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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出宫的时候,前……

    出宫的时候,前头有一辆马车行驶得极慢,出宫后,扶摇让小李子越过那马车再勒马。

    小李子让车夫照做,不一会,她坐的这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马儿低头吃草的时候,后面的马车赶上,正好停在她后面。

    “小李子,去问问那马车可是三阿哥府上的?”

    小李子回来后禀道:“回福晋,是三阿哥府的马车,马车里坐的是三福晋。三福晋让我给您带话,问要不要去她车上坐坐?”

    “走吧。”

    扶摇上了董鄂氏的马车,董鄂氏命人打起了车窗帘,正一边靠着车壁眺望远处,一边往座前矮几上拿酥饼吃。见扶摇愣在车帘处,她转回目光,轻笑:“怎么?你也以为我会灰心丧气、萎糜不振么?过来坐。”

    扶摇嗫嚅:“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说着去董鄂氏身边坐了。

    她刚坐下,董鄂氏便端起酥饼递了过来,“你虽没说,但我也知道你想什么。吃么?是我府上厨子做的。”

    “谢三嫂,我这会不饿。”扶摇道。

    在永和宫实在吃了太多,每回她去,德妃都往她碗里夹满满的菜,扶摇也纳闷,不知什么时候起德妃变得这般热情。

    从前住在阿哥所时,德妃虽也常召她用膳,但通常都是扶摇站在边上,遵循儿媳为婆婆侍膳的礼仪,等德妃吃得差不多,她再回来自己的座位上用饭。然而近几次,德妃完全不要她这样伺候了!

    而且以前德妃与她说话,都是东扯西扯,尽量不提四阿哥,可自从搬出宫,德妃好像突然也没这顾忌了,总是关心四阿哥的身体还有他们的夫妻生活,最后就会拐着弯提到孩子。

    唉,一家自有一家的麻烦事,扶摇正想着,便听董鄂氏“哦”了一声。董鄂氏淡淡点头,将酥饼放回矮几,“是了,你也是刚从宫里出来,想必已在德妃娘娘宫中吃过的。”

    想起此时董鄂氏是在宫里头过了一夜,扶摇抬眼细瞧,发现董鄂氏脸上虽带着严妆,眼下却露出连厚粉也盖不住的乌青。她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极了。

    扶摇看着矮几上的酥饼,试探着伸手,手背碰了碰碟子。董鄂氏看见她动作,笑起来,“别试了,冷的。你想的没错。”

    扶摇愕然,“三嫂在宫里……”

    “在钟粹宫的小佛堂跪了一宿。”董鄂氏叹气,“哪有吃的给我呢?这酥饼还是昨日嬷嬷不放心,让给稍上的。不过你别担心,我府上请的是京城最好的厨子,酥饼虽然已冷,味道还是很不错。”

    扶摇也不知说什么,若说安抚,安抚似乎又没什么用,难道叫董鄂氏再接再厉,以后对格格们下手时仔细些别叫抓到把柄?还是告诫她别再盯着人家肚子不放,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思来想去还是闭嘴罢。

    一时无话,董鄂氏再度眺去了车窗外,片刻后,扶摇听见她的声音传来。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三嫂……”扶摇呼吸一滞,双眼睁大。

    “不是我做的。”董鄂氏又呢喃了一遍,望着远处,平静地解释,“她来请安,自己在门口摔了一跤摔掉孩子,却都说是我做的。三爷看重她,我才把好东西赏她,我哪里知道她怀着孩子不能食薏仁?”

    越说越气,董鄂氏平静的语气倏忽变得急促,神情愤懑,“我要是早知道她怀了孩子,我什么都不给她!”

    扶摇大惊,忙要去捂她的嘴,“三嫂,祸从口出,这种话说不得!”

    “如今全天下都说我是蛇蝎毒妇,容不下一个格格……”董鄂氏冷笑了一声,慢慢转过头来,拉着扶摇的手,“我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三嫂,若是误会,那便更不能因旁人一面之词自乱阵脚,而且既然是误会,何不说开……”

    董鄂氏摇头,“那碗薏米红枣粥确实是我叫人送的,请安也是我叫她来的,真是有嘴也说

    不清。”

    确实麻烦,扶摇叹气问道:“那三嫂之后如何打算?去过钟粹宫,便算受过罚了么?”

    董鄂氏点头,“娘娘还算是护着我,让我进宫罚跪一晚,对外声称是田氏不当心而我看护不周以致小产,此事便算过去了。可你也知道,总有那起子小人背后嚼舌根。你听到的传言里不也是我让田氏掉孩子的么?”

    董鄂氏一副了然于胸的眼神看着扶摇,扶摇微微低头,不好明说是,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哎,说那个做什么。”

    董鄂氏冷哼,“看,我就知道!”须臾长叹,“只是累得我的名声,好像我是个悍妇实在可恨!我若真那样不择手段,早便和伊尔根觉罗氏一样,先给那些个不安分的蹄子发点麝香丸,何至于劳心劳力天天折腾我自个的肚子呢?”

    她犹自忿忿不平,转头见扶摇张口结舌,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你做这样惊讶的表情给谁看?”董鄂氏稍稍靠近扶摇,压低声,“大阿哥娶亲之前,屋里就不知养了多少通房丫头,若非拿麝香丸压一压,只怕伊尔根觉罗氏还未进门,就有一屋的孩子满地跑了。”

    扶摇一边惊讶地合不上嘴,一边听出个破绽,“三嫂,你瞧瞧你,刚还说人毁你的名声,这会就传起别人闲话来。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的,既是大嫂还没进门的时候,怎么就有了这麝香丸呢?”

    董鄂氏气闷,拿手指戳一下扶摇额头,“你这脑袋,你好好想想。大嫂进门前,已经有人给伺候大阿哥的宫女赐麝香丸,这个人还会是谁?谁能有这样手腕、这样的魄力,以及这样的……权利?”

    “……”扶摇已经说不出话,听得脑子里昏黑一片。暗示到这份上,她当然意识到指的是谁。

    惠妃,大阿哥的生母,除了她没人能做到。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是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那可是当朝正一品大员,如今来看这门婚事的确给大阿哥带来许多帮助,为了这个儿媳顺利入门惠妃少不得要在背后使力,毕竟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孩子满地跑的人,康熙也未必喜欢。

    显然惠妃是要把她的长孙按在伊尔根觉罗氏肚子里头,只是这几年也未听闻伊尔根觉罗氏的肚子有什么消息……

    扶摇只觉手心袭来一股寒意,与董鄂氏对视一眼,不再接话。

    又是一阵沉默,扶摇正待告辞下车,忽见董鄂氏面目微拧,弯腰轻触膝盖,痛“嘶”了一声。

    “膝盖疼么?可有敷药?”

    董鄂氏疼得眉心深蹙,嘴角却微微一弯,嗤笑:“我这刚受罚出来,哪有药?荣妃娘娘若还给药,那便不是罚了,规矩还是要做足的。”

    “我车里正好有跌打膏,你等等。”扶摇说着就掀开帘子,冲车外一直守护的小李子吩咐,“小李子,把我们的跌打膏拿来!”

    小李子拿了药膏回来,不知福晋要跌打膏作甚,顺便还给拿了一卷白纱。董鄂氏看了不由奇道:“你车里怎么还常备这些物件?帮我抹些膏药就行,不至于还把我的膝盖包裹起来,丑死了。”

    扶摇便放下纱布,蹲下身,替董鄂氏将马面裙的裙摆以及里面裤腿轻轻往上推至膝盖,一面帮她敷药,一面笑道:“我也不知呢,还是小李子告诉我的,我们家四爷一向心思缜密,眼下不正派上用场了么?”

    “早就听说你们家四爷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未雨绸缪到这份上……”

    扶摇抬头,“谁同你说我们家四爷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我们家三爷说的。”董鄂氏梗起脖子,“难道不对么?”

    “唔……那也没什么不对……”上好药,替她放下裙摆和裤腿,扶摇便要走了。

    刚打起帘子,便听董鄂氏唤了一声:“哎,扶摇!”

    扶摇回头,“怎么了三嫂?”

    “我也没比你大几日,往后你莫三嫂三嫂地叫我,把我给叫老了。”

    扶摇心道:可你不也是这样叫大嫂的么?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的名字,连心。”

    这时,扶摇才想起她刚才也是这么叫自己,她刚才也叫了自己的名字——扶摇,那个从来没听人唤过的名字。

    扶摇微微一笑,一股暖意淌入心间,“好,连心。两日后我们在府上再见。”后日就是她们四阿哥府办乔迁宴的日子了。

    回到四阿哥府,扶摇收到了娘家的回信。月前李格格和宋格格请求寄家书的时候,她也给娘家去了封家书,并邀请额娘到府上来小住。

    额娘在回信中表示很愿意来小住,不过须得带上一个人——扶摇的庶妹,乌拉那拉漪兰。

    扶摇的额娘姓爱新觉罗,是贝子穆尔祜的第四女。爱新觉罗氏一生怀过五胎,扶摇是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上面还有三个兄长。漪兰是侧福晋林氏所出,据说再过两年就要及笄。

    原主的回忆中这位庶妹倒是很少出现,大抵是因为爱新觉罗氏身子常年不好,漪兰出生后,她阿玛就让林氏自己带女儿了。

    府上东北角有一所闲置的小院,扶摇立刻着人打扫,想着不久娘家就要来人,又兴奋又有些惶惶不安,整晚睡不着。

    那是种很奇怪的心情,虽然起初扶摇对这样的骨肉情并没多少感觉,但随着时日逾久,她的心情也发生了变化,毕竟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夜半三更,就在扶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身畔传来一声叹息。

    男人的语气很无奈也很疲惫,“还睡不着?”

    第62章 第62章“一想到要见他……

    “一想到要见他们,心里总忐忑得很,这是不是就叫做近乡情怯呢?”扶摇在锦被下翻个身,和四阿哥脸对着脸,呼吸可闻。

    四阿哥是在睡梦中被吵醒,此刻也迷糊,他迷蒙着眼,嗓音倦怠道:“嗯……近乡情怯,这个词用得好。等见到就不会胆怯了。”

    扶摇更来了精神,“万一还是露怯怎么办?”她又不是原装的女儿,她占了乌拉那拉氏的身子,乌拉那拉氏的额娘真不会发现吗?

    “露怯……为何?”

    “四爷,你先睡吧,明早还上值呢,妾身去外面小榻上躺一会。”

    扶摇这是看四阿哥困极,不忍扰他清梦,刚掀被起身,突然就被一只手极快地拽了回去。

    “你能不能安分点?”四阿哥揉了揉眉心,面上隐有薄怒,“你若出去爷更分神,你就待在这。”

    “……”扶摇哪还敢蹦跶?这人竟然生气了。真是莫名其妙。

    帐子里黑压压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虚空。过半晌,四阿哥叹气,又睁开了眼。他微侧眼,正和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对上。

    望见他淡漠神情,扶摇眨两下眼,很是无辜,“我没说话,我也没动啊。”

    四阿哥干脆转过身,两人又脸对着脸了,但这次四阿哥眼神清明,显然已是毫无睡意。

    “行了,有什么话都倒出来,今儿爷不睡了。”“这……不好吧?”扶摇眼神一亮,凑上脸去,又往后缩了缩。

    四阿哥轻瞥她,早就洞若观火,“你且说,我听着。”

    这是他要如此,扶摇也没什么好顾虑,扶摇便往前挪了两下,问:“四阿哥,您认识我的阿玛么?”

    “当然。”

    “我阿玛是个什么样的人?”

    “统领大人骁勇善战,屡次随御驾征战朝鲜、蒙古,陛下对你阿玛盛赞有加。”

    “那你认识我的三个兄长么?”

    “你长兄星禅,领正三品侍卫,好交

    友,好打抱不平,营中多挚友,三年前娶镶黄旗钮祜禄氏次女为妻;你次兄富昌,领正五品侍卫,好赌、好酒;季兄富存,领正三品护军参领……”

    竟然信手拈来,一点都不带思考的!

    “四爷……”扶摇口微张,瞪大眼,“您不会连我家……祖上十八代也知晓吧?”

    四阿哥的手从她后颈穿过,搂着她肩膀把扶摇拥进怀里,嘴唇贴着她耳朵,“不至于十八代,你祖上只有五代。”

    “……”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拉他说话!!

    次日寅时,四阿哥照旧起身梳洗,而扶摇还躺在被窝里睡得人事不知。

    两人说了一晚上话,至后半夜才勉强睡去。四阿哥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看着帐内那睡得香甜的没心肝的人,自然是心内来气。

    于是在换好袍服、一切整理完毕之后,他挥退下人,又回到床边。掀开帘帐,把那人捞起来,对着水润嫩滑的脸颊就是一顿揉搓。听到扶摇“哎哟”叫唤求饶,才算解了气,心满意足地去上值了。

    又过一日,到了八月十九,这日个凉爽天。

    天色未明,四阿哥府里里外外就都忙碌起来了,这日清晨的光景又和昨日全然相反,扶摇比四阿哥先起床,起床后头一件事便是到院子里给各处管事传达今日注意事项,并给大家伙儿打打气。

    她有一个小本子专门罗列了筵宴筹备事宜,前一晚还在挑灯写呢,昨晚写的时候被四阿哥瞧见,还叫四阿哥调侃了好一会,说她平日不用功,临时抱佛脚。扶摇一面写,一面表示不服:“膳单、戏目都是我亲自挑的,厅中摆设、来客名册我也通通过目了的,不过就是记个时辰表而已,比如何时开宴啦,何时开戏啦,何时上点心啦……”

    她又不是四阿哥,什么都记得住,为了不给他丢体面,她已经很用心了好不好?

    吩咐完接着回屋梳妆打扮,约过了半个时辰,一束暖阳照入窗隙,四阿哥醒来,拉开帘帐,扶摇才刚画好了桃面妆,正在戴耳饰。

    四阿哥难得一副懒懒的摸样,手按着一边帘帐,人半坐起,斜靠在床框上,半个身子掩在昏暗中。

    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望着,什么也不做。

    扶摇扭脸就看见他盯着自己,“四爷,快起床了!”转头吩咐身边丫头,“去伺候四爷更衣。”

    两个丫头应声去了,扶摇基本收拾妥当,便又转身拾起铜镜检查妆容。她今日特挑了件正红真丝旗袍,这旗袍腰线收得窄,将扶摇身子勾勒得玲珑有致,红殷殷的色彩更衬得她肌肤粉白。

    扶摇对今日这身很满意,等会再罩一件貂鼠坎肩,搭配上细软的绒毛……嗯,端庄大气,明艳动人,配得上做这府邸的女主人。

    还没来得及披坎肩,正自得意,扶摇忽然觉得后背发麻,腰上猛地交环过来一双手,紧紧地把她揽住了。

    春溪春兰冷不丁瞥见,赶忙拿着铜盆漱盂退出屋去。扶摇看一眼铜镜里俯身下来,还是穿着那身月白里衣的某人,叹气,“四爷再不更衣,待会可要误了时辰。”

    四阿哥下巴抵在扶摇颈项,往她身上嗅了片刻,低声:“你为我更衣。”

    扶摇便放下铜镜,“好,我为四爷更衣。”想要转身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身,低头一瞧,“四爷,松松手。”

    四爷仿佛没听见,依然紧紧扣着她的腰,下身往里蹭了蹭,“你今天怎么身上这么香?”

    扶摇登时心中警铃大作,感受到身后不安分的磨蹭,忙使出吃奶的劲儿从他怀里挣脱。

    “四爷!快更衣了!”拉着他手径直往衣柜方向拽,替他找来崭新的袍子,系上腰带,一边伺候他穿衣,一遍埋怨道:“也不看看什么日子,妾身才要问问爷,怎么今天这么不正经?”

    四阿哥笑,穿好衣裳,捉过扶摇手腕再细细嗅了嗅,“我是认真的,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

    扶摇收回手腕,颇骄傲地仰起下巴,“是用玫瑰露和珍珠粉做的香膏,四爷若喜欢,我这里还有一罐,给您抹点?”

    扶摇说着就要去拿香膏,四阿哥拦住她,“我就别了,男子汉大丈夫抹那个作甚?这香,还是放在你身上才令人神往。”说罢牵着扶摇往外走。

    走到门帘处,扶摇停住脚,拽了拽他袖袍。

    四阿哥转身,目光询问。

    “四爷……”扶摇长叹,忽然垫脚,吧唧一下在他唇角落下个吻。

    四阿哥怔住的功夫,扶摇摇头继续长叹,“哪里学来的这些调戏人的手段,嗯?把人勾得五迷三道的。”

    四阿哥从愣怔中回神,手指碰了碰唇瓣,眼底含笑。

    “是么?我若真勾引得福晋五迷三道,这会福晋就该和我去那里办事了。”他说着转身,往身后绣着鸳鸯戏荷的拔步床上望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扶摇登时小脸通红,一把掀开门帘,拉着他出去。

    还好还好,扶摇尚存理智,要真让那人得逞,那人倒可极快抽身,而她这穿戴半晌的衣裳首饰可就要乱作一团了。

    客未至,扶摇和四阿哥先到堂屋接受李格格和宋格格的请安,此次府上摆宴,两位格格虽不能往筵席上坐,但扶摇也特地交待了厨房,席面上的每一道菜也往两位格格院里各送一份,便算她两个同大家一块热闹了。

    喝罢两位格格的早茶,四阿哥往垂花门外去迎男宾,扶摇则留在内院等待女宾。想着时辰尚早,等客人的功夫,扶摇先喝上一小碗米粥。然而粥未喝完,就听外头传唤贵客已到。

    遥望见那妇人的第一眼,扶摇是极陌生、极无措的。

    乌拉那拉氏前半生的记忆忽然劈脸而来,那张曾在扶摇梦里出现过的慈母的脸陡然间变得十分清晰。

    扶摇尤在愣怔中,爱新觉罗氏已匆匆走近,带着眷眷笑意,手里还牵着个十二三岁摸样,梳小两把头,额前留一排齐眉穗的小姑娘。

    “漪兰,来,见过你姐姐。”

    话虽是对小姑娘说,额娘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扶摇身上,额娘抬起另一只手伸向扶摇,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她,似乎就要当场从扶摇这一身打扮里勘察出她往日状况。

    小姑娘声音清甜,蹲身对扶摇行了个礼,“长姐。”

    “哎——”扶摇微笑应下,初次见面也没东西相赠,索性拔下头上的茉莉簪递去,“长姐若送这个作见面礼,你喜不喜欢?”

    小姑娘望着精美的茉莉簪目不转睛,手却被爱新觉罗氏抓得牢牢的。

    “这个怎好送她?一见面就如此,当心这孩子骄起来。”

    “女孩子嘛,骄一点也无妨。”扶摇二话不说把茉莉簪插到漪兰发髻上,漪兰眼珠子直往上瞟,摇了摇脑袋,簪上的两颗垂珠也跟着晃。

    “谢谢长姐!”还没等爱新觉罗氏招呼,漪兰便又蹲了个礼,一脸高兴地拉着扶摇手臂。

    “你看,”扶摇扭头,得意洋洋看额娘,“小孩子就得这么哄嘛。”

    爱新觉罗氏被逗笑,“好了好了,你向来有主意。”说话间不知不觉卸下心中担忧,仿佛回到过去天伦之乐的时光。

    “额娘,阿玛和哥哥们也来了吗?”

    爱新觉罗氏点头,“兴许这会四阿哥也在招待他们呢。”拉起扶摇的手,轻问,“告诉额娘,四阿哥对你好吗?”

    “好啊。”扶摇指指自己的腰,“女儿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这里都粗了两圈!”

    “哦……那就好……”爱新觉罗氏又点了点头,稍稍放宽心,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将扶摇拉到一边,继续问,“那……那你怎么总不回你阿玛的信?额娘不知你的消息,还以为,还以为你这丫头在宫里闯出什么祸。”

    第63章 第63章“信?”扶摇愕……

    “信?”扶摇愕然,“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阿玛的信啊。”

    “额娘,阿玛是何时送的信?”

    爱新觉罗氏目光微微压低了下去,沉默片刻复抬起来,“兴许是送信人给送掉了,托人送信进宫本就不合体统,这种事也是常有。”

    她看向扶摇,笑了笑,“也罢,既然不是你有意为之,就算了。”

    “额娘…

    …”

    扶摇也没那么蠢,看不出额娘眼中的闪躲。但若非要刨个根问到底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四阿哥府,有一件事是从来不变的,那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装傻。

    扶摇微微叹口气,跟着笑起来,“好吧,下回送信记得找个可靠的送信人,眼下女儿已随四阿哥出宫,想必和阿玛额娘通信不会再像以前在宫里那般难了。额娘若想我,尽可差人送信到府上,我会好好交代他们。”

    扶摇引额娘和漪兰入厅落座,她自回到二门迎接女客,随着日头渐盛,厅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这次筵宴,太子和太子妃依然赏脸,恭亲王和恭亲王妃也来了,大阿哥来了但大福晋没来,听说是偶感风寒。

    五阿哥带着五福晋也来了,十三十四照旧从宫里溜出来,顺便替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送上乔迁礼,据八阿哥给四阿哥的回帖上说,是贵妃娘娘身子不大好,八阿哥和九阿哥留在宫里陪着十阿哥。

    三阿哥和连心同样没来,这前面几位送了请帖却无法前来的都是早早回贴表示遗憾,三阿哥原是要来,却在前一日让人送信到四阿哥府,说有事亟需处理,下次亲自来府上赔罪。

    扶摇这一桌席设座本就不多,昨日临时撤掉一把,显得席上更空。如此,和乌拉部族人一块坐的爱新觉罗氏和漪兰就被盛情邀请了过来,和扶摇她们一块坐。这还是太子妃的提议。

    其实扶摇是不愿意的,额娘一坐过来,太子妃和恭亲王妃就逮着额娘问扶摇小时候的趣事,额娘勉强说了两件,诸如扶摇小时候最爱吃糖人、第一次做女红做得不好躲在房里哭一整天,听得席上咯咯直笑,这些事虽无伤大雅,可毕竟难为情。

    恭亲王妃还要再问:“不知四福晋从前在家都读哪些书?”

    扶摇心道,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女时代的乌拉那拉氏极爱读话本,而且还不知从哪里摸来两页聊斋和牡丹亭的手抄本!有一回被教引嬷嬷发现,嬷嬷当场把她那两页纸给烧了。

    这事在记忆里是个挺大的事,额娘一面拿家法狠狠打她手板心,一面攥紧手帕哭成个泪人儿。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后来那么端庄贤淑的孝敬宪皇后竟然年少时是个挺离经叛道的人。

    或许爱新觉罗氏也想到了这一件,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低头,端起茶盏啜了口。就在她放下茶盏时,坐在扶摇身边的漪兰忽然开口:“长姐长姐,兰儿新近也读了些书。”

    这天真烂漫的一声顿时将满座目光都吸引了去,扶摇侧首笑问:“哦?都学了哪些书?”

    漪兰思考了一会,回道:“《列女传》,我背给长姐听?”

    望着她期盼的目光,扶摇自然不会拒绝,“好,你背来听听。”

    漪兰便背起来:“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娥皇,次女英……”

    就这么一直背到传膳。期间不时打磕,一会太子妃提醒两句,一会恭亲王妃叙接两句,偶然背错一两个词,将“周公一沐而三握发”背成“周公一沐而不握发”逗得人捧腹大笑,倒是没人再对扶摇的少年之事感兴趣了。

    日薄西山,筵席既散,下人们收拾厅堂,扶摇领着额娘和漪兰去东北角小院,听得阿玛和兄长已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就给她递了个话“愿岁岁平安”,扶摇不由叹气,“可惜没有见上面。”

    额娘安慰她:“以后还有机会。”

    母女俩手扶手走着,穿过一片小竹林,漪兰默默跟在身后,远离丈远,不打扰她两个说话。

    瞥一眼身后,爱新觉罗氏轻声:“再过两年,那孩子也要参加宫内大选了,林氏求我带她出来游历,不必周览四海,只令她多见几个人,多经些事便好。”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当年你想跟星禅去游苏州,我没有让你去,现在这孩子到了你当年的年纪,额娘不想她也遗憾。为此把她带到你这里,私心想让她快活两天。你不要见怪。”

    八旗女一般十五岁参加大选,大选的前一年就得熟记内廷礼仪规矩,乌拉那拉氏原本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天假因缘,被康熙直接指给了四阿哥。

    “额娘安心,”扶摇轻轻一笑,“漪兰住在这里,想怎么快活都成。”

    东北角这院子不大,胜在清静,留爱新觉罗氏和漪兰住在这里,漪兰便是快快活活地把屋顶掀翻,扶摇也能由着她去。况且这里离后花园也近,没事逛逛园子,赏百花捉蝴蝶也很快活。

    如此想着,待看过住处,扶摇又想领额娘妹妹看看园子。然而不及离开小院,忽然一个小厮跑来,单膝跪地禀告道:“福晋万安,四爷让小的来传话,请福晋速速准备两间厢房。十三爷和十四爷吃酒吃醉了,要在府上歇一晚呢。”

    听了这话,爱新觉罗氏忙道:“你且自忙去,别管我们,得空咱娘儿俩再叙话。”

    伴着漪兰恭敬清甜的相送声,扶摇离开此地。

    爱新觉罗氏犹在院门口极目远望,漪兰走去她身边,轻劝:“劳累一日,额娘必然倦乏,咱们先回去歇一晚,待明日养足精神再去找长姐,想来长姐明日也该有空。”

    :.

    爱新觉罗氏叹了一声,点头。

    “兰儿扶额娘回屋。”

    回到正院,扶摇立刻吩咐在前院给十三爷十四爷准备厢房,并叫来小李子低声嘱咐了一番。

    金嬷嬷、程嬷嬷、赵嬷嬷、冯嬷嬷、李嬷嬷将各自所负责的事项俱细细禀报了一遍,待得清点过账册,又到库房数了两遍收回来的酒盏桌椅等一应器具,再歇气抬头,只见星河如练、新月皎皎,天儿竟已全黑。

    辛苦一日,扶摇腰酸骨软,回房的路上春溪一直给她揉腰。

    “福晋今日辛苦,奴婢已让人备好热水放在净室,待会儿福晋洗身沐浴,一身疲惫便可尽卸。”

    “好春溪,还是你最疼你家福晋。”

    春溪轻轻凑近她耳边:“春华新研制出一贴听说叫什么……香肌玉露方,说是从前贵妃洗浴用的玩意,用了丁香、沉香、木香好多香料,我让她先放在那里,待会福晋去瞧一眼,若喜欢便试试。”

    扶摇瞥她一眼,笑,“用那么多香料作甚?”忽然想起来今早四阿哥在她身上闻香,明白过来,不由咬牙嗔道,“好啊死丫头,你一向正经规矩,怎么竟然偷听主子说话?看我不叫程嬷嬷打你板子!”

    春溪立刻蹲身告罪,嘴角依然含笑,“奴婢罪该万死,实在是退下时不当心听到,而且这是春兰的主意,主子要罚可别忘了她。”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正打帘进屋,猛地见到堂屋中跪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再一抬目光,双双身形一滞,愣怔失色。

    春溪赶忙放帘蹲身,“四爷万福。”

    主位上那大马金刀地坐着,神容冷肃、不苟言笑的男人,不是四阿哥又是谁?

    只是他这神情冷淡,好像周身聚起了一层冰霜似得,叫人无端胆寒。

    而小李子还跪在地上。

    扶摇给春溪递个眼神,示意她退下,略一思索,走到四阿哥身边。

    “小李子,你惹事了?”

    小李子抬了抬头,终是不敢看她,也不敢回话。

    四阿哥转了转玉扳指,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抬,点向小李子,“我到外门送客,正撞见这小子找门房说话。”

    “……”扶摇咬唇,顿时屏住了呼吸。

    “小李子,你来说说——”不待四阿哥继续,扶摇当即侧身,半蹲下去。

    “四爷不用问小四子,是我吩咐他这么做的。”替十三十四阿哥准备厢房的时候,扶摇吩咐小李子悄悄去门房说一声,以后外面给福晋的信直接送到小李子这里,一概不许扣押,也不许交给别人。没想到,才有个动作,就被四阿哥逮着了。

    扶摇在心中叹气,但也不想辩解。

    她觉着这事是个挺正常的事,但四阿哥现下这反应她也不奇怪。

    扶摇低着头,再无言语,堂屋里沉默了很久,她能感觉到四阿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上,或许四阿哥在想,他的福晋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不乖了?

    忽然,扶摇余光里那片墨蓝的袍角动了,那个沉默许久的人从座上起身,顷刻来到扶摇身前,袍角扫过她的眼睑。

    酒香扑鼻。

    随后——扶摇被拽了起来。四阿哥俯身,微凉的手攥住她细腕,拉着她径直朝耳房去。

    “……哎。“

    他迈一个步子,扶摇得小跑两步,如此跌跌撞撞进入耳房,四阿哥从袖中取出三封整齐折好的信。

    他将三封信拍到桌上,便松开手,向一旁略走两步。

    扶摇明白,这是要她自个看的意思。但这意思,又是个什么意思?目光向身侧一瞄,胤禛已抱起手臂,冷冷对她挑了下眉。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不是想看?看吧,看个够。

    接到指令,扶摇不想看也得看。

    她慢慢挪过去,小心地拿起一封。这封口的封条保持得很干净完整,封条上盖了个红章,章上印字:洗砚斋。

    洗砚斋是她阿玛的书斋,扶摇在记忆中见过。

    扶摇又抬了一眼,这回再看四阿哥,他的脸色没有那么冷了,不过依然面无表情,他抱着手臂走近,转身往身后书架上随手抽一本书,淡声道:“爷对你的家书没兴趣。”

    这意思是他没拆开看过。

    那你藏我的信做什么?!

    一边腹诽,一边就看了起来,其实扶摇拿的这一封还真只是一封单纯的家书,里面并无不可与外人道之事,所述皆是家中日常。扶摇不知不觉看得入神,四阿哥坐到另一边小榻上看书,她就在这边书案前,背靠书案默读家书,看到欢喜处还不忘跑过去与四阿哥分享。

    “四爷,你看,阿玛说府上也栽了桃树,结的果子可甜了!”她这是有意拉拢四阿哥,好叫他知道,一封家书而已,不必这么严防着,她虽暗中叫小李子收家书,但若他想看,也可以看嘛!

    看到第二封信的时候,扶摇已经从书案旁挪到了小榻上,和四阿哥挨在一起,但绝不碰到他。四阿哥看书不喜人打扰,不过这一回四阿哥在她身边,看书看了许久也没翻走一页。

    拆到第三封,扶摇笑不出了。

    她咬着下唇,偷偷向身旁瞄了一眼,默默拿起信,走向门口。

    将至门帘处,后背忽然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回来。”

    第64章 第64章扶摇慢慢转身。……

    扶摇慢慢转身。

    四阿哥丢下书走近,神情冷淡瞥一眼扶摇攥信的手,问:“怎么不继续念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扶摇心中暗恨,脸上扯起一个笑,“妾身以为四爷不爱听嘛,都是些家常琐事,况且您看书呢,我总在旁吵吵闹闹没得惹人烦——”

    一骨碌话还没倒完,只听四阿哥极快地反驳:“我爱听。”

    “……”

    “你念吧。”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扶摇面前,目光在扶摇脸上来回逡巡,扶摇感觉到自己心口砰砰跳得飞快,当然这快速心跳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激动。

    四阿哥压迫得她快喘不过气,然而就在她喘不过气的这当口,她发现四阿哥的脸上竟然诡异地浮现出一点点的笑意。

    那是种胜券在握,端看她如何蹦跶的从容不迫。

    扶摇咬咬唇,攥紧信纸,拼了!

    她垫起脚往前一扑,极快地勾住四阿哥的脖子,“我不念……我不认识字!”

    被这用力一扑,四阿哥只是身形轻微地晃了晃,他两只手依然闲适地垂在身侧。低眸一瞥,有几分好笑。原以为这人会如何撒娇,没想到还挺硬气。

    可若真硬气,又怎么会软绵绵扑进他怀里?

    他微微低头,“突然不识字?”

    “嗯。”扶摇声音闷闷的。

    “无碍,我应当还认得几个。”四阿哥说着就要抬手推她,扶摇却抱得紧紧。

    “胤禛,你让让我吧……”

    费扬古又不是个草包,他当然能猜到给女儿的信极可能被人截住,或许前两封家书便是他的试探,瞧瞧这信最终会落到何处。

    扶摇想,这信接连落到四阿哥手里,难说是否正中费扬古的下怀?因为这第三封信与其说是写给扶摇看,不如说其实是写给四阿哥看的。

    信中借由向扶摇问好,顺便给四阿哥捎了个好,提的建府选址建议和封爵事宜,这些还属其次。

    费扬古在信里尤其提到一位族中少年,说此人年少有为、智勇过人,若能让此人到四阿哥麾下效力,不论是对那拉氏还是对四阿哥都是两相得宜。这才是最令扶摇担忧的。

    或许旁人会欣然接受,和姻亲紧密联系,能扭成一股坚不可摧的绳,比如大阿哥和大福晋,毕竟在赐婚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利益相连。但费扬古显然还不够了解四阿哥。

    扶摇所知道的四阿哥,绝对不喜和那拉氏宗亲交涉过深。若阿玛说的那少年真有本事,迟早会出人头地,又何必来这一出?

    扶摇埋在胤禛怀里,隐约知道四阿哥既然还没看过这信,那么他现在的不高兴就不是来自她阿玛。或许此刻比起信中内容,更令四阿哥在意的是扶摇的小动作。四阿哥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在心中快速地琢磨,扶摇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呢喃了一句什么,然而正推她的手倏忽停住。

    “……你唤我什么?”

    “我……”扶摇抬头,望见胤禛目光的一瞬间心下猛跳。

    “四爷,我唤的是四爷。”她绝对没有唤胤禛,绝对没有!怎么可以犯这种错?

    “我听见了,”四阿哥看着她,眼睛一眯,“你唤我”

    “哎呀!”扶摇再度抱紧了他,脸颊在他颈间蹭来蹭去,“四爷,这一回你就让让我吧,让让我吧,嗯?”

    四阿哥的双手慢慢放到了她背上,好笑道:“说得好像爷从来没让过你。”

    “你就是从来没让过我!”扶摇蹭着他不依不饶。

    “呵。你还有理了。”一只手又从扶摇后背收回来,伸到了她脸上。拇指食指猛地用力,揪起一块脸皮。

    “嘶——”扶摇倒抽一口冷气,被迫仰着头,眼里迅速聚起一团水雾。

    这人下手忒狠,根本毫不留情。

    但很快,四阿哥叹了一声,按着扶摇额头,把她推开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留一个背影。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不能让我知道?什么事值得你如此?”

    他不耐烦了。

    看着他背影,扶摇想,果然他是雍正啊,难道真以为软玉温香投怀送抱就能令他失魂吗?

    扶摇揉了揉被捏疼的脸,看了眼依然攥在手里的信,上前,“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说的话就是我阿玛,他……他想和四阿哥更亲近些。”

    这人是一点也不好哄,更不好糊弄,扶摇微叹气,预备双手捧上这信,熟料,四阿哥又转了身。

    他盯着扶摇脸上被捏红的那处,没接着谈扶摇的阿玛,而是蹙眉道:“这么经不得磋磨?还没怎么着就红成这样。”

    扶摇低头,碰了碰脸,“我可疼了……”

    “过来我看看。”

    “……”扶摇又慢慢挪过去。

    四阿哥弯起食指,碰了下她的脸。

    “四阿哥,你好好看看。”扶摇仰脸,凑得极近,恨不得直接贴到四阿哥脸上,四阿哥反而向后仰了仰头,避开与她二脸相撞。

    “冷敷一会就好。”说罢,四阿哥拉起扶摇的手。

    扶摇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给他信,“四阿哥,你看吧,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四阿哥低瞥一眼,却道:“不必,我已知道丈人想说什么。”

    回到寝屋,胤禛拿一张巾子在冷水里浸泡,然后拧两下,将巾子叠成一个小方块,贴上扶摇的半边脸。

    凉爽的感觉顷刻替代了疼处的火热,扶摇闭眼,舒服地靠入胤禛手掌心。

    “我早有交待,那拉氏来的信,不必再扣留。”

    “宫里到处是他人耳目,我不得不谨慎。家书若给了你,惹你思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旦你阿玛尝到甜头,就会接着进来第四封家书、第五封……”

    扶摇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四阿哥,你……”

    “所以,你根本无需做多余的事。”

    “……”

    多余的事……

    品着这几个字,扶摇慢慢摆正了脑袋,脸颊离开胤禛掌心的时候,巾子也冷不防滑落下来。四阿哥接住巾子,继续贴住她的脸。

    这会子好像这巾子是有些冷了,凉意直渗到骨头缝里去。

    扶摇默默地想,站在四阿哥的立场,四阿哥当然是没有错的,可难道她做的就是错的,是多余的事吗?那她为什么会做多余的事呢?

    忽然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似千百细针扎入脑海。她不能再去想,否则要被卷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她脑子里说话,可嗡嗡嗡的根本听不清。

    “扶摇?”

    回过神,发现原来是四阿哥喊她。扶摇定了定神,扬起一个微笑,“今日恐怕真有些累。”话刚落,就听屋外传来叩门声。

    按理说夜深了,无主子吩咐,下人们是不可能主动来敲门,又敲得如此着急,必是出了事。扶摇和四阿哥对视一眼,四阿哥当即放下巾子,拉开房门。

    “四爷。”苏培盛躬身立在门外,脸色十分难看。

    “出事了,十三爷和十四爷他他他他们喝多了……不小心翻入宗室太太住的院子,这会正给漪兰姑娘当成贼打呢!”-

    胤祥和胤禵两兄弟醉酒后的情状简直天差地别,前一个吃醉酒规规矩矩倒地就睡,后一个吃醉酒常常搅得身边人仰马翻。

    胤禛向知胤禵酒品,这回也是盯着他喝下醒酒汤,又送入外院厢房,特地命人好生照看才走,哪知胤禵睡到半夜要出恭,出恭后仍未清醒,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没在宫里住,而是到了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胤禵回去就把胤祥提溜起来,明明才只七岁,力气却大得惊人。

    “十三哥,快跟我走!”

    醉酒中的胤祥由于太温顺,只凭一腔兄弟情谊,眼皮都没全撩开就跟着胤禵跑,两人在前跑,贴身的小太监就在后头追,这追着跑着躲猫似得,便将胤禵和胤祥赶往了花园深处。

    东北角小院正好紧挨后花园,胤禵躲小太监躲得兴起,拉着胤祥翻上墙头,两个人趔趔趄趄在园墙上走了一圈,从这边园墙翻到那边院墙,胤禵正自得意,“啪嗒”一下,乐极生悲,从墙上摔了,胤祥见状伸手去救,把自个也折了下去。

    “啊!”

    于此同时,少女的惊呼声一并响起。

    他们滚落的地方恰搭了个紫藤花架,两个人落到花架,又从花架上滚落,胤禵一掉下去就人事不知,胤祥匆忙爬起,醉意摔去大半,试了试胤禵鼻息,方才松一口气。

    抬头,却见一个姑娘怔怔望着他。

    “你——”胤祥刚开了个口,就听“呲”的一声。

    紫衣姑娘握紧手里的铜喷壶,登时呲了他一脸水。

    “来人啊!有贼!!!”

    漪兰叫喊着就跑了,引来许多下人抄起家伙捉贼,贴身太监发现赶到时,胤祥让太监将胤禵送回,他留下处理麻烦,还特别嘱咐小太监莫说出他的身份。

    只因实在是,丢脸丢大了。

    但漪兰哪能轻易让人带走小贼?便是灯下看清了胤祥模样和一身绫罗华服,她也得要个说法。

    这便是苏培盛口中十三十四被当贼打的全部始末,当扶摇和四阿哥急匆匆赶到,却发现,漪兰泪眼涟涟正跟胤祥赔罪。

    “不知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我若是知道,便悄悄地让你们离去了。我是个弱女子,看见两个黑影,自然是害怕极的,还请十三阿哥勿怪。”

    “哦,没事没事。”胤祥摆摆手。心道:你是个弱女子吗?刚才拿水呲我的时候可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刚才叫嚷的那几声,可真真儿洪亮啊。

    第65章 第65章“长姐!”……

    “长姐!”

    看到扶摇,漪兰啜泣了一声,扑进扶摇怀里。扶摇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仔细打量确认漪兰没有受伤,只是神色恐慌,或许是惊着了。而一旁不知所措的胤祥,平日里还算是一个挺清风朗月的少年,此时浑身又脏又湿,脸上滴水不说,滴的水还是混着泥巴的污水!

    胤禵已着人带了回去,胤祥留在这赔罪。望见胤禛冷责目光,胤祥缩了缩脑袋,低头,“四哥,对不起。”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

    爱新觉罗氏忙打圆场:“误会,误会,是漪兰没看清楚就大喊大叫,我就说世上有哪个贼被发现了还不赶紧跑呢?他们不知这里住了人,不能怪他们。四阿哥快带十三阿哥回去洗洗身上这泥污。我已吩咐过了,今晚之事谁都不许再提!”

    漪兰仍躲在扶摇怀里,听罢这一番话直点头,“嗯嗯嗯,十三阿哥快回去洗洗罢,都是漪兰不好,若十三阿哥仍有些气,择日漪兰再行赔罪……”

    “不不不,怎么让你赔罪呢”胤祥赶紧深作了两个揖,一次对漪兰,一次对爱新觉罗氏,“这次是我和十四弟行径鲁莽,闹得大家深夜不宁,我该和姑娘,和太太赔罪。”

    扶摇和四阿哥交换个眼神,四阿哥便带着胤祥先走了。扶摇留下安慰漪兰和额娘。

    “兰儿,以后再遇到此事,你万不可以如此叫嚷,若真遇歹人,惹怒他事小,传出去你的名声可怎么办?”爱新觉罗氏责备道。

    漪兰和扶摇一块扶爱新觉罗氏回屋,伺候罢爱新觉罗氏坐回榻上,漪兰抿抿唇,正要在榻前下跪,爱新觉罗氏握住她手,制止了,“好了,你只要知错就好,地上冷。”

    “额娘,兰儿知错。”

    扶摇陪爱新觉罗氏坐了一小会,夜已深,不得不告辞了,漪兰送她出屋,走到院中,扶摇顿了顿脚。

    扶摇侧首,扬起一个莫测的笑,“漪兰,你实话告诉我,刚才你是真心同额娘认错吗?”

    漪兰惊讶道:“长姐为何这样以为?兰儿是真心认错。”

    扶摇哼了声,“你才不是,刚才你在额娘榻前认错的那些小动作,和我当年被额娘家法笞打时一模一样。嗯?还不老实坦白?”

    “……”漪兰没有说话。

    “哪句说不到你心坎上?是责备你不该叫嚷那句吗?”

    漪兰摇头,“确实不该吵起来,倒叫许多人看笑话。”

    “那是?”

    “兰儿只是觉得……”她捏紧手指,咬唇,“我的命还是挺重要的……”

    扶摇微微一怔,恍然明白过来,“你的命当然重要,你是觉着,额娘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你可以没命,但不能丢了乌拉那拉家的名声吗?”

    漪兰脑袋垂得更低,“我可没有这么说……”

    原来是为此。

    扶摇算是知道为什么额娘喜欢把漪兰带在身边了,这丫头不仅有主见,还能屈能伸,和乌拉那拉氏应该也合得来。

    “那如果再来一次,让你浇花时撞见两个小贼,你还会大叫,引来众人吗?如果你不立刻大叫,小贼当即把你绑了怎么办?”

    漪兰垂着脑袋思索了一会,似乎很是懊恼,“那……那还是要喊人来吧……否则谁知道有什么后果呢?

    兰儿力弱势微,总得,总得找人帮忙吧。”

    “当然!”扶摇肯定地点点头,“下次再遇到此事,你还是得大喊,必须喊人!什么名声清白,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

    仿佛听到什么惊人之言,漪兰瞪大眼睛,黯然的眸子里倏忽闪亮出惊喜的光,她紧紧抓着扶摇的手臂,“真的?长姐你真的这么想?”

    “我自然这么想,这么想再正常不过,你不要觉得只有你这么想。”扶摇娓娓说道,“我猜世上许多女子也是一样,只是没能说出来。过了今晚你也不要再说出来了,放在心里,自己知道什么最重要就好。”

    “嗯!”

    望着漪兰欢喜的摸样,扶摇话锋一转,抽出被她抱住的手臂,“话虽如此,可你在明晰十三阿哥的身份以后,为何还那样对他?”

    漪兰被噎了一下,侧过身子,“我哪样对他,我都和他道过歉了。”

    扶摇又是一声冷哼,步到漪兰身前,捉到她闪躲的目光,“你那样算哪门子道歉?你就差把胤祥架在火上烤了!你不要看胤祥对你彬彬有礼,你就欺负他嘛。”

    “可这次分明是他们擅闯,连累我被额娘数落,我自救喊人,还成我的不是。兰儿究竟哪里做错了,兰儿不服。”

    “好啊,你不服,我这就带你去找额娘说理。”

    扶摇说着拉住她手腕,漪兰求饶不迭,“哎别别别别别——我服了,长姐别去找额娘。”

    扶摇停步,笑看她,“你也看到胤祥和胤禵都摔成什么摸样,那两个毕竟是皇子,胤祥没和你摆架子就不错了,你还能拿他们如何?而且四阿哥带他们回去,必然还会再痛斥他们一番。你也就消消气吧,啊。”

    其实漪兰原本没多少气,被摔被泼水弄得一身狼狈的反正不是她,漪兰只要他们一句道歉就成,只是后来惊动额娘让她没来由遭一顿数落,她也就把这闷气又转移到了胤祥身上。

    如今扶摇这么好说歹说地劝,她也能分清究竟是不是为她好,自然领情。

    她立即堆出两个酒窝,“长姐放心,刚才发生什么了么?兰儿一概不记得了!”

    这厢扶摇说说笑笑地劝好了庶妹,那厢四阿哥带着胤祥回外院,一路没和他说话。

    胤祥知道他四哥的脾气,这种时候,得主动认错。

    “四哥,我真错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穿过小竹林,寂寂夜色里,胤祥的道歉显得格外清晰诚恳,但四阿哥不但没开口,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胤祥接着解释:“我们真没欺负乌拉那拉家那个妹子,四哥你看,我都成这样了,我还留下跟人赔礼道歉,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弟弟可都记着!”

    四阿哥的身形顿了顿,总算有些动容。他转身,扫了眼胤祥这湿淋淋的一身,冷笑,“看得出。好像你才是被人欺负了。堂堂一个皇子你也知道现下自己这模样有碍观瞻?”

    “……”还不如不解释,胤祥被呛得哑口无言,摸了摸后脑勺,低头,“我错了……”

    “回去好好洗一洗,把你这一身换了,明早带着胤禵赶紧给我滚回宫里去。”

    “哦……”胤祥吸了吸鼻子。

    “不准哭。”

    吸鼻子的声音更响了,胤祥咬牙憋住,“……哦。”

    暮秋日,西风飒飒。

    阿哥府的角门前停着辆华盖马车,车前悬的两串玛瑙璎珞随风清响,四阿哥身挺如松跨坐青骢马上,穿一件宝蓝缎镶边箭袖,随手理了理袖边,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他目光一瞥,瞥见马车内有人拉开一道帘缝悄悄望他,不由得微叹,朝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乖乖放下帘子坐回去。

    放下车帘,扶摇坐回车厢,旁边的漪兰同样兴奋不已,正撩开一角车窗帘露出双清莹秀澈的眼望着窗外。

    半月前扶摇和漪兰闲聊说起放风筝,扶摇实在是怀念,便告诉四阿哥想带漪兰去城郊游玩。原只是知会他一声,扶摇自带护院和家丁去就是,没成想四阿哥一口应下,但要等到他休沐日的时候。

    就这么,四阿哥难得的休沐日贡献给了扶摇。

    出门时,正巧遇到时隔一个多月再度溜出宫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两个当即表示要同去。扶摇让家丁去买两只风筝,这两人就献殷勤跑了去,说要买四只回来。这会正是在等他俩。

    漪兰高高兴兴眺望窗外,忽然脸色微微一变,放掉了车窗帘。扶摇便知道,这是两位回来了。

    虽然夜闯院落的事已经过去,且没人再提,但要一块去玩的毕竟是两位皇子,又要守着许多规矩,漪兰觉得不方便也属正常。

    不过,两位皇子似乎完全不这么觉得。

    车外传来两声马鸣,紧接着响起两道清朗的勒马声。

    “吁”——

    “四哥,我们回来了!”

    车外少年的声音刚落,就有人轻轻敲了敲车身。

    “四嫂,这风筝可以在车里放一放么。”

    “拿进来吧。”

    登时四只风筝被塞进来,看见漪兰撅起小嘴,扶摇笑了笑,拾起几案上一块点心塞到漪兰嘴里。

    行驶约有三刻钟,到郊外僻静处,四阿哥牵扶摇下车,扶摇又牵着漪兰下车,这次出门扶摇屋里的下人一个没带,四阿哥也只带了苏培盛、张尧和一名车夫。

    天色算不得明朗,但好在出城的这小半会儿,风小了些,可以试着放风筝。

    扶摇遥望苍黄的远山,深吸了一口气。四阿哥看她一脸满足,轻笑着揉了揉她脑袋,今日扶摇没梳二把头,她作汉族女子装扮,头发挽成个松散垂髻,斜插一只梅花簪。

    四阿哥手指从梅花簪上恋恋不舍抚过,趁无人看见,俯身在扶摇耳边轻叹,“可惜,今日人多了点。”

    扶摇抬眼望进他不怀好意的眼底,手肘往靠过来的身体上一撞,“正经些。”

    胤祥和胤禵迫不及待就带着风筝跑远了,这里不比宫内,风筝飞多高多远都可以。苏培盛和张尧从车上联手搬来两个小木箱,里面放着铜炙子,铁叉、竹签等物,都是要做烧烤的器具。

    另一个箱笼里铺满切好的鹿肉、羊肉,拿一个布袋装着青团、梅子干等一些小食。

    二尺大的布巾子往地上一铺,再在前头挖个浅坑,垒石围炉,今日野炊便成了一半。

    第66章 第66章今日风向由西向……

    今日风向由西向东,正可助燃。

    张尧持一把宽叶扇在烤架旁鼓风,苏培盛帮着漪兰串肉串,这肉串已是先用粗盐、姜汁腌渍过的,扶摇只需把肉串放到烤架上,寻着合适的时机翻面儿就成。

    四阿哥在边上抱起手臂闲看,看扶摇做得有模有样,笑道:“福晋原来还会做这个?”

    扶摇心道:这有什么难的么?几个人里就数她的活最简单了好不好?

    她一本正经答道:“妾身本来是不会的,可是呢,有人哎,出门的时候我说多带几个手脚勤快的,帮着咱们炙烤,可是呢,哎,有人就是不让带。现下可好,那人在边上看着,等着吃,跟来的两个小的也等着吃。四爷您说,我这会若不赶鸭子上架,一会十三十四玩累了回来,没得吃,饿着他们怎么办呢?”

    一番话说得极溜,说得苏培盛和张尧心惊胆战,说得漪兰狠命垂低了头一边干活一边把自己当成个聋子。

    阴阳怪气四阿哥,有胆!

    可说完这话扶摇也不敢抬头了,依四阿哥的脾性,他指定要在哪个时刻报复回来的,不过偶尔一两回,虽明知他心眼小,会报复,扶摇还是忍不住这样撩拨他,因为在那一个当下,看四阿哥吃瘪生气,她很快乐。

    这种快乐是短暂却可遇不可求的。

    四阿哥笑了一声,走到扶摇身边,“原来是怪我不帮忙,福晋这嘴皮子愈发不饶人。”说着挽起袖口,将绣金线的滚边翻折得一丝不苟,露出青筋蛰伏的腕子,又单手拿起两支肉

    串老老实实翻烤起来,轻声,“当众下爷面子,回去再收拾你。”

    “……”扶摇忽地后背一凉,笑容僵在脸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被身后一只神不觉鬼不觉伸来的手捞住腰肢,又给硬扳了回去。

    “咳咳,”扶摇被烟味呛了两声,挺挺腰杆侧过脑袋对漪兰道,“漪兰,你不是想放风筝吗?还不快去?这里有四爷和我就行。”

    漪兰一派天真无邪,“我还是留在这里帮长姐吧。”

    “你去吧。”四阿哥在扶摇身后,言简意赅。不知怎地,四阿哥一开口,漪兰就不敢回绝了。虽这人是他姐夫,模样也很俊,但他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那似乎是个心思很深的人。

    漪兰不敢再深想,只能麻溜地躲开。

    “那我先去,一会再回来帮忙。”

    漪兰走后,四阿哥又挪近了两步,扶摇抄起面前几支烤串,隔档在她与四阿哥之间,“四阿哥,说好的帮忙,还有很多呢。”

    四阿哥微微一笑,劈手夺过她手上所有烤串,放回烤架,“苏培盛,交给你们了。”

    话音刚落,扶摇一个踉跄,被抓着手腕给拽走了。

    苏培盛脸和手俱扑了层灰,闻言却会心地笑开,“主子爷尽管去玩,这里交给奴才!”看到四阿哥当真走远,方缓缓舒出一口气,擦了擦一脑门的汗。

    扶摇走时顺手拿了地上最后一只风筝,但没有放成。二人来到一处荒草甸上,旁边就是金黄摇曳的芦苇荡。四阿哥带着她躺下去,整片视野忽然就变得很小,除了雪青的天和连绵的芦苇什么也看不见。

    两只手不知不觉紧紧握在一起,扶摇的手整个都被包裹住了,四阿哥躺在她身边,就这么并肩望着天空很久很久。

    然后,四阿哥才慢慢转过头来。

    “有一个地方,我还想带你去。”

    扶摇微微侧过身子,“是哪里?”

    “一所宅院,里面住了很多人。”

    扶摇茫然不解,但不等四阿哥解释,她便笑了笑,整个身子侧过来,满眼期待地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呢?”

    四阿哥原还要再与她详说,未料扶摇已是这般期待,仿佛天涯海角无论哪里都成。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很快,那地儿离这不远。”

    “就在附近?”扶摇顿时好奇心起,坐起身四下一望,可是周围都是摇曳的芦苇,哪里还能看到半户人家?四阿哥拉着她重又躺了回去。

    “别急,再等等。今儿肯定是不成了,咱们若就这么走,十三和十四倒可随意,但你能放心你那个妹妹?”

    扶摇当然不可能丢下漪兰,不过此刻被胤禛挑动得心猿意马,还是有些遗憾。胤禛又挪近了些,一边手撑着荒草地,让自己徐徐靠近,一只手慢慢伸向扶摇的脸。

    “四阿哥,你不能再近了……”

    扶摇微微低头,咬着唇瓣,幕天席地的,不远还有那么多人……但四阿哥依然把手放到了她脸颊上,轻轻拨动手指。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沉。

    “咦?十三哥!这里有个风筝!”

    “不对,这好像是我买的风筝啊?!”

    胤禛:“……”

    扶摇:“……”

    少年爽朗的喊声如一阵劲风,瞬间席卷了芦苇荡。霎时间芦花翩飞,水面荡起涟漪。

    四阿哥迅速收手,望了扶摇一眼,叹口气,坐起。他支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微微侧目,目光不善地睇向声音来处。

    扶摇反而紧得不能再紧地紧紧贴向地面,手掌心往下,抓着草皮。

    胤褆的视野里,便是芦苇荡中突然窜出一颗脑袋,那面容冷冷像是要捉人的鬼差。胤褆走在前方,登时被吓了一跳,再抻出身子一看——

    这不正是他那惯来冷面的四哥嘛!

    “四哥!”

    胤褆又惊又喜,拾起挂在芦苇间的风筝直往前走。本来让他过来也没什么,胤禛自认坦荡,但看了眼身旁那提防的身影,他不由得喝了一声。

    “慢!”

    胤褆停步。

    “回去。上那边玩去。”

    “四哥……”看着那冷酷面容,胤褆忽然气闷,心头点点委屈化作一腔愤慨,他狠狠摔掉两个风筝,“不玩了!”

    今日风大又四下乱吹,他正是因为自己的那个风筝被吹跑,才追到了这里,本来就心气儿不顺,他十三哥不管他,他四哥还是不管他,有什么意思?

    胤褆生气转身,胤禛叫住他,“站住!发什么脾气?”

    胤褆垂头,踢一脚破风筝,“这风筝要不飞不起来,飞起来又到处跑。不玩了!我要回宫!”

    然而触及到胤禛眼神,那一腔怒火又惯性地焉了下去。少年两颊鼓鼓,略带几分丧气道:“四哥,我这风筝怎么回事,你帮我看看。”

    “一个风筝就把你难成这样,真有出息,十三呢?”

    “可别提十三哥了,他跟乌拉那拉家的姑娘一块玩呢,乐不思蜀呢!”

    扶摇叹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只得用力拍了拍脸,深呼吸几轮,从草甸上坐起,笑眯眯向十四看过去,“十四阿哥。”

    芦苇丛里猛地又冒出一颗脑袋,胤褆又被唬了一跳,“四、四嫂!”

    扶摇伸个腰的功夫,四阿哥站起身,顺手把她也带起来。二人互相帮忙拍了拍身上草屑,胤禵就这么愣怔看着,片刻后,意识到什么,拔腿要向后跑。

    “哎,十四阿哥等等。”扶摇叫住他。

    胤禵年已七岁,没经历过男女情事,但于这方面天然就有警觉,每次他皇阿玛去永和宫,到了该入睡的时候,若他还赖着不走,他皇阿玛就会让他回避。这方面皇子们从来没有被刻意隐瞒过。

    久而久之,胤禵便也知道这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时,大抵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但扶摇叫住了他,却道:“十四阿哥,我方才有些困,在这里补了个回笼觉。你四哥看护着我,也没能好好玩一把,这会我反正也精神了,你把他带走去放风筝吧,让他也玩一玩,可好?”

    胤禵狐疑:“四嫂……在这里补觉?真的?”

    扶摇微笑点头,一只手悄悄伸向四阿哥。想将他往前推一推,结果手在底下摸索半天也没碰到四阿哥。

    侧目一看,原来四阿哥故意侧身,避开了!

    扶摇于是又微微一笑,向四阿哥挪近两步,攥着他袖子把人往前一堆。

    “去吧,四爷。”

    四爷清清冷冷瞥她一眼,蓦地拉起她的手。

    在扶摇瞪着眼睛“哎——”时,道:“你一个留在这里作甚?过去吃烤肉,苏培盛应该烤好了。”

    扶摇笑了笑,任他拉着自己走回。

    到烤架边,苏培盛果然已经烤好几串羊肉,烤肉香味四溢,微焦的肉里翻出汁水,咬下一口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舌尖感到十分满足。可,莫名对苏公公有点抱歉。

    苏培盛整张脸好似也抹了一层油脂,脸上全是汗,还有点儿黑,像是刚在烤炉里滚过。他们离开的这一会,估计苏培盛和张尧烤着肉一刻也没停。

    四阿哥陪胤禵去放风筝了,就在不远处,扶摇捧着苏培盛刚端过来的一盘烤肉坐在二尺巾子上,回头对他俩道:“二位公公辛苦,快过来歇一歇,吃点烤串?”

    苏培盛忙弓起身子:“奴才不辛苦,奴才应该的。”

    扶摇便转过身,故意不看他们,“这样吧,我赏你们每人把自己手上的烤串吃了,我不看你们,你们快吃吧。”

    盛情难却,苏培盛师徒对视一眼,双双跪下叩谢。

    “奴才谢福晋赏赐。”

    扶摇也不管他们了,目光又回到不远处的四个人身上。

    漪兰和胤祥看上去好像是两个人在一起放风筝,不过若仔细瞧,若瞧得久一点,就会发现,一直就是漪兰自己一个人在放风筝,胤祥只是安静待在一旁,抱起自己的那个风筝看漪兰玩。

    而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边……扶摇忍不住偷笑。

    原来也有令四阿哥难办的事啊,胤禵那个风筝多半是被划伤了,怎么也飞不起来,可是胤禵喜欢那风筝喜欢得紧,这会正缠着四阿哥给他补呢。

    四阿哥擎着车里拿来的线团和纱布,一边补,一边抬眼望望扶摇,然后叹气。

    扶摇望着这样的四阿哥,这样的四阿哥……真是太可爱了!

    又过一会,漪兰的风筝落了下来,跑去捡风筝的却不是漪兰,是胤祥。

    漪兰看胤祥去捡风筝了,略站一会,干脆

    回来坐到扶摇身边。

    扶摇把烤肉递给她,好笑道:“你自己的风筝,你自己不去捡,怎么让十三阿哥代劳呢?”

    漪兰吃着烤肉道:“我是要自己去捡的,可是他先去了。”

    “哦?”扶摇又问,“那十三阿哥为什么偏给你捡风筝呢?”

    漪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忽然,噗嗤一笑。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什么阿哥不过如此,风筝还没她放的高!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她完蛋了。

    漪兰道:“长姐我和你说,他刚才还想教我放风筝,可你猜怎么着,我不但会,我还放得比他好多了。他在我这吃了一回瘪就赖着不肯走,兴许是觉着输给我这小女子实在丢人,想法子找回体面呢。”

    扶摇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十三阿哥才不是那样人。”

    漪兰奇怪地咦了声,“长姐难道也了解他吗?”

    “我不了解。”扶摇道,“可若胤祥真如你说的那般看重体面,那一晚他就不会独自留下任你当贼捉了呀。”

    说话间,胤祥抱着风筝跑来,一只手高高举起,“漪兰姑娘!风筝捡回来啦,你还放吗?”

    漪兰望着他,犹怔怔的,想着长姐那句话,想反驳却无从说起。

    她哼了声,转身站起,“长姐,我去帮苏公公烤肉。”说着就去了苏培盛那边,挽起袖子,熟稔地翻起烤串。

    “哎哟,漪兰姑娘,您快去玩吧,这里有我们呐。”苏培盛叫苦不迭,这里头无论哪个都是主子,让主子动手可真真是折煞他们,尤其是福晋还在眼前看着。

    可看到漪兰熟练的动作,想起刚才串烤肉的时候,漪兰姑娘又认真又手脚麻利,说起这炙肉方法也是头头是道,不由得轻问:“姑娘难道还会做菜吗?”

    漪兰大大方方道:“当然啦,我在家里常给太太做菜。”

    胤祥追了过来,听见这一句愈发好奇了,“漪兰姑娘,你还会做菜啊?你都会做什么菜?”

    漪兰瞥他一眼,“与你……咳,与十三阿哥何干?”

    “哎,我就是问问嘛。”

    “臣女不会做菜。”

    “嗯?你刚才和苏公公不是这么说的。”

    “哎呀,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扶摇手托着下巴,好笑地看着两个少年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苏培盛颇惶恐的目光中打太极,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见胤祥目光颤抖了一下,抱着风筝远离烤架,漪兰向前望了一眼,旋即也极快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一个影子毫无征兆落到扶摇身上,她看漪兰胤祥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来人。

    “四哥……”胤祥规规矩矩退到一边。

    漪兰小心放下烤串,“长姐,我还想去放会风筝,可以么?”

    “可以啊,去吧。”

    漪兰胤祥赶忙跑远了。

    扶摇叹口气,转身,往四阿哥身后望了望,发现只有四阿哥回来了,十四阿哥依然在那边玩风筝。

    “四爷,怎么不多陪陪十四阿哥?”

    “让他自己玩吧。”胤禛在扶摇身边坐下。

    苏培盛殷勤地端来一盘新烤好的鹿肉,扶摇接过盘子拾起一串递给四阿哥,四阿哥吃了两口,目光扫过两个弟弟,长舒一口气道:“今日他们两个算是玩尽兴了。”

    “四阿哥可也玩尽兴了么?”

    四阿哥侧过脸来,“你说呢?”

    扶摇往前凑了凑,认真地盯了会儿,手指点到胤禛微微扬起的唇角,“我说……四阿哥笑了,既然笑了,必然是高兴的。四阿哥该多陪陪身边人,就像今日这样。”

    “身边人?”胤禛顺势攥住她整只手,笑意更甚,“比如,谁?”

    那目光太炙热、太直白,胤禛微微低头,唇瓣碰到扶摇的手指,惹得她一整只手臂都酥麻酥麻。

    “我说的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扶摇抽不回手,只得压低声急道。

    若记得没错,多年以后胤祥会被康熙幽禁,胤禵会和胤禛反目。众皇子中,尤属胤祥对四阿哥最为忠诚,胤祥被幽禁之后,四阿哥身边好像也没有可交心之人了。

    既然她先知道了结局,那么可否尽她所能,让这结局更完美一点点呢?

    四阿哥怔了怔,看见扶摇眼底的急切,手不经意一松,扶摇却没趁机抽回手,而是抬起另一只手,往前倾身,轻轻地、颤抖着拥抱了他。

    “四阿哥。”她在他耳边轻喃,“我……我想要四爷……”

    说不出口。

    好吧,她是有一些贪心了。

    她想要四爷,拥有更完美的结局。

    第67章 第67章饭可以乱吃,话……

    饭可以乱吃,话怎么可以乱说?嗯?

    扶摇一腔真心剖白,竟然被四阿哥听成她想要他。

    秋游回来之后,四阿哥很“贴心”地满足了她这个愿望。

    整晚要……整晚要……

    第二天清晨,扶摇手指都在打颤。

    直睡到日上三竿,爱新觉罗氏实在看不下去,和程嬷嬷一块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

    不捞还好,这一捞,发现她身上就寝穿的丝绸罩衫松松散散皱得不成样子,爱新觉罗氏为扶摇亲手做了件旗袍,正想让扶摇试穿,看看合不合身,见此情状便让程嬷嬷帮扶摇把衣裳都给换了,寝衣都皱成这样,贴身的肚兜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扶摇迷迷糊糊间知道额娘过来了,且要为她更衣,原本也没什么不乐意,但突然感觉到有人要摘她的肚兜,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将胸前两团圆圆捂住。

    “别!”

    以为又要遭罪,睁眼一看,额娘和程嬷嬷吓了一跳,楞在当场。

    “……额娘。”扶摇脸色好似被火灼烧,捂着薄薄一片肚兜,又难堪又恼火,“你、你们做什么啊!”

    “我们……我们帮你更衣啊……”爱新觉罗氏莫名,看见女儿红得滴血的脸,又看清锁骨上几道吻痕,瞬间明白了。

    “嗐,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爱新觉罗氏放下心来,笑了笑,转头问程嬷嬷,“府上有玉容膏吗?拿来给福晋擦一擦,痕迹好得快。”

    “有的,就放在屋里呢。”程嬷嬷说着就去妝案前,打开绣屉,取出一只小巧的白釉瓶。额娘接过瓶子,还要亲自为扶摇抹药,羞得扶摇直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原来你是这样的额娘……扶摇更燥热了,紧紧捂住前面,向床上一倒,躲回帐子里,“程嬷嬷带我额娘先出去,我今儿不用你们帮忙更衣!”

    “可是——”

    “出去啊!!!”

    知道女儿倔起来也很是难办的,爱新觉罗氏叹了一声,把白釉瓶放到床边,“那额娘先出去,额娘给你做了新衣,一会你穿上看看”。

    听见门阖上的声音,扶摇慢慢从帐子里钻出脑袋,确认过四下无人,伸手拿起玉容膏。

    独自在帐子里磨蹭了好一会,总算换掉肚兜,也穿上了额娘亲手做的旗袍。

    只可惜,扶摇真的长胖了,旗袍虽能穿上,可是腰部紧得她险些喘不上气,胸前也是挤得浑圆鼓鼓。

    想起昨晚上男人爱不释手的样子,扶摇忍不住抬手捏两把。

    ……就这么喜欢么?

    “额娘……有些小了……”扶摇打开房门,掀起帘子,站在门口喏喏地道。

    爱新觉罗氏远远打量她一番,笑起来,“是小了些。”走到近处比了比,又仔仔细细拿手指量过肩、颈、腰、臀处,暗中记下尺寸,方道:“去换了罢,额娘拿回去再改改。”

    扶摇听话地去了,换一件烟紫色的右衽圆领云锦氅衣,再出来时,堂屋里已摆好饭菜,漪兰和红燕正分别为爱新觉罗氏和扶摇布菜。

    陪着爱新觉罗氏用饭的时候,屋里是不许出声的,这是在乌拉那拉府上便有的规矩,因此用饭时,虽屋里站满了伺候的丫头,却个个敛色屏气,屋中针落可闻。

    用罢午饭,丫头们上前收拾碗碟,爱新觉罗氏漱了口净过手,拿巾子慢慢擦手的时候,方开口道

    :“你这府上请的厨子不错,刚才那一道清炖狮子头很有扬州盛筵上的名家风味。”

    听见狮子头,扶摇便知并不是府上厨子做的,她笑了笑,“我府上的掌勺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甚少做江南菜,不论是清炖狮子头还是红烧狮子头,恐怕都是我这丫头做的。”说着指向春华。

    她早就说过,等出宫建府,必要让春华到厨房练手,没想到春华这丫头确实有天赋,扶摇准许春华没事时可以去厨房学做菜,春华跟着掌勺师傅学了几个月,如今拎起大勺来已是得心应手,从前背的那些菜谱俱让春华试了个遍,其中就有狮子头。扶摇是最爱吃的。

    爱新觉罗氏微讶望过去,只瞧得扶摇所指这叫春华的丫头,身子薄,臂又短,这样的身板也能拎得动大铁勺吗?

    春华蹲下身去,“回太太。奴婢做的这道叫做清炖蟹粉狮子头,除了猪肉,还混合了蟹黄、蟹肉、虾肉,另需加点葱姜水、黄酒,和粗盐,太太若喜欢,回头我写个方子,太太可以拿回去让府上厨子做。”

    爱新觉罗氏笑了笑,看向漪兰,“那么……你有兴趣吗?”

    漪兰太有兴趣了,适才她逛去厨房,正瞧见春华在里头做这狮子头,她在边上观摩了好一会,两人还商量着有机会切磋一番呢!

    她立马应道:“兰儿求之不得!”

    “你看看。”爱新觉罗氏点点漪兰,笑看扶摇,“我了解这丫头吧?她就爱琢磨这个。”

    堂屋里一时欢笑不断,但漪兰笑着笑着,笑容忽然一顿,微微收敛了下去。

    晌午,风和日丽。

    扶摇和漪兰陪爱新觉罗氏出屋消食,逛了片刻花园,漪兰停下脚步。

    “额娘,长姐。”她望了望四周,接道,“刚才在厨房,我撞见一个丫头来要姜汤,说是……好像是府上的李格格病了。”

    “李格格?”爱新觉罗氏转头看扶摇,但扶摇也是一脸懵懵,她便又转回去问,“若只是要姜汤,兴许不严重,是哪里让你在意呢?”爱新觉罗氏了解漪兰,若非有何特别之处,漪兰不会这样提。

    “我见那丫头挺着急的,还特地询问掌勺的李师傅,有没有哪样食材可以放到姜汤里治一治胀气和恶心,她说她家格格近日总不舒服,但不要她……”漪兰声音渐弱,瞟一眼扶摇,“不要请大夫,也不要告诉福晋……”

    “胀气……”爱新觉罗氏回头也看着扶摇,蓦地脸色一沉。

    “阿摇,快去叫人请大夫。”

    匆匆回到正院,扶摇叫小李子去,爱新觉罗氏忙道:“等等!拿我的帖子,去城里济世医馆找周神医。”

    小李子领命去了,扶摇听这周神医称号就不一般,问道:“额娘,周神医很厉害吗?比太医如何?”

    爱新觉罗氏心中不安,哪里还有心情与她细说周神医的厉害之处?抬眼又见女儿浑不在意,没心没肺,爱新觉罗氏愈发着急,拉过扶摇劈脸便问:“我问你,上一次四阿哥去那李格格房里是什么时候?”

    扶摇笑了一声,她是真觉得这问题荒诞奇怪,“女儿怎么知道?”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爱新觉罗氏急道,掐了扶摇一把,“那你知道什么?”

    扶摇吃痛,揉着胳膊越发不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两位格格的事?我为什么非得要知道四爷找过谁?”

    “可你是他妻子啊,你是主母啊。”

    “我已做好了妻子和主母的本分,我难道还管他这个么?”

    扶摇的火气也上来了,在她的印象里,四爷不是在前院忙正事,就是来正院陪她,近两个月四爷的休沐日几乎都给了她。

    当然四爷也有不来的时候,他不来的那些时候扶摇从不过问。

    她知足。

    知足才能过得好。

    为什么要盯着一个注定不会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男人,既要伺候他这、伺候他那,要做好妻子的本分,要做好主母的本分,还要整天提起心思去提防底下的格格,怕人家做得不好,又怕人家做得太好。

    扶摇明白额娘,额娘是担心李格格已怀上四阿哥的孩子。

    皇家不比平头百姓,皇家对孩子的看重是极其的。扶摇也明白,额娘和连心,还有程嬷嬷都是为她好,不仅是为她,还为身后的家族。

    可是……扶摇微微叹气,她或许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啊。

    对于四阿哥,她本就没有所求。她只要四阿哥给的这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就好,只要能无忧无虑的吃吃喝喝,快乐到死,只要雍正将来记着一点潜邸时期的情分,让她安安稳稳安享晚年就行。

    这白给的一辈子,扶摇没有别的所求。

    爱新觉罗氏叹了口气,知自己过于尖锐,闺女年纪还小,不明白这里头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得徐徐教导,她揉了揉扶摇胳膊,“你从小就怕疼,额娘捏疼了么?”

    她一关心,扶摇这才觉得有些委屈,点点头道:“有点。但还好。”

    “那么,请那位李格格过来吧。”

    李氏被程嬷嬷、春溪、春兰请到堂屋的时候,脸色煞白。

    扶摇刚和爱新觉罗氏争执过一轮,已没有力气做多余的解释,只让李氏到偏厅躺着,等大夫为其看诊。

    李氏绞着手帕,迟迟不愿过去,“回福晋,奴婢并未生病,实无必要看大夫。底下的丫头胡乱猜测惊扰福晋,真是罪该万死!”

    扶摇看她虽极力澄清,脸色却的确不好,甚至额间还浸出一层薄汗,整个人瞧着也是盈盈欲倒的模样。

    很像个病人。扶摇轻叹,“你去吧,让大夫给瞧瞧。放心,不管是什么病,我都会让大夫好生医治,不会害你的。”

    李氏微微一怔,还要再辩,爱新觉罗氏往一旁侍立的程嬷嬷扬了扬下巴,吩咐:“程嬷嬷,扶李格格过去。”

    这声音颇具威严,哪里是让扶,摆明了是要把她架过去。李氏捏紧手指,掌心掐出一道红痕。

    看她这模样,爱新觉罗氏却有些奇怪,走到扶摇身边,望着李氏背影,悄声:“为何她竟惶恐至此?”

    扶摇笑了笑,也悄声:“额娘这脸色、这阵仗,恐怕叫她误以为咱们要害她?”

    爱新觉罗氏不由地轻嗤,“你还笑得出来。”

    另一边,小李子拿着福晋手令匆忙离府的消息很快传到苏培盛耳朵里。

    正院从没有这样过,苏培盛守在角门内,半晌,终于守到小李子回来。可小李子不是独自回来,他还拉回来一位医者。

    苏培盛拉着小李子不让走,直到问明缘由。小李子知道的不多,但足够苏培盛厘清这其中因果。

    李格格身子不适,正院匆匆延请大夫,什么样的病能来得如此之快,如疾风骤雨,能让小李子拿着宗门太太的帖子郑重其事地去请什么神医,却又不至于即刻禀呈四爷呢?

    李格格怕是有了。

    想至此,苏培盛又是一愕。

    自从搬出宫,四阿哥就没有再问过那句话。那表明他不愿再虚与委蛇,于那事上,他要遵循自己的意思。

    可苏培盛一直都替四阿哥记着,四阿哥近几个月都只在正院了,李格格是怎么有的呢?

    第68章 第68章这周神医约莫有……

    这周神医约莫有五十多岁了,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屋中鸦雀无声。丫头们都被屏退,程嬷嬷在榻边守着,小李子在门口守着,李格格躺在帘帐后,一只手臂伸出搭在檀木脉枕上,腕上铺一条素绢。

    “娘子五指莫要收拢,掌心朝上,指节放松舒展便好。”

    李格格的手紧紧捏成个拳头,神医不好切脉,无奈地看向程嬷嬷,程嬷嬷忙绕去榻前,松开她的拳头,轻劝道:“小主放心,周神医医术了得,很快能诊出病情,诊明病情您也能尽早回去休息。”

    “……”

    李格格慢慢松了手,程嬷嬷回到榻侧,“神医,请您开始罢。”

    望闻问切只能够做三样,周神医便问:“娘子晨间可用过汤羹?”

    “只喝了半碗粥。”李格格小声。

    “那么喝粥之后是否感觉腹部鼓胀?”

    “有一些,但我向来如此,也算不得什么。”

    “近两日是否偶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那般?”

    “并未。”

    “昨夜至今可服用过含有乌头、半夏或者商陆一类的药膳?”

    “没有。”

    她在帐里应答,周神医就在帐外侧耳聆听,一边听她话中内容,一边听她声息。如此反复,诊了约两刻钟,周神医放下手,叹气。

    “药毒作祟有三证:腹胀时轻时重、晕眩时伴有酸水上泛,兼有矢气涩滞似老牛拉破车。娘子请细想,近日如厕时,可曾见过药渣似的黑秽物?”

    帐内长久不语,他接道:“这症候非同小可,若想药到病除,小主还是据实以告的好,否则再拖个一两日,拖垮的是自个的身体啊。”

    矢气涩滞是说她排气不畅。扶摇和爱新觉罗氏在屏风后静等,听罢这一席话不禁面面相觑。扶摇心中吃了一惊,原来李格格竟然不是怀上孩子,而是真病了……吃药膳病的么?

    帘帐内沉默了好一会。

    “药毒……不……我没有……”

    周神医还待再劝,屏风后爱新觉罗氏开口了,“神医,劳您费心。小李子,送周神医去东厢房坐一会。”

    神医走后,扶摇随额娘步出屏风,帘帐拉开,李氏坐在里头神色怔怔。

    “李格格。”爱新觉罗氏肃立榻前,望着她道,“周神医的话你听见了,拿出来吧,你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见李氏咬唇不语,当即吩咐:“程嬷嬷,你送李格格回去,顺便把东西拿回来。”

    “奴才遵命。”

    等程嬷嬷回来的片刻功夫,扶摇扶爱新觉罗氏到桌前坐下,斟了盏茶。按说事情查清楚了,李格格没怀孕,额娘该松一口气才是,可额娘依然神色凝重,扶摇都不敢大声说话。

    不一会,程嬷嬷带着一张药方回来,扶摇陪额娘察验药方,看得愈发心惊胆颤。

    “额娘,我这里也有一张药方。”

    扶摇立即回屋,拿出月前连心给的那张药方。爱新觉罗氏惊讶不已,“你怎么也有这种东西?哪来的?”

    扶摇叹气,“妯娌送的。”

    “哪个妯娌?”

    “连心。”

    爱新觉罗氏蹙眉想了一会,“哦,是董鄂家那个姑娘么?”

    扶摇点头,“说是什么送子方。连心没有理由害我,莫不是她也被人骗了?”

    打开两张药方细细比对,方才略松一口气。还好,不是一模一样的药方。扶摇忙道:“额娘,快将两张药方都让神医过目,看看问题出在哪。”

    爱新觉罗氏点点头,将药方放到桌上,扭头对扶摇一扬下巴,“到你了,你也去躺着。”

    “……啊?”扶摇愣住。

    “去啊。”

    “不是,我好好儿的我躺那干什么?”扶摇哭笑不得。

    爱新觉罗氏仍是肃着脸道:“叫你去你就去,神医都请来了,只为个李格格请脉,我图什么?况且你这药方也不知究竟有没有问题,叫神医给你瞧瞧,好让我放心。”

    “可女儿还没有用过这药方啊。”

    扶摇正极力分辨,爱新觉罗氏不耐烦跟她继续说理,直接下令:“程嬷嬷,把你家福晋架过去!”

    程嬷嬷叹口气,走到扶摇身边,“福晋,就遂了太太的意吧。”扶摇一甩手,不情不愿地躺上去。

    爱新觉罗氏亲自为她掖了掖被角,拉上帘帐。稍倾,小李子领着周神医复又进来,爱新觉罗氏仍回屏风后去。

    “劳烦神医再给瞧瞧。”爱新觉罗氏道。她和神医算是故交,但该遵循的礼数还得做。

    一搭上脉,周神医就知道这里头的小主换了个人。但他这次切脉,三指在扶摇腕间按了又按,许久也没提问。

    半晌,方轻问:“请问小主,小腹是否常年发凉?”

    “唔……我每日都喝参汤的,腹里很暖和。”

    周神医顿了顿,“那遇寒时可会腹痛?”

    扶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穿越之前周神医指的这些毛病她都有,可穿越过来之后,因着每日都喝参汤暖胃,她完全感觉不到腹寒,天气一冷,程嬷嬷以及春溪春兰那些丫头们都会为她准备手炉和厚氅,而且屋子里整日烧地龙,哪里会凉到小腹呢?

    她便道:“从前会,现今不会了。”

    神医凝眉颔首,又诊了一刻钟,收起脉案,往屏风望了一眼。正要开口,被爱新觉罗氏截住,“小李子!取笔墨来,请神医写在纸上。”

    神医回到桌前,提笔书写,扶摇撑起身子,透过重叠的帘账努力望去,只瞧见神医落笔写了几个字、一句话。似乎神医很能理解她额娘为甚如此做,写完医案,神医还细心地将纸张对折起来递给小李子,小李子又拿到屏风后。

    屏风后是个什么情形扶摇就看不见了,只听见额娘停顿了一会儿,对神医道:“劳您再瞧瞧桌上两张药方。”

    神医看罢,掷下方子叹气。

    “果然是它!”

    “这方中所载商陆,是有毒之物!”

    商陆?刚才在李格格的药方中见过这名,连心那张却没有。爱新觉罗氏又问:“敢问神医,这商陆毒性大吗?”

    神医道:“此物在医经中常用于消肿、解毒,但只能少量,此方竟让人取用六钱之多,这,这怎么成?!”

    “近日隔三差五就有人寻到医馆,拿这方子让我们配药,说是宫里流传出来的送子秘方。这药方中如当归、黄芪、党参、枸杞确有引血归经之效,若只服用这几样,倒有益处。只是这商陆一味,绝不可能用于补血归经,其性味苦寒,女子服之当慎之又慎!”

    “刚才那位小主什么也不肯说,但若她真的用过这含商陆的药膳,恐怕此刻已经中毒,腹胀、头晕、呕吐,俱是中毒之象啊。”

    爱新觉罗氏垂目凝思,摇头苦笑。

    “多谢神医,秘方的事还须官府出面,追根溯源,还民以清静。想来我们家这一位也是受人蒙骗。还请神医为我等写下解毒妙方,稍后诊金会双倍送至济世医馆。小李子,带神医去”

    “且慢——”

    扶摇从榻上坐起,“神医来都来了……能否再为一人瞧瞧?”

    扶摇所指之人正是宋格格。宋格格三天两头就体虚,一到换季就咳嗽,虽瞧着不是甚大病,但既然神医在此,不如给她也好好瞧一瞧,若能药到病除最好。

    小李子再次恭恭敬敬将神医请去了厢房,爱新觉罗氏让程嬷嬷去请宋格格,不过这回便不必将宋格格叫到偏厅来了,让她到隔壁梢间,待准备好了再让小李子带神医过去。由程嬷嬷守着宋格格,扶摇和爱新觉罗氏就不过去了。

    扶摇仍躺在榻上,额娘坐在榻边,扶她半坐起身,把她整个身子都抱进怀里。

    摇啊摇,摇啊摇。

    扶摇“噗嗤”笑道:“额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额娘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

    扶摇心道:早上你让我换肚兜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额娘愿意这么抱她就抱吧。曾经梦中朦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带给她梦里没感受到的温暖,扶摇情不自禁心中一动,在心里对那个人说:乌拉那拉扶摇,谢谢你啊。

    “额娘,关于我的脉象,神医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额娘?”

    爱新觉罗氏的面容仿佛蒙了层阴翳,低头温柔地望着她,慢慢张口:“阿摇……”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

    程嬷嬷禀道:“太太、福晋,神医让我来传话,说宋格格的情况一两句话纸上写不清,还请过去当面说。”

    听了这话,爱新觉罗氏的脸色更难看,她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摇儿,你们这后宅……”

    瞥见扶摇

    无辜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恼,“嗯……你又什么都不知道是么?”

    扶摇点点头,脑中亦是一片晕眩。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天呐。

    宋格格又是得了什么很严重的病吗???

    爱新觉罗氏让小李子带神医过来,并吩咐程嬷嬷带宋氏先回去。周神医来后,扶摇听见他很明显的叹息。

    扶摇非常理解。

    大抵神医也怀疑她们这宅子是不是风水不好,或是营建时撞了哪路邪祟?

    “那一位小主她……”周神医面色凝重,扫一眼账内的人影,却止声了。

    爱新觉罗氏在屏风后道:“神医但说无妨。”

    “刚才那位小主,体内有余毒未清啊。这余毒恐怕残留了一年甚至更久,伤及根本,以致气血不足、五脏亏虚,这日后……”

    “日后如何?”

    “日后不易产子,便是顺利产子……这诞下来的胎儿只怕也得去鬼门关走一遭。”

    “怎么会……”扶摇眩晕更甚,一时间浑身发冷。才向神医说过自己不会再腹痛,可眼下,她忽然又感受到了那种绞痛。

    扶摇这下知道神医为甚看她那一眼了,莫不是神医以为是她下的毒?

    扶摇脱口而出:“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爱新觉罗氏神容冷肃,瞥一眼扶摇,对神医道:“多谢神医,那这余毒还能解吗?”

    “能。”神医说着捋一把胡子,扬起下巴,“否则老朽有什么脸面让众人称一句神医?只不过解毒之后还需细细调养,填补精髓、强健根本,养得如何就看其造化了。”

    爱新觉罗氏松一口气,“那么,就请神医移步至厢房,将所需药方一并写下吧。今日我府中女眷实要感谢神医的妙手回春。”

    神医去后,扶摇的腹痛也奇妙地消失了。她从榻上起身,走去额娘身边。

    “额娘……”

    爱新觉罗氏回身,瞧见扶摇一脑门薄汗,微惊,“这是怎么了?”忙提袖口,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

    “我无事。”扶摇拉下额娘的手,“额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别急。”爱新觉罗氏拉着她坐下,“咱们来捋一捋,你将你进宫后的事都和额娘说一遍。”

    扶摇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爱新觉罗氏忖了忖,道:“现下来看,李氏体内的毒,是她自己偏信秘方,作怪闹的,这可以先放放。但宋氏体内的毒,有跷蹊。”

    扶摇点头,尽力回想,“神医说宋格格体内余毒至少有一年之久,可是我记得一年前,不,还不到一年,是咱们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分明我为宋格格请过太医,可那时太医并未提起。宫里的太医……医术还不如周神医么?”

    “太医?你可还记得是哪个太医?”

    扶摇摇头,“叫人随便去请的,我也不记得了。”

    “不。”爱新觉罗氏蹙眉,“周神医医术是了得,但其所长在女科,否则这一次我也不必专请他来。宫里的太医何至于那么昏庸,连中毒的脉象也诊不出?”

    “若非太医医术不精,那就是……”想至此,扶摇忽地后背又开始发冷,“有人……有人指使?”

    二人正冥思苦想,忽然门扉叩响,春溪匆匆来报:“太太、福晋,宫里来旨意了。”

    春溪捧给扶摇一封文书,上有贵妃宫印。宫妃请宫外女眷入宫通常得先禀过皇后,如今后宫未立新后,贵妃代掌六宫内务。

    原来是德妃又请扶摇入宫。定在三日后。

    爱新觉罗氏奇道:“德妃娘娘为何请你入宫?”

    扶摇已经见怪不怪,收起文书道:“娘娘常邀我进宫呢,就去陪她吃个饭,念念经,放放风筝。娘娘对我可好啦,宫里但凡出个新鲜玩意,新的菜式啦,新的衣裳啦,新的发钗啦,娘娘都要叫我进宫去玩一玩,每回都能得到好东西呢。”

    “原来如此。”爱新觉罗氏笑了笑,轻揉女儿脸颊,“看来娘娘颇看重你,那你要乖一点,在娘娘面前要知分寸,切莫和在我面前似得像个猢狲儿。”

    正说着,忽然,爱新觉罗氏手一顿,“……德妃?”

    第69章 第69章“额娘,这可不……

    “额娘,这可不兴说!”扶摇登时明白她话中意思,惊得牙关打颤,攥住爱新觉罗氏袖子。

    “我说什么了?”爱新觉罗氏反而一派淡然,反手拉过扶摇的手,拍了拍她手背,“不要一惊一乍的。身为阿哥府的福晋,你该稳重些,至少在下人面前,不要眼睛瞪得这么大。”说着又点了下她眼皮。

    吩咐春溪退下后,爱新觉罗氏给扶摇送来一盏茶,“摇儿,定定神。既然娘娘让你三日后进宫,那三日后你便开开心心地去。”

    扶摇啜口茶润了润嘴,点头,“嗯!女儿明白,我想办法再让当时那个太医给我瞧个脉。”

    爱新觉罗氏默了默,“我的意思是……你开开心心地进宫,就和以前一样,陪娘娘用膳、念经、放风筝,行吗?”

    “……额娘?”

    额娘握着她的手,将茶杯和她的手一起捧在手心,扶摇十指贴在杯壁,温热自指间蔓延,心底却骤冷。

    “宫里就是如此,波云诡谲,谁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但无论是谁,咱们都没法改变了。咱们叫周神医给那个宋格格解毒,让她在府里安生修养,有你在,以后你护着她们,这种事就不会再发生。至于从前,咱们就别追究了好吗?孩子,你能答应额娘吗?”

    “额娘……”扶摇皱起眉头,“可若中毒的是我,我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啊。”

    “若中毒的是你,额娘就是不要命也得为你讨个说法,可是,中毒的不是你……”

    “……”扶摇心中渐沉,对这样的回答竟然开始感到麻木,她无言以对。

    “怎么,你觉得额娘心狠?”

    “女儿不敢。”

    爱新觉罗氏抱住她,“那么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李子送来空白信封,里面是神医写的三道药方,适时,程嬷嬷送完宋氏回来,爱新觉罗氏便问程嬷嬷,神医在宋氏面前是如何解释她的脉案,程嬷嬷回道:“神医诊脉前,特意叫我拿了纸笔,可诊脉之后直接让我来找太太和福晋了。”

    “所以……她还不知道。”爱新觉罗氏低喃着看向扶摇。

    扶摇低头,瞬间就明白那眼神,是在同她说:如此岂不正好。

    扶摇微微叹气,这周神医还真上道,难怪额娘要请他。

    “至于那李格格……”

    爱新觉罗氏本可以代女儿直接下令,但她却顿了顿,再次看向扶摇,感受到她目光,扶摇抬起脑袋,闷闷地道:“李格格已经中毒,暂时就别体罚了,让她待在屋里好生反省,待解毒之后……唔……给她找一本周神医说的医经,让她认认真真抄几遍,长长见识,不要再去相信那些个所谓的偏方神药了。”

    说罢扶摇看向爱新觉罗氏,等待裁断,爱新觉罗氏摸着她脑袋轻笑,“你的主意不错。”

    扶摇这才正式向程嬷嬷下令,“那有劳嬷嬷去李格格处走一趟罢。”

    程嬷嬷去传达主母的命令,诸事暂妥,扶摇陪爱新觉罗氏回到东北的小院。

    母女二人挤在一张床上,说了会闲话,又浅寐了一会,不知不觉日落西山,房里正准备晚膳,下人来报:“四爷回来了。”

    爱新觉罗氏把扶摇往屋外推,“你快去吧,和他好好解释。”

    扶摇抱着一丝侥幸问来人:“四爷是直接去书房了吗?”

    那人回道:“四爷直接来了正院。”

    扶摇:“……”

    爱新觉罗氏笑看她:“这是你自己的夫君,你怕什么,难道他还会吃了你?况且做错事的又不是你。”

    扶摇愁眉苦脸。

    额娘太为难她了。要她去面对四阿哥,又要她隐瞒许多实情。额娘不让她告诉四阿哥宋格格的事,也不要太说明白李格格的事。

    额娘的原话是:“四阿哥比你拎得清,莫说眼下时过境迁,就算你们现在还在宫里,你让他知道宋氏曾被人下毒,你以为他能做什么?他不会蠢到去为一个格格出头。如果他有那么蠢,他就不姓爱新觉罗。

    但你这丫头实在是个蠢的,你不想想,如果你让他知道宋氏中毒,但他又不能为宋氏做什么,你觉得,他心里就不会对宋氏感到有愧?或感到怜惜?李格格的事同理,你只须告诉四阿

    哥,李格格误信民间偏方,自个吃坏身子就行。你要是告诉他,李格格是太想他了,太想怀上他的孩子了才病急乱投医搞得自己身体破败,那完了。男人最听不得这种话。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要死要活?”

    扶摇觉着,额娘这是手把手在教自己宅斗呢。她的记忆里,额娘在这方面确实很厉害,从小就见她把阿玛吃得死死,旁的妾室从来不敢作妖。这也是为什么在扶摇进宫后,程嬷嬷也依样画葫芦地教她。可惜,扶摇没学到一星半点。

    不过,便是她学到又如何,四阿哥又不像她阿玛!

    她阿玛虽在外头横,可在屋里头却软呐,而四阿哥,无论在外头里头都是一个模样,冷起脸来可怕极了。家书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扶摇实在不想再面对那样的四阿哥了。

    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扶摇慢慢走向正院,尽管她步子已经放得极慢,还是走到了尽头。

    到正院时,小李子与扶摇禀告,说四阿哥在耳房看书。扶摇将至耳房门口,就听见帘内传来苏培盛的声音。

    “……他祖父原是太医院吏目,专给后宫娘娘们请平安脉,听说还曾得过‘慎守中宫’的御笔匾呢。到他父亲薛济川,不仅承了祖业,在苏州阊门开‘济世堂’,娶的还是湖州药商的女儿。他上头两位兄长,一个自幼患喘症,十岁夭折,另一个原本要继承家学,却在行商时掉下商船,二十年前也没了。他二兄没了之后,他便改名周神医,行走于江南一带,五年前他才离开苏州,来到京城。

    坊间他的传闻确实不少,奴才已打听过,裕王府、恭王府、三阿哥府,还有吏部尚书、户部侍郎,许多仕宦之家的福晋、侧福晋都派过小轿来接这位周神医。”

    扶摇听得咂舌,直到苏培盛禀报完毕,屋里许久也没声才打起帘子进屋。

    “福晋。”苏培盛向扶摇打了个千,扶摇略略颔首。

    四阿哥在书案前看书,头也不抬。扶摇就停在门边,也不知进呢还是不进呢,正没主意,四阿哥翻了一页书,抬眸瞥她一眼,道:“看来这周神医是有些真本事。”

    他有反应了,苏培盛便知道自己该退下了,甚至不需要四阿哥吩咐。

    门帘起了又落,扶摇决定把话说明白。

    她笑了笑,走去四阿哥身边,“这周神医原来名字是神医,好啊,怎么给自个取个这样名,糊弄人呢!”

    四阿哥看着书道:“也不算糊弄人,你额娘不是很清楚吗?否则怎么会请他。”

    扶摇走到他身后,给他揉揉肩膀,“四爷,那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需要妾身再告诉一遍吗?”

    四阿哥合上书,伸手把扶摇拽到腿上,“难道你不是过来补阙挂漏的?”

    扶摇便环住他脖子,闻着他身上的墨香和檀香,试图蒙混过关:“缺漏么?哪一方面?”他问、她答,无论是关于李格格,还是关于宋格格,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总比自个全盘托出,错漏百出的好。要实在混不过去,那就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费不来额娘那些心思,那便不学了。

    哪知四阿哥看着她,理了理她鬓发,眸中清冷,问的却是:“神医给你诊了吗?”

    扶摇一怔。

    “诊……诊了。”

    “怎么说?”

    扶摇望着他平静的眼,心底却仿佛有一片海,起起伏伏。

    神医是怎么说的,她也不知道,但大抵不是什么好兆头吧。她再笨也不可能看不出额娘抱着她时,那心疼的眼神。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大病,左不过就是她底子弱些,她前世就有宫寒,估计这乌拉那拉氏也是。

    在失去长子之后,乌拉那拉氏再也没有生育,扶摇估摸着,虽这里头也有雍正冷落的缘故,但恐怕乌拉那拉氏自己的身子也有些毛病。

    “挺好的呀。”扶摇扬起一个笑。笑容映入四阿哥深邃的眸子,他的目光温柔得好似化成了水,把扶摇暖暖包裹在里面。

    胤禛的手轻轻放到扶摇小腹,叹气,“既这样,怎么这里还是没动静。”

    扶摇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有些好笑,她心道:虽然历史已经证明不是你的问题,但你自己不知道啊,你怎么那么自信?怎么就不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胤禛眸子一掀,对上扶摇一双星星眼,登时面容一肃,板起脸,“你想叫神医也给我瞧瞧?”

    扶摇连忙摆手,“不不不,妾身哪会有那种想法,四爷顶级棒!四爷肯定没问题!”

    四阿哥翘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蓦地扣紧她的腰身,轻声,“今晚,你还成么?”

    扶摇咬唇,登时脸似火烧,她的腰还是有些酸,可是四阿哥抵着她的腰,又这样慢声细语地邀请,实在是令人招架不住。

    “那……那你轻一点……”

    “好。”

    四阿哥抄起她双腿,将人稳稳抱着便出了耳房,往另一侧寝屋去。

    日落月升。

    厨房的菜都凉了。

    躺在床上,被撵过一轮,扶摇才想起四阿哥刚才不是说今晚么?

    饭都没吃就把人弄进来了!

    不过,四阿哥总是言出必行,他答应的事从不食言,他说会轻一点,就真的放得很轻很轻。

    扶摇侧首,看着身旁的男人,他鼻梁聚了一层薄汗,扶摇伸指从那上面滑过。

    “四阿哥,娘娘召我三日后进宫。”

    四阿哥抓住她手,蜻蜓点水吻一下,“哦?这次又预备赏赐你什么好处?”

    “四阿哥……”

    “怎么。”

    “今天的事,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你问我,我都会回答。”

    四阿哥翻个身,仰面,“没有,你处理得很好。”

    到这里就可以了,四阿哥根本不想知道,无需做多余的事,扶摇告诉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张口:“四阿哥……”李格格想给你生孩子,为此误食药膳,落一肚子毒,宋格格被人暗害,她将来很可能怀不上孩子……

    扶摇垂眸,又看了眼自己。我也……

    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抱住他。埋首在他的温存中,早早睡去。

    三日后。

    永和宫依然富丽堂皇,中庭那个旧秋千消失了,花圃里又新栽种了许多菊花。

    德妃告诉扶摇:“往事已矣,守着个旧秋千也没什么用,反正小十四又不喜欢,不如拆了将那地儿归至花园,还能种更多好花儿呢。”

    吃罢午膳,德妃便带扶摇到花圃里采花,预备教她插花,永和宫四角的每一个高几上都放着花瓶,里面的花大多是在花圃采的,德妃插的。

    风过花丛,传来悦耳沙沙声。

    扶摇蹲在花丛中,手里已捧了一束新采的菊花,“额娘,这边菊花怎么瞧着和那边不太一样?”这一丛花色竟然不是亮黄,而是淡淡的紫色,花瓣上还带着银白光泽。

    “那是紫野菊,专差人到岩缝里采的,你小心些,这花虽美,叶片却——”

    随着一声惊呼,德妃话未完,扶摇食指已被割出一道口子。血色浸染指尖。

    “叶片却锋利……”扶摇接上德妃的话,讪讪转过头来,弯着眼笑。

    “快传太医!”德妃忙丢了花过来,俯身捧起她手指,看她满不在乎的笑,又是疼惜又忍不住怨怪,“你在我这里受伤,我怎么和小四交代?”

    “无碍的。”扶摇歪歪脑袋,“我不和四阿哥说就是了。”

    德妃叹气,“屋里兴许有药,先进去坐。”说罢吩咐宫女快去找药和纱。

    宫女应声忙去了,德妃便又俯下身来,扶扶摇站起,扶摇却反手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额娘。请太医的话……我想找一个人。”

    德

    妃动作一滞,满脸不可思议,“你想找谁?”

    “我想找,先前为我们府上宋格格看过诊的一位太医,但我已忘了是哪一位,不知还能请到他吗?”

    德妃不是惠妃,四阿哥也不是大阿哥。

    四阿哥婚前并没有那么多侍寝宫女,德妃也无需为了与乌拉那拉氏联姻而向仅有的两位格格下手。

    况且,李氏在此之前身子也比宋氏好得多。德妃若要毒害四阿哥的后宅,又为什么放过李氏?

    没有道理。

    及至今日,扶摇很确定,德妃对她的喜爱来自于四阿哥,所以,德妃绝不可能做伤害四阿哥的事。

    那么,她可以告诉德妃。

    如额娘所说,以后她会护着她们。

    但在此之前,她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究竟是谁不想让她们有自己的孩子。

    第70章 第70章德妃笑了声,“……

    德妃笑了声,“太医院能者多如过江之卿,你为何偏偏要找那一个?”

    扶摇也跟着笑了笑,无奈叹气:“儿媳要找的那个恰好是个医术不怎么好的,不仅医术不好,恐怕还缺了点医德。”

    闻此,德妃没有再问,她仍保持着搀扶扶摇的姿势,一边握住扶摇手臂,一边慢慢直起身,目光在扶摇脸庞和出血的手指打转。片刻后她拉起扶摇,“先起来,进里面说。”

    进了偏殿,德妃屏退左右,亲自为扶摇上药、包扎。

    扶摇见这包扎手法与上次四阿哥包手指时如出一辙,都是食指压着素纱边,拇指缓缓推绕两圈,再打个双环结,心中微讶,不由问道:“额娘,您以前也教过四阿哥包扎么?”

    德妃略忖,摇头,“我没有教过。小四从小就听话,我告诉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便很早就知道护着自己的身体,他在我这里从未有伤。倒是小十四,常常溜进我的花园,一不小心就像你这样割破手指,为给他包扎,我才特地向太医请教的手法。”

    扶摇点点头,“这包扎的手法和四阿哥一模一样,儿媳还以为是额娘教的。”

    德妃听后一怔,“他也这样包扎?这技法我还是向一位老太医请教的,是那老太医的家传技法。别人包扎都需绕伤处三四圈,他这法子只绕两圈即可,可那太医早便致仕归乡,他走时小四不过十一二岁……”

    “那便是您为十四阿哥包扎时,他看见了。”

    骤然想起什么,德妃的表情忽然变得伤怀,眉间隐隐泛起许多心疼。

    “额娘,四阿哥这些年是否也受过伤,他受伤的时候你”

    “你别说了。”德妃冷然截断。

    “……是儿媳僭越。”

    与德妃多次相处下来,扶摇发现德妃虽也在意四阿哥,但远不及她在意十四阿哥。

    每次进宫,扶摇总能听见十四阿哥的许多往事,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十四阿哥一直在德妃身边长大,与德妃拥有很多快乐的回忆。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若真要让德妃二者择其一,德妃会弃手心的掌上明珠,而选手背那一块吗?

    德妃与这两个儿子,始终亲疏有别啊。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我那时对他不够关心,我对他始终是有亏欠。”

    嗯,知道有亏欠便好。那你可要一直记着这亏欠,不要再伤他的心了呀。扶摇再接再厉:“四阿哥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一直记挂永和宫,从前儿媳不敢说这话,但今日,想必不用儿媳多嘴,额娘也能明白他的心了。”

    “本宫明白……”德妃垂眸,陷入无尽怅惘,忽然眼一抬,看向扶摇。

    “你说不用你多嘴,可是你已为他说了好多,你把本宫都说得无地自容。”

    “……”扶摇一惊,忙要离座下跪,膝盖未触地面,德妃又把她拉了起来。

    “儿媳有错。儿媳从此不再多嘴。”

    看她战战兢兢,德妃笑起来,“你没有错。你说得很对,本宫眼不瞎心也不盲,知道你的用意,你这丫头确实是全心全意为了小四。”

    说着带扶摇坐回榻上,“既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小四,那么这太医就不用请了。”

    “为何?”扶摇心头陡然跳一下。

    “因为是我吩咐太医不许将宋氏中毒之事声张。”

    德妃还拉着扶摇的手,话音刚落,便感受到掌心的手抽搐了一下。

    德妃垂目轻瞥,帮扶摇按了按手指,“扶摇,你不用害怕。本宫不屑用这些下作伎俩,虽是我令太医缄口,但宋氏体内的毒却不是我命令下的。”

    扶摇并没因她这番说辞感到放松,“额娘是要保护那下毒之人?”

    德妃摇头,“我只想保护小四。”

    扶摇越发糊涂,为了保护四阿哥?这又是什么理由?

    德妃回忆片刻,眉心微蹙,看向扶摇,“说起来,以前我总以为小四这样寡言的一个人,若愿意给谁一分好,那必然心里是已有三分喜欢。我还以为他的心意绝不会表现在脸上,可是看到他对你……”

    德妃好像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扶摇摸了摸脸,脸皮有些发热。说正经事呢,怎么说这个。她微微低头,不好意思直视德妃的目光,“我是皇上赐给他的福晋,他,他合该对我好些。”

    “只是好一些吗?”

    脸皮儿更热了,扶摇又挠了挠耳朵,“额娘,咱们谈正事,怎么说起四阿哥喜欢不喜欢”

    忽然,扶摇喉咙一涩。紧提的心倏忽坠落。

    她似乎抓住了很重要的一点。

    扶摇喃喃:“怎么说起他喜欢不喜欢谁……”

    “在我进宫之前,他喜欢……”

    一丝惊颤划过眼底,扶摇抬眼,眼底映出德妃冷静从容的面庞,“……李格格?”

    她毛骨竦然,然而德妃只是端茶,轻轻摇头,“李氏啊,终究没那个福气。”

    扶摇目光一沉,“可您为了帮李氏,隐瞒了宋氏的毒。是因为四阿哥喜欢李格格,所以额娘帮她?”

    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扶摇如醍醐灌顶,进宫后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玉兰树、太医、李氏的欢喜、宋氏的羸弱……那些未曾留意的画面几乎要把她掼倒下去。

    所以,那时李氏的欣喜,说要好好过活,是因为骤然知道德妃帮了她?!

    “扶摇。”德妃唤她,“想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你预备如何?”

    扶摇心间一片混乱,还理不清头绪,便听德妃接着道:“你以为我这次叫你进宫,只是叫你来陪我用饭摘花的么?”

    扶摇又是一愣,“额娘叫我进来,难道还有别的事么?”

    德妃不急着回应,反而提起茶壶亲自斟茶,扶摇见此忙要代劳,却被德妃推回了手。

    德妃把那盏亲自斟的茶放到扶摇面前,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茶烟,叹了口气。

    “不久前伊参将在阿拉善戈壁立功,击溃了准噶尔的劫粮骑兵,陛下龙颜大悦,正想将他的次女指给一位皇子。对了,你兴许不知,这伊参将乃从三品镇番卫参将,出生汉军镶红旗。陛下的意思,是将此事交给太后,让太后为伊姑娘定一位皇子。”

    扶摇握住茶杯,听得怔怔,德妃凝视她的神情,顿了顿,继续道:“大阿哥通房丫头太多,太子又刚大婚不久,且他俩如今正是个旗鼓相当的局面,伊参将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伊家姑娘给他俩谁都不合适。至于三阿哥……三福晋暗害格格的事过去没多久,因而他也不成。若给五阿哥,五阿哥眼下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给他显得陛下太敷衍汉军旗的武官。择来择去也就只有我们家小四……他最近在户部表现得很好,皇上刚嘉奖了他。”

    “所以娘娘叫我进宫……”

    “我叫你进宫,原是想留下你。伊参将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朝中有他帮忙,小四的路会走得更顺些。”

    扶摇的心一分分下沉,德妃有此筹谋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近日一局

    扣一局,她实在是有些疲惫。

    “哦……我留下就是。”

    “不过。现在看着你,我有些不忍,我改变主意了。”德妃忽道。

    ……这还能改主意的吗?扶摇不解。

    “你身为福晋却还没有子嗣,这两日府里又生出许多事,若再放一个格格进来,恐怕令你心力交瘁。李格格下毒的事,如果你能暂且放下,本宫可以立刻去向太后进言,就说小四府中已有两位格格,且都还宠着,再放一个进来恐怕令他分心,如此便可求太后将赐格格之事暂缓。”

    “暂缓……”扶摇咂摸着,“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额娘何必费此心思。”

    “先缓一缓,往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我知道你和老四常在一起,恐怕你是不愿府里再进新人的,对么?”

    “额娘知道我和四阿哥?”

    德妃缓吃一口茶,不欲接话,扶摇却不打算停止。她低声:“哦……是金嬷嬷啊。”怪不得德妃说她府上事多。看来即便跟着出宫,金嬷嬷还是没改掉三不五时向永和宫谄媚报信的习气。

    德妃脸上有些挂不住,嗔扶摇一眼,循循解释:“你府上请医,这是大事,她以为是你有身子这才回禀与我,想叫我高兴高兴。”

    呵呵。扶摇心下冷笑。

    “那额娘也必然知道其实是李格格吃错药膳。”

    “嗯。”德妃点头轻嗤,“这个蠢货。”蓦地又叹一声,“但我也没想到,你这丫头竟然还让大夫为宋氏诊脉,以至牵扯出这许多事来。”

    “那么,你考虑得如何?只要你不追究过往,本宫立刻去求太后。本宫不俱小四知道是本宫帮李氏隐瞒过错,本宫也是为了他宅邸安宁,但小四要是知道李氏此罪,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容忍李氏留在府中。李氏一出,太后岂不更有理由把伊家的女儿给他填进去?”

    扶摇点头,觉着德妃此言甚有道理。然而就在德妃以为知悉了她的决定,起身欲唤人更衣时,扶摇走到堂中,双手举至额前,掌心向下,恭敬虔诚地,朝德妃跪了下去。

    “乌拉那拉扶摇,愚钝失察,没管好后宅,使府上李格格暗行阴损之事,戕害姐妹,毁损阿哥府名声。妾万死难辞其咎,恳请娘娘赐妾跪诵《女诫》两日,再领二十戒尺,以正家法、肃门庭。”

    “你!”德妃艴然动气,“扶摇,你可想好了?两日?明日太后便要下懿旨了,你不想让我去求太后?”

    扶摇俯在地面,额抵手背,轻叹:“娘娘,躲不过的事,不必躲。”

    “但我府上这缠结多时的一团乱麻,须得解开。”

    “我不想瞒他。”

    “好,好,好!”德妃看着地面上的女子,恍惚见好像看到了许久以前的自己,痴、傻,不撞南墙绝不回头。曾经她也是如此,第一个儿子给了别人令她痛不欲生,她无数次想把那个孩子抱回身边,亲自抚养,直到失去第二个儿子……

    失去六阿哥后,她再不敢要回胤禛。连想都不敢想。

    “盛嬷嬷,带她去小佛堂,如她所愿!”

    “谢娘娘恩典。”

    “……”

    小佛堂,扶摇不是第一次来,确实是小小的一间,北墙根前立着座紫檀佛龛,佛龛旁挂着半幅《妙法莲华经》,供案上摆了个错金博山炉,不过早已熄香,房中明亮,两边都点着油灯。

    盛嬷嬷引扶摇到堂中蒲团跪下,面前摆一张檀木案,上面放一本《女诫》。扶摇翻书诵读,跪了两刻钟双腿就开始发麻。她不由想到当初连心也在荣妃宫里的小佛堂跪过。

    大抵,罚跪也是皇家儿媳躲不开的一环吧。

    扶摇揉了揉膝盖,忽然“嘎吱”一声,门又打开了。

    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宫女,抬一张小巧精致的小榻,小榻上已铺好软枕锦被,看上去又软又厚。紧接着盛嬷嬷也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宫女,手上端一个托盘,盘里置了一碗牛奶和两个小捧盒。宫女把牛奶和小捧盒放到扶摇面前的檀木案上,便陆陆续续又出去了。

    盛嬷嬷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她在那张小榻前理了一阵,出去时扶摇听见她叹了一声。

    她们走后,扶摇揭开两个盒盖,里头竟然盛着四份糕点!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重新关好的房门,委实有些鼻酸,德妃竟然……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张小榻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可以去上面躺会吗?

    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拂了人家的心意。如此想着,扶摇从蒲团上站起,向佛龛拜了三拜,心安理得地喝口牛奶,又吃了口枣泥糕。

    佛祖啊,她在心里对佛龛道,信女身子弱,请恕信女不能在您面前长跪,待此风波过去,信女定求四阿哥在城外庙中为您添上许多许多香油钱。阿弥陀佛。

    想到四阿哥,扶摇合十的手放了下来,手里枣泥糕也不太香了。

    明日此时,那人便有美人在怀。还想得起她么

    实在不该如此。

    兴许四阿哥还嫌她多事呢。

    可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这么选。

    扶摇一口吞下枣泥糕,拍拍手,去榻上躺着了。

    没有话本、没有人声,整日对着佛龛,不知外界日月如流,小佛堂的房门再打开时,竟已清心寡欲过了两日。

    德妃没来见她,是盛嬷嬷打开房门,告诉扶摇可以出去。

    “虽然我现在仪容不是很好,但走之前我想同娘娘请个安。”

    “娘娘早知福晋心意,娘娘说请安就不必了,福晋辛苦两日,快回府休憩去罢。轿子已在宫门前候着。”

    乘坐永和宫的轿子先出第一道宫门,远远就看见四阿哥府的马车停在第二道宫门前。

    候在马车前的是小李子。不知怎地,看到小李子,扶摇的心就好像是落地了,此刻分外安稳。

    “小李子!”重见天日,扶摇好想立刻抱一个人啊,也不知那些修士禅师是怎么做到的,能闭门自守那么多年,才两日她就受不了了。

    若非抱了会死人,她真想抱一抱小李子!

    “福晋!”小李子见到她也是双眸乍亮,赶忙打起帘子让她入内。

    “小李子,这两日府内一切可好?”

    “回福晋,一切都好。”

    “我额娘和我妹妹呢?我这两日没消息传回去,她们有好好吃饭吗?”

    “回福晋,太太和漪兰都有好好吃饭,您留宫当日永和宫就派人到府上告诉了。太太说她相信您会照顾好自己,若实在没照顾好,不过两日而已,若是这两日给饿瘦了,等您回去,她再给您补回来!”

    车轱辘的声音传到耳中,扶摇从未觉得车辙的声音,还有小李子的声音竟然是这么悦耳,听得她心中十分温暖。她又问:“那……伊格格是不是也进府了?”

    车外霎时没了人声。

    “小李子?”

    小李子的声音沉了下来,“回福晋……”

    突然,车厢剧烈颠了一下,帘外发出一声钝响,似乎是马车急急刹住导致。

    扶摇扶着车厢壁,将将稳住身子,车外小李子惊骇的声音传来:

    “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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