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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需求“对不起。”

    宋淮靳在医院做完最后一轮常规检查,终于出院,但根据医嘱,他还要注意一段时间的饮食和伤口管理。

    司机开车将两个人送到目的地。

    小巧的行李箱刚被从后备箱拎出来,宋淮靳对司机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拿上去。”

    林杳眠拦下了他的动作,接过司机的箱子,微笑道:“我来吧。”

    他们上楼等电梯时,又一次遇见下楼遛狗的Coco。Coco上下打量两眼宋淮靳,看见旁边不大的行李箱,眼神暧昧地对林杳眠眨下眼:“朋友又来做客啊。”

    然后牵着可爱的马尔济斯扬长而去。

    林杳眠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淮靳进到屋内的第一句话。

    “能用下浴室吗?我想洗个澡,在医院待久了不舒服。”

    “你还不能洗澡。”

    林杳眠把行李箱推到角落。

    “我知道,只是简单擦一下,你家有多余的毛巾吗?”

    宋淮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条毛巾,像被阳光烘烤过的云朵般摊开在他的手掌中,蓬松的面料浸过水后变得沉甸甸,却和她的皮肤一样柔软。

    本就窄小的浴室只有一扇更小的透气窗,空气很难快速从缝隙中流动出去。宋淮靳小心地用毛巾绕开贴在腹部的敷料,缓缓地摩擦在皮肤表面,水汽蒸发以后留下萦绕缠绵的香气让他轻易想起肌肤相亲的日子,一低头就能从她的发间嗅到类似的潮湿香气。

    宋淮靳深吸一口气,丢开毛巾。

    林杳眠坐在方形餐桌前检查电子邮箱。上级爽快地同级了她的请假申请,多多少少有点意外。但临近年底,林杳眠还没使用过她的年假,调动到港岛以后,她把休假这件事完全抛之脑后,直到同事发邮件邀请她去波士顿。

    水声钻进耳畔,林杳眠才意识到宋淮靳在浴室呆了过长的时间。

    她起身,皱着眉头去敲门:“你好了吗?”

    门被刷地一下打开。宋淮靳朝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一个人清理起来比较慢。”

    “别忘了换敷料贴。”林杳眠提醒道。

    “我马上去。”

    林杳眠盯着宋淮靳唇角的笑意,问:“为什么不让我看?”

    她在他做完手术的第二天提出过帮他擦拭身体,倒不是出于有色意图,而是宋淮靳嘴上说着“不疼”,结果下床走路都费劲儿,但又不得不遵从医生的要求在走廊上步行一段距离,防止手术后的肠粘连。

    于是林杳眠第一次在他脸上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心疼到要死。

    即使这样,宋淮靳还是拒绝她的请求,坚持晚上去病房内的浴室独自清理。

    “很丑。”宋淮靳别过头,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去,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扇形的阴影。他看见暖光下她轻轻皱眉,鼻尖泛着淡淡的红,几乎看不出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眼神。

    他在过去经常用愚蠢又卑鄙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当她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在她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

    这种习惯理所当然地也延展到生活中的细节,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她乞求。他的需求似乎没有边际,这也导致当时的他忽略了一个现实:他真正需要的东西一直在手里。

    “我晚上让李阿姨送吃的过来,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宋淮靳微笑地转移话题。

    *

    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斜洒在客厅的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林杳眠放松地蜷坐沙发上,翻过手中书籍的下一页。笔记本电脑占了餐桌的大半张,宋淮靳正在和陈墨宇沟通工作事务。

    他专注的神情很吸引人,说话简洁有力,迅速抓住重点,做出相应的判断。

    林杳眠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回到很早以前,他是不是也会坐在沙发上这样看她。那时候她专注在自己的事上,很少注意背后的宋淮靳在干什么。

    这三天期间,两个人的角色微妙地互换了。

    虽然宋淮靳才是那个病号,但出院的第二天,他参加了四场线上会议,接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倒是休年假的林杳眠彻底闲下来了,忙久了,突然有个喘息的机会,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宋淮靳结束视频会议,转过头扬起一个温和的笑,问她:“下楼走走吗?”

    林杳眠点头,合上手中的书本。

    阑尾炎手术后保持一定运动量很关键。

    细长的街道人来人往,上世纪九十年代修建的建筑外墙仿佛蒙了一层灰,街上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让蒙尘的陈旧感变得复古起来。

    林杳眠出门前换了件简单的纯色T恤和九分牛仔裤,柔顺的长发被挽成一个松松垮垮的丸

    子,显出纤细的后颈。

    宋淮靳垂眼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

    他问:“你在干什么?”

    “你妈妈上次加了我微信,刚刚问我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林杳眠依旧在手机上打字。

    “这件事她完全可以去问陈墨宇。”

    林杳眠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收起手机:“她还给我发了点你以前的照片。”

    “什么时候的?”

    “你上高中时候的。你那时候很可爱,穿着燕尾服像个小大人一样。”

    和他大一刚入校戴着棒球帽表情冷漠站在树下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林杳眠想起宋淮靳今天也戴了黑色的棒球帽。她回过头,棒球帽的款式和颜色没有发生变化,帽檐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但他的气质还是收敛起来,现在完完全全是个沉稳的大人了。

    宋淮靳突然问她:“你更喜欢我以前的样子吗?”

    林杳眠愣一下,唇弯弯地笑:“我只是说你以前更可爱,你长大了,当然会有变化。”

    她上次也说他和她都有很大的变化,但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变。

    宋淮靳看向漫长的街道:“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晚上睡觉前,林杳眠发现了他的异样。从晚饭开始,宋淮靳不怎么说话,至始至终垂着长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抿住的唇线暴露他的情绪。

    洗过澡躺上床,林杳眠没有立刻关掉小夜灯,调暗亮度,蜷缩在被子里。一米二的床的宽度是个暧昧的距离,一个人睡很宽敞,两个人睡不可避免在翻身时发生肢体接触。

    “我下午说你很可爱,你又不高兴了。”林杳眠说。

    宋淮靳原本躺在床边玩手机,他将手机丢到枕头边,安静地平躺着,过一会儿承认道:“是。”

    “为什么?我说可爱的时候是在夸奖你,不是其他的意思,那时候你看起来也很好看很帅气。”

    “那时候的我。”宋淮靳重复一遍她话里的重点。

    林杳眠头枕在记忆海绵上,借着柔和的暖光观察他流畅的侧脸。

    “你还在因为当初分手的事生气吗?”

    宋淮靳的睫毛像上下浮动的小扇子微微颤抖,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具,沉默不语。他当时很生气,那些愤慨的情绪像手榴弹的流片般地填满他的身体,他说了太多不理智的话。

    林杳眠的手从被子里探过去,他的手掌比她宽阔很多,能够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在里面。

    “如果你还在生气的话,我现在和你道歉。”

    “大三的时候我经历了很多事,突然全部积压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消化,你还经常生病。但我那时候和你说‘你是个很好的男孩子’,不是在敷衍你,你站在人群中就会闪闪发光,但我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我只是个按部就班从小城市考出来的普通学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更大的城市站稳脚跟。后来我到美国以后再回忆,可能我们当时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没有办法苛责那个时候自己的决定,因为我经历的事远没有现在多。”林杳眠很认真地和他说。

    “你妈妈还告诉我,你后来度过了一段很糟糕的时间,还需要看心理医生”

    宋淮靳终于转过头。

    林杳眠第一次看见他哭的样子。他以前也哭过,但要不从埋在她肩膀上,要不从背后抱着她,总之不会让她看到正脸,她只能从皮肤上的温热知道他哭了。

    但现在宋淮靳的睫毛被打湿,琥珀色的眼睛像夜晚被掷碎了的月亮。

    他嚅动嘴唇,说出一句迟到很久的话。

    “对不起。”

    宋淮靳的胸膛仿佛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一样起伏,声音又渐渐沉闷。

    “我当时不该和你说那种话的。”

    他在港岛的圈子里是很多朋友的羡慕对象,独自成长在国外,没有父母的管束,物质上想要什么永远能得到什么,完美诠释了那句祝福语——万事如意。他没有想到这种如愿所偿延续到愤怒之下说的气话,当初他说不想再见到她,然后他就真的没再见过。

    林杳眠捏了捏他的手:“你想抱一下吗?”

    宋淮靳重重地点头,张开手用力地搂住她。

    他下巴蹭在熟悉的肩胛骨,鼻尖嗅到她发丝间安慰的气味。

    “酒会那天晚上我告诉你我父亲是谁的时候,你的表情让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你以前送我的生日礼物一点用都没有,我回来以后每天都做噩梦。”

    宋淮靳说得很委屈。

    林杳眠想到什么,从他怀里退出来,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

    色泽透亮的黑曜石回到宋淮靳的手里。

    她笑盈盈地对他说:“希望你以后不会做噩梦了。”

    第52章 填满同样的变化

    宋淮靳解开安全带,转头问坐在副驾驶的人:“晚上几点来接你?”

    “我才第一天复工,一大堆邮件和问题等着解决。”林杳眠解开安全带,“所以我晚上还是坐地铁回家吧。”

    “你只放了四天假,又不是一个月。”

    “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请过假了。”林杳眠再一次提醒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宋淮靳耸耸肩:“我不是出院第二天就恢复工作了?我每天开这么多会议,要是连选择在哪里开会的自由的没有,是不是也太惨了?”

    作为打工人,在这一方面没有自由的林杳眠下车,手放在车门上,微微一笑:“我要上楼准备参加早会了。”

    在她关上车门前,宋淮靳偏过头说:“你可以结束前的一小时给我发消息。”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

    宋淮靳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右手的黑色手绳,自顾自讪笑下,重新发动车引擎。

    还没有到正式开工的上班点,整层楼已然充斥着键盘敲击的咔嗒声和打印机工作的滋滋声,

    林杳眠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马克杯去茶水间接咖啡。

    老实说,她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太好。虽然晚上醒来的时候听见旁边浅浅的呼吸很幸福,但要和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宋淮靳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床上,好的睡眠很难陪伴她一整夜。

    回工位的路上,她昏昏沉沉地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公司名字。她转过头看见两位同事正在办公桌旁边闲聊。

    “我听见Michael说银木投资又追加了四千万美元。”

    Michael是公司其中一位PM的英文名。

    “真假的?难怪我昨天去Michael办公室看他心情这么好。”

    林杳眠表情微微一皱,她停下脚步,双手捧着咖啡问道:“你们刚刚说的银木投资又在我们这儿多加了一笔投资?”

    “Oh,Mia,我以为你还再多休几天假呢。”男同事惊讶地说,“对,应该就这几天的事。要是这种好事能多来几次就好了,至少能跨个好年。”

    “我年底打算需要去波士顿一趟,我把剩下的年假留到那时候了。”

    林杳眠将马克杯放在大学纪念周边的杯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出手机打字:「你下午六点来接我」

    *

    六点十五分,西装革履的人群像潮水般从高楼大厦的玻璃门中涌出,又紧接着涌入地铁口。

    林杳眠在地铁口和同事说了拜拜,然后步行到另一个街口。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进去:“早上我和同事聊一会儿天。”

    “然后呢?”宋淮靳在中控屏上更改导航路线。

    “你又在我们公司追加了四千万的投资。”林杳眠顿一下,“你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吗?据我所知这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那时候你才刚做完手术。”

    宋淮靳的表情微微一滞,只有睫毛上下煽动。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一会儿,然后才转头和她对视。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

    “你从医院回去收东西那天,我和你们负责人打了个电话,随便聊了聊”他举起双手,“我只是猜测你要请假,如果批不下来的话,你肯定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所以我就很委婉地跟他暗示了一下”

    真是太委婉了。

    以前她知道投行经常用几百万撬几千万的业务,属实是杠杆原理的究极效应。

    没想到现在还有更上一层楼的。

    宋淮靳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连忙说:“这笔钱本来也要投出去的,投哪儿都是一样。你们公司给我提供的预计回报率也很诱人,而且我在内部还有人,要是出问题我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

    “那你真是想得太美

    好了。我屏幕上的数字不管上升还是下降,反正不是我的钱。并且根据保密协议,我不能和你透露任何具体内容,你最后拿到的也只是一份最终的回测报告。”

    “噢其实也没关系。这部分资金是我从信托基金里面单独取出去的,就算出现意外也是我自己认栽。不过按以前的经验,顶多是回报率低了一些。”

    “开车。”林杳眠对他说了两个字。

    她刚开始美国实习时,同期的大部分实习生租一个不错的公寓,花更多的钱在提高生活品质上。某次实习生们躲在一起闲聊,林杳眠听到隔壁部门实习的一位美国女生抱怨每周的干洗费用从六百美元涨到了七百美元。

    这个女生从茶水间离开后,她又从其他人口中学到了一个新单词——trustfundbaby。他们不知道自己每个月花了多少钱,也不在乎每个月花了多少钱,因为他们的信用卡账单是直接由信托基金还款的。

    等红绿灯的片刻,林杳眠又对他说:“你下次钱太多的话,可以直接往维多利亚港里倒。”

    手握方向盘的宋淮靳讪讪地看了眼后视镜。

    晚饭结束后,他主动提道:“你今天可以帮我换下敷料吗?”

    林杳眠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漠然地打量着他清亮的眼睛:“怎么?现在不丑了?”

    其实还是很丑,可吸收的缝合线还缠绕在皮肤中,看起来甚至有点渗人。宋淮靳很不想承认,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是未能完全摆脱劣根性。即使他知道这是个错误,但现在她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难过,他身体中蛀掉的那部分又被填满了。

    林杳眠帮他清理了下伤口周围的皮肤,轻柔地贴上崭新的敷料,她站起身,一边收拾棉签,一边问:“你现在还会去踢球吗?”

    “不会了,没有那个时间。”宋淮靳的笑容轻松,“但是每天健身,偶尔去户外长跑。”

    这是林杳眠预料之中的答案。

    他的身体跟随着主人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他以前也有肌肉线条,但不够整齐。现在腹部的肌肉硬实饱满,块状分明,明显是经过专业训练后的结果。她指腹蹭过去,皮肤下的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

    她把垃圾丢进桶里,坐到宋淮靳旁边,打开电视机:“你还住在以前那套公寓吗?”

    宋淮靳很轻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准备什么时候搬回去?”

    “不要。”宋淮靳语气坚定又抗拒,以为她要赶他走。

    林杳眠换到下一个频道。

    “我昨天和房东太太打了个电话,她说如果我想退租的话需要提前一个月说,下一任租客不想要家具的话要我自己处理掉。”

    “我很喜欢这套公寓,但是你住进来的话实在太挤了。”

    尽管她知道在港岛,两个人住四十平米不要太正常,但这件事换到宋淮靳身上,她就会觉得很挤。

    宋淮靳搂过她的腰,捏了捏:“要不干脆买下来?”

    “感谢你的提议,但它被一票否决了。”林杳眠在手机上翻看日程,“年末工作很忙,我真的需要睡个好觉。下周我们要去参加婚礼,下下周袁曼香要来这边出差,约了我吃饭”

    “明天吧。明天是个周六。”宋淮靳的头搁在她肩膀上,看到她手机日历上密密麻麻排满的行程。

    “明天我去哪儿联系搬家公司?”

    “我让陈墨宇去安排。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我保证你下午在公寓里可以看到你所有打包好的东西。”

    第53章 幻觉我把你弄丢很久了

    餐厅的中央开放式厨房,铸铁烤架上的章鱼裹着浅褐色的橄榄油,发出滋滋声,清甜的蒜香味像地中海的海浪般一层层漫过各个餐桌。

    林杳眠面对餐盘里色泽鲜艳的西班牙煎蛋,想的却是另外一码事:“我上午有给他们说清楚吗?我总觉得我忘了交代什么。”

    “他们是专业团队,我认识的很多人跨国搬家的时候都用过他们的服务。而且你所有东西加起来大概还没我妈去瑞士度假的多,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淮靳盯着眼前的人。她以前很少穿裙子,但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他们坐在靠海边的位置,她的皮肤上流淌着一阵温暖的光。

    美味的烤章鱼被端上桌,林杳眠放在桌布上的手机却响起来,她看到来电人的名字,顿一下才说:“我先接个电话。”

    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出什么大事,但如果PM在休息时间联系她,祈祷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肯定是有严重事故发生了。

    很快,林杳眠看见坐在对面的宋淮靳也接起电话,他的表情变得冷淡,虽然没有像她皱眉,但林杳眠确定,他们当下和不同的人沟通一定是同一件事。

    两个人挂断电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要回公司。”

    宋淮靳率先笑了笑:“我先送你过去。”

    开车的路上,他带着蓝牙耳机不停和手机另一端交流。

    林杳眠则在手机上查看如同雪花般飘进邮箱的邮件,每一封邮件都被抄送给全公司。第一封邮件最简短直接,要求所以人停止周末休假,立刻回公司讨论应对方案。

    社交媒体上也弹出最新新闻的简报。

    某家顶级投行涉嫌百亿美元财务造假,美国证监会已着手立案调查。

    林杳眠看眼时间,距离下一次开盘还有四十个小时。她好好睡一觉的愿望又破灭了。

    “我安排一个司机在楼下待命,联系方式我稍后发给你,要是你想回家随时联系他。”宋淮靳取下一边耳朵的蓝牙耳机说道。

    林杳眠想叮嘱几句“别熬夜”之类的话,毕竟他大病初愈,但如此严峻的形势面前,这种话说了也是白搭。

    最后她只说:“注意休息。”

    宋淮靳弯下嘴角:“你也是。如果下周六太累的话,我告诉Grace我们不去了。”

    “看情况吧。答应了别人又放鸽子不太好,我看我们公司下周六愿不愿意放人,如果情况好的话。”林杳眠关上车门。

    隔着厚重的玻璃墙,基金经理高昂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那些电话打给了世界各地的交易员。楼层会议室始终被占满,林杳眠在的量化团队不得不临时挤在楼层的角落开会讨论方案。团队面对的风险很现实,假如亏损严重,事件过后等待他们的大概是解散和裁员。

    他们预估亏损时用的单位是上亿级别的,林杳眠一晚上已经听麻木了,那些数字仿佛空气一般直接蒸发了。但机会和危机永远共存,历史上有过对冲基金在金融危机狂揽上百亿美元的先例。

    快到早上六点,林杳眠获得片刻的喘息机会,她准备回去洗个澡,睡上三四个小时再回公司报道。

    走进公寓的一刹那,她觉得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些小船依旧停在安详的维多利亚港湾之中。她以前只来过几次,公寓内的细节构造早就在记忆中消褪,没有改变的装修风格和他本人一样冷淡。

    林杳眠拿着毛巾和睡衣去主卧的浴室洗澡,很遗憾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被忘了,那些热烈的片段不合时宜地跳进她疲惫不堪的大脑。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热水喷洒而下时他好听的喘息,他年少时肌肉的形状,和不知节制的恶劣习惯。她拼命想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排

    挤出去,但无疾而终。

    最后的结果就是林杳眠洗完澡出来,明明累得要死,但高强度运转了几乎整天的大脑还随着惯性在转,她一点也睡不着。

    卧室的门拧开,宋淮靳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的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吵醒你了吗?”

    林杳眠摇摇头,勉强笑了下:“累过头,睡不着。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

    “我也以为你不会回来。”宋淮靳脱下西装丢到一边,“你们公司情况还好吗?”

    “具体结果要等周一开盘了才知道。”

    宋淮靳快速冲了个澡,同样忙了整夜,他的眼下带上淡淡的乌色,没有像平常一样往她怀里凑,只是安静地从背后抱着她。

    林杳眠侧躺着,视线范围内是那个毛绒绒的奇形异兽,她已经盯着这个食梦貘看了一个多小时,思绪万千。在精心保养下,这么长时间过去,玩偶依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和他一样蹭她的手臂。

    “我以为你把它丢了。”

    这个认知是她回京大参加毕业典礼后开始产生的,她收拾毕业行李才想起她的大学课堂笔记落在他家。当时他的态度让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都会被清除出他的生活。

    直到他哭着控诉这个只存在传说中的动物一点用也没有,她才发现既往的那个认知是错误的。

    “没有丢。我带它去了波士顿,后面带回了港岛,我走到哪儿都带着。”

    宋淮靳不愿意承认他在刚分手的前两天产生过这种想法,他同时付出了行动,把公寓中所有和她相关的东西一股脑收拾了出来,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他停下手,发现了更可悲的事实。

    其实剩下的东西中大部分是他送的、她连拆都没拆开、毫无联结的礼物。那时候他肤浅地买过很多华而不实的礼物,她唯一一只戴着的只有那条手链,她一起留给了他,她带走的只有原本属于她的物品。

    同时,宋淮靳也发现了她不小心遗留的东西,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纸质笔记,写满眼花缭乱的数学符号。愤怒之余突然生出一丝惊喜,他知道林杳眠对学习有多看重,所以她肯定会回来找他索要这些纸张。

    他抱着希望等了很多天。

    但很可惜,她没有。

    最后宋淮靳没有办法,特意嘱咐搬家团队的负责人,把这些东西单独用一个运输箱封装好,运去美国。

    他和运输箱中的玩偶、手链和学习笔记,还有很多礼物一样,彻底被她抛弃了。

    他如果再把这些东西丢掉,无异于也抛弃了自己。

    在波士顿的夜晚,他偶尔会翻出那些笔记,其中有一些他已经能看懂了,但大部分仍然不行。横线纸上的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像他在那段关系中失职的映射,他只看到她的一部分,没有更深入地去了解关于她的更多。

    难怪宋荷珠拧着他去心理医生的路上说:“Lucas,这件事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

    林杳眠不知道为什么宋淮靳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强势地扭过她的头,白皙的牙齿抵在她的嘴唇边蹂躏,他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过了很久,宋淮靳放开她,头贴在她的胸前,突然说:“你以前都没有告诉我,你那么厉害。”

    他的睫毛挡住视线,林杳眠从上方看不清他眼睛的亮光。

    她一头雾水。如果表情包在现实中也存在,她现在头上应该有一个懵逼的巨大问号。

    “我有次在搜索引擎搜了你的名字,我知道这种办法很蠢,但我当时没有其他办法知道你的消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搜了下。然后我才看到当年的新闻,你是你们整个省的第一名,还看到了你高中时候的照片。后来我一个朋友说,全国最厉害的学生都在你们班。”

    宋淮靳突然换上自嘲的语气:“你看,当时你还是我女朋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每天跟你闹别扭。”

    “前两年我回港岛开始接手公司才知道当初被送去京大的意义,那些合作伙伴听到我是京大毕业的就会夸我多厉害多能力。我每次都听到这种话都会想,我女朋友才厉害,没有她我数学考试都过不了。”

    “但我不敢说出来,他们再多问两句,我就知道我把你弄丢很久了。”

    *

    “Mia?”同事叫住办公桌前走神的林杳眠,公司上上下线连轴转了三十多个小时,所有人都很疲惫,走神再正常不过。

    “你需要咖啡吗?我要下楼买。”

    林杳眠疑问道:“茶水间不是有咖啡吗?”

    同事无奈地耸下肩膀:“喝完了,新的咖啡豆要周一才能送过来,这才下午四点,没有咖啡我不知道怎么熬过今晚。”

    美国股市会在港岛的凌晨开盘。

    林杳眠点点头:“我要一杯美式,多加两份浓缩,谢谢你。”

    同事离开后,林杳眠仰起头,揉了揉太阳穴。虽然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但这不是她走神的原因,宋淮靳说的那些话才是。

    还有他说话时看她的眼神,记忆中错乱的幻觉变成现实。

    原来他真的一直站在大雨磅礴的原地,等着她。

    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但她没有。

    第54章 噩梦拙劣的撒谎方式

    周六艳阳高照,空气清爽,绿色的草坪仿佛被洒了一把碎钻,保加利亚玫瑰围出一条走道,通向浅色系鲜花编织成的拱门。远远看着就觉得如梦如幻。

    婚礼还没有正式开始,林杳眠的脸却快笑僵了。

    陆陆续续有宾客上前和宋淮靳攀谈,笑容各异,但客套的话术大抵相同。

    宋淮靳至始至终挂着浅淡的笑,游刃有余地和每位宾客攀谈。他向别人介绍完她的名字后,林杳眠同样笑着面对那些打量、或惊讶或遗憾、意味深长的目光。

    林杳眠松开宋淮靳的臂膀,说:“我去那边拿块甜点吃。”

    宋淮靳抓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勾了下:“我陪你去。”

    他黏在后面,林杳眠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的愿望就落空了。

    甜品桌位于场地的角落,丝光白的亚麻布上摆设着小蛋糕、泡芙和各种口味的马卡龙。

    林杳眠拿起一块红丝绒杯子蛋糕,听见站在后面的宋淮靳笑着和人说:“陪女朋友过来吃东西,”

    又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杳眠不得不转过身,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等人离开后,她迅速放松脸部肌肉,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太受欢迎了。”

    远处三三两两的衣着光鲜的客人聚在一起,热烈地相互交谈着。宋淮靳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受欢迎的不是我。要是我爸今天在场,这些人肯定不会找上我。但我爸妈都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这两年都打发我来。”

    他温热的手掌牢牢地包裹住她。

    林杳眠看不懂他突如其来沉邃的神色变化,他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目光投向远处,热量通过皮肤传到她的手背。

    Grace的婚纱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样热情洋溢,繁重的白色蕾丝层层镶嵌,曳尾拖在被玫瑰修饰的草坪。Grace仰着脸,水晶头纱下是明媚的笑靥,她穿过宾客的掌声,有一瞬间和林杳眠的目光碰上。Grace冲她轻轻眨了下眼,快到林杳眠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一对新人在鲜花拱门下交换戒指。

    “Grace今天好漂亮。”林杳眠小声和坐在旁边的宋淮靳感叹,她觉得这句像是废话。Grace今天是新娘,在人生中无比重要的一天,当然会很漂亮。

    但她发现另外一件事,宋淮靳在走神。

    他鼓掌时目光看似在前方,但他的眼神虚无,像是透过眼前的场景回忆起了别的事,让他在这种美好的时刻看起来格外平静。

    宋淮靳在下午的活动中变得少言少语。这种状态持续到婚礼结束,两个人和Grace道别。

    林杳眠坐上车,立马脱下高跟鞋,转头问他:“你下午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宋淮靳调整后视镜的角度、

    “你一直在想别的事。”

    宋淮靳笑了笑:“最近要忙的事很多,你不是也一样吗?我以为你想周六在家休息。”

    “是你当时不问我意见,单方面答应Grace邀请的。”

    其实问了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预料到突发的金融海啸。

    林杳眠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才不是因为太忙。宋淮靳,你撒谎的方式太拙劣了,一眼就看穿了。”

    宋淮靳发动引擎,平淡地说:“但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我这么撒谎很久了,别人从来没有看穿过。”

    可能看穿也不

    敢说。

    林杳眠悄悄在心底诽论。

    “你上午还好好的,婚礼一开始脸色就变了,跟有人欠了你钱一样。”

    等红灯的期间,宋淮靳修长的手指敲在方向盘上,他平视前方,目光变深,似乎不打算接话。

    在他踩下油门时,林杳眠提醒他:“你不想聊聊吗?”

    她担心他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希望他过得开心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变过。

    宋淮靳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林杳眠也收回视线,看着外面忙碌的车流。

    地下停车场寂静无声,暗沉的灯光百无聊赖地照着车位上一排排价格不菲的豪车。

    宋淮靳熄灭前车灯,却没有打开车锁。

    他的手指放在车门侧边,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Grace比我还小一岁。她对象家里在港岛做船运,父母介绍的,顺其自然地结婚,他们明年会搬去英国生活。我这两年参加过的婚礼大部分都是这个配置。”

    他们是不同环境下成长的人,陈旧的家族联姻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林杳眠不知道宋淮靳为什么突然提这种话题。

    宋淮靳转过头,用裹了暗沉的目光凝视她:“那些穿着婚纱的女生比你还小一两岁,”

    他坐在白色圆桌旁,看着别人幸福美好的时刻,然后想到她,她的人生进程又走到了哪一步。

    “我做噩梦也会看到你,又不确定是不是你。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梦见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宋淮靳重新侧过头,平视前方远处灰白的墙面。

    “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很羡慕他。我每次去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就想,那个人上辈子得修多少福气…”

    旁边的座位上传来一声很轻的抽气声,宋淮靳看见她的眼眶有些红,下面淌了道泪痕。

    他停止说话,无论如何他都会受到折磨,他不说她会生气,他说了她又会难过。

    林杳眠不想哭,这种时候应该是她安慰他,但她的眼睛没有忍住。

    在普林斯顿的四年让她成长了很多,但有一点停留在原地,她还是不会安慰人。

    憋回泪水的同时,她只能说那一句反反复复的话:“抱一下吧。”

    宋淮靳松开放在车门边的手。她穿着不方便的裙子,他还是用有力的臂膀将她横抱到驾驶位。为了不被方向盘卡住腰,林杳眠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靠。

    她早上出门去婚礼现场前喷洒过少量的香水,现在像一轮溢着花香的月亮。

    “我抱你上楼吧。”宋淮靳腾出手,打开车门。

    林杳眠光脚被他抱进电梯。她庆幸上周搬家了,一梯一户的设计不会有别人进入电梯,但是在以前租的房子楼下被Coco撞见这一幕,她几乎能想象出Coco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表情。

    第二天,林杳眠睡到下午一点,这周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睡眠,几乎占到她睡眠总时长的一半。旁边的枕头空无一人。

    她揉着前额去卫生间洗漱,出卧室以后发现书房的门开着,里面传出宋淮靳的声音,他说着英语和电话那头的人讨论期货问题。

    感应到背后的目光,宋淮靳回过头,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又说了一句话,结束通话。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我以为你还会睡一会儿,李阿姨还要半个小时才会送吃的过来。”

    “没关系,我不是很饿。”林杳眠打了个哈欠。

    “那我帮你煮一杯咖啡。”宋淮靳微笑道。

    林杳眠坐在中岛台前,一边嗅着咖啡油脂的香气,一边查看电子邮箱。她加班的劳累没有白费,临时新搭建的模型效果出乎意料地理想。公司整体气氛缓和下来,办公室内也阴雨转多云,起码裁员是不会了。同事私下跟她透露,这个势头保持下去没准还能得到一笔bonus的奖金。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林杳眠将这件事粗略地透露过宋淮靳,原意是想告诉他不用担心之前投资的那笔钱。

    宋淮靳听闻后连连夸她厉害,林杳眠从他眼角的笑意发现蛛丝马迹,他之前不是额外在意这笔投资,但绝对没有到亏完也无所谓的地步。

    但现在他的态度仿佛只是一笔带过。

    阴险的资本家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像公司内的PM不会只选择单一股票,而会将多种投资方式组合起来达到利益最大化。

    但据她所知,行业内大部分公司受到冲击,只是亏损程度大小的问题。她前几天还和以前美国的同事聊了聊,同事说现在华尔街也是哀嚎一片,几百亿说没就没了。

    所有篮子内的鸡蛋都有风险的情况下,有一个篮子中的鸡蛋完好无损,但鸡蛋的主人似乎对此无动于衷。

    林杳眠盯着宋淮靳虚假奉承的笑,问道:“你还在哪儿有投资?”

    宋淮靳端着咖啡杯:“很多,具体名单要陈墨宇才清楚,有些小额度的投资我记不清。”

    “你能不能上点心?”林杳眠一时间语塞,“这是你自己信托基金的钱。”

    “只有给你们公司后面追加的那笔是,剩下的本金严格意义上属于我爸。不过他答应我,这次做空市场的收益都归我。”

    “多少收益?”林杳眠切入要点。

    宋淮靳欲言又止,但在她逼迫的目光下最后不情不愿地说出一个数字。

    林杳眠在加入这个行业前需要掰手指才能知道这是几位数,但现在不需要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是九位数。她抽出垫在腰后的抱枕,用力地扔过去。

    “你不是应该也表扬下我吗?!”宋淮靳接住抱枕,委屈地抬高音量。

    “你还需要表扬吗?你刚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林杳眠听见门铃,从高脚凳上下来,去给李阿姨开门,冷冷地对他说。

    宋淮靳确认她手边没有可供投掷的柔软物体后,对着她背影说:“那万一其他投资爆仓了怎么办?我总要攒点老婆本,trustfund里面才多少钱?”

    第55章 冬天要改也是我改成跟你姓

    波士顿的冬天最常见的是雪,连续数日的低温让查尔斯河的河面变得坚硬起来,波士顿和剑桥分别位于河的两岸,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安静河。

    林杳眠上次来波士顿也是冬天,唯一的印象是很冷,彻头彻尾的冷,冷到在街上步子也挪不动。身为一个南方人,普林斯顿的冬天是她能够承受的极限,但波士顿的寒冷完全是另外一个级别。所以她在波士顿呆了近一周,除了正常去参加学术交流,剩下大部分时间窝在暖气不要钱似的酒店房间。

    宋淮靳贴心地帮她提前准备了厚厚的防寒服和结实防滑的靴子。

    走在街上,林杳眠觉得自己像一只臃肿的企鹅,她抱怨道:“太冷了,你怎么受得了的?”

    她短暂地忘记了他是在雪山脚下度过的童年。“呆久了就习惯了。”宋淮靳笑了笑,“本地人觉得冬天只会冷那么一两周,但别的地方来的同学说波士顿一年之中有半年都是冬天。”

    “幸好我当初没有去MIT。”林杳眠又一次感叹。

    宋淮靳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拿起一旁的购物篮。两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穿过超市的货架,采购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为年末做准备。昨天晚上他们刚落地洛根国际机场,计划在波士顿度过圣诞和元旦。

    因为此前昼夜不息的加班,公司在年底又多提供了三天假期,再加上年假和公共假期,林杳眠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不用坐在办公桌前面对三块屏幕上五颜六色令人头疼的数据。

    市中心的公寓两年没有人居住,但定期有人上门打扫检查。客厅角落的落地灯旁边甚至还摆

    林杳眠从美国转去港岛时经历过一次痛苦的搬家,不是把东西一股脑收进箱子里搬运走那么简单,她坐在公寓的地毯上仔细考量哪些物品需要带走,哪些可以转二手卖掉。

    他正好反过来,把大部分的生活痕迹留在了波士顿,只是人轻飘飘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你要是想的话,我们晚上也可以去剑桥住,你明天的活动地点也在那儿附近。但那套公寓很小,没有这里的风景好看。”宋淮靳说。

    落地窗外是白茫茫的城市雪景。

    “地图上显示这里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宋淮靳纠正她:“是开车十几分钟,波士顿是全美最堵的城市之一,早上开车等同于噩梦,只会让心情更糟糕。所以我才租了第二套公寓,步行几分钟就能到教学楼。”

    林杳眠没有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当初她为了每个月多省几百刀的租金,选择了在距离更远的街区租房。

    她把食材放进冰箱,刚坐下来。宋淮靳立马拽住她的胳膊往下拉,两个人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要是当时你在Boston就好了。”他蹭了蹭她的侧颈,说的是一个已经无法被实现的愿望,但语气中充满满足。

    林杳眠伸出手,触碰过他一根根的睫毛,宋淮靳眨眼的时候,像有羽毛划过她的指腹。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九个年头,尽管中途有过漫长的分离,但她仍然觉得神奇。她第一次踏进他在京市的复式公寓,心想要是小时候她家也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在普林斯顿疲于糟糕的公共交通,心想以后工作了一定要租方便的房子。她到港岛以后又想,为什么这种寸土寸金的拥挤的城市会吸引那么多人。

    宋淮靳一直过着她羡慕的那种物质生活,结果到头来他只想找个有她在的地方。

    林杳眠停止拨弄他的睫毛,手往后摸到他后脑勺柔和的黑发。窗户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仿佛镀上一层磨砂材质,沙发上的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林杳眠就后悔没有住在剑桥。路上有一个红绿灯口发生交通事故,警察在现场处理很久,幸好他们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不然宴会就要迟到了。

    说是宴会,但更像带着庆祝性质的交流会,举办地点就在学校的活动厅,规格自然比不上两个人“偶遇”的那次。但宋淮靳失去了聚光点,终于没有人源源不断找他攀谈,反而在场有人认出了林杳眠是沃恩教授的学校,上前闲聊。

    林杳眠看着长条桌上的水果拼盘,突然想起万里之外无厘头的师兄。那时候张师兄自称是学术蝗虫,意思是每次出去参加活动,虽然听不懂别人讲的内容,但可以在休息之余把活动举办方提供的小吃如同蝗虫过境般扫荡而空。

    师兄每次出差回来还会提供实时评价,哪里的饭好吃,哪里的饭不好吃,千万别去。可惜张师兄最后还是屈从于现实,目前一所他认为的食堂非常难吃的大学任职。

    想到这儿,林杳眠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笑什么?”宋淮靳问她。

    “没什么。”林杳眠看向远处一位被簇拥着的高大的白人男性,用长叹的语气侧头对他说:“那就是Steven。我上高中时候,班主任提倡学习小组,组里有两个成绩好,两个成绩差的,我一直是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个。以前在京大,我觉得我不够优秀,但我的绩点还是前10%。和Steven坐在同一间办公室,我才知道其实我是成绩最差的那个。”

    “Steven才是我放弃math的真正原因,但我应该谢谢他,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要在这条路上内耗多久。翻过这座山走出去,发现外面的世界也挺美好的。”

    林杳眠笑着说,然后看见Steven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Hi,Mia,沃恩教授还堵在路上,应该过会儿才能到,这位是?”Steven疑惑地望向站在她旁边的人……

    “你好,我是DrLin的男朋友。”宋淮靳同样微笑着伸出手,“恭喜你今年获奖。她一直说你很厉害。”

    林杳眠又帮他补充了一句:“他在你们学校读的研究生。”

    Steven惊讶了不到两秒,意味深长地打量宋淮靳两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聊起以前的一些趣事。但作为今天的主角人物,Steven很快又被叫走。

    林杳眠看着不远处朝Steven招手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小声说:“那是一位诺奖得主。”

    宋淮靳卷起西装的袖口,:“我怀疑你刚刚在内涵我。”

    “什么?”

    “刚刚你和Steven说我在这儿读过书的事。”

    林杳眠虚伪地笑了笑:“这不是事实吗?”

    宋淮靳问:“现在这里面随便挑个人,没有Dr头衔的概率是多少?”

    “好吧好吧,那是Steven和我经常开的一个玩笑。”她摊手承认,“西方才有的过时传统。Steven在读博期间结婚了,最开始改了跟他姓,他的妻子做生物领域的,结果论文署名闹出一堆麻烦,Steven那段时间每天在办公室和我吐槽,然后告诉我,以后结婚了千万不要跟着男方姓,不然弄一堆手续又要大费周章地改回去。”

    “那你不用这么转弯抹角,你可以直接告诉Steven我在学术这方面毫无成就,他这种提醒太多余了。而且要改也是我改成跟你姓。而且我来这儿读书是为了找你。”宋淮靳淡淡地说。

    上个月整个中环内的金融行业都知道他名下的公司在那场还未完全消散的风暴中大赚了一笔,他们知道操盘者叫Lucas,但不知道真正的他是谁。而她很早就知道他的中文名,很久以后才知道Lucas是谁。

    晚上离开宴会,这座城市又一次证明交通可以差到什么地步,他们堵在距离公寓一个街区外的道路上,前面全是闪烁着红色尾灯的汽车。

    天空中下起雪,一开始是零星的雪粒,接着变成厚重的大雪,整座城市仿佛被裹进混沌的寂静。林杳眠撑着下颌,望着路边脏兮兮的雪堆。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玻璃依旧冰冷,她的呼吸会在上面印出一片薄薄的水汽。

    这种冷寂的天气中,大脑会回忆起很多事。

    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她想起宋淮靳以前说过,他后来再来波士顿,觉得会死在冬天里。雪下得太大了,仿佛要将所有的喧嚣统统掩埋干净。

    “宋淮靳。”林杳眠冷不丁地叫出他的名字。

    堵车时间过长,宋淮靳似乎也在走神,他缓了两秒才看向她:“怎么了?”

    “回去以后抽空,我们回趟芜川吧。我家里人还没见过你。”

    宋淮靳在驾驶位坐直身子:“你后面还有其他活动吗?波士顿圣诞期间没什么玩的,商店都关门了,跨年也很无聊。你要是没活动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儿休息一周就回去。”

    “你说得不对,你外婆见过我。”他正色强调道。

    “我都说了以后抽空。而且我妈元旦要和我小姨一起去新加坡旅游。”

    宋淮靳失落地侧过头,继续盯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好吧。”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还有时间考虑剩下的计划。

    但没想到下一秒,依旧凝视窗外街景的林杳眠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气泡。

    “我知道你在书房的那张桌子最下方的抽屉藏了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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