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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绝望 全都去给伊洛恩陪葬吧

    三个小时后, 蔚蓝军团的舰队包围了失事区域。

    飞船出事的地方位于二三星系交界处的一片小行星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无数的岩石和金属在宇宙中漂浮,周围一片荒凉。

    诗因站在观测台前, 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漂浮的飞船残骸。

    小小的民用飞船像是被猛兽撕碎的猎物, 破碎的零件和残肢断臂混杂在大量高速运动的流浪天体之中, 放眼望去, 到处灰蒙蒙一片, 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

    搜救小队的队长站在旁边,被他这身冰冷的气场吓得战战兢兢, 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地报告道:“那个,少将,我们已经投放了一百多个探测浮标,但截至目前……没有检测到任何生命信号。”

    诗因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冷漠道:“那就增加投放, 扩大搜索范围,查找逃生舱的弹射记录, 这还要我教你吗?”

    小队长暗暗擦了把头上的汗, 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当然,少将,我们也已经查询过系统了,一共有四个逃生舱在解体前启动, 但是根据我们打捞回来的残骸来看,这些逃生舱可能也已经在爆炸中……”

    “继续找。”诗因不轻不重地打断了他,眼神直勾勾地看过来,“总会有幸存者的, 只要还没找到,就给我继续找。”

    小队长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立刻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是……是的,少将,我明白了。”

    他走出舰桥,心里叫苦不迭。

    他们这个搜救小队只是个隶属于边境空间站的附属组织,平时连个军部的文员都遇不上,想讨好都没机会。

    这次倒是给他遇上了军部高级将领,可他却根本没有能讨好对方的机会。小队长心知肚明,能让飞船解体到这种程度的宇宙风暴,绝不可能让一个雄虫幸存下来。

    单单是飞船爆炸时的温度就超过三千度,即便是全副武装的军雌,在这种温度下的存活概率也是微乎其微,更不要说还有别的风险了。

    可出事的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位少将的雄主。

    小队长用手搓着自己的苦瓜脸,唉声叹气。

    他真是命苦啊。

    只能用勤快的表现来努力拉回一点印象分了。

    其他的搜救队员见他回来,纷纷围了上来:“队长,怎么样?那位军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继续救呗。”小队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窗外来回巡航的大小飞艇,“咱们这次也算出息了,能够和正规军一起出任务呢。”

    队员们面面相觑,一名年轻的雌虫满脸疑惑:“怎么还救啊?都说了这里根本没有生命信号,那不是做无用功吗?”

    “什么无用功,”小队长连忙用手捏住他的嘴巴,训斥道,“给我记住!对于受难家属的心理安慰,也是救援工作的重要一环!别废话了,把仓库里的探测浮标全部拿出来,有多少就投放多少,把这片区域重新搜索一遍!我没说停就不准停!”

    队员:???

    搜救小队带着满头问号重新出发了。

    这一轮搜救,足足持续了十八个小时。训练有素的军雌们几乎把这片星域翻了个底朝天,硬是在大量的碎片中找到了几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将它们塞进密封舱,全部运回了母舰。

    诗因走过去,一个个打开舱门,盯着那些满身焦黑、几乎看不出原来形状的尸体,一言不发。

    副官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硬着头皮汇报道:“少将,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主要残骸的搜索,这七具……遗体,是目前全部的发现。”

    他小心斟酌着措辞:“身份识别还需要时间,但根据初步估算,这几具遗骸应当都属于B级雌虫……”

    “那就继续扩大范围,继续找。”诗因抬起头,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直到找到雄虫为止。”

    ……可是就连B级雌虫,也仅仅只是能保留一个全尸而已。一个身娇体弱的雄虫,又怎么可能在这场事故中留下痕迹。

    “少将,”副官于心不忍,鼓起勇气道,“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放弃任何希望,但是也请您……做好最坏的准备,伊洛恩阁下,他可能已经……”

    “伊洛恩不会死的。”诗因打断了他,重新将那些冰凉地密封舱一一关闭,动作温柔得像是在给爱人掖被角。

    他的目光穿过副官,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声音很轻:“他只是在和我生气,所以躲起来了,在等我把他找出来……我来找他了,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喃喃道:“只要我认真找,他总会出来的……”

    副官只感觉毛骨悚然,退后一步,颤声道:“您,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好啊。”诗因背后的虫翅弹开,他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指挥权交给你,我要去找他了。”

    诗因开着穿梭艇,把操纵杆一推到底,在小行星带之中横冲直撞,很快甩开了身后搜寻的飞艇,飞向更远的宇宙。

    焦灼的燥热和恐惧的寒冷在他心中交替,冰火两重天,微弱的一点侥幸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却奄奄一息,饱受折磨。

    这些家伙之所以迟迟没有找到伊洛恩,一定是因为他们搜寻的范围太小了。

    只要再扩大一点范围就好。

    只要他不断扩大搜寻半径,一直一直找下去,他总能把自己的雄虫找回来的。

    仪表盘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诗因紧紧盯着前方,可是金眸中又仿佛只有虚无一片。穿梭艇执着地向前疾驰,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伊洛恩怎么可能会死呢?他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还冲着自己笑,还会撒娇,还会流泪。

    他们刚刚才一起逛了街,一起拍了合照,他才刚刚把伊洛恩带回家里,刚刚接了吻,刚刚吵了架,这一切都那么鲜活,所有的片段都历历在目,伊洛恩怎么会死呢?

    诗因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宇宙,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好像一瞬间天旋地转,日月星辰重置方位,眼前的现实和噩梦中的场景重合在一起,铺天盖地的血色似乎又重新涌进了视野,将那些鲜明的记忆浸泡成潮湿的虚影。

    “不,不,不……”诗因突然开始用额头撞击前窗,发出咚咚的闷响,“那不是真的,不是的不是的……”

    伊洛恩不会死的!

    疼痛为大脑带来了片刻清明,但很快又被翻涌的幻觉淹没。诗因金眸涣散,想起在那样的梦里,他至少也能够抱住伊洛恩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冰凉的颈窝里,抓住他染血的衣襟,和他紧紧相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留给他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去向不知,生死不明。

    伊洛恩怎么可能会消失在这样的世界里,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一片衣角也不留给他……

    伊洛恩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即便再难过,都从来不舍得让他疼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怎么会让他……如此痛苦……

    明明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这里距离鸢尾战区甚至不到三百星里,而他却一无所觉……

    “滴滴滴——”

    终端的提示音蓦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寂静。诗因猛地抬起头来。

    “少将!”扩音器中传出军雌激动到变调的声音,“我们发现了一个完整的逃生舱!里面的生命体征非常稳定,应该是幸存者!”

    诗因的金眸骤然收缩,心脏在一瞬间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疯狂的撞击声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快,带他……带他回母舰。我马上就到。”

    穿梭艇急转掉头,操纵杆在诗因的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宇宙星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光影,在窗外飞掠而过。

    诗因紧紧盯着前方,心跳快得不像样子。

    是伊洛恩吧?这次一定是伊洛恩。

    他知道伊洛恩不会死的。他就知道!

    等这次见面之后,他绝对……绝对再也不会让伊洛恩离开他的视线了……他一定……

    军靴在地板上踏得咚咚作响,士兵们纷纷惊呼退避,诗因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就连军纪也顾不上了,翅膀在身后狂震,几乎是连跑带飞,狂奔着冲进了医疗室。

    “少将!”军医们发出惊呼。

    他们围在开启的逃生舱旁边,见到诗因突然出现,一时间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不需要他们再做解释,诗因已经看到了逃生舱里面的幸存者——那是一个长着黄色头发的雌虫。

    他冷着脸上前,推开挡路的医疗仪器,一把拽住那头碍眼的黄毛。昏迷的雌虫被硬生生拽醒,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瞬间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不是假发。”诗因盯着他的表情,像是忽然卸了全身的力气,背后的虫翅慢慢垂落,“……不是啊。”

    “少将,请您,您冷静一点……”旁边的军医壮着胆子劝了一句,见诗因面色阴晴不定,赶紧扳过黄毛的脸,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位黑发的雄虫阁下?”

    诗因听到这句话,也松开了手,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黄毛雌虫。

    雌虫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拼命摇头:“没,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黑发雄虫。”

    诗因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更加恐怖,喃喃:“……没见过?”

    军医勉强挤出一丝职业微笑:“那个,少将……“

    “没见过,”诗因却仿佛听不到其他的话语了,他只是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很温柔,“——那就是还活着,还没有出事,还可以找到。”

    室内一片寂静。

    “继续找。”诗因丢下这句话,便再次转身离开。

    第二轮搜救,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舰队将搜救半径扩大了足足五倍,扫描仪不眠不休地扫过每一块漂浮的残骸,但是这一次,却一无所获。

    诗因独自坐在穿梭艇的驾驶室里,面前是无边无际的茫茫虚空,导航系统早已关闭,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在意。

    如果找不到伊洛恩,那他待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区别。

    “伊洛恩……”诗因用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近乎梦呓一般的虚幻声音,“伊洛恩……”

    他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当然,这种程度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可他的金眸却已经布满血丝,眼前总是闪过幻觉一般的重影,令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诗因恍惚地想,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处于一场噩梦当中,只要从梦里醒来,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

    那他到底要怎样才能醒过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再次见到伊洛恩?

    “我想见你……”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大头贴,用指腹反复摩挲伊洛恩的笑容,然后将它贴在唇边,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对方的温度。

    “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没有回答。他痛苦的祈求如同早晨时呵出的一片薄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耳麦里忽然响起滋滋的电流声。

    “主人。”沉寂多日的小美再次上线,这次却依然是不带感情的机械声调,“这里有个逻辑漏洞,我很想提醒你一下,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合适,要不我还是不说了。”

    诗因的声音沙哑:“我很好。”

    “好的,那我就直说了。”小美干脆地道,“在质问阁下为什么不来见你的时候,麻烦你先反思一下自己的言行,因为是你先说不想看见他的。”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

    反驳声戛然而止。诗因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说不想看见伊洛恩了?

    两耳嗡嗡作响,他的眼前一片恍惚,似乎看见舷窗外浮现出了过去的幻影。在那碎片状的影像之中,他将红酒摔在地上,厉声喊道——

    “不要跟过来。”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诗因一瞬间如坠冰窟。

    不,不不不,不是的!他不是这样想的!

    那只是气话!是他口不择言的混账话!他说错了!

    诗因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他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颈,仿佛是想要扯出声带,把那句说错的话撕成粉碎,然后再好好将话重说一遍。

    语气不对,声音不对,说的内容也不对。

    错了,错了,全错了!

    脖颈处很快浮起血痕,可是喉咙却哽住,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又疯狂地抓扯自己的头发,梳理整齐的白发很快就变得乱七八糟,银白的发丝一根根落在地上。

    伊洛恩不会信以为真吧?

    巨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诗因的心脏。他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呼吸停住了,像是快要窒息。

    当时……当时伊洛恩是什么反应?

    诗因死死地睁大眼睛,拼命回想。

    他……想不起来……

    因为他没有看见,他没有回头……

    ——他为什么没有回头?!

    金眸迅速被血丝覆盖,又被雾气笼罩,变得模糊不清。诗因将头重重地磕在控制台上,浑身泄力一般,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是我错了,是我罪该万死。你不要这样,不要丢下我……

    “主人,你还好吗?”小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真情实感的担心。

    过了很久,诗因才缓慢地抬起眼,长发凌乱,泪流满面。

    “我不好。”他哽咽着说,“……再也不会好了。”

    小美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虽然你有点自作自受,但是阁下不会想看到你变成这样的。”

    操作台的指示灯亮起金色的光。小美说:“驾驶权限我先接手了。主人,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诗因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母舰,又是怎么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的。身边有很多的军雌来来去去,似乎还有一些军医,说话的声音汇聚成潮水,在他耳边涨落,沙沙作响。

    而他一无所觉。

    军雌们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红了眼眶,一个个铁血硬汉,全都吧嗒吧嗒掉下了眼泪。

    不怪少将这样伤心,他们也好难过。

    他们好好的cp,怎么突然就be了啊。呜呜呜。

    而且伊洛恩阁下一旦遭遇不测,少将也注定撑不过下一次衰亡期,蔚蓝军团好不容易重振的荣光,转眼又要……

    “呜……”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顿时引发了一片压抑的啜泣,军雌们哭得此起彼伏,全都不能自已。

    过来看热闹的黄毛雌虫夹在一群嘤嘤哭泣的军雌中间,忽然感觉压力山大。

    经过这几天的康复休养,他已经从军医那边听完了全部八卦,面前这位凶神恶煞的白发少将,如今正在全力寻找他那位黑发雄主,而且找得快要发疯了。

    而自己似乎是这次飞船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黄毛忽然感觉自己性命堪忧。

    他看了看躺尸的诗因,又看了看周围的神情哀恸的军雌们,忽然弱弱问:“那个,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什么黑发雄虫啊,你们在找的那位阁下,他真的在这艘船上吗?”

    周围的哭声戛然而止。

    黄毛干笑:“是黑发黑眼对吧?那么明显的特征,我不可能没印象的嘛,何况又是雄虫……”

    听着他这番言论,诗因原本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毫无神采的眼眸蓦地亮了起来。

    “对,对。”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伊洛恩,他完全可以不在这艘船上。”

    他指尖颤抖,几乎是手忙脚乱点开终端,拨通了副官的号码,急声道:“查边境空间站的监控,幸存者说没有见过黑发的雄虫,伊洛恩也许没有上船!”

    那头的副官却沉默了许久。

    半晌,副官的声音才夹杂着电流声,低低响起:“少将,我们早就查过了系统,阁下的船票确实检票通过了。”

    “监控呢!”

    “边境空间站的监控已经坏掉很久了,而且,伊洛恩阁下很可能是做过伪装的,未必是以黑发雄虫的特征出现……”

    诗因却是一怔:“他为什么要伪装?”

    “因为……因为可可阁下发布了通缉令……”

    “可可?”诗因的瞳孔又开始失焦,“通缉令?”

    他得知伊洛恩在边境遇难,还以为他只是来找自己的,结果其实不是吗?

    副官调出光屏资料,声音越来越低:“可可阁下声称他杀死了自己的雌侍,半夜畏罪潜逃,因此对他进行了全面通缉,要求各大星系配合追查,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军雌们集体倒吸一口冷气,被这漏洞百出的理由惊得目瞪口呆:“伊洛恩阁下?杀害可可阁下的雌侍?怎么可能!”

    “他虫的,这谎话编的完全没逻辑!”

    “可可的雌侍哪个不是B级以上的雌虫?雄虫连他们的指甲都掰不断,拿什么来杀他?”

    整个休息室瞬间炸开了锅,军雌们你一言我一语:

    “而且,半夜出逃?那岂不是少将前脚刚走,后脚阁下就出事了?”

    “伊洛恩阁下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遇到可可的雌侍?真不是可可故意碰瓷的吗?”

    他们越说越气,一时间群情激奋,齐刷刷转向诗因,布满泪痕的脸上悲愤交加:“少将!这根本就是可可故意栽赃陷害阁下的借口啊!”

    沉默许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带着气音的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

    诗因笑得肩膀不住抖动,笑得弯下腰去,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真有意思。我的雄虫平时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出息的一天啊。”

    “杀了他的雌侍是吧?全境通缉,格杀勿论是吧?”

    他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这么大的罪名,伊洛恩可担不起,不如我来吧。”

    “少将!请带上我们一起!”

    军雌们双目赤红,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我们也要给阁下报仇!”

    诗因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吵嚷,忽然道:“传令下去,让第七特勤队留下,继续在这里搜查,其他全员,跟我返航中央星。”

    军雌们顿时激动,齐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遵命!”

    诗因重新勾起嘴角,眼神彻底阴鸷:“既然可可这么喜欢玩这种陪葬的戏码,那我就成全他。”

    “——可可家族所有成员,上到家主,下到仆役,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去给伊洛恩陪葬吧。”

    第72章 天价悬赏 我们星盗团,有的是钱和手段……

    “蔚蓝军团封锁了第二三星系交界区?”

    蓝紫色的鸡尾酒在水晶高脚杯中轻轻摇晃, 米拉慵懒地坐在丝绒椅子上,指尖轻轻叩着杯壁,瞟向前来传信的星盗:“怎么回事?我记得他们这次的作战计划,是去鸢尾战区驱逐异兽吧?”

    墨绿色的眸中闪过一道暗芒, 米拉的眼神开始变得别有深意:“——还是说, 他们是发现了什么?”

    黑市最重要的入口之一, 就隐藏在二三星系的边境空间站内, 非内部成员邀请不得进入。要是正规军发现了这处据点, 还派军团展开全面搜查,那他们可就得小心了。

    真要打起来,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米拉眯眼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鲁瓦, 鲁瓦正专注地吸着一袋葡萄果冻,把包装袋吸得呼噜噜直响,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聊什么。那两只漂亮的灰眼珠只顾盯着手中的果冻,都快挤成了斗鸡眼。

    啧, 连自己的老家都快被端了也不知道, 真是蠢死了。

    米拉越看越嫌弃,冷哼一声, 干脆重重地灌了一口酒, 眼不见为净。

    手下揣摩着他的脸色,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听说,是因为那里发生了飞船失事, 导致诗因的雄主——一名叫做伊洛恩的雄虫不幸遇难,所以军队正在全力搜救……”

    米拉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鲁瓦的果冻也卡在喉咙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什么,死了?”米拉用手帕沾了沾嘴角的水渍, 一向从容冷静的眸底却满是不可思议,“伊洛恩?那个黑发雄虫,死了?”

    手下硬着头皮点头。

    米拉还处于震惊之中,喃喃道:“他们回去有半个月了吗?怎么就死了?诗因到底在干什么?”

    手下:“呃,据说是趁着诗因去鸢尾战区作战的时候,可可下达了对他的通缉令,通知家族全员进行追杀,一旦发现踪迹,格杀勿论……”

    米拉沉默了一会,接着嘴角一提,发出一声冷笑,看向还处在呆滞状态中的鲁瓦,嘲讽道:“看吧,我早说要把他杀了做成标本,你死活不愿意。这下好了,连个全尸都没有,你满意了?”

    鲁瓦呆呆地与他对视,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大脑迟钝地运转着,却怎么也处理不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果冻袋啪嗒掉在地上,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起身,朝门外冲去。

    “做什么!”米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喝道,“给我回来!”

    鲁瓦拼命挣扎,甚至一脚踹翻了茶几,大喊道:“我要去找他!”

    “这关你什么事?他都死无全尸了还有什么找的必要?还是你觉得自己本领大得很,他烧成灰了你都能认出来?”米拉冷笑。

    鲁瓦手脚扑腾,嘶吼道:“我可以闻到他的味道!”

    米拉一巴掌就往他脑门扇了过去:“就你厉害是吧?军部派一整个军团都找不到的虫,就你能找到?”

    他骂道:“诗因现在肯定已经疯魔了,蔚蓝军团现在就是一个现成的绞肉机,你过去就是给他们送菜!信不信,等你被抓住之后,这盆脏水马上就要泼到我们星盗团的头上了!”

    鲁瓦像只失去理智的疯狗,灰色的眼珠开始充血发红,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是拼命扑腾着手脚,嘶声叫道:“我要去找他!”

    “找个屁!”米拉也失去了耐心,一掌劈向他的后颈,厉声道,“有勇无谋的蠢货,在想清楚到底该干什么之前,给我老实呆着!”

    鲁瓦后颈剧痛,眼前顿时一阵晕眩,“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死撑着没有昏过去,抬起一双颤抖的手,抠着地板缝隙,缓慢向前挪动:“伊……洛恩……”

    米拉深吸一口气,单手摁着他的脖子,恨铁不成钢道:“为了一个死透的雄虫闹成这样,你丢不丢脸?小虫崽子,别逼我给你打镇定剂,给我回房间去好好冷静冷静!”

    结果这一冷静就是三天。

    鲁瓦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灰眸空洞地望着无尽星海,像一块没了灵魂的石头。

    几个星盗偷偷跑去给他送餐,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实在有些不忍心,便趁着饭点,悄悄对米拉劝道:“首领,鲁瓦他都几天没吃饭了,而且连水也没喝一口,这样真的没事吗?”

    米拉正用银质餐刀切开黄油,抹在刚刚烤好的面包上,漫不经心道:“别管他,死不了。”

    星盗们欲言又止:“可是,他年纪这么小,要是真的想不开……”

    米拉“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起身道:“行了,我去看看那个麻烦精。”

    米拉自觉被生活打磨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涵养已经够好了,但每次遇上鲁瓦这个蠢货,还是忍不住破功发火。

    鲁瓦总是有层出不穷的办法让他生气。

    厨房里的土豆蒸熟了,冒出滚滚白雾。米拉系上围裙,挽起袖口,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娴熟地抄起菜刀,将黄瓜和火腿切丁。食材在刀下化作整齐的碎块,和新鲜出炉的土豆块一起拌进碗里,和蛋黄一起搅匀。

    土豆很快变成了软糯粘稠的模样,像是一团粉扑扑的云朵。最后挤上沙拉酱,再点缀几粒晶莹的海盐,一碗香喷喷的土豆泥就做好了。

    他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去了鲁瓦的房间。

    米拉在外面敲他的门:“喂,小鲁瓦,吃饭了。”

    没有应答。

    米拉靠着门板,用银勺搅拌着碗里的土豆泥:“虽然你几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但是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的哦。”

    门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米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索性直接转动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内,鲁瓦依然抱膝坐在原地,灰色的眸子毫无焦距,仿佛灵魂早就脱离躯壳,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身体,对外界的一切变化都没有任何反应。

    米拉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反应,单膝跪地,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用勺子舀起土豆泥,粗暴地往他嘴里塞:“给我吃饭!”

    鲁瓦被强行塞了满嘴的土豆泥,一下子噎得无法呼吸,只能被迫地机械咀嚼,艰难地把食物咽下肚,然后被呛的连连咳嗽。

    米拉用勺子敲了敲碗,冷冷看着他:“醒了没有?接下来还要我继续喂你吃吗?”

    鲁瓦咳得满脸通红,抬起头,呆呆看着他,那双涣散无神的灰色眼睛忽然浮起一层晶莹的水光,紧接着,两行清泪直直落了下来。

    “呜呜……”他忽然扑进米拉的怀里,像只埋进沙子里的鸵鸟,紧紧抓着米拉的衣襟,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一下子哭得泣不成声,“呜呜呜呜……”

    米拉:“……”

    他感受着胸前迅速蔓延开的温热濡湿,闭了闭眼,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养小虫崽子就是麻烦。

    鲁瓦天天惹他生气,又不听话,做什么任务都要搞砸,为什么他还好吃好喝地留着这祖宗,让这祖宗继续在星盗团里逍遥自在?

    因为他要脸,好面子,想让大家都觉得他们星盗团很厉害。如今全世界一共就4个S级雌虫,他们星盗团就占了俩,听起来真的是好狂好拽好酷炫。

    可谁知道其中一名是一匹野马呢?

    呵呵。

    厉害是挺厉害的,就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米拉现在深深认识到了,天下就没有白捡便宜不吃亏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有谁在打肿脸充胖子,装出来的。

    一切事物都有代价。

    怀里的抽泣声渐渐停息,鲁瓦抬起湿漉漉的脸庞,抽噎着说:“首领,我,我还是想去找他。”

    米拉一脸麻木,冷漠地问:“只剩尸体也要找吗?”

    “嗯,要找。”

    米拉很想问那个雄虫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是想想鲁瓦哭起来的凄惨样子,最终忍住了,改为嫌弃道:“不管你想干什么,先把我这件衣服洗干净,脏死了。”

    鲁瓦抬起头,看着自己印在米拉身上的杰作,用手背抹了抹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

    他正想把米拉的上衣扒下来,却被碗底狠狠敲了一记,米拉教训道:“急什么?给我老实吃饭,好好睡觉,连基础体力都没有的话,拿什么穿越诗因的封锁线?”

    鲁瓦终于老老实实地接过碗,握住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米拉盯着他,忽然道:“鲁瓦,想要在这么广阔的世界上找到想要的东西,单凭自身的力量是不够的。”

    鲁瓦抬起一双哭肿的核桃眼,疑惑地看着他。

    “你要学会借力,才能事半功倍。”米拉的脸上重新浮起那种优雅的笑容,“小虫崽子,既然这么想要找老师,那就吃完饭之后跟我过来,好好学着点。”

    星盗母舰的中央大厅内,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星盗齐聚一堂,暗金色的穹顶下回响着嗡嗡的讨论声,他们交头接耳,不知道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情。

    “突然把我们全部叫回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嘘——看那边!暗网的直播信号已经接通了。”

    “黑市各大交易行全部实况转播,老大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忽然间,议论声戛然而止。

    米拉从容不迫地走上高台,黑色的大衣随着步伐在身后翻飞。鲁瓦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只金属匣。

    他在台前站定,打开匣子,无数的光线顷刻间从中投射而出,在空中交织变幻为一道巨大的全息光屏,伊洛恩的立体画像徐徐旋转着,他笑容温柔,长睫低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仿佛正在注视着大厅内外的所有观众。

    “各位,”米拉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容慵懒,“正如你们所见,这位可爱的雄虫阁下,就是我们星盗团最新的目标。”

    鲁瓦低头摆弄匣子上的按钮,光幕骤然变幻,第二三星系交界区的星图在众人头顶展开。

    “不幸的是,我们的小可爱似乎在这个地方迷路了。”米拉抛起匕首,银色的抛物线圈出了那片小行星带,“所以,我们决定悬赏他的下落。”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暗网的直播间也快速滚动着弹幕。一个星盗看了看评论区的反馈,举起手道:“可是首领,那一片都是军事封锁区啊……”

    “封锁就封锁,”米拉转动手上的匕首,从容一笑,“军部的封锁,难不成是什么铁板一块吗?”

    光屏再次骤然切换了画面,变为一张巨大的悬赏令,虚幻的光影在空中浮动,交错变换出令人眩晕的数字。

    “DNA碎片,5000星币。残缺肢体10万,功能器官30万,全尸么,1个亿。”米拉微笑着念出所有条目,薄薄的嘴唇吐出令所有虫血脉贲张的话语,“——至于活的,100亿,现金支付。”

    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连直播间密密麻麻的弹幕都空白了一秒,然后瞬间如同暴雪一般倾泻而下,将屏幕完全淹没。

    老练的星盗们回过神来,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这等于是在整个黑市布下天罗地网——不管是走私犯还是赏金猎手,亦或是黑客和非法实验室,乃至是军部的中低层兵士,都会为了这笔天文数字而疯狂。

    整个地下世界,将会为了这笔天价悬赏,彻底沸腾。

    “如果找得到,尽管带来给我。”米拉将匕首扔给鲁瓦,掀起大衣,一步步走下高台,笑容优雅而妖冶,“如果弄虚作假,你们知道后果。”

    “——我们星盗团,有的是钱和手段。”

    第73章 骷髅星 欢迎来到黑市,先生。……

    “来来来, 这边请。”

    雌虫领着伊洛恩,七拐八绕地离开站台,笑着说:“我知道一条近道,走这边能快很多, 请跟我来吧。”

    伊洛恩跟在他身后, 感激道:“真是太感谢了,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雌虫道:“嗨, 别跟我客气, 叫我休斯就可以了。”

    他搬开一块天花板,轻巧地跃上纵横交错的管道, 像只壁虎一样稳稳站立其间, 弯腰道:“上来吧,先生,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伊洛恩站在下方,仰头望着那几乎离地三米高的管道, 脑门缓缓淌下一滴冷汗。

    这种高度, 雌虫能跳上去,可他不能啊。

    他抱着露比, 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弱弱地问:“那个,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当然啦。”休斯见他迟迟不上来,只得朝他伸出手,“嗨, 这段路是难走了一点,不过嘛,抄近道就是这样的。”

    伊洛恩深吸一口气,抱紧露比, 踮起脚尖,努力去够他的手。然而他蹦跶了好几下,不论怎么努力,都够不到休斯递过来的手。

    休斯都看无语了:“哎呀,你真是……就不能用翅膀飞上来吗?”

    伊洛恩身体一僵,干笑道:“我,我的翅膀受伤了,所以最近都用不了。”

    休斯:“……”

    他只得重新跳下来,双手托住伊洛恩的腰往上一送:“好吧,先生,那么得罪了。”

    伊洛恩只感觉身体突然腾空,转眼间已经被送上了高处。他一阵眩晕,连忙俯下身体,像只树懒一样紧紧抱住眼前灰扑扑的管道,看着下方的地面,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救命,这里真的好高。

    他脸色苍白,看着站在一旁浑身轻松的休斯,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平时不怎么运动。”

    休斯嘴角抽了抽,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勉强笑道:“没关系,慢慢来。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伊洛恩看着前方横七竖八的管道,真心实意地问:“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抄近道,现在还能换一条正常的路吗?”

    “但你的虫崽需要争取时间,不是吗?”休斯无奈地一摊手,“加油啊,先生,为了虫崽,请稍微努力一下吧!”

    伊洛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往前爬。

    但他本来肚子就饿,这会也早就头昏眼花,每爬一根管道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简直跟翻山越岭一样艰难,几次都险些滑落下去,全靠休斯及时拉他一把。

    休斯不得不走三步退两步,被这蜗牛爬一样的速度搞得着急,忍不住提议道:“先生,要不还是我帮你抱着虫崽吧。”

    伊洛恩却摇摇头,将露比搂得更紧了一些,气喘吁吁地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我,我可以的。”

    雌虫:“……”

    说实话,作为一个雌虫,伊洛恩的表现几乎跟个残废没有区别,能自保就是奇迹,可别提带什么虫崽了。

    但这话可不好直说。

    休斯已经有些后悔带上伊洛恩了,但看了看露比通红的小脸,只能一咬牙,又笑着打了个哈哈:“先生,看你这情况,等级应该只有D级吧?”

    伊洛恩爬得眼冒金星:“是,是的吧。”

    “像你这样,还能坚持爱护虫崽的雌虫,实在不多见了。”

    “过……过奖。”

    休斯:“……”我可没有在夸你啊,蠢货。

    “如果换做是别的雌虫,恐怕早就丢下虫崽不管了。”他状似闲聊一般开口,眸光闪烁,意味深长道,“而你却能够坚持到现在,想必这孩子一定是很珍贵,很——特别的吧?”

    伊洛恩累得神智不清,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敷衍道:“是,是啊。”

    休斯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挑眉得意道:“嗨,我就知道。”

    他的态度又再次变得热络,单手扶住伊洛恩的肩膀,鼓励道:“转过前面那个弯就到了,先生,再加把劲!”

    不知道在黑暗中爬了多久,这段艰难的旅程总算到达了终点。伊洛恩几乎虚脱地趴在灰扑扑的管道上,假发几乎都被汗水浸透,累得直喘气。

    雌虫也被他折腾得够呛,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沾着灰尘的汗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先生,我们终于到了。”

    伊洛恩抬起头,灰头土脸地四处张望:“什么,到了吗?”

    这地方乌漆墨黑的,放眼望去全是错综复杂的管道,跟他们来时的路没有任何区别,哪里像是有诊所的样子?

    休斯却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幽蓝色的六边形钥匙,对伊洛恩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先生,接下来会稍微有点颠簸,请您抱紧虫崽,不要惊慌。”

    伊洛恩:?

    然而他还来不及发问,面前的空间就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他感觉脚下一空,身体被雌虫向前一拽,猛然下坠。

    伊洛恩:!!!

    “等,等等——”

    失重感瞬间袭来,伊洛恩惊慌失措,耳边风声呼啸,他下意识将露比紧紧护在胸前,蜷缩身体。

    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伊洛恩被震得眼前发黑,连连咳嗽,五脏六腑都摔得闷痛不止。

    当他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的世界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沙土地,天空灰蒙蒙一片,四周浮动着淡黄色的雾气,将远处歪歪斜斜的建筑晕染得模糊一片。几根生锈的招牌在风中摇晃,远远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令人牙酸。

    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一股微微刺鼻的硫磺气味,伊洛恩深吸一口气,然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终于到了。”休斯拍拍衣袖上的灰尘,将衣着整理整齐,然后朝他不太标准地行了一礼,“欢迎来到黑市,先生。”

    “黑市?”伊洛恩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空间站里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地方吗?”

    雌虫笑眯眯道:“只是一点小小的空间折叠技术,先生。事实上,我们已经跨越了三个星系,成功站在骷髅星的土地上了。”

    伊洛恩瞪大眼睛,傻傻地问:“什么,我们已经到其他星球了?”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慌乱地低头寻找来时的路径,却只看到一片荒芜,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连个入口都看不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伊洛恩干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打鼓。

    “那……那我还能回去吗?”他慌张地问。

    “哎呀,先生,那个破旧的空间站有什么好的?这里可是应有尽有,不管想要什么都能找得到。”休斯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顺便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不经意地岔开话题,“对了,这里的重力只有中央星的80%,所以走起路来会比较轻松哦。”

    伊洛恩确实感觉脚下轻飘飘的,但身体太轻盈了,也有点不好控制重心。他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一个趔趄,又栽回了地上。

    休斯:“……”

    他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搀着伊洛恩的手臂:“先生,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呃,可能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伊洛恩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抓住机会捧了他一下,“总能遇到像您这样的好心虫。”

    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好话,虫族也不例外,伊洛恩这记及时的马屁显然拍对了地方。休斯勾了勾嘴角,得意地扬起下巴:“嗨,平时我可没这么热心,毕竟我就是个普通的生意虫,忙着赚钱都来不及。如果换作其他时候,我还真的未必会多管闲事。”

    他凑到伊洛恩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先生,你的确是运气好。最近黑市大老板把虫崽弄丢了,着急的要命,所以就对落难的……虫崽子格外关照,还能发放不少补助——你懂我意思吧?”

    伊洛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总算明白了休斯的殷勤是从何而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必那位大老板很担心自己的虫崽在外受欺负,这才大发善心,让他也沾了沾光。

    他们走出荒原,又穿过一个热闹熙攘的市集,伊洛恩走得左摇右晃,根本顾不上观察周围的环境,全靠休斯的搀扶才勉强稳住重心,和他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庄园门前。

    门口的雌虫守卫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举枪拦住了他们:“站住!来干什么的?”

    休斯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拉着伊洛恩上前,点头哈腰道:“这位老爷,我们带了个生病的虫崽……”

    他掀开伊洛恩的斗篷,露出露比那张通红的小脸。伊洛恩也赶紧上前鞠躬,诚恳道:“这孩子已经发烧很久了,拜托您发发慈悲,帮帮他吧。”

    守卫却板着一张脸,完全不为所动。他眯眼一看,忽然冷笑道:“你们几个要饭的家伙,当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吗?一个病恹恹的雌虫崽子也配惊动大老板?给我滚远点!”

    伊洛恩猝不及防,被他粗暴的动作推得踉跄后退,愕然看向休斯。

    不是说这位大老板会帮助生病虫崽吗?为什么这个守卫的态度,却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休斯也急了,一把拽过他的手臂,几乎要把露比给抢过来似的,努力往前举:“不是,您再看看呢?”

    他疯狂向伊洛恩使眼色:“先生,你说句话呀!都到这个时候了,可就别装了,不说实话咱们怎么找医生呢!”

    伊洛恩一脸茫然。

    他要说什么?他装了什么?休斯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明白呢?

    他看见休斯眼睛都快眨得抽筋了,可想了半天,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地望向守卫。

    守卫:?

    守卫被他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不由得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一双锐利的鹰眼将信将疑地来回扫了他们几遍,最后皱着眉头,从腰间抽出了一台小型检测仪。

    扫描光束扫过露比的身体,检测仪发出滴滴两声,变成刺目的红光。

    “没错,这就是个雌虫崽子。”守卫斩钉截铁地宣布,眼睛露出了威胁的凶光,“赶紧滚!再在这里闹事,我就把你们全扔进垃圾发电厂!”

    休斯愕然:“什么?雌虫崽子?”

    他猛地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拼命摇晃伊洛恩的肩膀,声音几乎高亢到破音:“先生,这怎么会是个雌虫崽子?你不是说他很特别的吗?!”

    伊洛恩被他晃得头晕目眩,声音也断断续续:“啊,他是雌虫……和他很特别,并不冲突啊?”

    “怎么会不冲突?冲突大了!”休斯抓狂地咆哮道,“他应该是个伪装成雌虫的雄虫虫崽啊!像你这么弱不禁风的低等级雌虫,根本没办法独自保护好雄虫虫崽,所以出门的时候才会把他伪装成雌虫的样子,免得引起虫贩子的觊觎……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满脸匪夷所思,越说越激动:“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雄虫,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他的病情这么拼命?!区区一个雌虫崽子,还体弱多病,到底有什么可在乎的?啊?你倒是说说他哪里特别了啊!”

    伊洛恩:“……”

    他被这一连串质问给砸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休斯的脑子里竟然想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可从没说过那种话啊!

    “这个……”伊洛恩在他愤怒的瞪视之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把露比往怀里搂了搂,“呃,正是因为这孩子体弱多病,所以才特别?”

    他见休斯面色铁青,又急忙补充道:“或者说……每一个虫崽,都是独一无二的小天使?”

    休斯:“……”

    第74章 转机 你身上那个徽章,哪来的?……

    徽章你身上那个徽章, 哪来的?

    休斯被他气的面目扭曲,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好,好, 可真是太有道理了。”

    伊洛恩也不敢真的惹恼了他, 赶紧赔着笑脸道歉:“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 没想到会让你有这样的误会……”

    “不用说了!”休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手指颤抖地指着伊洛恩的鼻子,啐道, “你小子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 身上沾上了一点雄虫的气味,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这次就算我倒霉,看走了眼!”

    伊洛恩赶紧退后一步,拉起斗篷, 避开他吐出的口水。

    休斯:“……”

    真是气死他了!

    但碍于庄园守卫虎视眈眈的注视, 他终究不敢对伊洛恩动手,于是只能将满腔怒火化作恶毒的诅咒, 冷笑着地撂下狠话:“既然这么喜欢你那该死的病秧子小天使, 拿你这个废物就抱着他一起烂在这里,做这骷髅星上最特别的垃圾吧!”

    说完,他一刻也不想停留,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伊洛恩急忙喊道:“等等, 你,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回去……”

    他踉跄着想跟上去,可是身体还没有适应这个星球的重力系统,刚刚走出去一步, 就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又华丽丽地摔了一跤。

    好在他在最后一刻及时用胳膊撑住地面,没有压到露比。但是等他爬起来时,面前黄沙漫漫,早就没有了休斯的身影。

    伊洛恩茫然地看着前方,又回过头来,看着讥诮看戏的守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这里的补助,是只有雄虫虫崽才可以领取的吗?”

    守卫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当然了,先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的吧?一个生病的雌虫虫崽有什么帮助的必要?猪都做不出那么蠢的事情。当然只有雄虫虫崽才有投资的价值啊。”

    又被暗中内涵了一通的伊洛恩:“……”

    所以,休斯之所以这么殷勤地帮助他,是因为在他身上闻到了雄虫的气味,所以把露比当成了伪装性别的雄虫虫崽?

    伊洛恩无语凝噎。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他下意识又往斗篷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试探地看向守卫,心存侥幸道:“那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成年的雄虫的话……”

    “一个成年雄虫?就凭你这种路都走不稳的残废雌虫能守得住吗?”守卫打量着他瘦弱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挖苦道,“就算你真能找得到,恐怕还没走出三条街,他就被其他雌虫撕成碎片,瓜分完毕了!”

    伊洛恩:“……”

    他默默地裹紧了自己的小斗篷,抱着露比瑟瑟发抖。

    这个世界好可怕,他好想回家。

    庄园里传出一点交谈的动静,守卫顿时浑身一僵,立刻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驱赶道:“少在这废话!再不快滚,我就立刻毙了你!”

    伊洛恩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他手脚并用,慌忙逃离了庄园大门,直到躲进一个小巷里,才瘫坐在房屋的阴影下,惊魂未定地努力喘息。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伊洛恩打开斗篷,摸了摸露比的腹部,也是瘪瘪的。

    露比还在发热,嘴里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他们都需要进食。

    伊洛恩的喉咙干得发痛,他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探出头去,小心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形。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似乎已经到了这个星球的傍晚。街道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路上游荡的虫族们大多醉醺醺的,有的抽着烟,有的则摇摇晃晃地乱走,有的张扬地扛着枪。道路上时不时发生一些摩擦和争斗,接着便是几句脏话,一声枪响,血花四溅。

    伊洛恩吓得缩起脖子,心脏砰砰直跳。

    这里比他见过的所有地方都要混乱无序。

    不,或者说,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是这个地方的唯一秩序。

    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再加上一个病重的露比,这样的组合,在这个地方几乎算得上是地狱开局。

    而且在探清这里的情况之前,他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雄虫身份,不然恐怕还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伊洛恩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趁休斯态度还好的时候,找他要点营养液的……

    不,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休斯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找到诗因的希望也变得更加渺茫,但他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要努力活下去。

    伊洛恩振作精神,迅速地观察街道上的建筑。

    往好处想,这里至少还有城镇,有这么多的商店,比那个边境空间站的机会多多了。

    他还有手有脚,虽然比不上雌虫那么强壮,但至少吃苦耐劳,只要肯干活,总不会让自己和露比饿死吧。

    他摸了摸露比的额头,轻声道:“再忍一忍,很快就有吃的了。”

    伊洛恩看准了餐厅和酒吧的招牌,重新抱着露比起身,将自己紧紧裹在斗篷里,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餐厅里人声鼎沸,侍者们端着餐盘走来走去,忙得几乎像在飞空悬浮。一群纹身和戴着粗链子的虫族正在座位上碰杯,摇晃着肌肉虬结的手臂,吆五喝六:“再给我拿一罐酒!”

    “来了来了!”

    伊洛恩几乎是把整个身体都贴着墙上,这才躲开了一个冲刺的侍者。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收银台前,鼓起勇气道:“请问你们这边还招临时工吗?”

    收银台里的餐厅经理抬头看了他一眼,捏着鼻子嫌弃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出来工作?不缺不缺!”

    伊洛恩不肯放弃:“我看你们这里生意很好,如果能多一个侍者,服务的速度应该能更快一点吧?我手脚很勤快,只需要给我一顿饭……”

    “都说了不缺!”经理满脸不耐烦,“哪里来的乞丐上门讨饭来了,侍者,赶紧把他轰出去!”

    几名侍者一拥而上,把伊洛恩丢出门外,重重关上了大门。

    伊洛恩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街道上很快响起几声窃笑,但伊洛恩并不气馁。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检查了一下露比有没有摔伤,接着朝下一家店走去。

    “请问你们这儿需要临时工吗?”

    “走走走,不需要!”

    被赶出来,再换一家。

    “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可以为您工作……”

    “我靠,你不仅想要吃饭,还想要一份工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下一家。

    “……拜托您了,看在虫崽的份上——”

    “滚出去!”

    伊洛恩挨家挨户地询问,却四处碰壁,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不断遭到驱赶,摔得灰头土脸。

    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了,天上却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夜风寒冷,气温迅速降低。伊洛恩哆哆嗦嗦地呼出一口白雾,站在街道中央,周围的餐吧里热热闹闹,食物丰盛,却和他毫无关系。

    伊洛恩狠狠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掀开了最后一家酒吧的防尘帘。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酒精和浓烈的肉香味。香喷喷的烤肉就在透明的橱窗转圈,伊洛恩的眼睛都直了,虚弱的肠胃也禁不住抽搐起来。

    吧台边上,几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转来视线,见他这幅孱弱的样子,又兴致缺缺地回过头去,继续喝酒。

    “老板……”伊洛恩咽下口水,声音干哑,“请问你们还缺临时工吗?只需要给我一份饭……”

    吧台后的老板闲闲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就你这副身板,能做好什么工作?卖器官都没有虫愿意要。给你饭吃都是浪费粮食。”

    伊洛恩急道:“我不会浪费粮食的,我可以刷盘子,扫地,什么都能做!”

    雇佣兵们听得哄笑起来:“小不点,这种事情,机器也完全可以做,还不需要吃饭!”

    老板本不想再搭理他,但看这几个顾客看得开心,便也多逗弄他几句,准备看个乐子:“工作可就算了,不过,你可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看看值不值得给你一顿饭。”

    伊洛恩一听有希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从诗因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是带了几样东西的,便急忙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然而找着找着,他的面色却逐渐僵硬。

    那张折叠起来的纸,是诗因写给他的信;两片硬硬的小东西,是他和诗因的大头贴;还有,还有……

    零零碎碎,都是他和诗因的回忆,但是值钱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拿。

    他摸来摸去,脸色越来越尴尬,最后只能掏出了一只琥珀色的小徽章,充满希冀地递了过去:“那个,我只有这个,您看看可以吗?”

    这是希达送给他的礼物,是乔格生前亲手做的东西,应该还是有些价值的吧?

    老板捏起那枚徽章,在射灯下仔细打量。几个雇佣兵也凑上来瞧热闹,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这枚朴素的装饰。

    伊洛恩紧张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直打鼓。

    三秒钟后,老板嫌弃地将徽章一扔:“什么垃圾玩意。”

    雇佣兵们爆发出哄堂大笑,一个个拍桌子摔酒杯,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老板你也太好笑了,这种虫身上的东西肯定都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啊!”

    “你还真的把他当回事?笑死我了!”

    老板见他们开心,更加卖力地做出一副晦气的表情,道:“嗨,这不是看他还抱着个虫崽,本想发发善心,结果他真拿个垃圾来糊弄我!真是不知好歹!”

    “这种虫就活该饿死!”

    “哎哟我的酒都喝完了,老板再来一杯!”

    “好咧!”

    酒吧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伊洛恩顾不得被他们挖苦嘲笑,他连忙趴在地上,去找那只被老板丢掉的徽章。摸索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在桌椅的角落里把徽章找到,用斗篷下摆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

    一只空酒瓶突然砸在他脚边:“快滚吧!回去捡你的垃圾!”

    伊洛恩仓皇后退,差点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回过头,见老板和顾客们其乐融融,知道这里也不可能有他的容身之处,便只好在谩骂声中灰溜溜地离开。

    夜风凛冽,吹得他浑身哆嗦,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成了漏风的纸壳,完全无法抵御这透心凉的寒意。

    干渴,饥饿,寒冷,每一样都令他精疲力竭,但是这条街已经走到了尽头。

    霓虹招牌在身后远去,伊洛恩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轻轻蹲下来,将自己缩成一团。

    怀里的露比明显又发起了高烧,他从虫崽过热的体温中勉强感受到了一丝温度,能够让自己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但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伊洛恩用额头贴着露比的额头,极度的饥饿令他眼前阵阵发黑。露比也吐出过热的呼吸,在他怀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呜……”

    伊洛恩瑟瑟发抖,颤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露比。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

    他扶着墙壁,勉强重新站起身,但是身体哆嗦得厉害,握在手里的徽章又落了下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伊洛恩索性再次将它别在袖口,以免又弄丢了。

    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实在很少很少,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失去。

    他拐了一个弯,朝着更深远处的街道走去,逐渐走向了灯火阑珊的偏远地带。

    这里远远不如刚才的餐饮街道繁华,但放眼望去,转角处也亮着一盏霓虹招牌,正在寒风中闪闪烁烁。

    伊洛恩朝着最后这家店走去。

    店面不大,从地到天全部堆满了货物,普通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灯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显然是一间杂货铺。

    头发花白的雌虫店主正抱着一台老式收音机,躺在柜台后面打盹。听到店门打开的铃声,他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继续跟着收音机里的曲调,轻轻哼着歌。

    伊洛恩走上前,低声道:“您好,我是来找工作的。”

    店主闭着眼睛,悠闲地摇晃躺椅,嗓音也很散漫:“如你所见,我这里没有工作可干。”

    伊洛恩声音颤抖地祈求:“拜托了,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您能给我一点食物就好。”

    “食物可是很贵的。”

    一如既往地被拒绝了。伊洛恩无力地伏在柜台上,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几乎已经心灰意冷。

    他没有更多的力气继续争辩,只能低声道:“对不起,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打算继续寻找下一家店。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袖口处的徽章碰到柜台的玻璃,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店主抬起了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徽章的陈旧光泽在那双黄褐色的苍老眸中一闪而逝。

    “喂。”他忽然开了口。

    等伊洛恩回过头时,店主微微眯起眼睛,问:“你身上那个徽章,哪来的?”

    第75章 发烧 你的善良在保佑你

    浅蓝色的营养剂慢慢流过嘴唇, 为露比干燥的唇瓣增添了一些血色,小小的虫崽砸吧了一下嘴,蜷缩在伊洛恩怀里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抽搐痉挛。

    伊洛恩坐在小板凳上, 抱着一只烤得金黄的鸡腿狼吞虎咽, 吃得满脸是油。

    “原来如此。”店主推了推鼻梁上的单边眼镜, 将两枚一模一样的徽章并排摆在桌上, 感叹道:“这是希达送给你的啊。”

    “咳, 咳咳。”伊洛恩吃得差点噎住,眼睛瞪得圆圆的, “您怎么也有这个?”

    “因为这是乔格的信物。”店主慢悠悠地端起老旧的茶壶, 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好了,别着急,我又不会跟你抢。”

    伊洛恩慌忙接过茶杯:“谢谢您。”

    “不用客气, 叫我阿克曼就好了。”

    “我叫——”

    “嘘, 小朋友,不要说出你的真名。”阿克曼竖起一根手指, 虚虚点住他的嘴唇, 微笑道,“在黑市,真名意味着性命相托。我们只是第一天认识,不要给彼此这么大的压力。”

    他用褐色的眼睛凝视着伊洛恩:“等你想清楚了, 再开口。”

    伊洛恩咽下嘴里的肉,犹豫片刻,道:“我叫伊文。”

    “很好。”阿克曼又悠哉地躺进躺椅里,吱呀摇晃, “伊文,既然你也是乔格的朋友,那就先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吧。”

    伊洛恩感动得眼泪汪汪:“真是……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我刚刚来到这里,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工作,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当然不可能找得到工作,因为没有中介为你担保。”阿克曼将徽章高高抛起,“在骷髅星上,信任才是最昂贵的东西。”

    伊洛恩困惑地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可是,我只是想打打杂,混口饭吃……”

    “可是谁知道呢?”阿克曼微微侧过头,单边眼镜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映出反光,“暗杀老板,偷窃顾客,或者想要在店铺里埋下炸弹,一切都有可能。”

    伊洛恩目瞪口呆:“不,不至于吧?”

    躺椅吱呀作响,年迈的雌虫望着天花板:“没什么不至于的。这里是神弃之地,骷髅星本来就是靠着走私和打劫起家,智神所设下的一切规则都是不存在的。”

    “既然没有法律道德作为约束,那么就只有依靠弱肉强食、极端利己的本能来生存。即便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族都有可能背后捅刀,更何况是你这样陌生的外来者。”

    他看向伊洛恩:“如果你没有乔格的信物,或者说不出这枚徽章的来历,我也不可能会收留你。”

    伊洛恩不自觉地抓紧了鸡腿骨头,干笑道:“那,那如果是一个雄虫,该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呢?”

    阿克曼淡淡道:“柔弱的雄虫,要么找个强大的雌虫依附,提供超出寻常的价值,要么,就被关进实验室,被分尸解剖,成为货架上昂贵的津液药剂。”

    伊洛恩:“……”

    他默默地裹紧了自己的斗篷,瑟瑟发抖。

    完蛋了,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比星盗老巢更可怕的地方。

    他弱弱地问:“那,那这样一来,雄虫岂不是越来越少?”

    “是啊,于是就去外面的世界,抢夺其他的雄虫,把活生生的雄虫做成津液药剂,再为这些药剂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恶性循环。”

    阿克曼看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所以,雄虫在找到可靠的庇护者之前,必须做好伪装。”

    伊洛恩呼吸一滞。

    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虫纹伪装贴纸还在,假发也好好地戴着,应该没有黑头发漏出来。

    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靠看,是靠气味。我毕竟在这鬼地方活了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阿克曼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垂下目光,看着伊洛恩怀里的虫崽,忽然努努嘴道:“倒是这只小崽子,和你的气味不太一样啊,应该不是你家的虫崽吧?”

    “啊,确实不是。”伊洛恩摆摆手,拨开露比额前汗湿的碎发,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露比是我在半路上捡到的。当时他从垃圾堆上掉了下来,又正在发烧……”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异兽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笑着说:“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为什么不能?”阿克曼掏了掏耳朵,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和他讨论天气,“雌虫嘛,弱就是原罪。像这样体弱多病的雌虫,和天生的残废没有任何区别,根本没有活下来的价值——应该有不止一个虫族劝你丢下他吧?”

    伊洛恩微微有些错愕,却把露比抱得更紧了一点,坚持道:“可是,他也是一条生命。也许,也许这次病好之后,他就能恢复健康,变得强大起来呢?”

    “可能性微乎其微。”阿克曼冷酷地说,“我活了一百多年,只见过高等级雌虫掉落到低等级,从来没听说低等级雌虫能够逆袭上去的。会生病的雌虫就是最底层的E级,会生病一次,就会病第二次,第三次……源源不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怀里的露比似乎蜷缩起来,往他怀里拱了拱。伊洛恩抓住露比的小手,低声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丢下他。”

    他抬起头,黑眸坚定而明亮:“我不认为雌虫的价值只能用战斗等级来衡量。就算露比一辈子都是E级,也会有别的长处,能够找到一条属于他的道路。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狭窄的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过了很久,阿克曼的躺椅才开始再次摇动。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眯着眼嘀咕道:“难怪希达会把这个东西送给你,难怪,难怪。”

    伊洛恩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一个陌生的生病虫崽不离不弃,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利益,那么就是纯粹的善良了。”阿克曼凝视着他,“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伊洛恩摸了摸自己的假发,试探道:“呃,因为我伪装得比较好?”

    阿克曼嗤笑一声,满脸嫌弃:“就你这伪装技术,在黑市根本撑不过三秒。连我这种D级雌虫都能闻得到味儿,更不要说其他更高等级的雌虫了。”

    “幸好你带着这个小崽子。虫崽的身上容易残留雄虫的气味,能够帮你混淆一部分的视线。”枯瘦的手指顺手撩起伊洛恩的斗篷下摆,“超纤维材质的斗篷也能够遮挡一部分的气息,刚好让你身上的气味浓度和幼崽相当。”

    阿克曼向后一仰,躺椅摇摇晃晃。他的目光落在熟睡的虫崽身上,看着煤油灯在幼崽脸上染出的温暖光晕,轻声道:“明白了吗?是你的善良在保佑你。”

    伊洛恩怔怔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火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灯光忽明忽暗。

    “好了,先别想那么沉重的事情了。”阿克曼起身,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先洗个澡睡一觉再说吧。”

    一双旧拖鞋扔到伊洛恩脚边,他连忙用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渍,抱起露比走上二楼。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二楼的空间幽暗狭窄,所有的房间都紧凑地挤在走廊两侧。阿克曼推开一扇房门,昏暗的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铁架床的格子床单上。

    阿克曼挪开门口的杂物箱,说:“喏,就这儿,先将就住吧。”

    “已经很好了。”伊洛恩连忙应答。

    阿克曼指了指隔壁:“浴室在这,里面的东西请自便。我就住对面,有什么事情就敲门。”

    他打了个哈欠:“晚安,小阁下。”

    “晚安,阿克曼先生。”伊洛恩轻声道,“谢谢您。”

    阿克曼摆了摆手,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伊洛恩也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房间面积很小,空余的地方仅仅只够他走两步,但是里面有一张铁架床,且暖气十分充足,这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露比放进被窝,自己也瘫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全身酸痛的骨头似乎都在发出愉悦的叹息。伊洛恩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托乔格和希达的福,他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伊洛恩心想,难怪希达在临别会和他说,希望他不要用到这枚徽章——如果用上这枚信物,就意味着流落到黑市走投无路的话,那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不幸中之万幸,他还戴着这枚徽章,并且因它而得救了。

    他这一天过得简直是心力交瘁,仅仅只是闭上眼睛,就感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他意识昏沉。

    伊洛恩的眼皮越来越沉。等睡醒了在洗澡吧,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不知道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几声急促的呜咽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伊洛恩还有点睁不开眼,手指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了摸,触手一片滚烫。

    他猛然惊醒。

    露比蜷缩在他身边,小脸涨得通红,急促地喘着气。伊洛恩将掌心贴上他的额头,虫崽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又极速升高,几乎到了烫手的地步。

    伊洛恩大惊失色,急忙掀开毛毯,喊道:“露比,露比!”

    露比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伊洛恩一把抱起他,快速冲向浴室,用凉水打湿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但是这一次,这个方法却不太管用。露比皱着一张脸,浑身剧烈颤抖,稚嫩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好冷……”

    伊洛恩手脚都开始发抖,连忙又把毛巾扔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喃喃:“没事,会没事的。”

    他敲响了阿克曼的房门。

    片刻后,趿拉着拖鞋的阿克曼走了出来,他提着煤油灯,睡眼惺忪:“怎么了,伊文?”

    伊洛恩急的满头是汗:”露比,露比他又开始发烧了……体温太高了,我担心……”

    阿克曼见他神色紧张,也伸手摸了摸露比的额头,眉头渐渐拧紧:“有点危险啊。“

    伊洛恩几乎要哭了:“您这里有药吗?我不白拿,一定会想办法还上钱的……”

    “先别管那些了。”阿克曼打断了他的话,将煤油灯放在地上,弯腰在杂物堆中翻找,“药我倒是有,但是这孩子实在太小了,体质又这么差,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他拿出一盒药片,掰开两粒,就着凉水喂露比吃了下去。

    “退烧药至少要10分钟才会起效。”阿克曼取出怀表,“先等等看。”

    露比躺在伊洛恩的怀里,依然在不断发出不安的声音,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身体扭动,呜呜咽咽地叫着。

    伊洛恩握着他的手,轻轻喊道:”露比,露比,加油,再坚持一下。“

    阿克曼没有说话,只是和他一起盯着怀表上缓慢转动的指针,午夜的走廊上一片寂静,只剩下咔嗒作响的走针声,度秒如年。

    十分钟过去了,露比的体温却没有丝毫下降,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小小的虫崽几乎变成了一只烫手的火炉,连呜咽挣扎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两眼无神地睁着,瞳孔涣散,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似乎大脑已经陷入了昏迷。

    伊洛恩无助地看着阿克曼,握着露比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怎……怎么办……”

    阿克曼却神色淡淡,收起怀表,平静地提着灯起身:“如果吃了药还不能恢复健康的话,那么,这恐怕就是他的命运了。”

    他转过头来:“早点回去休息吧,不论结果如何,你也已经尽力了。”

    伊洛恩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漆黑的眸中迅速氤氲起雾气,逐渐凝聚成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打转,最终吧嗒一声,落在了露比滚烫的脸颊上。

    他收紧手臂,将露比搂得更紧了一些,哽咽着问:“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要他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死去,这怎么做得到呢?

    阿克曼的脚步突然顿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恍然道:“啊呀,真是老糊涂了。”

    他蹒跚着折返回来,单手抬起伊洛恩的脸,喃喃:“你可是个雄虫啊。”

    伊洛恩愣愣地任他动作,感觉到阿克曼粗糙的拇指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接着,将那滴湿润的液体涂抹在露比的唇间。

    伊洛恩茫然地眨眨眼,低头看向露比,傻傻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雄虫的津液可是很珍贵的。”阿克曼低沉道,“就连濒临死亡的高等级雌虫,也能够凭借雄虫的□□延续生命,这么一个小小的虫崽,又怎么不可以?”

    伊洛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是随即又有些迟疑:“但是,不是说接触津液会导致绑定……”

    阿克曼忍不住笑了:“小阁下,那是仅限于衰亡期的特殊情况。要是平时随便碰到雄虫的□□都会导致绑定,那么虫崽们岂不是一出生就被雄父给绑定完了?”

    “也,也是。”伊洛恩讪讪一笑,“所以,我只要给他喂点津液就可以了吗?”

    “可以尝试。”阿克曼道,“对于低等级的虫崽来说,你的津液可能比什么药物都有效。”

    正说着,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露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在伊洛恩的臂弯里蜷缩成小小一团。但这次咳嗽过后,露比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依然滚烫,但是小小的手脚有了一点出汗的迹象,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好像有效果。”伊洛恩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将脸贴在露比发烫的小脸上,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迹象,喃喃道:“太好了。”

    “别高兴的太早,这也不一定真的管用。”阿克曼撑着膝盖站起身,又打了一个哈欠,“为了以防万一,你最好还是多守着他一会,免得病情反复。我年纪大了,熬不动夜,就先去睡了。”

    伊洛恩连忙起身:“好的好的,您先休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阿克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怀里的露比忽然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呼唤:“先生……”

    伊洛恩低下头,看见露比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碧绿的眸子水亮润泽,像是两块浸在冰水中的翡翠。

    伊洛恩轻轻摸摸他的脸,温柔问:“露比,你醒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露比轻轻点点头,垂下眼睫,低声说:“先生……你抱着露比,走了好久。”

    他的睫毛颤动,有些不安地问:“露比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伊洛恩慢慢抚摸着他细软的长发,轻声道,“是露比一直在陪着我啊。”

    不是露比在需要他的帮助,而是他需要露比的依赖。这一路上,如果不是因为露比,他不仅可能会暴露身份,恐怕就连心态也早就崩溃了。

    露比看着他,小手慢慢握紧了他的手指,呢喃:“先生……”

    好温柔啊。

    这一次,总算是一夜安稳。露比没有再发高烧,而是枕在他的臂弯里,恬静地进入了梦乡。

    黎明的天光穿过窗棂,薄薄地披在他们的身上。伊洛恩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听见窗外传来众鸟欢快的鸣叫。漫漫长夜,终于迎来了终点。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疲倦不堪的双眼渐渐合拢,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第76章 联系对象 恐怕又要把诗因气炸了

    天光大亮, 日上三竿。

    明亮的光线将毛毯捂得暖乎乎的。伊洛恩从温暖的被窝里悠悠转醒,刚刚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碧绿眼眸。小虫崽正趴在床边,肉乎乎的小手垫着下巴, 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正专注地盯着他看。

    见他醒来, 那双眼睛立刻熠熠生辉, 像是盈满了阳光的两汪泉水。

    “先生醒啦。”露比的声音软软的, 还带着一点病后的鼻音。

    伊洛恩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 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露比,早上好。”

    “早上好,先生。”露比小声说:“谢谢您救了我。”

    “别客气,露比也帮了我很大的忙。”伊洛恩掀开被子起身, 顺手将他也抱起来, “好了,我们先洗个脸吧。”

    露比却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红着脸说:“先生, 露比已经4岁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伊洛恩也不坚持:“好,那么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一双鞋。”

    阿克曼的杂货铺的确是种类齐全, 然而适合虫崽穿的拖鞋却很难找。露比不得不踢着一双巨大的拖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像只笨拙的小鸭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努力地紧紧粘在伊洛恩身后, 像条小尾巴一样,几乎是寸步不离。

    伊洛恩蹲在地上,用温水浸湿毛巾,轻轻地给他擦脸。热气氤氲间,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露比,你之前说要找爸爸,对吧?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露比怔了怔,垂下长长的眼睫,接着他摇了摇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爸爸……已经不记得露比了。”

    伊洛恩动作一顿,温声道:“也许等你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来的。”

    “不会的。”露比却攥紧了睡裙,手指微微发抖,“爸爸会把露比赶出来,说他不认识我。”

    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泪水,把整个眼眶都染得通红一片。伊洛恩心中诧异,联想到之前虫族们劝他放弃露比的话,连忙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露比长得白净可爱,身上也肉乎乎的,就连这件睡衣都是光滑细腻的丝绸面料,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养得很差的样子。

    虫族们难道真有这么狠心,能够将一个千娇百宠的小虫崽,转头就无情抛弃?

    他轻声问道:“露比,你觉得你的爸爸是爱你的吗?”

    露比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趴在他的肩头,哽咽道:“爱露比的爸爸,已经不见了。”

    “我可以不要去找爸爸。”那双肉乎乎的小胳膊紧紧抱着伊洛恩的脖子,扬起脸,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想跟着先生。先生,你不要丢下我。”

    “不会丢下你的。”伊洛恩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然后重新沾湿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泪珠,“而且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把爱露比的爸爸找回来的。别灰心,露比。”

    露比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站着任他搓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一阵炖肉的香气飘了上来。伊洛恩的肚子顿时没出息叫了一声,接着,仿佛是为了应和一般,露比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叫唤声。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来吧,孩子们。”楼下传来阿克曼慢悠悠的调侃声,“你们已经错过了早餐,可别把午饭也错过了。”

    伊洛恩高声应道:“我们马上就到!”

    他将毛巾晾好,牵起露比的手:“好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虫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指,跟着他一起噔噔噔地跑下楼梯。

    小方桌上,沸腾的火锅正冒着热气,红亮的汤底在锅中不断翻腾。阿克曼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将肉片夹到自己碗里,老神在在道:“来了就吃吧,我可不会等几个赖床的懒虫。”

    伊洛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露比入座:“您愿意收留我们,还为我们准备食物,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露比也乖乖坐好,小手搭在膝盖上,细声细气地跟着说:“谢谢伯伯。”

    阿克曼闻言,终于看了他一眼,眉间的皱纹微微舒展了一些,说:“病好了之后,倒是个漂亮孩子。”

    他从锅里捞出一只炖得酥烂的鸡腿,咚地丢进露比面前的空碗里,道:“多吃点吧,你得赶紧长大,变得再壮实一些,不然光靠我们一老一小,可护不住这位娇贵的雄虫阁下。”

    露比立刻坐下来,啊呜一口咬住鸡腿,鼓鼓的腮帮子用力咀嚼,抱着碗大口干饭。

    伊洛恩:“……”

    他尴尬地干咳一声,一边盛汤,一边问:“对了,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离开骷髅星?”

    见阿克曼挑眉,他又急忙补充道:“虽然我身上没有钱,但是在外面也有一些……朋友,绝不会让您白白垫付的。”

    阿克曼道:“钱都是小事,但是有能力带虫离开骷髅星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就凭你这点伪装,是绝对骗不过他们的。”

    伊洛恩握着勺子的手一僵。

    阿克曼沉吟片刻:“你这种情况,恐怕只有靠外面的船来接应了。”

    伊洛恩摸了摸口袋,笑容发苦:“但我……终端丢了,根本没办法和外面联系……”

    阿克曼却忽然道:“我可以帮你联系希达,但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回复。”

    伊洛恩眼睛一亮——对了,阿克曼还认识希达!

    果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他顿时如释重负:“那真是太好了!只要能取得联系就好,时间不是问题,我们不着急。”

    阿克曼拿出一个款式老旧的通讯器,慢吞吞地按了几下,抬头问:“有什么需要我特别交代的吗?”

    伊洛恩有些踟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拜托他来接我就好。”

    “你那位朋友呢?”阿克曼冷不丁问,“不想让希达帮忙联系一下吗?”

    伊洛恩正低头喝汤,闻言差点被呛到,尴尬道:“他……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出事的消息,而且他也挺忙的……呃,这种小事,还是先不打扰他比较好吧。”

    “你觉得他能为你一掷千金,却可以对你的死活不闻不问吗。”阿克曼懒洋洋地拈起一朵蘑菇,在嘴里嚼了嚼,“这种朋友还真少见啊,如果不是看你这幅温吞老实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把他当提款机呢。”

    伊洛恩:“……”

    伊洛恩自暴自弃地放下碗,无奈道:“好吧,其实我们刚刚吵过架,他把我骂了一顿,气得离家出走了,短时间应该不会想再见到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所以他还是得被迫承担起我的债务。”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失踪会给诗因添麻烦,其实他也不是非得出去不可。

    诗因这时恐怕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生闷气,就算他晚几天出去,应该也没关系。

    而且,要是被诗因知道他们才刚吵完架,自己就又在半路救了露比,还为此弄丢了船票,恐怕又要把诗因气到爆炸,又骂骂咧咧地说些多管闲事、不想看见他之类的话。

    唉,真是不想面对。

    他盯着碗中扭曲摇晃的汤面倒影,情绪低落:“如果现在去找他的话,大概又要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吧。”

    阿克曼却忽然道:“能让雌君对你破口大骂,还离家出走,你把他宠过头了吧。”

    伊洛恩:“……?”

    他困惑地抬起头,却见到阿克曼感慨道:“一般在我们这里,要是真的恨你讨厌你,直接把你做成津液药剂就完事了。而如果只是想利用你,和和气气地供着你、阳奉阴违也很容易。”

    伊洛恩虚弱地反驳:“呃,毕竟中央星还是比较有秩序,不会随便把雄虫做成药剂……”

    “这跟有没有秩序可没关系。”阿克曼用筷子隔空点了点他,悠悠地说,“傻小子,他敢对你甩脸色,还离家出走,不就是吃准了你宠他吗?会吵架说明还在乎,愿意为你大发脾气,那可是太在意你了。这样的一个雌虫,你会觉得他对你下落不明这件事无动于衷?”

    伊洛恩满脸困窘:“嗯……他工作很忙的,说不定都还没发现我失踪了……”

    “算了,你们小年轻的事情我可懒得管。”阿克曼又慢悠悠地摁了几下通讯器,“好了,我已经给希达发了消息,估计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收到答复,先等等看吧。”

    伊洛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谢谢您。”

    一顿热乎乎的午饭吃完,伊洛恩娴熟地捋起袖子,将碗碟收拾到一处,说:“我来洗,你们可以休息一会。”

    阿克曼倒是半点也不和他客气,又回到他的躺椅上听收音机,懒洋洋道:“围裙挂在门后面。”

    “好,知道了。”伊洛恩喊道。

    露比刚才像个干饭机器,只管扫荡碗里的食物,一声不吭,此时却立刻跳下椅子,想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黏着伊洛恩进了厨房,使劲踮脚扒着橱柜,大眼睛扑闪扑闪,似乎很想帮忙。

    伊洛恩忍俊不禁,便找来一个板凳,将他抱上去,分给他一个水槽:“来,露比,帮我把碗碟上的泡沫冲干净。”

    露比便快乐地帮他分担了洗碗的工作,哗哗地冲洗他递过来的餐具。

    他们配合默契,气氛温馨和谐。

    “喂!死老头!”店门突然被踹得哐当作响,一道粗犷的大嗓门在外面炸响:“你今天心情很好是吧?居然还有心情吃火锅?老子之前找你要的那批防护手链呢?!”

    露比吓得手一抖,清洗干净的碗差点没拿稳,伊洛恩眼疾手快,一把将滑落的碗捞了回来。

    露比惊魂未定,吓得脸色发白。伊洛恩将碗放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门外,阿克曼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没货。”

    砰!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货物倒塌声,那个粗犷的声音发出暴躁的怒吼:“放你虫的屁!有时间吃火锅没时间备货?老子两个星期前就来找你订货,结果你现在还拿不出来?!”

    这动静实在太大,露比浑身发抖,满眼写着不安。伊洛恩也停下洗碗的动作,将他从板凳上抱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抱着虫崽悄悄地蹲在厨房门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

    “最近没有虫干活。”阿克曼咳嗽两声,声音却依旧不疾不徐,“我老了,眼睛不好使,自己也编不出来,你找我麻烦也没有用,不如让我用星币交这个月的保护费吧。”

    “少他虫废话!”又是一阵货架摇晃的巨响,顾客骂骂咧咧,“老子要的是手链,谁稀罕那点钱!明天弟兄们就要出门,你要是再拿不出来,我们直接砸了你的店!”

    店门被摔得震天响,小小的杂货铺终于重新恢复了寂静。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伊洛恩才敢掀开布帘,小心翼翼地带着露比走出来。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拥挤却有序的店面已经变得一片狼藉。货架被踹得东倒西歪,零零碎碎的商品散落满地,看起来像是被飓风扫荡了一遍,到处都是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

    阿克曼锁上店门,回头看着这片狼籍,叹了口气,对伊洛恩耸耸肩:“见笑了,我们骷髅星就是这样,时不时就会被抢个劫砸个店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伊洛恩连忙上前帮他扶起货架,露比也蹲在一边,仔细捡拾散落的小物件,将散落的盒子分类放好。

    伊洛恩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他说的那种手链,是长什么样子的?”

    “喔,就是这种细绳手链。”阿克曼不紧不慢地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条做工粗糙的蓝色手链,但是细看之下,绳结中却隐约闪烁着晶石的微光。

    阿克曼解释道:“就是用普通的绳子编的手链,但是里面掺了一根防护晶石的晶丝,所以对于辐射有一点防护效果,虽然比不上正规装备,但胜在便宜,那群混混出门的时候就喜欢带着它。”

    伊洛恩接过手链,仔细观察。的确如阿克曼所说的那样,这款手链的编织方式并不复杂,几股粗线紧密缠绕在一起,绳结也简单粗糙,看起来和他小时候帮表妹做的那些手工差不多。

    如果不太在意款式,仅仅只是需要在编织时添加一根晶丝的话,他应该也可以做得到?

    “只要您这里有材料的话,”他抬起头,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应该可以帮上忙。”

    第77章 进化 露比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你行吗?”阿克曼眯起浑浊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伊洛恩修长的手指上打了个转, 提醒道:“做这种手链,最重要的就是把普通的绳子和晶丝缠绕在一起,但晶丝是很容易折断的,这可是个细致活。我的眼睛就是被这东西折磨坏的, 很久都做不出一条像样的了。”

    伊洛恩轻轻抚摸着手链上闪光的绳结, 坚持道:“让我试试吧。”

    阿克曼想了想, 从柜台底下里拖出了一个灰扑扑的纸箱:“随你吧, 反正原材料都在, 堆着也是浪费。你拿着打发时间也好。”

    伊洛恩帮他收拾好地上的杂物,便带着露比回到了二楼房间。

    他盘腿坐在床沿, 将彩绳和晶丝在床上摊开, 对照着阿克曼给他的那根手链,开始磕磕绊绊地模仿着编织起来。

    晶丝质地坚硬,不能过分弯折,最后打结的时候, 伊洛恩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按着它, 然而一不留神,锋利的晶丝便划过指尖, 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口。

    守在一旁的露比惊叫起来:“先生!你流血了!”

    “没事。”伊洛恩将手指在唇边轻轻一抿, 目光仍然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绳结,直到几股彩绳和晶丝完美交织在一起,这才眉眼舒展。

    他将编好的手链和样品并排放在一起,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阿克曼推门进来时, 正看到这一幕,露出了十分意外的神情:“这么心灵手巧的雄虫还真是不多见。”

    伊洛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当他这是在夸奖自己了。

    阿克曼索性把剩下的原材料全部搬上来,一股脑交给了他, 说:“这批货一共需要两百件,明天截止,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伊洛恩认真保证:“我一定会做完的。”

    露比连忙拽着他的衣角,认真道:“先生,露比也想帮忙。”

    伊洛恩摸摸他的头:“好,我教你。”

    露比学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看他示范了两遍,就能独自编出一条像模像样的手链了。只是他的手指还太短,每次打结时都要使出吃奶的劲,拼命绷直身子,连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俩在房间里闷头编了一整天,连晚饭也没怎么吃。夜色渐深,伊洛恩活动着酸痛的手指,将房间里的煤油灯点亮,数了数纸箱里的手链,一共才九十多条。

    他叹了口气,心想,今晚注定是要熬夜了。

    难怪阿克曼会眼神不好,成天做这种手工活,什么眼睛也顶不住。

    露比已经开始打哈欠,困得东倒西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还在机械地分拣着彩绳,只是不停地把橙色和红色的绳子放到一起。

    伊洛恩轻轻抽走他手里的绳子,摸摸他的头:“露比先睡觉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可是,先生会受伤……”

    伊洛恩失笑:“这点小伤没事的。你看,已经不流血了。”

    他笑着晃了晃手指,那些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指腹频繁触碰晶丝,又多了好几道划痕。露比看着那些伤痕不说话,却只是倔强地继续捏着未完成的手链。

    啪。脆弱的晶丝在他指尖断成两截,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露比顿时瞪大眼睛,抬头看向伊洛恩,满脸惊慌。

    “没关系,没关系的。”伊洛恩连忙把折断的晶丝放到一旁,将他揽进怀里,温柔地轻轻摇晃,“露比今天已经帮大忙啦,现在已经到了小虫崽睡觉的时间,如果现在不休息好,明天就没办法继续帮我了哦。”

    露比扁了扁嘴,最后还是乖乖地在床铺内侧躺下了,小声道:“露比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帮先生编手链。”

    “露比真乖。”伊洛恩为他掖好被角,哄道,“睡觉吧。”

    虫崽在他掌心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梦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伊洛恩坐在床沿,低头继续编着手链。

    窗外寒风呼啸,这座星球的日夜温差极大,每到夜晚就变得异常寒冷。

    伊洛恩靠在枕头上,耳旁是窗外的风声和煤油灯轻微的噼啪声,心想,这座温暖的屋舍,是需要好好珍惜的。

    哪怕只能在这里停留很短的时间,他也想尽可能地回报阿克曼的收留。

    灯影飘忽。不知道过了多久,伊洛恩放下手链,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感觉腰酸背痛。

    他点了点数量,一共160多个,差不多了。

    双眼困得酸涩难当,伊洛恩于是起身去浴室洗了一把脸,冷水冲洗着脸颊,稍微缓解了长时间工作的疲惫。

    他看着镜子里头发绿绿的自己,才恍惚想起自己还没把伪装取下来,直到现在,虫纹贴纸和假发都还稳稳当当地戴在他的头上。

    托这边低温天气的福,他已经两天没洗澡了,甚至直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伊洛恩摸了摸脸上的虫纹,布莱克给他的这张贴纸有点像是纹身贴的材质,防水且不易脱落,乍一眼根本看不出是贴纸。

    反正黑市也挺危险的,要不还是就这么戴着吧。

    回到床边时,伊洛恩已经清醒了一些,他下意识摸了摸露比的脊背,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不对。

    怎么这么烫?

    伊洛恩蓦地一惊。

    他急忙俯下身,掌心贴上露比的额头,那异常的温度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露比怎么又发烧了?

    他低声呼唤道:“露比,露比。”

    露比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像一只搁浅的小鱼,嘴巴一张一合,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两眼紧闭,似乎又陷入了昏迷。

    伊洛恩想起阿克曼昨晚的操作,连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硬生生从眼角挤出一滴眼泪,喂进露比的嘴里。

    煤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露比却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滚烫的体温也毫无变化。

    “露比!”

    伊洛恩慌得六神无主,脑筋飞速运转,难不成是他的眼泪昨晚生效了一次,今天就不起作用了?

    还是说是因为今天喂的量少了,所以见效变得更慢?

    但露比今晚烧的比昨天还要厉害,这么高的体温,如果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伊洛恩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那些传闻,什么发烧后变成弱智,还有落下残疾,只能瘫痪在床……

    露比那懂事乖巧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眼前,似乎还在认真地说着:“露比也要帮忙。”

    伊洛恩一咬牙。

    他决不能让露比变成那样!

    伊洛恩咬住自己指尖的伤口,鲜血再次涌出。他毫不犹豫,将手指塞进露比的嘴里,低声说:“来,把这个也咽下去。”

    虫崽眉头紧皱,脑袋扭开,似乎本能在排斥血液的味道。伊洛恩将手指泡在水杯中,将血液稀释,然后托起露比的后脑,强行给他喂了下去。

    咕嘟,咕嘟。露比无意识地吞咽着,将那杯泛着铁锈味的凉水全部喝了下去。

    伊洛恩守在一边,感觉度秒如年,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声音微微发抖:“露比,感觉好点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记得昨晚露比吃掉眼泪没多久,就能睁开眼和他说话了。今天应该也差不多吧?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过了一秒,两秒,三秒。

    露比突然睁开了眼睛。

    但是此刻,他的眼睛却不再是白天时那种圆润明亮的模样。虫崽碧绿的虹膜急剧收缩,已经变成了针一样的竖瞳,且随着剧烈的心跳而不断震颤。

    露比的手脚再次开始颤抖,起初只是轻微的抽搐,转眼间就演变成全身性的剧烈痉挛,胳膊腿在床上乱踢,身上的肌肉像是活蛇一样疯狂地抽动。

    床板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伊洛恩大惊失色,急忙按住他不停乱动的身体,唤道:“露比?露比?!”

    “嗬……嗬……”露比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他在伊洛恩的手掌下猛烈地挣扎,突然一口咬在床沿上。

    咔擦!陈旧的铁制床架像一块酥脆的饼干,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在幼崽的犬齿下几乎摇摇欲坠。

    伊洛恩吓得魂飞魄散。

    他踉跄地冲出门去,用力狂敲对面的房门:“阿克曼!阿克曼!不好了!”

    门内的阿克曼翻了个身,发出不堪其扰的困倦嘟囔:“小祖宗啊,我已经是把老骨头了,真的经不起你们天天这样半夜折腾啊。”

    伊洛恩急的满头大汗,欲哭无泪道:“对不起,但是真的出事了!拜托您出来看看,露比,露比他发烧……”

    吱呀一声,阿克曼终于慢悠悠地打开了房门,两眼却困得几乎睁不开:“我昨天不是已经教过你用津液了吗?”

    伊洛恩都快急哭了,把他往自己的房间拽:“我,我已经用过了,可是露比他完全没有好转,还变得更严重了……”

    “好了好了,别着急。”阿克曼看着自己快被扯变形的睡袍,叹了口气,“小年轻啊,真是不经事……”

    他们来到房门处,却齐齐停下了脚步。

    狭小的铁架床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绿发雌虫正屈膝坐着,海藻般浓密的绿色长发几乎垂到床上,将他的身体也密实包裹起来,若隐若现地露出饱满的胸肌线条。

    残余的丝绸睡衣已经被撑成几缕破布,露出的小麦色肌肤映着昏黄的灯光,几乎泛出了蜜糖般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超大号的棕熊。

    雌虫呆呆地坐在原地,然后抬起那双碧绿的眸子,朝他们望了过来。

    “先生,伯伯。“

    雌虫的语气天真而困惑,声音却是低沉成熟的成年音色。他困惑地环顾四周,身体轻轻一动,就令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房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了?”

    空气突然寂静。

    阿克曼机械地转头看向伊洛恩,问:“这,这是露比?”

    伊洛恩比他还要茫然:“是……是露比吗?”

    阿克曼大受震撼:“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把露比变成这样了?!”

    伊洛恩:???

    别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第78章 闹事 “先生——!!!”……

    露比见到他们的反应, 更是一脸茫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得瞪大眼睛:“诶,露比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结果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头直接撞上了天花板, 又哎哟一声跌坐回去, 疼得满眼泪花。

    阿克曼看着被撞出一个凹坑的天花板, 神情凝重地喃喃:“他现在的身高, 至少得有两米了啊……”

    “露比!”伊洛恩急忙上前想搀扶他,却被阿克曼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后衣领, 拽到身后。

    伊洛恩:?

    他疑惑地在阿克曼身后张望, 却看见阿克曼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掏出一根橡木拐杖,向露比递过去:“来,你抓着这个。”

    露比乖巧地伸出手,握住了拐杖的把手。

    咔嚓!

    一声脆响过后, 木制把手在露比的手指间变得粉碎, 木屑簌簌飘落。

    伊洛恩:“……”

    他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刚才露比握住的是自己的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露比眨眨眼, 看着碎掉的拐杖, 又看看自己的手上的碎屑,再次用低音炮发出了疑惑的声音:“诶?怎么突然就碎掉了。”

    阿克曼冷静地下了结论:“果然,他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力量。”

    露比和伊洛恩都茫然地看着他。

    阿克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看向伊洛恩:“露比这情况, 应该是身体突然长到了成年的形态……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洛恩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就是,就是露比突然又开始发高烧,然后我像昨晚那样喂他一点眼泪,可是没有用, 所以我就又喂了一点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用手在半空中比划:“之后,露比就开始发生一些……呃,奇怪的变化。”

    阿克曼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摸着下巴沉吟道:“不知道是你们俩当中的哪一个出了问题,算了,先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吧。”

    他看向露比,郑重道:“露比,恭喜你,你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已经有能力保护这位雄虫先生了。”

    露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但这种孩子气的神情,放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再配上这壮硕高大的身材,几乎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兴奋的大型犬:“嗯!露比会保护先生!”

    阿克曼放轻声音,引导道:“要记住,你现在的力气非常非常大,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其他虫族,所以,你要非常、非常温柔,把每一个动作都放轻。”

    他又把剩下的拐杖递过去:“来,试试,轻轻地握住它。”

    露比顿时满脸紧张。

    他绷紧了嘴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握住了那根木质拐杖。

    结果又是咔擦一声,拐杖在他手中断成两截,跟晶丝的下场如出一辙。

    伊洛恩:“……”

    阿克曼犀利地点评道:“就现在这种情况,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伊文现在在你身边还更危险。”

    露比猛地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绿眸中瞬间蒙上了水光,泫然欲泣:“先生,对不起……”

    “没事,没事的露比。”伊洛恩连忙握紧拳头,给他加油打气,“你只是缺少一些练习,只要再适应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阿克曼却毫不留情地泼凉水,“从4岁的体型到他现在的大小,这中间起码跳过了20年,控制力量的本领很难跟得上。”

    他叹了口气,看着地上断裂的拐杖,又开始头疼地揉太阳穴,嘀咕:“……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握力啊。”

    露比的表情看起来更想哭了,嘴巴一扁:“呜……”

    伊洛恩小心翼翼地问:“那……露比,你还能变回去吗?”

    阿克曼忍不住嗤笑一声:“突然长大也就算了,还想重新变成小孩?你当虫族的身体是橡皮泥捏的吗?这种变换自如的事情,就连S级雌虫也做不到——”

    正说着,露比鼓起腮帮子,开始用力憋气。他双拳紧握,浑身绷紧,小脸憋得通红:“嗯——”

    接着,他的骨骼开始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高大的身躯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缩变小,鲜明的肌肉线条变得柔和,棱角分明的面孔也重新变得圆润,最终鼓起两团婴儿肥,变成了4岁的幼崽模样。

    阿克曼:“……”

    露比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绿眼睛,朝伊洛恩伸出肉乎乎的短胳膊,奶声奶气地叫道:“先生,露比变回来了!”

    伊洛恩走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了起来:“好了,没事了。露比真棒。”

    “呜哇——”露比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好像心头蓄满的惊慌和委屈这才终于敢卸下,泪水迅速打湿了他肩头的布料。

    阿克曼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看着伊洛恩抱着哭泣的露比哄个不停,喃喃:“真能随便变大变小啊?”

    露比哭得不停打嗝,伊洛恩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百忙之中抬起头笑道:“说不定这就是露比的天赋呢。”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种神奇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

    阿克曼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开玩笑一般调侃道:“这么特殊的能力,怎么不算是一种‘Special’呢。”

    他似乎是来了点兴致,用手捏捏露比的脸颊,说:“露比,你现在这样太小了,不如取个中间值,稍微长大一点怎么样?”

    露比被伊洛恩擦去脸上的泪珠,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好。”

    他又开始闭气用力,伊洛恩连忙往他身上披了一条毯子,看着毯子下的虫崽像个发酵的面团一样慢慢膨胀,骨节变粗,四肢伸长——

    “好,停。”阿克曼及时打断,“就是这样。”

    露比的身体停止了发育,他在毯子下抬起头,露出一张青涩的少年脸庞,那双碧绿的眼睛稚气未脱,只是身形已经抽条到正常少年体型,长发披肩,约莫十岁左右的模样。

    阿克曼道:“先从这个阶段开始,逐渐学习控制你的力量。”

    他在床前半蹲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摸露比湿漉漉的脸颊,少年形态的虫崽眼睛还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粉色,还带着一股怯生生的单纯。

    “现在就先保持这个体型生活吧,”阿克曼声音放柔,竖起一根手指强调,“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不要随便长成刚才那么大的样子,也不要在外面轻易变换身体。”

    露比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困惑,歪头问:“可是,什么时候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呀?”

    阿克曼指着伊洛恩:“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明白了!”露比郑重点头,碧绿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斗志,“先生遇到危险,露比就变大,把坏蛋全部打跑!”

    伊洛恩:“……”

    伊洛恩站在一旁脚趾抠地,对于自己需要被4岁虫崽保护的事实感到非常羞耻。

    他咳了一声:“露比,平时我们不会遇到那种事情的。而且一般情况下,我也能自己解决问题。”

    他目光温和,温柔地揉了揉露比的发顶:“所以露比不用总想着要保护我,只要健康快乐就可以了。”

    露比用脸贴着他的掌心:“可是只要能保护先生,露比就会特别特别快乐。”

    他伸出手,习惯性想要拽住伊洛恩的袖子撒娇,结果嗤啦一声,伊洛恩脆弱的衬衫直接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阿克曼:“……”

    阿克曼眼疾手快地把他们俩分开:“先别想着谁保护谁了。目前看来,露比才是对你最危险的那一个。”

    尽管比起两米多高的壮汉形态,少年的身形要好控制得多,但是露比依然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他们折腾了大半天,牺牲了一堆锅碗瓢盆,总算让露比勉强适应了现在的身体,能够让他学会握住不锈钢水杯的把手,而不是直接把它捏扁。

    天际泛白,转眼间又到了破晓时分。

    天光穿过模糊的玻璃,伊洛恩猛然想起什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糟了,手链!我们还没有编完!”

    后半夜他们光顾着照顾露比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阿克曼看了看表:“已经早上六点了,你们昨天做了多少?”

    伊洛恩手忙脚乱地在床上清点,脸色越来越苍白:“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四!还差三十多条,应该可以赶得上吧……?”

    他慌慌张张地翻出剩余的原材料,手指急得微微发颤,露比见状,也立刻缩回幼崽形态,抢着干活:“先生!露比来帮忙!”

    阿克曼难得露出心疼的表情,伸手拦住他们:“也不用这么着急,那群混混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来提货——”

    “砰!”

    楼下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踹门声,整栋房子都跟着轻微颤动。货架上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喂!老不死的!”粗犷的吼声穿透门板,“再不交货,老子今天就把你这店给拆了!”

    阿克曼:“……”

    伊洛恩:“……”

    露比立刻躲在伊洛恩的身后,小小的身体吓得瑟瑟发抖。

    伊洛恩也下意识地抱紧了露比,求助地望向阿克曼:“现、现在怎么办?”

    阿克曼面容倒还算平静,他镇定自若地将那些编好的手链收拾起来,装进箱子里,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把这些做好的交给他们吧。”

    “他们真的能接受吗?”伊洛恩听着门外吵吵嚷嚷的动静,忧心忡忡。

    阿克曼看了露比一眼,从衣架上取下那件黑斗篷,罩在他身上,道:“以防万一,露比,你现在先变成10岁的样子吧。”

    斗篷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当兜帽重新落下时,瘦高的少年再次出现他们面前。但他的身高显然还不够撑起这件斗篷,过长的下摆拖在地上,像条不安摆动的尾巴。

    伊洛恩帮他抱住拖地的斗篷,跟在阿克曼身后走下楼梯。

    阿克曼推开摇摇欲坠的店门,迎面对上了一大群满脸横肉的雌虫。此时天才蒙蒙亮,周围街道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但是他们却拿着武器围堵在杂货店门口,个个目露凶光,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伊洛恩和露比躲在货架后面,透过商品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露比看着雌虫们手上闪闪发光的指虎和棍棒,抿紧嘴唇,单薄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伊洛恩察觉到他的恐惧,将少年冰凉的手指包拢起来,低声道:“没关系的,露比,相信我们。这只是做个保险。”

    露比抬头看着他,用力咽了一口口水,最终重重点头。

    店门口,阿克曼从容不迫地搬出装满手链的纸箱,同那些暴徒寒暄:“早上好,先生们,这是你们要的货。”

    为首的雌虫混混啐了一口,骂道:“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你们这种老家伙就是贱骨头,不打一顿就交不出货!还说什么做不出来,被教训了之后这不是做的很快吗!”

    他一把掀开箱盖,粗鲁地翻检着手链。站在旁边其他混混也跟着哄笑,叫嚣道:“非得挨顿打才肯干活是吧?以后你要是再交不出货,我们就天天来打!”

    阿克曼对他们的威胁和谩骂不为所动,只是慢悠悠地补充道:“因为时间太紧张,所以现在一共只有一百六十四条手链。你们再多等一两个小时,我才能把所有的货给备齐。”

    “什么?!”为首的混混立刻一脚踹翻了箱子,破口大骂,“数量不够你还好意思跟我交货?!老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跟我们在这弄虚作假!”

    箱子里的手链如天女散花一般落了满地,他揪住阿克曼的衣领,将他暴力推搡到地上。其他混混都亮出了武器,恶狠狠道:“就这点破烂也敢交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货架后的露比浑身一颤,捂住嘴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和惊恐,伊洛恩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别怕。”

    混混们抡起武器,正想要打砸门框,却忽然听见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请等一下。”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柜台后走出了一个身形瘦高的青年,平平无奇的绿色头发,虫纹也毫无特色,然而那张脸上的黑眸却温润柔和,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伊洛恩拦住这帮想要砸店的混混,镇定道:“各位稍等,我们没有要欺骗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你们来取货的时间,只要稍微再等一会,我们很快就能把数量补齐的。”

    混混们眯着眼睛,又朝他逼近一步,伊洛恩却毫不退让,面对近在咫尺的铁棍,声音依然平静:“或者你们想要我们补上这部分的钱,也是可以的。”

    “哦哟,你就是负责做手工的雌虫是吧?”混混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用脏兮兮的靴子将手链碾进尘土,恶劣地叫嚣道,“说了今天就是今天,我们没有半夜来取货已经是给你们面子了!你居然还想钻空子!”

    领头的混混朝他咧嘴一笑:“你们这些偷奸耍滑的骗子,真以为谁都那么好欺负吗?这点手链我们不要了,今天我们就把你这个店给砸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懒!”

    “没错,今天就要给你们这些骗子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挥舞着武器上前,铁棍和砍刀直直落下来,呼啸着砸向伊洛恩的头顶。

    伊洛恩猝不及防,后退的脚步被柜台挡住,骤缩的眸中倒映着迅速放大的棍棒,眼看着就要躲闪不及。

    货架后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先生——!!!”

    第79章 露比暴走中 你们怎么可以伤害先生?!……

    当!

    混混们只感觉眼前一花, 挥出去的棍棒和砍刀像是撞上了铁板,停在距离伊洛恩头顶三厘米的地方,任凭他们怎么使劲也没办法再前进分毫。

    他们疑惑地抬头,却看见柜台后面不知何时站出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雌虫身披黑色斗篷, 但依然遮挡不住他魁梧壮硕的体型, 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虬结, 身高几乎超过了两米, 站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像一尊铁塔, 将整个小店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此时,那双青筋凸起的胳膊拦住了他们所有的武器, 却连外层的表皮都没被磕破, 黝黑的皮肤上毫发无伤,只是微微发着抖。

    “你们……”从高处传来低沉嗓音也在发抖,甚至还带着哭腔,“怎么可以……”

    混混们惊恐地抬起头, 这才发现这位黑袍壮汉正哭得满脸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源源不断地滑落,砸在地板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露比气得满脸涨红, 绿眸中甚至还有泪水正在滚动,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完整的句子:“——你们怎么可以伤害先生?!”

    他骤然伸出手,抓住了面前沉重的武器,双手死死捏合。那些寒光闪烁的棍棒瞬间在他掌心被捏扁, 几乎像是一堆柔软的橡皮泥。

    露比将这堆弯曲变形的棍棒通通砸到地上,在满地叮叮当当的巨响中,发出不甘的质问:“你们怎么可以,把我们辛辛苦苦做的手链全都扔掉?!”

    “那是先生熬了一整夜……”他泪流满面, 双手将几把砍刀拧成麻花,声音越来越抖,最后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才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手链啊!”

    小小的店铺被这爆发的声浪震得隐隐颤动。混混们被他吼得噤若寒蝉,瞪大眼睛,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

    不是,这这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混混头子眼看局势不对,咽了口唾沫,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明明就是你们有错在先……算了今天老子心情好,就先放你们一把……”

    他正想脚底抹油,冷不丁被揪住了衣领,双脚迅速离开地面。露比像拎鸡仔似的把他提了起来,抡圆了砸在地上,气哭道:“明明就是你先欺负我们的!”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以及一道凄厉的惨叫,地面瞬间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露比却还没有松手,一边抽泣,一边拽着他的脖子往地上哐哐砸个不停。

    “摔倒伯伯!”

    “欺负先生!”

    “还踩坏手链!”

    他每说一个罪名,就往地上狠狠砸一次,混凝土地面渐渐被他砸出一个人形的深坑,混混头子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惨叫也发不出来,直接被他砸的眼冒金星,口吐白沫,晕厥过去。

    露比将他掼在地上,又用拳头梆梆敲了几下,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敲进了地板里,这才愤愤做出总结:“你就是个超级大坏蛋!”

    露比每砸一下地板,杂货店就狠狠震动一下,几乎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连张牙舞爪的其他混混们也不由得摔得四仰八叉。

    伊洛恩扶着柜台勉强站稳,看着摇摇欲坠的货架和上面颤动的玻璃罐子,连忙喊道:“露比,把他们丢出去就好!不要弄乱阿克曼伯伯的店!”

    露比吸了吸鼻子,嗡声答道:“好。”

    他翻过柜台,像一堵厚实的绿色高墙,将伊洛恩牢牢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瞪着剩下的混混:“你们这些坏蛋……”

    混混们顿时头皮发麻,两腿打颤,哆嗦着想要往外跑,却见露比双手抠近地板裂缝,将嵌进地面的混混头子硬生生拔了出来,然后朝他们狠狠砸了过去:“——不许你们再来搞破坏了!”

    人形炮弹精准地命中目标,带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混混们被砸得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像一群被保龄球打中的球瓶,甚至还有几个被打得飞到半空,啪叽一声糊在墙上,无力的身体缓缓拖下一道血痕。

    他们痛的哎哟哎哟直叫唤,在地上拼命挣扎着,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阿克曼刚刚从地上撑起身体,就见到一群混混正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然而没能爬出多远,他们的身后就多了一只蒲扇般的巨手,将他们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

    “先生说了,要把你们丢出去。”露比的手臂肌肉瞬间隆起,“要丢得——远远的!”

    “等、等等,我们自己……”

    求饶声被扔到半空,变成了一道道拉长的惨叫。露比牢牢记着伊洛恩的嘱托,像是扔袋装垃圾一样,把混混们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去。

    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壁上,扑通扑通,把对面的房子都砸的微微震颤。

    而最后一个则特别倒霉,直接半路撞上了同伴们停放在路边的机车,十几辆重型摩托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地,警报声响彻整条街道。

    混混们摔得晕头转向,四肢抽搐,像沙袋一样无力地顺着墙根滑落,在地上叠罗汉一般地堆成一团。

    惨叫和哀嚎响成一片,附近的住户们吓得连忙关紧门窗,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帮派血拼。

    阿克曼:“……”

    帮派是没有的,主要是露比单方面血拼了对面一群雌虫。

    他震惊到瞳孔地震,呆滞地看向店门处,只见高大的绿发雌虫正委委屈屈地蜷缩在伊洛恩面前,揉着眼睛哭得打嗝:“呜,先生,露比好害怕……”

    一阵风吹过,阿克曼风中凌乱。

    他梦游一般自言自语:“我的孩子,看看那帮C级雌虫都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你有什么可害怕的?该害怕的不应该是别的虫吗?”

    这群混混是这片地区逍遥依旧,时不时就到处打个秋风,他们仗着全员C级的实力,在这里横行霸道多年——毕竟B级以上的雌虫根本不屑于理会这种地痞,而D级以下的平民又无力反抗,像阿克曼这样年老体衰的D级雌虫,更是只有乖乖给他们交保护费的份。

    但是阿克曼现在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偶尔有交不上的情况,也只能躺平任揍,大不了就是被他们毒打一顿,砸烂店面,然后捏着鼻子认栽,独自收拾残局。

    结果这群C级到了露比面前,就跟一堆纸糊的玩具一样,居然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阿克曼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摸着下巴喃喃道:“难不成……这孩子真是S级?”

    他昨晚说的只是玩笑话,莫非却真的一语成谶?

    但是阿克曼也无法做出更肯定的判断,毕竟他这辈子庸庸碌碌,见识短浅,从来没见过S级雌虫出手打架。但是仅凭露比这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架势,至少能看出他的力量远在一群C级之上。

    至少得有A级吧?

    伊洛恩这哪里是捡回来一个病殃殃的E级虫崽,这根本是捡了个核武器吧?

    但是手握核武的伊洛恩却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踮脚摸了摸露比的大脑袋,就像是哄着那个小小的4岁虫崽一样,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露比,你保护了我和伯伯,现在我们都安全了。你真的特别特别棒!”

    露比眼眶通红:“可是刚才他们差点就要打到先生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再次起身时,两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看向混混们的眼神也带上了凶光:“我要让他们再也不能伤害先生!”

    被打成一团烂泥的混混们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原本挣扎着抽搐的身体又是一僵,缩进更深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还有行动能力的几个雌虫立即疯狂磕头,用缺牙漏风的嘴巴拼命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大虫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收这里的保护费了!”

    “对对,我们一定会补偿您的损失……只要您愿意留下我们这条小命!要多少钱我们都给您!”

    说到这里,混混们连忙拆下身上的口袋,任凭那些闪亮亮的星币滚落得到处都是。

    他们五体投地,痛哭流涕道:“这些全都赔给您!我们知道错了呜呜呜!”

    露比充耳不闻,捡起地上那些弯曲变形的铁棍,坚固的金属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转眼间就又变了一个形状。

    当他迈出脚步时,混混们顿时像是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鸡,全都僵住了。

    “露比。”伊洛恩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露比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脸上那股混杂着委屈的凶戾还未收敛,像是一只突然被主人牵住绳子的凶兽。

    “已经可以了。”伊洛恩对他微微弯起眼睛,“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露比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却还是停下了动作。

    伊洛恩朝阿克曼投去询问的眼神:“可以放他们走吗?”

    阿克曼闭上眼睛,安详地说:“没关系,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伊洛恩于是走到阳光下,晨光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停在了混混们面前。

    他半蹲下来,平心静气地说:“以后,请你们做点正经工作,不要再干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他用拇指指了指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大号露比:“如果被我们发现又来收保护费,或者随便打砸这里的店,他就会完成今天没做完的事情。”

    他的眉眼和煦,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味。然而混混们却满脸惊恐,怂怂地抱成一团,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们,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

    伊洛恩平静道:“那么,现在把你们的手链拿走,然后离开这里。”

    之前被混混们暴力打翻的手链散落一地,还被他们踩的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和泥巴。混混们面面相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个,我们哪还敢再拿您的东西……”

    伊洛恩也朝他们微微一笑:“既然是阿克曼先生之前答应的交易,自然要履行完毕。这些已经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了,各位先生,临走前要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别叫我们犯难。”

    混混们:“……”

    在一旁露比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混混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努力拖着自己的断胳膊断腿,顶着越来越晒的太阳,将自己刚才乱扔乱踩的手链一只只捡起来。

    伊洛恩并没有监工的兴趣,在他们捡手链的时候,就先扶着阿克曼回到了店里。

    尽管闹事的混混们被赶了出来,但小小的杂货铺里此时还乱的要命,地板也坑坑洼洼的,够他们俩收拾一阵子的了。

    露比则像尊门神一样,直挺挺地杵在店门口,明明眼角还挂着泪花,表情却凶得像是随时能把混混们给吃了。

    一群平时横行霸道的雌虫给吓得抖如筛糠,完全不敢偷懒。

    混混们冷汗直流,捡手链的动作变得迅速又利落,直到把地上清理得干干净净,这才敢搀扶着彼此,灰溜溜地离开。

    露比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这才走回店里,对伊洛恩忧虑地说:“先生,如果就这么放他们走掉的话,他们会不会又来找麻烦呀?”

    “总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伊洛恩摸了摸他的头,在这个体型下,他得仰起头才能看得到露比的脸,但是目光却依然像是在看着那个4岁的小虫崽,温柔而充满耐心。

    “露比,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需要谨慎地使用。”他郑重地叮嘱道,“你越是能够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就越要学会控制自己。如果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那么这颗温暖的心,就会慢慢失去知觉,渐渐冷掉的。”

    露比听得似懂非懂,他低头看着伊洛恩的眼睛,认真道:“露比不要冷掉,露比会好好听先生的话。”

    第80章 臣服 我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第二天一早, 伊洛恩是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给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听了一会,感觉似乎是楼下在搞装修。

    伊洛恩摸过床头的闹钟一看,时针刚过六点。

    这么早就动工了吗?

    昨天他和阿克曼忙活了一整天, 勉强把商品都抢救回来了, 但对于被砸的稀巴烂的地板仍然束手无策, 所以店铺整体上还是破破烂烂的状态。

    他记得昨晚阿克曼还说要联系装修公司来着,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楼下咚咚响个不停, 敲打声此起彼伏,再浓厚的睡意也被赶跑了。伊洛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决定起床。

    床铺太窄小, 所以露比又缩回了幼崽形态,蜷缩着睡成一团。

    大概是昨天消耗过度的关系,他的睡眠质量十分优良,此时半点也没有被吵醒的意思, 依然睡得很香。

    伊洛恩轻轻用被子盖住他的耳朵, 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楼梯在脚下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当伊洛恩走到店铺前厅时,却迎头撞上了一副惊悚的画面——一群裹得像是木乃伊的帮工正在店里跳来跳去, 有的拄着拐杖铺地板, 有的吊着石膏胳膊打钉子,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壮汉正在哼哧哼哧地搬运货架。

    他们明明看起来伤筋动骨,却一个个身残志坚,在狭窄的店铺内干得热火朝天, 忙得不亦乐乎。

    伊洛恩眨了好几下眼睛,又捏了捏自己的脸,这才确信自己不是在梦游,顿时瞳孔地震。

    这些家伙, 不就是昨天被露比揍得哭爹喊娘的那群混混吗?

    他们怎么会一大早在这里搞装修?

    周围的商户早就被这奇景吸引,三三两两地聚在各自店铺的门口,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而阿克曼则依然雷打不动躺在摇椅里,抱着他那台破收音机打瞌睡,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毫不在意。

    混混们一看到伊洛恩出现,顿时集体打了一个寒颤,赶紧露出一个笑容,然而扯动了身上的伤,导致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大、大哥!您来了!”

    他们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地弯腰行礼,整齐地发出洪亮的声音:“欢迎大哥检阅工作!”

    伊洛恩:“……?”

    他茫然地看着阿克曼:“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阿克曼懒洋洋地摇晃躺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些家伙天没亮就来了,说是想要将功补过,帮我们翻修店铺。我看他们材料都带得挺齐全的,就直接让他们干了。”

    伊洛恩看向停在门口的货车,上面堆满了崭新的地砖、货架和门框,甚至还有几桶新鲜的油漆,的确是准备齐全。

    拄着拐杖的混混头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露出缺了门牙的嘴,朝他谄媚一笑:“大、大哥,早上好!昨天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把您的店铺给搞乱了,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今天特地来帮您重新装修!”

    其他混混们也纷纷点头哈腰,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对对,这都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伊洛恩:“……”

    他发自内心地敬佩道:“你们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昨天刚刚被暴揍了一顿,身上的伤都还没痊愈,这就立即凑上来当舔狗了。这种厚脸皮的功力真是令他望尘莫及。

    混混们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满脸自豪,嘿嘿一笑:“那当然,这毕竟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嘛!”

    尽管身上带伤,这群混混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干活的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原本破旧昏暗的杂货铺就变得焕然一新,就连墙角的灰尘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从里到外,全都闪闪发光。

    临走前,混混们还不忘记围着伊洛恩点头哈腰,卖力地表忠心:“大哥,以后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对对对,我们随叫随到!”

    “非常愿意为大哥效劳!”

    伊洛恩这群活力四射的木乃伊,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里没有你们的大哥,我们都只是一些想要安稳生活的普通平民而已。你们……回去好好养伤吧。”

    混混们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道:“对对,我们懂我们懂,要低调!”

    “我们在外面绝不随便乱喊大哥的名号!”

    “都是我们自作主张,跟您可没有半点关系!”

    伊洛恩:“……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楼梯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露比揉着困倦的眼睛,打着哈欠走下楼,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先生……外面好吵哦,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此时又恢复了十岁的少年形态,身形看起来单薄而瘦小,然而混混们看到他这头蓬松的绿色卷发,仍然条件反射一般,齐刷刷地一阵哆嗦。

    下一秒,他们立即改口:“先、先生!对不起,是我们太粗俗了!”

    “对对对!我们该叫先生才对!”

    “我们就不多打扰您和虫崽休息了,我们这就走!”

    伊洛恩:“……”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混混们已经冲出门外,七手八脚地从货车里抬出一个沉甸甸的雕花木箱,“哐当”一声,放在了店铺中央。

    “先生,这是手链的费用!昨天忘记带钱了,今天给您补上!”

    话音未落,这群混混已经展开翅膀,争先恐后地爬上车,然后砰地关紧车门。

    货车引擎发出一阵轰鸣,排气管喷出一串黑乎乎的尾气,猛然提速,逃命似一溜烟开走了,只留下满街飞扬的尘土。

    伊洛恩呆呆地站了半天,直到露比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先生,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露比歪着头,碧绿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伊洛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打开看看吧。”

    他正转头去找扳手,却听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露比直接徒手掰开了木箱的封条,动作就跟掰饼干一样轻松。

    木箱敞开,刹那间,金光四射!

    杂货铺骤然亮堂起来,只见整箱金条码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璀璨生辉,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露比发出一声惊呼:“哇!好多金子!”

    他瞪圆了眼睛,碧绿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转头兴奋地看向伊洛恩,举起手臂比划:“可以给先生做好多漂亮首饰!”

    伊洛恩:“……”

    他刚一回头,就差点被这闪亮的金光给闪瞎了眼,晕乎乎道:“不,我哪里用得上这么多黄金首饰……”

    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了,虚弱地扶住柜台,声音都开始发抖:“阿……阿克曼,你快过来看!他们怎么送了这……这么多黄金!”

    阿克曼这才慢悠悠地从躺椅上起身,先是关上店门,这才俯身看了看箱子,十分从容地说:“喔,他们不是说了吗,这是拿来买手链的钱。”

    伊洛恩都无语了:“……买手链用得上这么多钱吗?”

    “只是多给了一点小费而已。”阿克曼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示淡定,“放轻松。”

    他蹲下身,不紧不慢地清点了一下掉落的金条,手指灵活地敲着计算器:“如果全部换算成星币,大概能够值上几十万吧。”

    伊洛恩咽了一下口水,小心地问:“那,我们的手链,一般是什么价格啊?”

    虽然阿克曼说过手链价格很便宜,但如果黑市这边的便宜和他概念里的这个词不是一个概念的话,那他还是及时调整一下自己的认知比较好。

    阿克曼摇了摇两根手指:“正常情况下,一条手链顶多只能卖上两星币。”

    伊洛恩:“……”是真的便宜啊。

    阿克曼从柜台底下掏出一瓶珍藏的好酒,给伊洛恩倒上了一杯:“我们的顾客真是十分慷慨。”

    伊洛恩接过酒杯,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一来,岂不是相当于变相在收保护费吗?”

    “哦,这可怎么算是保护费呢?”阿克曼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酒,摊手道,“他们毕竟也从我们这里拿了商品,而且还损坏了店铺,赔偿也是需要钱的嘛。”

    伊洛恩抬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铺:“可他们也来帮忙重新翻修了……”

    “那就算是多给我们的一点精神损失费。毕竟昨天露比可是吓坏了,对吧?”阿克曼摸了摸露比的脑袋。

    露比立即配合地红了眼眶,义愤填膺道:“就是,露比都快要吓死了!”

    伊洛恩无奈地看着这一老一小:“……到底是谁吓谁啊。”

    阿克曼惬意地躺回摇椅,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慢条斯理地说:“在黑市,实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你们俩有能力,所以他们不敢得罪,这也很正常。”

    他呼出一口酒气,有些微醺地眯起眼睛:“再说了,算上这些年我帮他们做的手链,这些金条其实也不算多。”

    伊洛恩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酒杯。

    露比在旁边探头探脑,鼻尖几乎要碰到杯沿,似乎对他们的饮料感到很好奇。

    “小朋友,这个你可不能喝。”阿克曼轻轻揉了揉他蓬松的绿发,声音因醉意而显得有些温柔,“得等你再长大一点点。”

    露比眨了眨眼睛,身体忽然像充气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眨眼间,就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两米高的成年形态。

    他用低沉浑厚的嗓音宣布:“现在,露比长大了。”

    阿克曼开怀大笑。

    他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手中的酒杯剧烈摇晃,连酒都差点泼了出去。伊洛恩连忙扶住他的手腕,嘴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眼中盛满笑意。

    这样的气氛实在太好,他们三个边喝边聊,不知不觉就让一瓶酒见了底,又开了第二瓶,第三瓶。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他们三个醉得东倒西歪,然而就在这时,店门突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响。

    “喂,老板!”

    一道粗犷的吼声传入店中,砸门的动静也变得越来越大,整间店铺都在震颤,货架上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老板,滚出来!”

    阿克曼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躺在椅子里鼾声如雷。伊洛恩艰难地撑开有些发沉的眼皮,听到外面有喊声,连忙用手掌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撩起头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呢喃道:“来了,来了。”

    他眼前发晕,脚步虚浮,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打开店门。

    一道漆黑的身影映入眼帘,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运动衫的光头雌虫,身材魁梧,满身刺青,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伊洛恩,断眉高高地挑了起来,铮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寒光一闪,刀尖抵住了伊洛恩的鼻尖。

    “绿头发的小子,就是你是吧?”光头雌虫眯起眼睛,“听说你很厉害,能一个打十个?”

    伊洛恩迟缓地眨了眨眼,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十分迟钝,眼前的事物也全都模糊不清,就连近在咫尺的刀锋也显得朦胧而遥远。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光头,对他的这番挑衅无动于衷。

    光头顿时怒了:“怎么不说话?你是看不起我吗?!”

    他愤怒地举起长刀:“那么,今天我们就来比比看,究竟谁才是西城区最强大的雌虫!来决斗吧!”

    伊洛恩:“……?”

    他还来不及反应,醉醺醺的露比就冲了过来,打着酒嗝,一拳挥向光头:“不、不许你欺负先生!”

    砰!

    光头甚至还来不及挥刀,下巴就挨了重重一拳,整个身体都被打得倒飞出去,轰隆一声,撞上了远处的路灯。

    路灯颤颤巍巍,光头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匪夷所思:“你他虫的……”

    他盯着露比那巨熊一样的体型,不仅没有恐惧,反而斗志更盛,提起自己的武器,又气势汹汹地冲了回来,怒吼道:“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露比则睁着一双醉眼,歪七扭八地打出一拳:“不可以!”

    哐当一声,特殊金属打造的长刀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露比又是一记铁拳,狠狠砸向光头的脑袋:“嗝,先生说了,不可以使用暴力!”

    梆!

    水泥地直接被光头的脑袋砸出一个深坑。露比晕头转向,干脆跨坐在他身上,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拍,将还在挣扎的光头狠狠摁了下去:“快点,给先生道歉!”

    光头叫嚣:“什么道歉,绝不可能!我是不会——”

    梆梆梆!

    十五分钟后,光头被摁在伊洛恩脚边,气息奄奄:“对不起,我错了。”

    伊洛恩醉得神志不清,大脑十分迟钝,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早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他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就连头也好像变成了一只气球,很难控制方向。此时依稀听到脚边传来声音,便略微垂下睫毛,迷迷糊糊地朝下望去。

    光头偷偷瞄着他的脸色,顿时心中一寒。

    尽管对方脸侧的虫纹粗糙劣质,却全然掩盖不住那如玉般的面色。此时,那双鸦羽般的长睫低垂,阴影中的黑眸淡漠而疏离,似乎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飘飘渺渺,难以一窥全貌。但仅仅只是浮光掠影,匆匆一瞥,也足以见者心惊。

    这居高临下的目光,这神秘朦胧的黑眸,这漫不经心的表情!

    这个短头发的雌虫,看自己就像是看狗一样!

    光头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

    ——是了,这位被称作“先生”的雌虫,从一开始就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此时见到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惨状,也毫不在意,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跳梁小丑。

    就连身边的打手都如此强悍,这位先生的实力只怕是深不可测!

    刚刚被露比一顿爆锤,光头都还能够百折不挠,此时,却在伊洛恩的注视下彻底胆寒。

    好可怕的气场!

    这是上位者的气息!

    他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大虫物,顿时潸然泪下,疯狂磕头道歉:“对不起!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伊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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