运输船并没有受到这阵小小风波的影响, 依然平稳地继续向前行驶。

    伊洛恩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容器里爬出第二只异兽。但是后半程的旅途一直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

    警惕很快被困倦消磨殆尽,伊洛恩抱着露比, 找了个舱门附近的角落坐下来, 脑袋一点一点的, 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当船身再次剧烈震动, 似乎有停靠下来的迹象时,伊洛恩瞬间从浅眠中惊醒, 睁开了眼睛。

    舱门徐徐打开, 刺目的灯光照了进来。伊洛恩抬手遮挡眼睛,从指缝间看到外面繁忙的货运码头,更多的自动运输车载着密封垃圾罐,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 布莱克所说的那个边境空间站。

    趁着这些机器忙着整理垃圾的时候, 伊洛恩用斗篷裹住露比,悄悄溜了出去。

    这座空间站面积巨大, 错综复杂的廊桥和垂直电梯连接着不同的区域, 每一层似乎都对应着特定的港口。

    伊洛恩举目四望,发现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似乎是专门负责货船的区域,没见到什么虫族,只有许多陈旧的自动机械船正在来来去去。

    “喂!那边的虫,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强光突然照来,不远处,一名身穿制服的雌虫晃了晃手电筒,朝他们厉声喝道。

    他似乎是负责巡视这一带的警察, 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面色十分严厉:“不知道这里是货运港口吗?游客禁止进入!”

    伊洛恩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船票,裹紧斗篷,畏畏缩缩地说:“对不起长官,我是来坐船的乘客,但不小心迷路了。”

    警察一把夺过那张船票,鹰隼般的眼睛仔细核对了一遍信息,确认真实无误,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伊洛恩,目光犀利。

    黑色的眼睛,可不是个常见的特征,很可疑。

    他盯着伊洛恩那绿油油的头发和虫纹看了一会,目光又下移,落在了露比那如出一辙的发色上。

    怎么还有个虫崽?

    警察皱了皱眉。

    这一大一小的同款发色实在太有说服力了,而且伊洛恩还一副很护崽的模样,很难不相信他们是父子俩。

    警察的目光在露比身上转了一圈,紧绷的脸色微微放松,很快打消了怀疑。

    让雄虫伪装成雌虫很容易,但还要找个配套的虫崽一起伪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警察心想,这家伙的眼睛或许只是受到了光线的影响,才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实际上其实是墨绿色也说不定。

    总之,应该不是上头要找的目标。

    他粗暴地把船票丢回来,脸色变得不耐烦,随手一指道:“去那里坐电梯,上二楼乘船区。别在这儿碍事,赶紧走!”

    “好的,好的,我这就走。”伊洛恩点头哈腰地后退,“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他走进电梯,点击了二楼的按钮,电梯迅速上升,然后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破旧的金属门朝两边缓缓滑开。

    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二楼的港口明显要比楼下热闹很多,各种奇装异服的虫族摩肩接踵,扛着行李和背包的旅行者随处可见,他们骂骂咧咧地推搡着前行,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劣质的香精味,与嘈杂的声浪糅合在一起,像是把整层楼都搅成了一锅煮沸的浓汤。

    伊洛恩将斗篷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抱着露比走入其中,如同一滴水溶入了大海,完全没有一丝特别之处。

    他拿出自己的船票,茫然四顾。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大量的航班信息,以他目前的阅读能力,想要从中找到和自己有关的那一条内容,实在是有点过于勉强了。

    四面八方都是相似的检票口,伊洛恩走来走去,找得晕头转向,最后只能放弃了自力更生的念头。

    他拦住了一个过路的雌虫:“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我该去哪里坐船吗?”

    对方连脚步都没停,径直用肩膀把他撞开:”滚!“

    伊洛恩被推得一个踉跄,结果还没站稳,又被另一个虫族推了一把,骂道:“挡什么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伊洛恩连连道歉,卑微地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坐船……”

    那个虫族怒气冲冲,本还想再骂两句,但看他怀里还抱着个虫崽,便改了口,粗声粗气道:“没长眼睛的东西,有问题去找服务台!别来烦老子!”

    “好的。”伊洛恩松了口气,“谢谢。”

    他又转了几圈,艰难地找到了服务台的位置。但是这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虫族,像一团挤得密密麻麻的沙丁鱼,叫骂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毫无秩序可言。

    伊洛恩看着这可怕的场面,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口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挤。

    “不好意思。”伊洛恩一手将露比护在胸前,一手举着自己的船票,侧着身子往前挤,扯着嗓子大声问,“请问我应该在哪里上船?”

    玻璃窗内的工作虫划动光屏,在百忙之中瞥他一眼,语气烦躁道:“不会看大屏幕吗?去32号检票口!”

    “那个,孩子需要补票吗?”

    “6岁以下免票!下一个!”

    “谢谢,谢谢。”伊洛恩连声道谢,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蛮力挤了出来。

    他站在空地上,低头端详着怀里的露比。这孩子只有这么小一点,身体轻得像只奶猫一样,应该……不到六岁吧?

    伊洛恩收紧手臂,忐忑地心想,只要他一直抱着露比,不占到别人的座位,应该没有谁会追究这个吧。

    他兜兜转转,总算找到了自己登船的入口。但是检票口还没有打开,电子屏上滚动着倒计时,距离飞船的启航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他们还需要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长椅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打盹的旅客,伊洛恩在他们旁边找到一个空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用额头贴着露比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

    露比张着嘴,呼出灼热的气息,脸颊依然是红的。在飞船上的时候,他的体温反反复复,始终没有降下来。

    发烧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一直这样烧下去,那怎么得了。

    恐怕在抵达目的地之前,露比就要先烧傻了。

    伊洛恩忧心忡忡,他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却没有找到什么眼熟的标志,只能小声问另一个坐在旁边的雌虫:“请问这附近有医疗站吗?”

    邻座的雌虫斜过眼睛,瞥了他一眼,见只是个带着生病虫崽的弱小雌虫,便收回目光,爱答不理道:“不知道。”

    伊洛恩向周围问了一圈,虫族们全都对他视而不见,最后得到的唯一一个回答依然是——“去问服务台。”

    伊洛恩:“……”行吧。

    他认命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再次硬着头皮向拥挤的服务台走去。

    “让一让,让一让。”他将露比双手举过头顶,拼命往前挤,“这儿有个虫崽生病了……请问这里有医生吗?”

    几个被他挤开的虫族骂骂咧咧:“找什么医生?生了病就扔掉算了!”

    “体质这么差的虫崽,长大后也没什么用!”

    “就是,雌虫崽子养的这么娇气,你是想把他养成雄虫吗?”

    伊洛恩咬紧牙关,对这些冷嘲热讽一律置之不理,只是踮起脚尖,朝着服务窗口拼命喊话:“求求您了!这孩子真的烧的很严重!”

    几个虫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似乎是很不满他加塞的行为,嘟嘟囔囔骂道:“神经病。”

    工作虫看不下去了,终于远远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抓起麦克风道:“听着,先生,我可以帮你发广播,征集旅客中的医生来给这崽子看病,但是你付得起诊金吗?”

    伊洛恩:“……”

    问到点子上了,他还真没钱。

    他尴尬地问:“我能不能先打个欠条……”

    “哈?”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欠条?!”

    拥挤的虫族们听到这番话,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纷纷拿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伊洛恩。

    本来医治雌虫幼崽的行为就已经够愚蠢了,结果这绿发雌虫竟然还想打白条?

    一个紫头发的雌虫笑得浑身发颤:“哪里跑出来的傻子,还先欠着?你谁啊?也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

    另一个雌虫更是挥着手嚷嚷:“喂,各位,你们是信这穷鬼会还钱,还是信我是智神啊?”

    站在伊洛恩附近的几个雌虫冷漠道:“别挣扎了兄弟,这种会生病的虫崽治好了也就是个E级,还不如早点扔了,给你省点伙食费。”

    伊洛恩灰溜溜地站在一边,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轮番挖苦了一遍,最终也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一个路过的黄毛雌虫见他这样子,终究有些不忍心,低声道:“那边的洗手间可以免费接凉水,不如去给你家崽子洗洗脸吧,说不定能有点用。”

    伊洛恩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

    黄毛雌虫摆摆手,背着包裹匆匆离开了。

    伊洛恩顺着他的指引,很快找到了那个洗手间,他用清水反复打湿布条,擦拭露比泛红的额头和脖颈,帮露比降温。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露比的呼吸总算是平稳了一些,虽然还在昏睡,但脸蛋终于没有那么红了。

    伊洛恩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还好,看来传统的物理疗法还是有点用处的。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他重新用斗篷裹住露比的身体,朝检票口走去。

    检票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伊洛恩站在队伍末尾,随着虫群缓慢移动。

    几个检票员拿着喇叭大声喊道:“请各位提前准备好船票!快速通过!不要拥堵!”

    队伍实在太过拥挤,伊洛恩手忙脚乱地护着露比,艰难地腾出一只手,眼看着马上要到自己了,赶紧摸向裤子口袋——

    空的。

    伊洛恩悚然一惊。

    他连忙又去翻自己其他的口袋,斗篷,衬衣,甚至掀开斗篷检查露比的小手——没有,全都没有。

    他的船票呢?

    电光火石间,伊洛恩忽然想起刚才在服务台的时候,他被几个雌虫故意撞了一下……

    难道说,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排在他前面的雌虫已经验票通过。检票员拿着扫描仪,朝伊洛恩一摊手,催促道:“船票!”

    伊洛恩手脚都慌得发抖,他满头大汗,焦急地解释:“我,我的船票不见了……”

    “没有票就滚出去!下一个!”

    身后体型魁梧的雌虫一把将他推开,还朝他恶声恶气地啐了一口:“没有票乱排什么队,浪费老子的时间!”

    伊洛恩被推来推去,踉踉跄跄后退,很快就被挤出了队伍。

    他抬头看向屏幕,距离开船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伊洛恩当机立断,猛地转身狂奔!

    如果他的船票真是掉在服务台附近了,说不定还能在那里找到!

    服务台的周围依然拥挤嘈杂,到处挤满了虫族。

    伊洛恩发疯似地拨开虫群,斗篷在推搡中被扯开大半,却根本顾不上整理。他扯着嗓子,喊到声音近乎嘶哑:“求求你们让开——我的船票掉在这里了,让我找一下吧!”

    根本没有虫理他。伊洛恩只能再次努力挤到前排,他几乎是扑到玻璃窗前,声音发着颤,语速飞快道:“您刚才见过我的船票的……我弄丢了,可能是刚才落在这里了,能不能帮我找找……”

    工作虫一脸无动于衷,嗤笑道:“怎么可能找得到,早就被捡走了吧。”

    伊洛恩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工作虫熟练地滑动光屏,道:“帮你补票吧,ZK560航班,费用三千五星币。”

    他向伊洛恩摊开手:“交钱。”

    伊洛恩眼前一黑。

    他喉结颤动,声音艰涩道:“我……我没有钱……”

    工作虫见怪不怪道:“不会问你的朋友借点吗?这趟船再过十分钟就要启航,错过这趟得等到后天了。”

    伊洛恩无助地看着他,低声恳求道:“我的终端弄丢了,没办法联系……能不能先借我……”

    “不能!”工作虫耐心告罄,直接关掉了光屏,把手一挥,“再见!”

    伊洛恩再次被虫群挤出了队伍。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检票口。距离开船时间不到三分钟,闸机已经全部关闭,最后几个检票员收拾好设备,咔擦一声,锁上了栅栏。

    伊洛恩紧紧抓着栏杆,低声下气地祈求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先上船,等到了终点站,我一定会联系朋友来补票的……”

    几个雌虫根本不搭理他,一个个拎上小包,转身就走。

    “这孩子病了,我得抓紧时间带他过去……”伊洛恩用头抵住栏杆,眼眶通红,声音已经哽咽,“求求你们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雌虫们捂着嘴的窃笑,其中一个还故意学着他的腔调,捏着鼻子装哭道:“求求你们啦——”

    “哈哈哈哈!”

    雌虫们笑作一团,最后对伊洛恩回以冷漠的嗤笑:“走开,少在这里装可怜了,我们的飞船才不招待乞丐!”

    落地窗外,飞船闪烁着蓝光,缓缓离开港口。

    伊洛恩趴在窗户前,眼睁睁看着那艘飞船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宇宙深处。

    他的手指在玻璃上摁的泛白,心脏依然急促地跳动着,可是他的大脑就像一台空转到过热的机器,明明急得冒烟,却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他只能抵着玻璃,缓缓蹲了下来,抬着头,茫然地看着玻璃上那个凄凉的倒影。

    那些雌虫没有说错,他现在确实像个乞丐。

    如今,伊洛恩身无分文,没有终端,也没有诗因的联系方式——而且,就布莱克送他出来逃亡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也不能轻易联系诗因,不然容易惹祸上身。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伊洛恩深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把脸,低头看着怀里依然昏迷不醒的露比,心中隐隐有些绝望。

    他要一直待在这里吗?他连营养液都没有,肚子早就已经饿扁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别说救露比了,就连他自己也会饿晕过去的。

    伊洛恩用头撞着玻璃,咬紧牙关,可是一滴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带来满嘴的苦涩。

    怎么办,怎么办。

    “你好,先生。”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刚才是你在给虫崽找医生吗?”

    伊洛恩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

    一名穿着体面正装的雌虫正倚在破旧的长椅旁,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朝他微微倾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周围疲惫往来的旅客几乎像是处在两个世界。

    伊洛恩黯淡的眸中瞬间亮起了期盼的光:“您是医生吗?”

    “噢,不不,我当然不是。”那个雌虫摆了摆手,笑容和煦,仿佛只是个偶然路过的热心市民,语气真诚道,“不过,我在这地方经营得久了,当然也认识几个不错的医师。看你这情况,怕是来不及赶上这班船了,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这确实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伊洛恩很难不心动,可是他想起什么,脸色又带上了几分尴尬,踌躇道:“可是,可是我没有钱……”

    “哎,钱都是小事,别担心。”对方却只是爽快地摆了摆手,好像完全不在乎钱似的,“不就是一点诊金吗?回头我帮你出了,就当交个朋友。”

    来到虫族世界这么多天,伊洛恩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慷慨大方的发言,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问:“真的吗?”

    上一次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情况,好像还是他和诗因结婚的时候。至于后续都发生了什么,那就不用提了。

    “当然,钱不钱的不重要,先让虫崽好起来才比较要紧嘛,对不对?”那个雌虫哈哈笑着走过来,十分亲热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趁着这个靠近的机会,雌虫垂下眼眸,目光在露比脸上转了一圈,又迅速移开,看向伊洛恩的眼睛,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先生,要不要跟我来啊?”

    第68章 裁决 那么我们就来问问智神的意见吧……

    中央星, 上午十点半,最高议会大厦。

    “砰!”

    只听一声巨响,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用力踹开,重重撞在墙上。

    一个火红的身影急吼吼地冲入室内, 满头蓬松的微卷红发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炸开, 大嗓门喊得震天响:“海莱!海莱!不好了, 出事了!”

    这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 屋外阳光明媚, 然而会议室内却漆黑一片,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午夜梦乡之中。

    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拉在一起, 厚重的布料层叠, 确保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蜷缩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只游戏机,半点也没有被他这咋咋呼呼的动静打扰到,照样睡得呼吸均匀。

    “你他虫的怎么还在睡啊!这都几点了!”红发雄虫骂骂咧咧, 他一把掀开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灌满房间,照亮了满地的营养液空瓶和泡面杯。

    嘉尔瞪着满地狼籍的会议室, 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叫:“海莱!老子要跟你说几遍, 我们的会议室不是你的狗窝!你要宅也换个地方宅!!”

    海莱只是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嘉尔一脚踢开满地垃圾,揪起海莱的衣领猛烈摇晃,怒吼道:“老子在跟你说话!海莱!你聋了吗?给我滚起来!!”

    海莱的脑浆都快被他摇匀了, 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眼睛依然没睁开,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端起脸上的游戏机:“不要吵, 嘉尔。等我打完这局……”

    “打打打,打你梦里的游戏!”嘉尔怒其不争,直接一巴掌呼了过去,“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你们全家都被可可踩头上了还打游戏!干脆把海莱家的族徽改成王八算了!”

    海莱骤然从梦中惊醒。

    早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缓缓抬起眼睫,露出一双天蓝色的眼瞳,眸光湛然。

    然而这张本该英气的脸却蒙着一层熬夜过度的阴翳,冷白皮,黑眼圈,一副恹恹的颓废神情,总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海莱醒过神来,下意识去看手腕上的终端,没看到德尔发来的消息,立刻便显得兴致缺缺,重新瘫回沙发道:“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

    嘉尔恨不得把游戏机砸他脸上,叫道:“我大惊小怪?可可刚刚下令通缉你们家的那个伊洛恩,要不是有我的雌君拦着,你们海莱家脸都要被可可踩地上了!”

    海莱盯着被他抢走的游戏机,努力回忆了半天,皱起眉头问:“伊洛恩?谁啊?”

    “就是跟诗因结婚的那个雄虫啊。”嘉尔真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他的脑浆再摇匀一遍,“那可是你们家S级的虫崽啊!S级啊!他的结婚对象,你好歹关心一下吧!”

    “诗因的雄主吗。”海莱嘟囔了一下。

    他扶着额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终于想起了德尔之前给他报备过的那封邮件,依稀记得那是个毫无背景的黑发雄虫。

    虽然不能严格算是海莱家出身的雄虫,但既然和嫡系联姻,那也算是关系紧密的姻亲了。

    海莱把游戏机放到一边,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抬起眼问:“可可为什么要通缉他?”

    “因为可可的雌侍死在外头了,非说是他杀的,还说他躲进垃圾运输船逃跑了,所以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审查。”嘉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看就是可可找的借口,这家伙连你家的雄虫都敢下手,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海莱冷不丁问:“诗因呢?他不管?”

    嘉尔烦躁地用脚拍着地面,咬牙切齿道:“宝格利说他昨晚连夜带着舰队赶去第三星系鸢尾战区了,八成是可可故意安排把他调走的,估计现在还不知道这事。”

    海莱又问:“我记得垃圾回收这一块,一直是你们家族在管吧?”

    “可不是吗?可可今早居然发函要老子配合搜捕!他算个什么东西!”说到这个嘉尔就来气,一对鼻孔几乎喷出火来,“他虫的,可可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虫物了,老子家的运输船,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指手画脚!”

    海莱听完,又慢悠悠地躺了回去,凌乱散落的亚麻色发丝间露出一只惺忪的蓝眼睛,他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这个伊洛恩,倒是还挺会跑的。”

    可以说,从他选择登上垃圾运输船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

    嘉尔家族的运输船根本不会听可可的使唤,而只要伊洛恩成功离开第一星系,存活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可可仗着智神的宠爱和家族的势力,的确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但这范围仅限于中央星和第一星系。

    第二第三星系几乎都是矿业星和能源星,由海莱和嘉尔两家联手把持,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家族成员与姻亲几乎遍布所有领域,从能源开采到运输航线,从地方官员到驻军将领,处处滴水不漏固若金汤,哪里由得了可可在这嚣张。

    可以说,但凡是第一星系以外的所有大小官员,只要没有收到实际控场的家族高层的指令,甚至对最高议会的政令都可以视而不见,或者顶多做个表面功夫充充样子。

    想让他们为可可的一句话而大动干戈,劳心劳力?

    门都没有。

    可可的雌侍全死光了都跟他们没关系。

    况且可可下令通缉的,居然还是跟海莱家族关系匪浅的一个雄虫,这下情况可就更微妙了。

    哪有胳膊肘子朝外拐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整个海莱家族都是德尔在打理,而诗因又是德尔唯一的虫崽。如今诗因的雄主出了事,就算德尔不下令,其他官员也巴不得把伊洛恩给供起来,好借此机会向海莱家族高层示好,争取往上爬一爬。

    嘉尔家和海莱家虽然不对付,但那仅限于两家相争的情况下,一旦对上可可,那立刻就会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半点也不会给外敌留下可乘之机。

    海莱又看了眼终端,始终没有看到消息特别提示的图标。

    他于是困倦地闭上眼睛,心想,德尔之所以没通知他这件事,大概也是觉得不用在意吧。

    “喂,你他虫的怎么又睡!”嘉尔被他这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气到爆炸,再次揪住他的衣领愤怒咆哮,“明明是你家出事,结果全是老子忙前忙后,这对吗?海莱!你居然能心安理得在这睡觉!要不要老子直接送你进冷冻舱永久休眠?!”

    海莱充耳不闻,昏昏欲睡:“……叫你的雌君去和德尔谈,别找我,我不管。”

    “我草!”嘉尔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踹翻了茶几,“你他虫的不主动补偿我就算了,还要卡文去跟你家那只铁公鸡谈判!海莱!今天不揍你一顿老子跟你姓!”

    海莱挥挥手,跟打发苍蝇一样:“那只游戏机送你,行了吧。我才不要收你这条暴龙当虫崽。”

    “谁他虫的稀罕你那破游戏机啊!”

    “不要就还我。”

    就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叮的一声轻响,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海莱和嘉尔的争执戛然而止,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目光盯向门口的方向。

    这里是最高议会的顶楼,除了常驻的五名议员,任何虫族都是没有权限进入的。

    贝达身受重伤,近期都无法再出外抛头露面;而另一名议员年事已高,又病魔缠身,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议会了。

    那么,现在出现在这里的雄虫,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可能是——

    “哎呀呀。”可可甜丝丝的嗓音从走廊上悠悠传来,“怎么啦?我的朋友们,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呀?”

    骨碌碌,一阵轮椅滚过地毯的沉闷响动。

    可可那张戴着面具的娃娃脸出现在门口,他倚在特制轮椅上,笑眯眯地看向这边,嘴角一双的酒窝深深凹陷下去,似乎笑得很甜。

    “两位阁下这么有活力,是在讨论怎么把我的小逃犯抓回来吗?”他歪了歪头,忽然压低声音,眼底的神色冰冷,“唔,还是说……你们是在商量怎么包庇他呢?”

    海莱缓缓睁眼,那双蓝色眸中的睡意一扫而空,冷得像结了一层冰。他冷淡道:“犯不犯事,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就是!”嘉尔一巴掌拍在会议桌上,把几只花瓶震得颤颤巍巍,“你当最高法院是你家开的?用你那蛀了牙的臭嘴皮子上下一碰,随便扣个罪名就想抓虫啊?真当谁都是贝达那条贱狗,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老子现在就说你偷了我家能源矿,是不是能直接把你扔进监狱?”

    可可被他们俩联手堵了一通,嘴角抽搐,笑容几乎有些挂不住了。

    他掐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用力到发青,咬着牙,强撑着甜腻的声线笑道:“证据嘛——当然是有的呀!我已经向大法官提交了完整的材料哦,再说了,如果伊洛恩真是清白的,那他为什么要像只老鼠一样躲进臭烘烘的垃圾船里,连夜跑掉呢?”

    “哦。”海莱一双眼睛透过散落的刘海,幽幽地盯着他,“那你通缉我家的雄虫,经过我同意了吗?”

    可可昂起那张戴着面具的小脸,鼓着腮帮子道:“哼,你们不肯帮忙就算了,反正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智神,智神一定会支持我的。”

    海莱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你该不会想说,就连通缉雄虫这种荒唐事,也是智神的旨意吧?”

    可可却避而不答,他将两手交叠放在膝头,嘴角的笑容更深,笃定地重复道:“智神一定会支持我的。”

    海莱目光锐利,寸步不让:“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么我们就来问问智神的意见吧。”

    嘉尔顿时瞪大眼睛,狠狠拽了一把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急道:“喂!你在干什么!”

    他们私下里和可可怎么吵架搞对立都没关系,但要是真的闹到智神那里,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万一智神真是站在可可那边的,那他们俩可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海莱笃定道:“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可可的确是最受智神宠爱的贵族没错,但千百年来,智神从来没有干预过雄虫的行为,更不可能支持这种追杀雄虫的蠢事。

    可可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歪头问:“商量好了吗?到底要不要请智神决断呀?”

    海莱看了他一眼,干脆道:“来吧。”

    他们在会议桌前落座,各自掏出身份牌,嵌入桌上的凹槽内。

    身份牌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光线沿着凹槽向前延伸,三道蓝光交织缠绕,最终在空中凝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屏。

    可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最最尊敬的智神呀,您最虔诚的信徒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名叫伊洛恩的雄虫,是不是应该被抓回来处死呀?”

    海莱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恹恹地补充道:“事关雄虫的权益,请您降下指示。”

    光屏闭合,化作一个蓝色齿轮图标,在半空中不断旋转。

    他们三个单手摁住各自的身份牌,眼睛紧紧盯着图标。可可嘴角带着微笑,海莱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嘉尔则瞪着眼睛,桌面下的手指紧张地抓紧了膝盖。

    ——智神的裁决,即将出现。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齿轮图标还在空中转啊转啊,一直没有转出任何结果。

    嘉尔的眼睛都瞪酸了,他看看开始打瞌睡的海莱,又看看也明显有些疑惑的可可,震惊道:“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指示?

    难不成智神也睡着了吗?

    第69章 噩耗 伊洛恩死了?

    海莱从瞌睡中惊醒, 看了一眼半空中还在旋转的图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吧,智神根本就不支持你这种无理的举动,都懒得搭理你这种蠢问题了。”

    可可却哼笑了一声, 悠哉地摇着手指头:“不不不, 你看错啦, 智神一直不说话, 那就是默许的意思呀。这是让我尽管放手去做的意思呢。”

    嘉尔骂道:“虫屁!智神要是真的支持你, 怎么可能一直不说话?智神之所以回避这个问题,一定是否认的意思!”

    可可却不紧不慢地说:“哎呀, 瞧你这话说的, 智神要是真不答应,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呢?”

    海莱打断了这段无谓的争执:“好了,也有可能是连接出了问题。我们不如随便换个其他的问题试试看。”

    可可和嘉尔都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再次将手指按在身份牌上,海莱问:“请智神为我们降下指示, 1加1是否等于2。”

    蓝光再次聚拢, 合并成旋转的齿轮图标。但这次,仅仅只过了一秒, 齿轮便消失不见, 转而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是”字。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海莱总结陈词:“连接没问题,智神也在线,好了,答案很明显, 智神根本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可可很不服气,嘟起嘴道:“才不是这样呢。既然现在连接恢复了,那我们再问一次好啦。”

    他笑着摆好身份牌,又重复了一遍第一次的问题。齿轮再次在空中转啊转, 转啊转,转成了一个蚊香圈。

    智神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可可用手指敲了敲轮椅扶手,恍然大悟道:“智神这是不想干涉我的意思呢。好吧,那我就尽情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啦!”

    嘉尔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拍桌而起:“胡扯!智神根本就不支持你!”

    “哼哼,你跟我生气也没有用噢,说到底,你们这家伙就是想偷懒而已。”可可点开终端,紫色的眸子一亮,惊喜地捧起自己的脸颊,“哎呀,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我找到了伊洛恩准备换乘的那趟航班呢!”

    他笑眯眯地收起光屏:“既然你们都不肯帮忙,那我只好派手下去捉他回来咯!顺便也帮你们管管那漏成筛子的第二三星系,不然总是放任逃犯溜走,那可怎么行呢?”

    嘉尔捶着桌子怒吼:“你想得美!你个臭虫还想在第二三星系作威作福,做梦去吧!”

    可可却不为所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神秘兮兮地说:“智神最讨厌你们这些懒惰的虫了,哼哼,它最后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他摇头晃脑,操控轮椅离开了会议室。

    嘉尔气得干瞪眼,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再次去揪海莱的衣领,咆哮:“海莱你这个臭虫养的东西,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明明是你家的事,怎么全是我在和可可吵架!”

    海莱困得半死不活,垂着一双黑眼圈,两眼无神地看着他:“吵也是白吵,既然智神不肯回答,那就说明它既不支持可可的提议,也不反对我们的主张。”

    “你这不是废话吗?!”

    “你们刚刚吵来吵去,还不是尽在说些废话。可可相信他的,我们相信我们的,你在那一通输出,对可可有任何作用吗?”

    嘉尔被他给问哑巴了,但是很不服气,一双红瞳变成刀子眼,凶狠地盯着他:“就你最清醒了是吧?那你给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海莱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萦绕着疲惫和颓唐的一双眼睛闪过犀利的光,却又转瞬即逝。

    他沉着地说:“接下来,就是我们各凭本事的时候了。”

    回应他的是嘉尔毫不留情的一记铁拳。嘉尔气得仰天长啸:“你这说的不也是废话吗!!!”

    嘉尔气得把海莱珍藏的泡面桶拿出来全吃了,化愤怒为食欲,成功让地上本就堆积如山的垃圾喜加一。

    更加可恶的是,他在临走前还不得不帮海莱叫了一个机器清扫服务,免得下次来参加例会的时候又看见一个狗窝。

    这像话吗?这是个高等贵族该得到的待遇吗?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嘉尔虎目含泪,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

    他蹲在楼梯间里,抱着终端一通戳戳,直接拨通了自家雌君的通讯,开始汪汪大哭:“卡文,可可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气得我头好痛呜呜呜……”

    回应他的是一道春风般温柔的嗓音:“哎呀,我们亲爱的怎么哭成这样?在外面一定受委屈了吧,去开会真的很不容易!抱抱亲爱的,亲亲你,你已经做的很棒啦!”

    嘉尔这下更委屈了,扁着嘴巴掉眼泪:“海莱那家伙就知道使唤我,什么也不干!可可更过分,非要处死那个伊洛恩,这根本就是找借口公报私仇,智神居然也不管!他,他还威胁说智神会惩罚我们……卡文,我们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亲爱的,不要担心。”卡文的声音和煦如暖阳,仿佛能融化所有的不安,此时含着笑意,更是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毕竟,你的雌君才是首席大法官,不是吗?”

    嘉尔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

    “不管可可想做什么,都绕不开最高法院的程序,这是智神为我们制定的秩序。如果智神打破规则,一切就都乱套了。”卡文用手指轻轻把玩着自己酒红色的长发,语气从容不迫,“亲爱的,放心好了,我会把事情全部安排好的。”

    嘉尔听他说的这么有道理,顿时心里有了底气,然后开始委屈巴巴地撒娇:“可是,卡文,我今天被他们气得头好痛……”

    “那我给你准备理疗,好不好?”卡文柔声哄道,“今天还做了你最喜欢的蛋挞,等你回来就可以尽情享受了哦,保证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嘉尔彻底被哄好了,他拿手帕擦了擦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的脸,小声嘟囔:“卡文,你真好。”

    “因为我爱你呀,亲爱的。”卡文的声音里盈满笑意,“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宝贝。”

    嘉尔彻底心花怒放,一跃而起:“我马上就回来!”

    “一会见,亲爱的。”

    卡文挂了通讯。

    他将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优雅地拢到肩后,转过头来,笑着说:“哎呀哎呀,如果不提前帮小辈物色好合适的雄虫,就是会有这种麻烦呢。”

    茶桌对面,德尔一身剪裁考究的休闲正装,正襟危坐。他吹开杯中的茶叶,面上神色淡淡:“可可想找麻烦,可不会挑对象。”

    卡文用手掩住红唇,轻笑:“毕竟他弄丢了雌君,又生不出一个能干的小辈,看着我们的诗因和宝格利这么优秀,当然是嫉妒死了呀。”

    德尔冷淡地说:“他那样的脾气和作风,让身边的雌侍整天提心吊胆,能生出健康的虫崽才是奇迹。”

    “没有雌君操持家业的可怜雄虫是这样的呢。”卡文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当然啦,他这样也是活该。像这样不合格的雄虫,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我们家的联姻名单上。要是被我发现哪个笨蛋雌虫和这种雄虫绑定了,可是会直接逐出家族的呢。”

    德尔抬了抬眉:“你觉得像可可这种雄虫,真的能提前筛选出来吗?”

    “当然可以啦。”卡文用闪闪发光的红色美甲掸了掸手边的文件,眸光潋滟,嘴角含笑,“挑雄虫呢就像挑小狗,牙口坏的不能要,不服管的也不能要,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听话好哄,尾巴摇得欢快,就是好狗狗。”

    旁边的一位雌侍走上前,恭敬道:“先生,理疗室已经准备妥当,今日应该为家主准备哪种服务呢?”

    卡文向德尔歉然一笑,转过头温柔地说:“他今天头疼,你们的手法要轻一些哦,精油的话,用那瓶新到的蓝星薰衣草吧。”

    “明白了,先生。”

    雌侍退下之后,卡文又回过头来,对德尔俏皮地眨眨眼:“只要花一点小小的心思,再说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大家合力把小狗哄高兴了,不就都能过上舒心日子了?这笔买卖,德尔先生觉得还划算吗?”

    德尔微微提了一下嘴角,他端起茶杯,吹起氤氲雾气,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最近在给宝格利准备联姻?”

    卡文道:“是呢,这孩子的衰亡期也快要到了,我这个做雌父的,可是把适龄雄虫的档案都翻烂了呢。”

    德尔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杯中的倒影,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不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吗?”

    卡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一样,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哎呀,那孩子的脾气跟他雄父一个样,一直一根筋地训练训练什么的,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能有什么意见呢?还是得让我来把关才行。”

    德尔淡淡道:“我以为你会让他找个自己喜欢的。”

    “喜欢?”卡文瞥着他,长长的睫毛一动,忽然笑了起来。他单手托着下巴,忽然倾身向前,促狭笑道,“哎呀呀,德尔,你不会真的相信了那个传言吧?”

    “什么传言?”

    “当然就是关于虫崽等级的那个传言呀,”卡文笑眯眯地卷着自己的发尾,“据说,虫崽的等级其实是和双亲感情浓度挂钩的——如果结合的双方感情越好,生下来的虫崽就越有可能是高等级。而如果双方互为真爱的话,就会诞生出S级的超稀有虫崽哦。”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笑出声来:“可是你和海莱的关系僵成这样,还不是照样生出诗因了吗?我们家的宝格利也健康的很呢,这种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

    德尔一言不发,只是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举起杯子,将残茶一饮而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雌侍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手里抱着一份文件,声音发颤:“先生,我们追踪到了那位伊洛恩阁下换乘的ZK560航班……”

    卡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耳畔的卷发,笑着说:“那很好呀,趁可可还没发现,赶紧派我们的虫去把他保护起来吧。”

    德尔却发现那个雌侍的脸色不太对劲,沉声问:“出了什么事,说。”

    那位雌侍面色惨白,颤着嘴唇,低声道:“先生们,那架飞船在穿越小行星带时,遭遇了宇宙风暴,在出发后不久就……就发生了爆炸。”

    卡文和德尔的脸色骤然变了。

    德尔霍然起身,哑着声音追问道:“还有幸存者吗?”

    雌侍咽了口唾沫,声音艰涩:“空间站已经派遣救援队去打捞了,但是能从这种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大概率是高等级雌虫。那位伊洛恩阁下,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一阵凉风吹过,花园里的乔木枝叶剧烈摇晃,花丛簌簌抖动。席间寂静无声,只余下风声飒飒。

    卡文抬起头,望着天边逐渐堆积起来的乌云,喃喃:“死了啊……”

    “这下子,事情可就麻烦了呢。”

    第70章 噩梦 少将,请您节哀

    黑暗无边无际, 笼罩着天空与大地。

    无尽的黄沙被风扬起,在黑暗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干枯的土地仿佛变成了荒芜的天空,日月倾倒, 星河倒悬。

    诗因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冰冷而黏腻的液体在脚踝处流淌, 他低头看去, 自己赤裸的双足正浸泡在血泊里。

    他循着血液流动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正静静地躺在黑暗深处。

    殷红而浓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下涌出, 而对方黑发散乱, 双目紧闭,仿佛无知无觉。

    看清那张面孔的刹那,诗因呼吸一滞。

    伊洛恩。

    ——是伊洛恩在流血!

    双腿依然无比沉重,诗因发了狠一样拼命挣扎, 最终手脚并用, 发疯般地爬了过去。

    伊洛恩微微蜷缩着身体,遍体鳞伤, 衣服也破破烂烂, 像一只摔碎的陶瓷娃娃。血液从他身上的每一道缝隙中渗出来,好像流不尽一样。

    诗因目眦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伊洛恩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跪在血泊之中,颤抖着用手指去触碰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弯下腰去, 额头抵在对方的额间,试图感受到一点体温,然而却只有冰凉一片。

    诗因呜咽一声,将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仿佛这样做就能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他用舌头轻轻舔着伊洛恩的眼皮,然而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却紧紧闭着,不论他如何努力,好像都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绝望地张开嘴,拼命地呼喊对方的名字,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最终发出的只是一串嘶哑到不成调的吼叫,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很奇怪,他明明没有收到任何伤害,可是心脏却一瞬间痛到近乎窒息,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落进身下的血河之中。

    不要……不要这样。

    我再也不和你发脾气了,你不要不说话。

    求求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

    他听见自己和某个存在说话的声音:“你能救活他吗?”

    黑暗中,一道模糊的声音回应了他:“很困难。”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来到这里,就是想让他再睁开眼睛,让他再看我一眼。”

    “——只要你能做到,不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诗因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上单薄的睡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通风系统运作时的轻微嗡鸣。诗因撑着床铺坐起身,呼吸急促,心脏咚咚直跳。黑暗中,那双金瞳因恐惧而微微收缩,许久之后,才恢复正常的大小。

    他看向床头柜上的数字钟,此时时间刚刚抵达半夜三点,距离他带着舰队离开中央星,仅仅只过去了五个小时。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诗因将手指插入汗湿的发间,将贴在额前的碎发全部撩到身后,然后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梦里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还徘徊在心头,让他的胸口隐隐发闷。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排遣那股挥之不去的窒息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了这样的梦。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伊洛恩明明在中央星待得好好的,顶多就是在他走后伤心一阵子,但反正家里有吃有喝,小区的安保也很到位,安全方面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真是的。诗因烦躁地搓了一把头发,心想,一定是因为昨天白天遇到了太多事,导致他的脑子胡乱发散思维,在梦里想东想西。

    滴滴滴,手腕上的军用终端响起提示音。通讯自动接通,新任副官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将,舰队即将进入跃迁点,请您做出指示。”

    诗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身披上外套:“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他迅速穿好军装,套上军靴,推门而出。

    这是诗因正式复职之后的第一次带兵出征,目的地是位于第三星系边境的鸢尾星域。

    这里地处偏远,但早年虫族在扩张地盘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发生大规模战争,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无人区,却总是有异兽出没。

    越是古老的战场,越是容易爆发大规模的异兽潮。生物学家们推测,这大概是因为异兽被虫族的血腥味吸引的缘故。

    但诗因并不在意异兽的来历。他这次的任务,就是将入侵的异兽消灭干净,并整顿边防,确保不会随意被异兽攻破防线。

    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参考以往的情况,诗因有信心在半个月内结束战斗。

    区区半个月不见面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走廊上,几名正在交接工作的军雌见到他,立刻收起文件,立正行礼。

    但诗因经过他们的时候,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几道奇异而火热的目光,而且那几张绷紧的面孔上,似乎还隐约透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搞什么。

    诗因脚步一顿,锐利的金眸扫过去。几名军雌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并且下意识把手里的八卦小报往身后藏了藏。

    报纸上花花绿绿,头版头条赫然是个大大的“囍”字,配图是诗因和伊洛恩之前逛街的照片,正文更是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这次约会互动的具体细节,满纸都是kswl。

    诗因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懒得追究这些士兵的小心思,冷冷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注意纪律”,便推开了指挥室的门。

    军官们齐刷刷起身:“少将。”

    诗因冷淡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主控台,看着空中漂浮的全息星图。两个蓝色的立体坐标被一条发光的虚线连接在一起,显示跃迁通道已经打开。

    “各部门注意,坐标锁定,蔚蓝舰队即将进入跃迁程序,预计十分钟后抵达鸢尾战区。”他直接打开了全频道通讯,声音沉稳,有条不紊地进行战略部署,“预计直接进入异兽群内部,主舰负责火力清场,一二舰队断后,第三舰队侧翼掩护,各接舷部队就位。”

    频道内迅速响起一连串干练的应答声:“收到!准备就绪。”

    诗因道:“开始跃迁。”

    跃迁程序走向终点,庞大的舰队群撕开了混沌宇宙的天幕,与铺天盖地的异兽群迎面相撞。刺耳的警报声顿时响彻星舰,全息星图上瞬间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

    “各舰队注意,展开交叉火力网,主舰队保持中程压制。”诗因冷静的声音响彻全频道,“就是现在!”

    数以万计的炮口同时发出暴烈的嘶吼,刺目的等离子光束穿插交织,将最前排的异兽撕成碎片。舰队犹如一只闯入沙丁鱼群的大白鲨,将异兽群狠狠撕开了一道缺口,凭着密集的火力压制,立刻清扫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但下一秒,异变突生。

    紧随其后的异兽群忽然紧急刹车,集体转向,如同一群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提线木偶,丝滑地绕开了舰队的火力覆盖区,朝着他们的后方包抄而去。

    副官立刻道:“它们有指挥,少将,这次的异兽潮有王级异兽坐镇!”

    诗因的金眸微微眯起。

    王级异兽,是异兽群中最危险的类型,它们往往拥有独立意识,且能够操纵大规模异兽群行动,犹如一个号令军队的指挥官。更麻烦的是,这种异兽往往也具备远超普通异兽的力量。

    普通的异兽潮并不难对付,但是如果加上一个王级异兽,清剿的难度立刻就会指数级飙升,除非先将这位异兽指挥官杀死,不然情况会变得非常复杂。

    诗因用手指敲了敲控制台,盯着雷达图,眸光冰冷。

    很好。

    这怪物来的正是时候,他的心情正好差得要命。

    “扩大检测范围,锁定能量峰值区域。”诗因扯开军装外套,背后的虫翅骤然展开。他抛起一枚银色的机甲钮,冷笑一声,“我来解决这家伙。”

    “少将!”副官急声道,“您不要冲动,王级异兽通常都有特异之处,恐怕很难对付!”

    “执行命令。”诗因的声音不容置疑,你来负责指挥位。各舰队准备,锁定方位,集中火力,帮我清出一条路来!”

    “收到!”

    情报员在频道中大声道:“少将,十点钟方向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方位已锁定!”

    “各部门注意,瞄准方向,开火!”

    舰队主炮齐射,在兽潮中撕开一条通道。诗因跃出舱门,美黛丝瞬间伸展,银白色的机甲将他的躯体完全包裹。推进器喷出耀眼的白光,诗因的身影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直直劈进兽群深处。

    一只足有战舰大小的狰狞巨兽在黑暗内部缓缓浮现,紫黑色的鳞甲上布满诡异的花纹,如同一张无限放大循环的虫纹图案。见他单枪匹马前来挑衅,立刻张牙舞爪,在太空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频道内响起副官急促的警示:“少将小心,这家伙好像是三年前摧毁第四星系防线的那只异兽王!它很可能具有空间偏移的能力,能够改变弹道,热武器对它没用!”

    话音刚落,周围浮起扭曲空间的能量波纹,诗因射出的粒子弹与激光被尽数弹开。

    诗因侧身躲过反弹的子弹,目光冷静:“没关系。”

    异兽王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咫尺,如同一道黑洞,即将吞噬诗因微小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诗因反手从背后拔出骨翼,双手握住剑柄,身影骤然从异兽的面前消失。

    引擎咆哮轰鸣,空间蜿蜒扭曲。下一秒,诗因如幽灵般出现在异兽的头顶上方,巨剑高高举起,狠狠劈向它的头骨。

    诗因发出一声怒吼:“去死吧!”

    那一瞬间,仿佛有某种陌生的力量在血管里奔涌。巨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高高落下。

    异兽王的厚重的鳞甲犹如一张薄纸,被剑刃自上而下均匀切开,一分为二。

    粘稠的血液在剑压作用下足足迟滞了半秒,才如喷泉一般,从两半躯体中骤然迸发出来,在真空中爆出一团血雾,交织成一片血色星云。

    通讯频道中一片寂静。

    “解……解决了?”通讯频道里,副官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发着抖。

    三秒后,各个频道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天啊!!!”

    “一击必杀!”

    “少将万岁!蔚蓝军团万岁!”

    周围的异兽群失去了指挥,行动轨迹顿时变得混乱起来,被炮火打得溃不成军,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一排排倒下。

    诗因悬浮在血雾之中,缓缓将巨剑插回身后。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神色微微怔愣。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他确实变强了。

    之前因为被米拉的力量压制,所以他没有觉察到太大的变化。但一旦回到他最熟悉的战场,每一分变化就都纤毫毕现,历历分明。

    他切换至即时通讯频道,命令道:“小美,执行战斗数据分析。”

    小美发出毫无感情的机械音:“能量输出峰值,同比增长十八倍;肌肉爆发力,增长二十倍;神经传导速度……”

    “说结论。”诗因打断。

    沉默两秒后,小美用毫无波动的平板语调回答道:“综合三年同期数据分析,主人综合战力提升十七倍。”

    说完,它就闭上了嘴,一句多余的讨论或吹捧也没有,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诗因也懒得管它到底在闹什么毛病,不如说这种状态的小美还更符合他的心意,没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废话,多么省心。

    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缓缓漂浮的异兽残骸,被巨剑切开的两截断面无比光滑,仿佛造成创伤的不是自己挥出的一剑,而是一道真正的天降雷霆。

    经过衰亡期后,他的力量居然不减反增,而且增幅如此巨大,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清空数据,关闭记录功能。”诗因淡淡道,“返航。”

    他调转方向,返回军舰。

    一道道舷窗后,无数军雌正疯狂拍打着玻璃,龇牙咧嘴,冲他发出激动的呐喊。当舱门开启时,狂热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少将!少将!诗因少将!”

    “我要永远追随您!”

    此时的舰队已经变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洋。军雌们狂热地簇拥着他,几乎喜极而泣:“您才是蔚蓝军团的少将,是我们真正的将军!!”

    自从诗因被停职之后,他在蔚蓝军团培养提拔的亲信都被调走或降职,高层军官则被一群酒囊饭袋取而代之,军雌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做梦都盼着他能回来。

    如今少将终于摆脱了过去的骂名和阴影,将流落各地的兄弟们调了回来,而且还稳住了S级评定,一击就能干掉异兽王!

    他们蔚蓝军团白白受了三年的窝囊气,打了那么多败仗,处处都被其他军团压一头,这下总算能扬眉吐气了!真是太好了!

    诗因被这份喜悦感染,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却还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好了,别光顾着庆祝,先把战场打扫干净。”

    一名军雌清了清嗓子,忽然举起手,大着胆子问:“少将,正好您这次立下战功,需不需要顺便给家里……呃,我是说,给您的雄虫阁下带点特产回去?”

    诗因脚步一顿,眯起眼盯住他:“你很闲吗?”

    军雌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没,也不是很闲。”

    诗因懒得理会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径直穿过虫群,大步向指挥室走去。

    等诗因走后,军雌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

    “少将刚才那是害羞了吧?”

    “就跟报纸上写的一样,一旦在他面前提到伊洛恩阁下,少将立刻就会凶巴巴的,本质上就是害羞了!”

    话音刚落,一群军雌纷纷鬼鬼祟祟地从口袋中掏出五颜六色的八卦小报,认真研读起来。

    是的,这东西他们整个军团人手一份,不买不是诗因的兵。

    后勤部长一巴掌拍在新兵头上:“那不叫害羞,叫傲娇!你有没有文化!”

    “放屁!”军医也加入战局,推了推眼镜,严肃道,“根据心理学理论,这明明是领地意识的表现!”

    “嘿嘿,不管,反正好嗑。”

    一张张严肃的面孔纷纷浮起了姨母笑,整个主舰的军雌齐刷刷双手合十,对着星空虔诚祈祷。

    “请你们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智神保佑伊洛恩阁下长命百岁!”

    “请伊洛恩阁下和少将继续赐予我们幸福吧!”

    几个老兵甚至开始偷偷抹眼泪。三年啊,他们蔚蓝军团整整窝囊了三年,一切,都是从那位黑发雄虫和少将结婚之后才发生转机的!

    呜呜,那位英俊又温柔的伊洛恩阁下,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少将和蔚蓝军团的天使!是照亮他们整个军团的启明星!

    “清扫异兽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返航回去了。”

    “等回到中央星之后,大家一起凑钱给阁下买礼物吧?”

    “我同意!”

    “我也支持!”

    军雌们异口同声地高喊,又兴奋地举起手欢呼起来。

    不远处的指挥室里,诗因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异兽王解决之后,清剿剩下的异兽群就变成了一项常规的机械工作,指挥任务十分轻松,不需要他一直在台前盯着。

    诗因将指挥权交给副官,独自走进休息室,坐下来喝了一口水。不知为何,刚才那名军雌说的话又浮现在他耳边。

    ——要不要给伊洛恩带点特产回去?

    “咳,咳咳。”诗因被水呛到,连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他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觉得似乎好像,确实可以带点东西回去,作为出门一趟的纪念?

    但是鸢尾战区有什么特产可带的?

    诗因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想不出什么结论,于是打开私密频道,唤道:“小美,帮我想想这里有什么特产能带回去。”

    小美用机械音道:“鸢尾战区盛产异兽的尸体,这边的建议是就地取材。”

    诗因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道:“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伊洛恩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看了要做噩梦的。”

    “阁下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反正主人不就是要给他个教训嘛。”小美的声音毫无起伏,说出的话却明显字字带刺,“做噩梦正好啊。”

    诗因沉默了一会,然后眯起眼睛:“你还记仇了是吧?一直气到现在?”

    “我哪敢生主人的气。”小美更加阴阳怪气,“万一说错话了,岂不是又要被关机。”

    诗因被它怼的一肚子火,冷笑道:“好,想关机是吧,那我成全你。”

    他干脆利落地关了通讯频道。世界终于清静了。

    烦死了。人工智障就是靠不住。

    还是得他自己来想办法。

    诗因靠在椅背上,用修长的手指遮住明亮的灯光,他掰着指头,一一计算自己的军功。

    击杀异兽王,自然是当之无愧的头功,这次回去,他肯定又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与其把异兽带回去给伊洛恩做纪念,不如拿奖金给伊洛恩买点什么吧。

    之前伊洛恩不是打算买指环吗?干脆自己来买好了,等回去就给他戴上。这样一来,伊洛恩总不会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吧。

    诗因抿了抿嘴唇,想起临别前伊洛恩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噩梦中对方破碎的模样又开始闪现,令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点点后悔的念头,觉得自己昨天不该对伊洛恩说那么重的话。

    他知道伊洛恩一直对他很好,他只是不想让伊洛恩对所有虫族都那么好。

    他只是想占据伊洛恩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位置,希望自己是无可替代的。

    唉,为什么伊洛恩就是不明白呢。

    诗因抿起嘴唇,侧过头去,望着舷窗外的火光出神。

    算了,毕竟伊洛恩就是个笨蛋而已,他又不是不知道。

    等这次回去之后,还是好好哄哄他吧。

    休息室的房门忽然被用力敲响,平日里一向沉稳严肃的副官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呼吸凌乱,满脸惶恐。

    “少……少将,”他的脸色惨白,嘴唇颤动,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中央星……传来紧急消息。”

    诗因依然看着窗外,想着到底该怎么哄雄虫开心,便有些心不在焉,淡声说:“慌什么,天塌了?”

    副官死死攥着通讯器,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几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破罐破摔道:“少将,伊洛恩阁下在二三星系交界遭遇飞船失事,目前已经……确认遇难。”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诗因的背影,放轻了声音:“少将,请您……节哀。”

    房间里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又只是过了短短一秒,诗因回过头来,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不见,像是一张被漂洗到空白的纸。

    他张了张口,这张白纸裂开了一道缺口,有冰冷的风从中穿过。

    他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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