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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忙碌最深的恐惧

    林杳眠租的单人公寓面积不到四十平米。

    上一任租客是室内设计师,精心搭配屋内的每一件家具。浅色布艺沙发正对方角玻璃茶几,圆木色的书架上摆着证书和书籍,还有几盆绿植。

    林杳眠正在向花瓶里加水,听见有人按响门铃,门外传来江向阳的声音。

    开门后,站在走廊上的江向阳提了提手中的纸袋,说:“给你带了一点家乡特产。”

    “谢谢。”林杳眠接过纸袋,“要进来喝杯水吗?”

    江向阳笑着摇头:“算了吧,明天上午还有个会议,我还要接着看资料。”

    林杳眠知道他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参加表哥的婚礼。

    江向阳比林杳眠先到港岛工作。他从京大研究生毕业后,在港岛的一家投行找到数据分析师的工作。

    半年前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林杳眠才找到的这间公寓。

    江向阳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后,主动问:

    「前几天我的房东说楼下的一户要搬走了。需要我帮你问问吗?这栋楼离中环不远,周围配置也很齐全。」

    “对了,张师兄说他下周要来港岛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问我们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江向阳说。

    林杳眠调侃:“师兄来的话,没有空也得有空。”

    关上门,温馨的小公寓又恢复安静。

    林杳眠洗了个热水澡,头裹毛巾刚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机响起来。

    来电人是蒋悦。

    林杳眠照常和蒋悦聊了聊日常,电话那头还传来林建峰的声音。

    “我也和杳杳讲两句。”

    两年前,林建峰回到芜川的电力系统上班。

    林杳眠没有和父母提过她无意中从蒋悦口中知晓了林建峰一直不愿申请调动的原因。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如今的薪酬能够无压力地负担一线城市的购房成本,当听到蒋悦的话,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世界都快崩塌了。现在才发现那些惶恐和纠结没有意义。

    “杳杳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国庆节。”

    “”

    几句话以后,电话又回到蒋悦手里。

    林杳眠听见吱呀的关门声,电视机的背景音消失了。

    蒋悦突然问她:“杳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杳眠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喉咙一噎:“妈,你在说什么?”

    “你二十六岁了,谈恋爱有啥不能跟家里说的?你忘了,你大学那会儿还理直气壮地搁你姑妈面前说有男朋友呢。”

    “不是,妈。”林杳眠听得一阵头疼,“你怎么就觉得我谈恋爱?”

    蒋悦叹口气:“你外婆经常念叨,说你有男朋友了,连人名字都叫出来了,叫宋什么来着。我以为你五一回来悄悄和外婆说了呢。”

    林杳眠脑海里浮现出宋淮靳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推着轮椅的身影。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交换,洋洋得意的笑,冷漠无暇的目光。

    “外婆记差了。我现在没有谈恋爱。”林杳眠一顿,又说,“妈,我现在工作太忙,暂时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外婆没有记错。她成功记住了宋淮靳的名字。

    或许他当时幼稚的行为起了作用。

    港岛和京市、普林斯顿不同,这里四季如春,冬天的温度不会降到零下,也不需要任何供暖系统。

    林杳眠盖着薄薄的凉被。在秋天来临之前,房间里已然有了凉意。

    上一次经历黑天鹅事件,她在公司连续三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和整个部门的人共同讨论方案。

    但面对人生的黑天鹅事件,林杳眠没有他人可以讨论。

    听到林建峰不愿调动回国的原因,发现宋淮靳过敏的真相。

    她习惯了循规蹈矩,仿佛也失去处理意外事件的能力。

    意外包括傍晚的重逢。

    *

    通过忙碌麻痹自我的不止林杳眠一个人。

    摩天大楼倒映在维多利亚港海水的波光中,游轮划开粼粼水面,舷窗璀璨的灯火仿佛一颗一颗金色的宝石。

    宋淮靳站在落地窗前,手举手机,听着陈墨宇的汇报。

    这名忠心耿耿的间谍从保姆升级成了真正的私人助理,协助宋淮靳打理集团旗下的三家分公司。

    陈墨宇惊讶于父子两人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纵横商界多年的钟屹远是那种温润怀柔的人,谈事情的时候也喜欢深入浅出,即使下属犯错也不会大发雷霆,而是把一屋子高管关在会议室彻夜开会,直到找出解决办法。

    而宋淮靳只要抓住弱点会

    陈墨宇第一次陪年轻的继承人去美国一家分公司开会。飞机上,他还在跟宋淮靳讲述各个高管的情况,暗示要对症下药。宋淮靳看起来听进去了,结果见到美国的高管,直接抽过陈墨宇手中的财报文件丢在长桌上,A4纸像雪花一样飞舞。

    “你们要是在今年的财报中还把预售款纳入利润虚增收益。年底可以一屋子人一起滚蛋。”宋淮靳直截了当地揭穿。

    他也在努力变得更忙。

    “James想在今晚和你开个紧急会议。”陈墨宇说。

    以往这种情况宋淮靳会立刻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但今天他看着窗外繁华优美的景色,只说:“明天吧。”

    陈墨宇讶异地一顿,随即说:“好的。你明天在下午一点到一点半有空,我马上把会议链接发给James。”

    宋淮靳放下手机,宽敞的公寓内又恢复死一般的静默。

    他仍然住在靠维港的高层公寓内,他港岛的朋友们不能理解他质朴的生活方式,既没有室内游泳池,也没有地下酒窖,周末怎么办狂欢的party。

    宋淮靳觉得无所谓。

    她在这里住过,哪怕只有短暂的几个夜晚。这个理由足以让他在这儿住一辈子,如果两个人没有在今晚遇上的话。

    空间越小,意味着密度越大。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仿佛还能嗅到拥抱的味道。

    书房里留了一盏落地灯,灯罩盈着昏黄疲倦的色调,仿佛下一秒便会熄灭。

    宋淮靳拉开抽屉,偌大的空间只摆了两个物件,缝有浅绿色的织布和永不褪色的蓝彼得石。

    浅草寺有两种游客会祈求这种良缘守,一种是热恋中的情侣,另一种寻求正缘的单身人士。

    他曾经属于前者,现在属于后者。

    宋淮靳以前完全不信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他在小时候就去过很多国家旅行,知道日本这种迷信之物的有效期只有一年,一年后应该带回神社焚烧还愿。

    再飞一趟东京轻而易举,但他没有还回去。

    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中有他最深的恐惧。如果还回去了,可能缘分就真断了。

    宋淮靳取下右手腕佩戴的理查德米勒机械表。多亏这块腕表,林杳眠在他开车的时候没有发现下面还藏了根黑色的皮质手神,中间是一颗星空般漆黑的曜石。

    他去专柜的时候,sales说这款男士佩饰早已停产,没有存

    货。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一条全新的一模一样的赝品。

    暗淡的光晕宋淮靳面无表情地将手绳取下来,一同丢进抽屉。

    *

    林杳眠连续加班一周,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又踩着第一缕晨光抵达公司,眼下不可避免地挂上黑眼圈。

    周六下班前,林杳眠去卫生间补了一道妆容。

    和同事一起等电梯,还被打趣一句:“这是要去约会吗?”

    林杳眠笑道:“和以前京大的同学吃饭。”

    同样在中环附近上班的江向阳开车来接她。

    “张师兄说他直接去吃饭的店等我们。”

    吃饭地点是一家位于高档商场四楼的海鲜自助餐厅。

    张师兄从京大博士毕业后又到美国做了一轮博后,现在是国内某所重点大学的青年教师。

    “还是你们好啊,嘎嘎挣钱。我找院里报个六百的差旅费都困难重重,硬是要批半个月。”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话痨,“但没想到小江现在这么也健谈了,我记得你以前老内向沉默了。现在格子衬衣工科直男摇身一变,穿上正儿八经西装了。”

    林杳眠没吭声。师兄不说,她都没注意到,江向阳也变了,现在是典型的投行成功精英人士。

    一对比,她每天在工位上自我发酵,依旧跟个馒头一样闷头干事,不爱说话。

    林杳眠又在不合时宜的时刻想起宋淮靳,他的变化也很大。

    兜兜转转,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师妹!师妹!”张师兄叫她。

    林杳眠回过神,微微一笑掩饰尴尬:“怎么了?”

    “刚师弟说他们投行老多关系户,你们不会也是吧?”

    林杳眠抿下嘴,无奈耸耸肩:“我们这行差不多都这样。”

    江向阳又纠正一遍说法:“虽然是关系户,但变相也是一种资源置换。部门用高年薪录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员工,钱不是白花的,对方他爹是另外一家公司的老板。两百万年薪撬了三千万的IPO业务。”

    “你这么一说,隔壁组老教授塞给我的研究所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三个人聊到了接近餐厅打烊的时间。

    江向阳去结账的功夫,林杳眠才抽空看眼手机。

    一条来自钟教授的未读消息。

    「小林,你在家吗?菲佣阿姨这两天整理家里,翻出好多燕窝,我们吃不完。我送点给你。正好我侄子今天过来拿东西,我让他带给你。」

    悬挂在天花板的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精准地钻进眼睛。一阵血液逆流的眩晕感袭来。

    林杳眠深呼吸一口,打字:

    「太麻烦教授了,我晚上和朋友吃饭,没看手机。我下次来您家取吧。」

    “师兄你别。”

    结账回来的江向阳拒绝了张师兄的转账请求,“你先操心那六百块的差旅费,这顿饭我请你和学姐,当初你们在大学这么照顾我,我一直没机会说声谢谢。”

    “我先送你回酒店,再送学姐。”

    坐上车,林杳眠又看眼手机。

    钟教授依旧没回复。这会儿马上十点,可能已经睡下了。

    血液又恢复正常流动。

    第42章 胆小鬼没有结局的等待

    林杳眠轻易认出了宋淮靳的车,仿佛指南针放在天然磁场中,不论再怎么转动,最后永远会指向北方。

    当宋淮靳站在面前时,江向阳微微一愣,又很快放松下来,转头对林杳眠说:“我先上楼了,你们聊。”

    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她需要说什么?

    谢谢他送东西过来?

    对不起?他在这儿等了那么久。

    林杳眠的思绪被风吹乱。

    宋淮靳先开口,提过手中边缘烫着金纹的礼品袋:“我姑姑让我带给你的。”

    林杳眠喉咙哽一下:“谢谢。”

    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

    但宋淮靳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沉默地望着她。

    这是她熟悉的表情,深不见底的沉默。她在很长时间试图去寻找他这种表情的来源,但发现得太晚了。

    宋淮靳突然弯起一个温和的笑,好像刚才的表情只是一种错觉。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林杳眠迟疑一会儿。她不知道曾经的恋人几年后再次相逢,是不是都会坐下来感慨过去,还是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混乱的思绪中有很多话想说。

    迎面的夏风吹来,仿佛带着维多利亚港海水的咸味。

    林杳眠拿着礼品袋的手一顿,也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年前。”宋淮靳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你呢?”

    “半年前。”

    “怎么想到来这儿生活?”

    宋淮靳的语气像是单纯地在和旧识寒暄。

    “工作调动。”林杳眠耸下肩膀,轻声说,“你呢?”

    她说得太轻,随着这两个字流转到空气中,转瞬被风吹散。林杳眠清晰地看见,他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了,恢复原本的模样。

    但宋淮靳回答得轻松自在。

    “我家在这儿,不然还能去哪儿?”

    林杳眠的睫毛狠狠地颤动下。

    他以前提到港岛就是烦躁和厌恶,绝对不愿意承认他属于这座城市。这句话成功地提醒她,五年是漫长的时间,足以将生活塑造成另外的样子,物是人非。

    “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去公司开会。”林杳眠选择结束本次聊天,“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到”

    到家发一条消息。

    最后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刚说出口,她意识到不对。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了。

    林杳眠温和地笑笑,圆过去尴尬:“不好意思让今天等这么久,我晚上在外面吃饭,没有看到钟教授发的消息。”

    “没关系。你回去吧。”

    宋淮靳微微偏头,又一次凝视她离开的背影,然后坐回车内。

    三个小时在冗长的日子里算不上多长。钟芸早在短信里告诉他,林杳眠没有回复,或许在加班,让他先回去。是他自己选择要等的。

    结局可见的等待总是让人兴奋,因为他知道他只要坐在这儿,一定能够等到她。

    宋淮靳摇下车窗,闻到咸湿的海风,突然想起飞往波士顿的那个夜晚。他坐在宽敞的头等舱,周围没有其他乘客,双层玻璃的窗外有很多星星。

    波士顿同样是个港口城市,反抗者们曾经将成吨的茶叶倾到进大海,加速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

    剑桥市和波士顿只隔了一座桥,那有闻名世界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

    他当时很高兴。他可以去找她了,他有很好地听她的话,顺利毕业,申上了和她同一所大学。

    尽管那时候她已经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宋淮靳将此归结于他那天说错了话,和内心意愿全然背道而离的话。

    在一所中等偏小型的精英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在周末又能一起享受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

    宋淮靳甚至可以想象到两个人见面的场景。

    他首先会跟她道歉,那一天不该说那种傻逼的话,他知道她有很多事要完成,但他只是想她能抽出一些多陪下他。

    林杳眠有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原谅他,但她一定会原谅他。

    一定。

    但后来宋淮靳才明白,那是他在美国最高兴的一个夜晚。

    因为他参加了很多留学生和华人的活动聚会,询问过每一位他遇到过的在读博士生。他甚至遇见了一位她

    的同班同学,从对方口中他才知道真正的现实。

    她不在MIT,也不在波士顿。

    然后他陷入完整的没有结局的等待。

    宋淮靳不想承认沉重的打击会让人变成胆小鬼,他没有经历过,林杳眠是第一个。所以他刚才没有勇气问她,她现在和江向阳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住在一起能是什么关系。就像当初他没有勇气再去普林斯顿,答案并非是“一定”。

    *

    周五,林杳眠在交易收盘之前提前下班,她晚上要去参加一场酒会。

    社交活动是维持客户的重要方式。

    林杳眠这种级别只是去凑数的,必要时刻被基金经理叫过去给客户解释一些量化的技术问题。

    以前这种活儿轮不到她头上,因为她太普通,经理在介绍她的时候说不出“这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她父亲还是某某资本的CEO”这种话。

    名号最好足够响亮,才能让客户产生扩大合作的意愿。

    这种把戏林杳眠很早就见识过,博雅外国语每年的招生宣传至今还把她挂在首页。

    你看这种大资本都在我们这儿托管,你确定不也试试吗。

    酒会在一家国际酒店的顶层宴会厅举行,身着燕尾服的侍者看到她的邀请函微微一笑,比了个手势:“请。”

    冒着金色气泡的香槟塔和昂贵的香水混合成名利场的味道,男士们的西装和女士们的晚礼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林杳眠坐在角落的位置,看见几张在财经杂志上出现过的面孔,她的本职就是为这样的富豪服务。

    当你只有一块钱的时候,很难再变出多的一毛。但是如果你有一个亿的闲钱,投资经理们会蜂拥而上,用数字向你证明,再变出一千万并非什么难事。

    林杳眠的工作任务就是和其他打工人一起变出这一千万。但当下她的任务是品尝杯中的酒,然后等着被传唤,最好的情况是一晚上经理都想不起她。

    沾了资本游戏的光,她平时见不到这种级别的酒。

    这种有情调的活动是袁曼香经常带着她干。袁曼香毕业后在深市的一家公司上班,专门为富豪提供私人定制的别墅装修设计方案,经常在深市和港岛之间往来。

    袁曼香在西餐厅一边摇着酒杯,一边和她强调:“环保非常重要,尤其是那些来自欧美国家的富豪,他们最看重这个。他们愿意为可降解率高5%的材料多花50%的钱,他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然后两个人对着酒杯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宴会厅顶部吊顶水晶灯的照射下,高脚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漂亮的光。林杳眠联想到另外一个人。

    “Mia,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经理突然过来,拍了拍她的椅背。

    “好。”林杳眠走在经理后面,穿过大厅。

    袁曼香告诉她,这种光线设计也是有讲究的,会让皮肤看起来光洁无暇,没有贵妇会想在玻璃反光中看到皮肤上的雀斑。

    完美的场景会产生不真实感,就像太漂亮的照片带给人的第一反应是不是PS出来的。

    林杳眠看到那张面孔,便是这样想的,这个场景一定是虚假的。

    虽然她知道宋淮靳的皮肤在日常光线下也找不出瑕疵。

    经理给她介绍:“这位是宋先生,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宋先生,这个是Mia。特别巧,她和你一样都是京大毕业的”

    林杳眠勉强地展现出一个笑容,一瞬间懂了为什么今天被选中是她。

    经理会对每一位的客户进行精心的了解,偏好的投资领域、家庭关系、日常爱好,然后竭尽可能地讨好客户。

    很可能那些不够响亮的名号没办法起作用。这个时候上过同一所大学也算得上浅薄的缘分。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宋淮靳云淡风轻地说。

    经理惊愕地转过头,看向林杳眠的眼神意思很明显,在问你认识这号人物怎么从来没提过。

    林杳眠的笑容变得更勉强。

    她不知道宋淮靳口中的认识具体到哪种程度,难道要说两个人是睡到过一张床上的认识。

    “对,我们认识。”她硬着头皮回答。

    又何止是认识。

    经理一拍手:“那真是太巧了。Mia是我们这儿最好quantresearcher之一”

    林杳眠觉得经理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果然是有本事的,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完全忘了她刚加入公司,操作失误导致发生损失,怎么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骂她骂得狗血淋头。

    经理没有让林杳眠解释任何技术上的问题,而是不停地挑起过去的话题,她不想再回忆的话题。

    比如你们怎么认识的,大学时代有什么趣事。

    宋淮靳回答得滴水不漏,两个人以前在同一个学生组织共事,他作为留学生在学习上有很大困难,林杳眠给他提供过不少帮助。

    “Mia,你怎么从来没提过你认识宋先生?”经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宋淮靳在水晶灯的光芒下微微一笑,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毕业以后我们联系很少,而且她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

    经理恍然大悟地点头。

    这种级别的客户确实对隐私很看重。宋淮靳能来参加宴会已是意外之喜。

    经理相信这笔潜在合作有极大的可能性能够促成,他看眼手表,说:“还有别的客户约了我谈话、既然Mia和您认识,你们就先聊。”

    林杳眠麻木地看着经理端着高脚杯,潇洒离场。

    第43章 界限熟悉又安稳的味道

    “你今天很漂亮。”

    宋淮靳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夸赞的语气也很礼貌。

    林杳眠一怔,缓过神,随即笑起来:“谢谢。”

    他从进入宴会厅开始就注意到她。

    林杳眠穿了一件永远不会在正式场合出错的小黑裙,圆领无袖,裙子长度到膝盖,搭配一对象牙白的珍珠耳环。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犹如一幅线条美好的素描,偶尔侧头和旁边的人交谈,洋溢得体的笑。

    她几乎没有发生变化,和记忆里一样温山软水,对每个人有十足的耐心和善意

    分手,分开的六年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她看起来更好了,傲人的学历,完美的工作。

    这是让他最崩溃的地方。

    宋淮靳盯着她手里的水晶杯:“难怪我姑姑说你经常加班。”

    林杳眠不知道为什么钟教授会和他聊起她。

    “挣钱哪里有不忙的。”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对酒精过敏。”

    林杳眠神情微微一滞,很快放松,笑着说:“记不清了。反正现在不过敏了,偶尔出去见客户,总要喝酒的。”

    一低头,高脚杯中液体漾着气泡。

    毕业的那个夜晚,她发现的,酒精过敏离她远去。

    她还有大学时期的笔记落在他那儿,以及本科学业结束留下的遗憾。

    林杳眠的视线一偏,看见站在远处和人交谈的经理。目光相撞,经理冲她比了个手势。

    林杳眠当然知道经理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那几个应届同事处理当下场景游刃有余的本事,更何况她很难心平气和地将宋淮靳当作一位普通的VIP客户。

    等经理转过头,林杳眠弯起唇,开玩笑似地说:“明天我肯定会被叫去办公室。”

    “你不会。”宋淮靳笑了笑,“我今天晚上会告诉他们合作愉快,不会让他们因为这件事打扰你。”

    林杳眠愣愣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挖掘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

    中途不断有衣着光鲜的人过来找宋淮靳攀谈,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自然而然地会落到林杳眠身上。

    她生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宋淮靳反之,他坦然地介绍:“我朋友,大学认识的,她在AlphaAssociates做量化交易。”

    对方先是和经理此前一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夸赞道:“近朱者赤。优秀的人果然总凑到一起。”

    林杳眠看着宋淮靳熟练地和对方攀谈,谈起近期的金融市场,最后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和对方握手。

    他的确长大了。

    曾经犯倔的小孩子脾气仿佛消

    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成熟稳重、年轻有为的青年。

    宋淮靳又送走一个前来搭话的人。

    林杳眠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她很好地完成了经理交代的任务,虽然并没有在达成合作这件事上作出什么实际性奉献。

    她刚想开口,宋淮靳却偏头,浮出一个不一样的笑,问她:“很无聊对不对?你想出去坐一会儿吗?”

    林杳眠掉进他清亮的瞳孔,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答应:“好。”

    露台的长桌上也有小型的香槟塔,旁边烛光摇曳,还有一排制作精美的甜点,但偌大的露台空无一人,这些摆盘更像单纯的装饰,避免真的有客人想来没有柔肤灯光的地方喝一杯。

    港岛就这点好,夏末秋初,穿着裙子在外面坐着也不觉得冷。

    林杳眠捧着高脚杯,这是完全错误的手势。她上过简单的社交礼仪课,老师告诉她,握住杯身,手部的热量会传递给香槟,影响酒的口感。

    她低头看着气泡从杯底腾起,蹿到表面,与空气接触后破裂。她站在旁边听了一阵聊天,反应再迟钝也能抿出点东西。

    “你说钟教授是你姑姑。”

    宋淮靳立即反应过来她想问什么,西装下的背部肌肉一僵,又缓慢地放松。他说:“是的。”

    林杳眠转过头,目光撞向他。

    宋淮靳垂下眼睫,说:“钟屹远是我爸爸。我和我妈妈姓。”

    这个名字不光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还有电视上。

    林杳眠并没有感到吃惊,只是觉得当初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沟壑原来比她想的还要大。

    “这样啊。”林杳眠释怀地笑了笑,她换掉空高脚杯,又拿过一杯香槟,平时前方黑色的天空,语气轻松地说,“你以前没有提过这件事。”

    宋淮靳也读出了她笑里的释怀,一种难以言状的害怕从手指间开始蔓延,他搭在西装裤旁的手收紧。

    他想起很早以前在电话里告诉她,他经历过的相同的无聊的场景,还告诉她,他做了噩梦。

    当时她安慰他,梦都是反的。

    然后梦魇在真实的世界里重复了很多次。

    他醒来的时候经常下意识侧身,然后触摸到冰凉的被子。

    “我当时不是故意隐瞒的。”宋淮靳丢掉了宴会厅里的从容,略带慌张地解释。

    林杳眠被他的表情逗乐,连忙笑着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宋淮靳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杳眠还是安静地看着前方,声音很轻,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林杳眠转头,挑起另外一个话题:“钟教授说你毕业后去了波士顿,生活怎么样?我以前有个冬天去波士顿开会,漫天都是雪,很漂亮的城市。”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波士顿。

    宋淮靳低垂着睫毛,安静一会儿,开口说:“是很漂亮的城市,我在剑桥和波士顿都有住处,大部分时候呆在剑桥,有时候去波士顿过周末。”

    “我还遇上了一个你的同学。”

    “谁?”林杳眠开始在脑海里搜索出当初去MIT或者哈佛的同学的名字。

    “葛子昂,我们在一次校园马拉松比赛中认识的。”

    “他啊”

    “我和他还偶尔联系,他现在是硅谷一家AI独角兽公司的CTO。”

    林杳眠低头笑道:“我知道。那家公司很有名,也很有潜力,之前关注过他们公司的股票。”

    兜兜转转一圈,整个班级似乎只有闻妙冬一个人成功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现在是留校京大担任教授。大部分同学转了行,只不过她是比较晚才转弯的那个。

    宋淮靳微微凝住神,问:“你在普林斯顿过得好吗?”

    林杳眠不小心打了个嗝儿。她庆幸当下只有两个人,要是让经理知道她在重要客户面前有如此不礼貌的举动,少不了会挨点批评。

    她单手舒了舒胸口,说:“也挺好的。”

    宋淮靳专注地倾听她说起过去那几年的事。

    找房子四处碰壁,做饭不小心触发火警,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讲课,如何费尽心思帮助藤校的本科生们多捞两分

    宋淮靳听到她聊起那些被科研压力击垮的夜晚,手上的青筋无声地显露在皮肤表面。

    林杳眠最后将那四年的生活浓缩为一句话:“大部分时间其实很痛苦,但结局总归是好的,我还是取得了梦寐以求的博士学位。”

    现在是个道歉的好时刻。

    宋淮靳认为他该把那些迟到了很久的话告诉她,尽管他也不确认这么久过去,她会如何看待他,抑或是会不会原谅他。

    他觉得她的痛苦他理应负有一部分责任。至少如果当初两个人没有分手的话,她每天回到家不用拖着一身疲惫吃速冻千层面。

    林杳眠的余光瞥到一名刚进入露台的侍者,她叫住对方:“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拿一杯醒酒茶吗?”

    侍者微笑道:“当然可以,请您稍等一下。”

    林杳眠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喝得有点多。”

    她的眼神被酒精浸泡过,变得朦胧又透亮,仿佛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星。

    侍者很快送来温暖的醒酒茶,林杳眠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旁边的金属托盘上,拍了拍裙子。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里面也快结束了。你还要继续跟别人聊什么吗?我准备告诉经理,我先回家了。”

    宋淮靳站起来,说:“我送你。”

    林杳眠的大脑缓慢地转动,半天才想起来:“你不是喝酒了吗?”

    “没有喝。”他温和地笑了笑,“那是苹果汁,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林杳眠还想吹会儿风醒醒酒,所以她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等宋淮靳去地下车库开车。

    他在下去之前,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一种熟悉又安稳的味道紧紧地包围住林杳眠。

    她在露台上好像说了额外多的话,她其实只想挑几件好玩的事,但没想到最后无足轻重的事全吐出来了。

    酒精和鼠尾草香气进入血液循环,林杳眠伸出手,感受到小雨点从天空中坠落在掌心。

    她经常忘记带伞,这个毛病跟随了她很久,因为以前下楼后永远有人带一把伞在门前等她。在普林斯顿的时候,结束一天的工作,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依旧恍惚地觉得门口站了个人。

    后来林杳眠克服了这个毛病,但不是通过睡前查看天气然后将伞放在鞋柜上,而是学习对桌的同事买了件防水面料的冲锋服,一劳永逸。

    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宋淮靳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下身的西装裤被车身挡住了。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时间的界限仿佛被雨模糊掉,他的黑发也变得潮湿起来。

    她挤出一个笑:“你怎么才来?”

    第44章 实话好心的提醒

    她认错人了。

    这是宋淮靳的第一反应,因为他从地下车库出来只用了三分钟。

    他扶在车门上的手一顿,听见林杳眠接着说:“我今天出门又忘带伞,幸好你来接我了。”

    “路上堵车了。”宋淮靳绕到另外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

    喝醉的人没有逻辑和理智可言。

    雨滴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仍然看清楚林杳眠听到他的话之后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

    她顺从地坐进车,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费劲地思考什么。

    宋淮靳移开目光,关上车门。他的黑发在雨中变得潮湿起来。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森林钟迷路的鹿,他再看下去会控制不住去想她把他认成了谁

    宋淮靳将车停在小区的门口,松开安全带,调整座椅的角度,微微后仰。

    林杳眠在半路上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的打算。

    梦里也难以出现的时刻,他只会做噩梦。现在她的呼吸浅而安静,真实地和他存在同一个空间里。皮肤表层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张开了,拼命汲取空气中的气味。

    但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时刻。

    宋淮靳从林杳眠的手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挂断,但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的一瞬间,他周遭的温度降低。

    来电人坚持不懈。

    他按下接听的选项,手机贴在耳边。

    那一端的男声沉稳,隐隐有几分担心。

    “你还没到家吗?”

    宋淮靳呵出一声促狭的短笑,然后冷漠利索地挂断通话。他其实应该让江向阳下来接她,但他很难保证看见那个场景的时候不做出过激行为。

    林杳眠睁开眼,一丝微弱的疼痛划过大脑。她皱着眉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记忆慢慢地爬回脑中。

    窗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高高的路灯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凌晨下班回家遇见的场景。

    林杳眠猛地看向另一侧,方向盘前面没有坐人。

    宋淮靳站在车外,背靠着车身。

    林杳眠的手摸到把手,打开车门下车。她略带迟疑地叫道:“宋淮靳。”

    他转过身,抱歉地笑了笑,快步走到路边的垃圾桶熄灭烟,然后拒绝了林杳眠递过来的西装外套:“身上沾了烟味,穿不了了,你披着吧。”

    宋淮靳微笑地催促她:“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上楼吧。”

    林杳眠堪堪收回手,张开嘴:“你”

    思绪突然卡壳,她看着宋淮靳温和的浅笑,极有耐心地等她说话。

    犹豫再三,林杳眠咽下口水,问:“方便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酒精造成的大脑混乱,混乱中生出不该出口的言语。

    她大概永远没法像他一样成为一名合格的前任。他完美地在外人面前掩饰了过去,变相帮了她忙,同时没有造成任何不适与难堪。

    林杳眠没有想过两个人有一天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他谈起波士顿的生活,嘴角总是勾着低笑。

    她以前误认为只有他故意引诱她的时候,她才会上当。现在才发现,哪怕他稀松平常地和她说话,他身上一如既往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望着宋淮靳怔然的神色,林杳眠犹豫地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只是有点意外。”他表情很快放松,迅速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微信可以吗?”

    林杳眠以为会是港岛和国外更加常用的whatsapp,但还是选择扫码添加好友。

    看见熟悉的头像,林杳眠握手机的手悄悄一紧。六年时间,她这种懒人都换过几次头像,他还在用以前那个,眼前的聊天框仿佛下一秒便会跳出无理取闹的留言。

    “到家给我发条消息可以吗?”林杳眠收起手机,“你的衣服”

    “下次还给我吧。”

    宋淮靳仍然微笑道。

    他在电话中笑了一声,但他相信江向阳对接电话的人会有自己的猜测,这件外套就是要坐实猜测。

    他要明摆着告诉江向阳,今天晚上她和他在一起。

    林杳眠回家卸妆洗漱,刚躺上床,收到宋淮靳发来的消息。

    「我到家了。」

    「嗯嗯,你也早点睡。」

    看到宋淮靳发来的「晚安」二字,林杳眠倏忽想起他一整晚总是挂着浅淡的笑,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宋淮靳以前随心所欲,现在那些乖张的棱角仿佛被磨平了,他像一块圆润的石头被恰到好处地镶嵌进这座他讨厌的城市。变得成熟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大部分自我。

    林杳眠打开床头柜下层的抽屉,缓缓地打字回复他:「晚安。」

    *

    林杳眠在收拾行李箱时听见敲门声。

    “我家里寄了月饼。昨天晚上敲你家门的时候没人回应。”江向阳看见玄关旁的入户衣帽架上挂了一件男式西装,默不作声地撤回目光。

    女生穿戴整齐,还化了妆。

    “你准备出门吗?”

    “去深市过周末。”林杳眠看一眼他手中的月饼礼盒,“你要不拿点回去吧,或者分给你同事们。我们公司到时候还要发月饼,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我妈特意特意嘱咐留给你的。”

    “阿姨太客气了。”

    上次是特产,这次是月饼。

    之前江向阳的一个堂妹在申请美国的研究生,她热心地帮忙润色了一些文书。作为谢礼,后面陆陆续续寄的东西未免有点太多了。

    林杳眠说:“麻烦你告诉阿姨下,心意我收到了,以后寄东西别带上我了。再弄下去我不好意思了。”

    宋淮靳停好车,然后给林杳眠发消息,抬头一瞥眼看见一个身影。他丢下手机,打开车门。

    江向阳也看见了宋淮靳,他先是一愣,然后迈步走到车前站定,说:“她今天去深市和大学同学过周末了,不在家。没跟你说吗?”

    宋淮靳双手抱在胸前,偏过头自顾自地笑了下,然后敛起嘴角的线条,冷冷地看向江向阳。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和你这种人打交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江向阳淡淡地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提醒。”

    一句话让谈话氛围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江向阳和宋淮靳对视了很久,坦然道:“那件外套是你的。”

    “有问题吗?”

    明目张胆的挑衅。

    江向阳并没有因此生气,定定地看着宋淮靳,突然笑出声:“那你又知道吗?我以前学姐因为你私下跟我道过歉,因为你从来没和我打招呼,有一次路过还撞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故意。”

    “我们京大那么多优秀的人,哪怕到现在她还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努力的人之一。当时我非常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找你这种纨绔子弟谈恋爱,所以我想你们后来分手也是有原因的。”

    “没有哪个女生会想和另一半在一起的时候像带小孩儿一样。”

    “不是吗?”

    宋淮靳脸色骤变,因为江向阳点到为止的话恰好击中他心窝最脆弱的地方,过去种种卑劣的又幼稚的行为。

    他很快恢复冷冰冰的表情,抬起下巴:“你这么了解,那应该也知道我一句话就有本事让你丢掉现在的高薪工作。”

    “你可以试试,看看学姐到时候会怎么想。”

    江向阳转身离开。宋淮靳这句口头威胁已然是预料之中最轻的程度,他原本以为拳头要落在自己脸上了。

    宋淮靳坐回车内,怒气刹那间勃发,他猛地拍在方向盘上,胸膛起伏。

    拿出手机,林杳眠的回复赫然在目。

    「不好意思,钟教授没告诉我你要来送东西,我一大早坐高铁去深市了,明天才能回来。」

    江向阳说的是实话。

    第45章 谨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画面

    “你们公司最近忙吗?”

    袁曼香见坐在林杳眠的眼神从服务员端上第一道前菜开始就频频往手机上瞟。

    镶有花边的白色餐盘里是切成薄片的生牛肉,配上黑松露和奶酪,灯光下色彩对比明亮。

    放在大学时代,她们绝不对涉足这种餐厅,一顿饭要吃掉两个人两个月的兼职工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只是吃掉了化妆台上一瓶面霜的钱。

    “不是。”林杳眠放下银色的刀叉,“宋淮靳在我家楼下,我不知道他今天要来给我送东西。”

    袁曼香以为这几天熬夜过头,耳朵出现了幻听。

    “谁?”

    林杳眠重复一遍:“宋淮靳。”

    “他凭什么在你家楼下?!你们都多久没见了?”

    “他是钟教授的侄子。我也是不

    久前才知道的。严格意义上,他现在还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早上彻底醒了以后,林杳眠才知道酒精有多耽误人,所以刚才点菜时没有和袁曼香一起像往常般来一杯佐餐的香槟。

    宋淮靳变成她唯一一个有联系方式的客户。

    从公司合作角度,她加他的联系方式没有意义,因为公司有专门负责处理客户关系的部门,宋淮靳的电话列表里肯定还有一个IR部门的同事,二十四小时随时等候回答他的问题。

    至于从私人关系角度

    林杳眠不知道宋淮靳怎么想的,当时她半醉半醒,但他没有喝酒,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仍然顺从了她的要求,当然也可能只是不想忤逆一个喝醉的人再添麻烦。

    袁曼香用餐叉的柄部种种锤在桌面,可惜雪白厚重的桌布吸收了声音。

    “资本主义真是太可恶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而且他还帮了我,没有在我上级面前当场给我难堪。”林杳眠对分手之时宋淮靳说的话和他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愈发觉得她的行为是酒精作用下的冲动之举。

    她说道:“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袁曼香刚想开口炮轰当初宋淮靳的傻逼行为,却听见坐在对面的林杳眠缓缓地开口:“我觉得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我还有点喜欢他。”

    林杳眠采取了最柔和的描述方式。她在美国的日子经常和袁曼香语音或者视频通话,但没有提过她其实那时候经常想起他。

    所以在袁曼香眼中,分手后的她和宋淮靳再无任何纠葛。

    但生活中总有一些细节会不可避免地勾起相关的回忆。她下班推开玻璃门,拢起衣帽避雨,推着购物车穿过Glutenfree饮食区。

    那些不为人知的微妙瞬间仅仅存在于她的大脑里。

    林杳眠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下去。

    两个人像欧几里得空间中的直线,在特定的时间点相交,然后渐行渐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有可能?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数数,一加四加一,你们都快六年没见了!”袁曼香皱着眉头掰手指。

    林杳眠用叉子卷起一片牛肉薄片,说:“我也不确定,所以说可能。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也挺吸引人的。”

    “你可千万别再被骗了!想想他当初怎么骗你的!”袁曼香拔高声音,“这种长得好看、家世又好的男人是吸引人,但你知道我们上个月接了个回头客,那个男生好像才二十三四,居然已经准备结第二次婚了!”

    “他第一栋新婚别墅也是我们公司负责的,当时装修预算好像是一千万吧,这次又翻倍了,女方坚持要求不能比上一任的差。”

    林杳眠沉默下来。

    她早上起床后,翻看了宋淮靳的朋友圈。他从来不隐藏东西,但也不怎么发,前两年还有新年祝福,后面干脆再也没有新内容。所以她往下没翻两页,便看到那条已经被她夺回的黑曜石手绳。

    看不出这几年有没有建立过新的亲密关系,更像是荒废了这个只在国内流行的消息软件。

    “那你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和他过多接触吗?”

    起码部分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

    袁曼香看着林杳眠困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我觉得你应该谨慎点。你也说了,他完全变了。在你搞清楚是不是真正喜欢他还是暂时被这种变化迷惑之前,不要冲动用事。他在你这儿是有前科的人。”

    林杳眠捧着盛有苹果汁的杯子,耸下肩膀:“我以为你会劝我彻底远离他。”

    “万一你真的喜欢他怎么办?我又不能阻止你追求真爱。”袁曼努下嘴,眼皮往上一掀,半翻起白眼,“他现在对你什么态度?”

    笑意凝滞住,林杳眠垂下眼,搅动着吸管:“我也不知道。”

    宋淮靳以前就有这个本事,捉摸不透的态度和举止,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林杳眠无法确定他是否还对当初的事心存芥蒂,但她对他冷漠的表情记忆犹新,并且他似乎也在有意回避两个人的过去。

    “可能我们做普通朋友也不错,如果他愿意的话。”

    这回轮到袁曼香耸肩。

    “那你也知道,他当初在京大也没多少朋友,这种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会和前任当朋友?”

    *

    「你今天回港岛吗?我去接你,顺路把我姑姑要给你的月饼带着。」

    林杳眠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回港岛的高铁上沉思。他的名字像水一样挤进她干瘪瘪的眼眶,情绪如同海绵般又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袁曼香的问题困扰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林杳眠回想起那天露台上,宋淮靳道歉时说“不是故意”的表情,仿佛玩具熊的外部布料裂开一个缝,她窥见了一部分曾经的他。

    那个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的少年。

    时间一长,人的大脑对自动对记忆进行美化加工。

    他会在普林斯顿的雨天等她,两个人一起去超市,像普通情侣一样在家吃一顿温暖的晚饭。

    这些画面只存在于她想象中。

    林杳眠认为,她不是要警惕被他的变化迷惑,而且应该弄清楚,她是真正还喜欢他,还是单纯留念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男孩。

    「不麻烦你了,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站了。」

    宋淮靳:「不麻烦,我现在出门,时间刚好。」

    林杳眠没有再推脱,因为她从深市回来的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

    港岛的网购服务远不如内地发达,一些商家不发到港岛的快递。林杳眠每次跑深市都提前买好想要的东西寄到袁曼香家,然后像仓鼠搬家一样塞进行李箱带回港岛。

    “你箱子这么重,还说不需要麻烦人?”宋淮靳轻松拎起28寸的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然后默默在心里鄙视江向阳居然有脸说他,至少他在谈恋爱的时候没让林杳眠拎过一次重物。

    但也有一点在宋淮靳的意料之外。

    江向阳没有向她揭发他的小动作。前天他偷偷接了她的电话,昨天还威胁要让江向阳这个正主失业。

    如果两个人角色互换,宋淮靳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拎住这个把柄狠狠地向林杳眠告状,在她面前费尽口舌抹黑对方,放在六年前他会这么做,现在也是相同。

    江向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两天,宋淮靳高度紧张地等着手机响起,她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进来。

    林杳眠看着副驾驶上的两袋月饼,悄悄在心底叹口气,去年的中秋节她还没有参加工作,亚洲超市的月饼舍不得买一整盒。

    现在接下来一个月,她清晨的早餐都会大概是不同口味的月饼。

    车慢慢开到熟悉的街景停下,林杳眠转过头。宋淮靳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我帮你把箱子拎上去?”

    林杳眠想,如果是其他人提出这个请求,她会不会答应。

    结果是两个人站在锃亮的电梯门前等待数字显示到1楼。

    电梯门一打开,一个女生牵着雪白的马尔济斯走出来,和林杳眠打了个招呼,看到站在一旁拉着行李箱的宋淮靳,随口问道:“你弟弟啊?”

    “我朋友。”

    “噢噢,你朋友长得好年轻,跟个大学生似的。”

    宋淮靳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卫衣,漆黑的头发随性地搭着,是很像还在上学的大学生。

    等女生牵着小狗离开,林杳眠给他解释:“这是住我对面的Coco,和我是同一个房东。这栋楼的十到十五层都是我房东买来收租的公寓。”

    宋淮靳轻轻笑了下,没有接话。换作以前他可能会拉下脸色,但他正在思考如果等会儿对上江向阳指责他的罪行,要如何处理才能不让她生气。

    林杳眠用小巧的钥匙打开房门,明亮的灯光照亮客厅。

    “我家没有你能穿的拖鞋,你直接穿鞋进来吧。”她将两个礼品袋放在玄关的台面上。

    宋淮靳在她打开鞋柜时,视线跟随贴过去,各种各种的女鞋,目光扫过去,屋内只有女生生活的痕迹。

    在手中的行李箱被接走前,宋淮靳突然低头问:“你一个人住吗?”

    林杳眠理解错

    了他问题的本意。

    “以前刚到美国的时候和人合租过,后面发现还是一个人比较舒适。”

    抬头看见宋淮靳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又疑惑地出声:“有什么问题吗?”

    宋淮靳快速整理好心绪,扬起一个笑:“我还是脱鞋吧。”

    他缓慢地环顾四周,整套房的总面积加起来可能还没他的卧室面积大。

    窄小的客厅里弥漫着他梦寐以求的气味,清香的洗衣液、甜腻的身体乳、经常换着用的护手霜混合交织在一起,流淌过她牛奶般光滑的肌肤,形成独特的只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再宽敞的公寓也留不住。

    他和这种气味失散已久。

    第46章 回礼“你只是想跟我吃顿饭。”

    客厅沙发角落旁的书架上塞满了书。

    宋淮靳的目光落在摆放在林立的书籍前的相框,有单人照,也有合影。

    毕业照里,两个扬着笑的女生穿着熟悉的京大的学士服。他穿过一模一样的,却只留下一张冷冰冰的班级合影。

    剩下大部分是单人照,看得出她去过美国不少地方旅游。在最重要的博士毕业时刻,她记录下的照片仍然是一个人。

    在这几年里,她有没有交往过新的人?会不会有别人和她一起共享亲密时间?她的关心是不是也会分给另外一个人?

    门铃打断了宋淮靳的思绪。

    “谁?”

    他回过头,敏锐地捕捉到林杳眠脸上转瞬即逝的窘迫。

    “我邻居。”林杳眠停顿一下,“你前阵子在楼下刚见过的,江向阳。”

    她拿出从深市带回来的回礼,打开门:“你来得正好,我刚到家。”

    江向阳也比林杳眠高出一头,所以目光轻松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客厅里嘴角挂着浅笑的宋淮靳。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照在宋淮靳淡红色嘴唇,以及和上次相同的挑衅的笑容。

    江向阳很快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家里还有聚会。”

    林杳眠下意识地转过头。几乎同一瞬间,宋淮靳脸上的浅笑消失了,恢复旁若无人的模样。

    “不是聚会,他来高铁站接我,顺道上来坐一会儿。”

    “为什么我没有礼物?”

    林杳眠送走江向阳,刚关上门,听见背后客厅里的人突然发问。她转过来,手撑在门板,哭笑不得地解释:“那是送给江向阳妈妈的。”

    宋淮靳在同一时间拧起眉,忍不住问:“你现在关系和他这么好到连他妈都要送礼了?”

    林杳眠藏在背后的手微微发颤,灯光也照亮了他俊秀五官的每一处细节。眉毛紧蹙,眼弧下垂,薄唇牢牢抿在一起。

    这个表情在两个人还能彼此相拥的时候,她见过太多次。虽然时隔已久,但解释和安慰仿佛本能般地涌出来。

    “他妈妈给我寄过几次东西,那一袋是给阿姨的回礼。”

    “那我呢?”宋淮靳牢牢地盯着她,不依不饶地问,“我也给你送了中秋节礼物。”

    “什么礼物?”林杳眠愣住。

    宋淮靳说:“你拎了两个袋子上楼。但只有一个是我姑姑吩咐的。”

    细汗从背部渗出,林杳眠呆呆地看着灯光下身材高大的人,她犹豫是否应该把他的行为单纯地理解为朋友间的好意,还是别有用心。

    过了许久,林杳眠才挤出一句话:“我晚上请你吃饭可以吗?”

    宋淮靳马上眉眼一弯,拿出手机:“那我现在打电话预定餐厅的座位。我们去吃法餐可以吗?”

    林杳眠虚浮地点点头,然后看见他熟练地用英语和电话那一端联系,他的声音仿佛被时间冲刷过,变得更加低沉与成熟。

    但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好哄。

    *

    预定的法式餐厅位于港岛第二高的建筑的最高层。上次袁曼香来港岛接洽客户,林杳眠想带她吃,但在电话预定中被告知三个月后才有晚餐的空位。

    林杳眠坐在窗边,面前的餐桌于位于最僻静的角落,却拥有最完整的风景,她稍稍一偏头便能俯瞰永远不会入眠的城市,道路上的灯光蜿蜒前行,仿佛密集的血管一般爬满这座城市的土壤。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停在原地没有改变,至少现在不会再到掏空小金库请他吃一顿饭的地步。

    林杳眠看着空荡荡的夜空发呆,倏然听见坐在对面的人出声:“我不是真的想要你回礼。”

    侍者离开前在两人之间留了一盏水浮蜡烛,跳跃的暗黄烛光映亮了宋淮靳好看的眉眼,在他脸颊周围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我”

    “Lucas!”一个穿着抹胸红裙的女生惊喜地走过来,“你怎么今天也来这儿吃饭?”

    女生看到林杳眠,眉头皱在一起,不停摇晃手指,终于恍然大悟:“我们见过的,我是Grace。当初我们一起去日本购物,还蹭了你们一程飞机去京市。你还记得吗?”

    林杳眠轻轻点下头,女生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略带尴尬的表情,双手一拍:“没想到我男朋友换过五六个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下个月我要举办婚礼了,你们可以一起来参加吗?我的婚礼助理给Lucas发了邀请,但我猜他根本不会看。”

    宋淮靳礼貌地微笑:“我最近收到的邀请函太多了,来不及处理这么多。谢谢你的邀请,下个月我们会来的。”

    “太好了!”

    林杳眠目送Grace笑容堆叠成山地离开后,重新看向宋淮靳。

    “你本来不打算去的。”

    她语气笃定。

    「不会看」是一种体面的婉拒的说法。

    “每天都有人给我发各种各样活动的邀请函,要是每个都去的话,我哪怕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也应付不完。”宋淮靳淡淡地回应。他手握银质刀叉,将盘中的鹅肝切成小块,推到她面前,然后用极为专注的眼神看她,说:“她刚才说邀请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我才答应的。”

    桌边双耳碗里的奶油汤被不小心打翻,淡黄色的粘稠物扑在林杳眠的裙子上,她抬眼又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说:“我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冷水潺潺流过指尖,脸上还带有淡妆,她无法冲刷敏感的神经。林杳眠在美国会偶尔出门参加华人的社交聚会,聚会上大多也是在读博士,难免互相加微信交流信息。

    她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有一次一个博后连续在微信上找她聊了一个月,林杳眠以为对方是真的单纯想找人讨论最近的期刊,最后在情人节当天收到约会邀请才发现对方隐晦的真实意图。

    但宋淮靳释放的信号足够明显,再迟钝也能立马理解。袁曼香对他的评价恰如其分,他是一个目的性极强并且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和前女友成为朋友不会在他的选择范围。

    从卫生间出来,弄脏的桌布已经换新,满满一碗新的奶油汤摆在她的座位前。

    结账时,宋淮靳抢先一步在账单上漂亮地签了字。

    “说好的我请你吃饭。”林杳眠不得不把拿到一半的钱包放回去。

    宋淮靳放下金属外壳的圆珠笔:“我没有让你付钱的习惯。”

    坐进车里,林杳眠系好安全带。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

    “我”

    宋淮靳温和地笑了笑:“你先说吧。”

    他笑容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也耀人眼目。

    林杳眠同样回以一个笑,说:“还是你先说吧。”

    宋淮靳低头,凝视着她,半晌后绕回晚餐的第一道前菜端上来的那句话。

    “你也知道我不是想要你的回礼。对吗?”

    林杳眠沉默一会儿,重新直视前方,地下车库沉寂一片,空气中只有引擎低低的声响,仿佛随时发出

    剧烈的咆哮声。

    她说:“你只是想跟我吃顿饭。”

    宋淮靳的笑容从温和变得浓郁。

    “还有呢?”

    林杳眠表情一顿,戳穿他的心思:“你答应Grace的邀请也是因为我,你在找机会和我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那天我被叫去酒会也是你的安排吗?”

    宋淮靳嘴角的曲线收敛起来。他一边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一边说:“不是。我只是在和你们基金经理聊天的时候着重谈了两句关于京大的事,剩下要干什么是他的决定。他做了他该做的功课,所以我也签了该签的合同。”

    林杳眠看着车窗外繁复而过的街景,他重逢后第一次提到了京大。过去几次聊天,他们谈论过分开后的几年,却对再往前的日子闭口不谈。

    她以为这也是成年人之间体面的掩饰。

    “我们在钟教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躲进了卫生间。你那时候的表情很吓人,吃饭时一句话也没说,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停车位上,宋淮靳并没有按下旁边的按钮解锁车门。

    “你难道想我当着我姑姑的面把她最喜欢的学生拉出去?而且我当时真的很生气。”

    林杳眠落在在安全带的卡扣上的手顿住:“为什么?”

    宋淮靳平静地回答:“因为你看起来什么都没变,而且过得很好,在我们分开的时间里。”

    “你不是也一样吗?”林杳眠迟疑地转头。

    他比以前更成熟,更有吸引力。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可以吗?”

    宋淮靳又泛起笑,用温柔的口吻说。

    林杳眠怔怔地看着他。

    当初她花了一段时间才从分手中走出来,然后继续向前。尽管后来经常想起他,但微微的抽痛长久刻进了身体,她已经习惯与之共存。

    她预想的情况里,他也会难过一阵。不管当时他的行为有多恶劣,两个人的背景有多天差地别,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透露他当时确实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他最终会走出来。在充沛的物质主义加持下,花的时间也许还会比她短。

    所以当他笑着谈起波士顿的生活,她觉得现实或许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但宋淮靳的话昭示着另外不为她知的隐情。

    她的手心里染上轻微的潮意。

    宋淮靳伸出手,解锁副驾驶的门,他知道她不会立刻下车。

    “你上次主动要我的联系方式,今天也主动请我吃饭,说明你也不排斥和我有更多的接触,对吗?”

    “但我们分开很久了。”林杳眠凝神看向前方。

    宋淮靳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吸进黑夜的漩涡,缓慢地消失:“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的,我”

    他从有记忆起始终处在爱的低温环境里,极少得到来自家人的注视,有板有眼的管家和保姆们完美照顾了他的吃穿用度,但并没能照顾到他的人格成长。他一直在控制和失控之间徘徊。

    在人生第一段亲密关系中,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反复确认自己到底在不在她的目光里,用尽了各种手段,最后自食其果。

    “没关系,你不用说对不起,当时我的处理方式也很稚嫩,某种意义上我也伤害了你。”林杳眠远远地望向漆黑的天空,“你说得对,我不排斥和你再次接触。但这么几年过去,我们都有很大变化,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学生了,所以在作出决定之前,应该更加好好考虑。”

    她不知道他经历的难过,所以也不知道过去的六年他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向她道歉的场面。她目前不排斥他的蓄意接近,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他总能找到机会把话说出来。

    “那你下个月会和我一起去Grace的婚礼,对吗?”

    “你下次应该在答应别人之前问,而不是等到答应之久再来寻求我的意愿。”

    那就是答应了。

    宋淮靳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第47章 竞争软弱的愤怒

    “还有一件事。”

    在林杳眠关上门之前,宋淮靳突然用胳膊抵住门,阻止了她的动作。

    “什么事?”

    “酒会那天,你喝醉了,我接了你的电话。”

    林杳眠瞳孔放大,她张开嘴,用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然后深深吸口气,问:“谁打来的?”

    宋淮靳面露纠结,很快说出“江向阳”三个字。然后他看见林杳眠屏住气息,左手的手指插进头发,右手去包里掏手机。

    果然屏幕上的页面显示,那天晚上有一条持续不到五秒的通话记录。她抬起头时,吃饭时温柔的表情荡然无存。

    “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宋淮靳赶紧补充道,同时在心底放弃了全部坦白的想法,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他还威胁江向阳会气成什么样。

    早知道晚点再提这件事了。

    林杳眠打量宋淮靳略微懊恼的表情。卫衣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的内在有一部分仍然没有改变,但衣装包裹的身体经历了时间的生长。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她非常确定,以前的宋淮靳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件事埋在角落腐烂。

    他抿下唇,不情愿地开口:“我不想等江向阳来告诉你。”

    “你还做了什么?”

    林杳眠深呼吸,抓着门把的手微微颤起来。

    “我不能告诉你。”宋淮靳低下头,声音放低,“我说了的话,你肯定会非常生气。”

    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潋滟着水光,脸上近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宋淮靳从来未在她面前流露出类似的表情,像身体被活生生地掏出一个洞。

    林杳眠用力握紧门把,试图将体内高温的情绪传递给冰冷的金属。她惊惧地意识到另外一个现实:

    不管宋淮靳如何在界限之间游离试探,她恼怒一阵之后总是无可救药地谅解他的举动。

    即使走到分手的地步,她作出抛弃他的选择,停止和他再有关联,她也未能够彻底抹除他占据的庞大份量,从心底希望他有好好地开始新生活,包括世俗上的身体健康和平安喜乐。

    “你以后不准再单独去找他。”林杳眠无力地用手捂住额头。

    宋淮靳意外地没有反驳她,而是平静地点点头,答应道:“好。”

    “你该回去了。”她往前推了推门。

    他反手抓住门框:“你答应我下个月要陪我一起去Grace的婚礼,不准反悔。”

    林杳眠面无表情地说:“你再在我家门口多站一分钟,你就可以自己去了。”

    宋淮靳不得不怏怏地抽回手,眼睁睁看见门砰地一声关上。

    夜晚弥漫着水汽的海风穿过城市高楼建筑的缝隙,他在波士顿就很讨厌这种微咸的味道,回到港岛生活以后更胜一筹。

    同样是海边城市,波士顿的天气比港岛更干爽,所以当潮湿的海风袭来,宋淮靳会想起更早的那个夜晚。

    他把帽子扣在她的脑袋上,牵着她的手走过便利店门口的小巷,然后第一次体验到生理性让他愉悦到绝望的快感,他独自不管怎么做也没法到达的顶点。

    复合金属的车身终于隔绝了水汽,宋淮靳握着方向盘,在座椅上静静地等了很久,拿出电话翻出那个他私下记录的号码,按下拨打键。

    “我在你家楼下。”

    “对。就现在。”

    灰白的烟雾代替海风钻入肺部,刺激中枢神

    经。

    他又一次违背了她才下达的命令。

    转过身熄灭烟,宋淮靳看见江向阳从小区门口走出来。

    江向阳在他面前站定,双手插兜:“你想跟我聊什么?”

    宋淮靳在手机上发送完「晚安」二字,通过窗户将手机丢进副驾驶的座位,靠在车门上,说:“做个交易吧。”

    “我给我在华尔街工作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你升职调去纽约,你的年薪会跟着翻倍,你只需要下个月之前收拾行李搬进洛克菲勒中心旁边的高层公寓。”

    对于从小城市走出来的人,很诱人的条件。

    “你要的条件不止这些吧?”江向阳平静地说。

    宋淮靳低头,轻轻一笑,双手相交抱在胸前。

    “还有不要告诉她我们两个人之前的谈话。”他话音一顿,接着说,“包括上一次我说的话。”

    “但我也可以选择不接受这个交易,把你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她,让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背地里都对她朋友干了什么。”

    不远处的高楼零散地亮着灯,像用一个个硬纸盒叠成方盒子,黑蓝色的天际线淹没在万家灯火里。

    宋淮靳收回目光,从头到尾地观察一遍江向阳,唇线一弯:“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说了你们是朋友。我不知道你藏了多久,我猜大学就开始了吧?但她也说你们只是朋友。还是你打算和她坦白?告诉她你瞒了这么久的心思?”

    “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江向阳眼神保持以往的平和,衣服口袋里的手却慢慢地收紧:“你可以随便仗势欺人?”

    “不是。”

    宋淮靳盯着江向阳,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来就没想过和她当朋友。”

    然后他起身绕到驾驶位,打开门,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介意我们公平竞争,我尊重你的选择。”

    *

    国庆假期开始前两天,林杳眠登上飞往芜川的飞机。

    回到芜川,就像回到真正的秋天,糖炒栗子的香气染黄树梢的叶子,风吹起来带来凉意。

    在林杳眠美国求学的日子,芜川实行旧城改造,斑驳发灰的楼房外墙被刷上新衣。她参加工作以后,劝说蒋悦和林建峰用存款购置了两套新房,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在芜川,她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宽敞明亮的卧室。

    “到时候这个给你姑姑,这个给你小姨”蒋悦清理着林杳眠从港岛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抬头看眼悠闲躺在沙发上的女儿,“你后天有安排吗?有空的话把东西给你姑姑送过去。”

    林杳眠知道父母早早就计划好去隔壁省自驾旅游一圈,国庆期间她留在家照看外婆。

    “有空啊,你放电视机旁边,我后面拿过去。”

    林杳眠在手机上和去日本旅游的袁曼香聊得火热,对蒋悦的下一句话毫无防备。

    蒋悦慢悠悠地说:“你后天有空的话,你姑姑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林杳眠又开始头疼:“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你帮你推脱过很多次了,你就去一次,应一下你姑姑的好意。我看她发过来的资料,那男孩儿也蛮不错的,老家是芜川的,在深市上班,离你也近。你多接触接触人,没准想法就变了呢?”

    “就这一次。我后天自己给姑姑说,让她下次别再给你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林杳眠瘪下嘴,翻过身接着在手机上打字。

    离开港岛,去买早饭时走路的节奏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缓慢。林杳眠在家像尸体一样躺在沙发上,她每次周末都想这么干,但港岛的空气仿佛有种催化剂,只要停下来休息就是在犯罪。

    最近宋淮靳也很安静,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上次承认过错后被愧疚之心隐没,总之没怎么给她发消息。

    林杳眠更不想主动问候他,他以前在得寸进尺上很有一套本事。两个人重新慢慢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在姑姑家坐了不到十分钟,林杳眠感觉两边耳朵嗡嗡直响,姑姑那套长篇大论在表姐结婚后终于找到崭新的发泄之处。

    “姑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你当时还闹小脾气不高兴,最后还不是分手了。学生谈恋爱就是那么回事。你现在工作了可不一样,结婚要买房,以后生孩子要上学,这些都是一环扣一环,弄错一步到时候麻烦得不得了。”

    “这次姑姑帮你介绍这个,我都打听好的。对方工资在当地是中上游。而且他家在深市早就给他买好房了,还是学区房,以后你们小孩上学有着落。你们都是芜川出去的,共同话题也多。”

    “”

    林杳眠几近麻木地带着姑姑发给她的地址和微信从表姐家里出来。她很快联系上对方,约好下午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对方叫陆明,凑巧也是博雅外国语毕业,比林杳眠大一届。

    见面的第一时间,林杳眠开门见山地表明:“不好意思,我回芜川之后才知道要和你见面这件事。我一直和家里说的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我妈可能没有跟我姑姑说清楚。”

    陆明愣了两秒,随即理解地笑笑:“没关系,我姑姑找我妈聊天时候,我妈还纳闷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要相亲才能找到对象,现在知道原因了。但我东西都点好了,你介意一起吃顿饭吗?”

    林杳眠长长舒了口气,点点头。

    庆幸碰到一个讲理的人。

    一顿饭吃得气氛轻松。陆明在深市从事计算机行业,谈吐大方。

    快吃完的时候,林杳眠开玩笑似地将那句话还回去:“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也要相亲?”

    陆明无可奈何地耸肩:“我妈非要我来的,可能你履历确实太优秀了。”

    “说得跟找工作一样。”林杳眠忍俊不禁。

    陆明也笑了笑,站起身:“工资在当地也是中上游。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早听说我们下一届高考出了个省状元,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本人。我先过去结下账。”

    林杳眠正打算将盘中最后残余的甜点扫荡干净,随意解锁一旁手机,准备看看袁曼香今天晚上又在日本吃了什么高级餐厅,结果宋淮靳的聊天框排上列表最上方。

    「你在家吗?」

    「?」

    「?」

    「你国庆出去玩了吗?」

    林杳眠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回复道:「不在家,我回芜川了。」

    宋淮靳直接打来语音电话。

    “你回芜川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林杳眠舀起最后一勺杨枝甘露,还没放进嘴中。

    “我结好账了,你一会儿怎么回家?要我送你吗?”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听见陆明的声音,安静两秒以后,软弱的愤怒通过听筒传入她的耳朵。

    “你明明答应我了,还和别的男人吃饭!!!”

    林杳眠被他的表达弄到一时间无语。她看眼站在旁边的陆明,说:“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然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抱歉地陆明笑了笑:“我朋友打电话找我有点事。我家离这儿不远,不麻烦你了,你打车回去就好。”

    等坐上出租车,林杳眠在微信向宋淮靳发起语音通话。

    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

    第48章 选择“我好冷。”

    林杳眠给宋淮靳打了三通语音电话,嘟嘟嘟的声音像一串散落的珠子落进耳畔。

    如果一个苦逼的上班族在休息日不想受到骚扰,或许会让手机在桌上震动半天,过很久再回拨过去,假惺惺地说刚才有点事没听到铃声。等老板说“没事,已经找到其他人”的时候,再偷笑一下。

    但像宋淮靳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永远有理直气壮拒绝的权利。如果他不想接电话,可以选择直接挂断,摆明告诉对方不想接,而不是欲盖弥彰地佯装道歉。

    林杳眠没有再拨下第四通电话,但她确定宋淮靳就在手机面前。回家路上,她在手机打了半天字,发过去一条长消息说明情况。

    晚上九点,外婆看完小品节目,来了困意,简单洗漱后便回房歇息睡觉。

    林杳眠关上客厅的灯,也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后脑袋才贴上枕头,接到宋淮靳的来电。

    “我在你家楼下。”

    林杳眠轻轻皱起眉:“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在家吗?”

    最后一个“吗”字刚一出口,

    她刷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跑来芜川了?”

    宋淮靳没有说话。

    林杳眠看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像是夜晚暴风雨的前奏。她叹口气:“我家从以前那个小区搬走了。”

    “你没有跟我说过。”

    他的声音很轻,伴着呼啦啦的风声。

    宋淮靳拿着手机。对面是老旧的小区,楼里零星地亮着灯,秋风吹了一阵又一阵。道路的建筑风格和波士顿相差甚远,但当下的场景仿佛他在波士顿的生活的一个缩影。

    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要去哪儿,他找到自以为是的目的地,其实什么也没有。孤零零的路灯照亮道路,但他看不清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芜川的秋天顶多称得上凉爽,但真实疲倦的冷意又一次严丝合缝地将他淹没其中。

    林杳眠在手机上编辑好一个详细到门牌号的地址,说:“你打车过来吧,我外婆刚躺下,我出不了门。”

    幸好父母出门旅游了,她想。

    二十分钟后,手机上收到消息:「到了」

    林杳眠起身去开门,站在外面的确实是宋淮靳,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被包裹在深灰色的西装,裤线旁边事一只商务登机箱。

    新房的隔音效果良好,林杳眠还是带他进了卧室才问:“你去哪儿了?”

    “波士顿。刚从那边忙完回来”宋淮靳低着头。他的眼底映着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窝下方像被人用铅墨抹过,根根分明的睫毛蓄着疲惫的潮气。

    林杳眠别过头挪开目光,避免和他对视。

    “你想洗个澡吗?”

    宋淮靳安静地接过递到手边的浴巾,听从指令去到卫生间,然后顶着湿润的黑发回到她的卧室:“有吹风机吗?”

    林杳眠点头。

    卧室很快填满嗡嗡嗡的杂音。

    宋淮靳坐在床头,穿着白色的短袖短裤,年纪看上去一下子小了几岁。

    “我爸妈出去旅游了,你睡我卧室吧。”

    这是要留他一个人睡这儿的意思。

    宋淮靳一声不吭地卷好吹风机的电线,在她走门边的时候,才抬起头。

    他问:“你不能陪我一会儿吗?”

    林杳眠一辈子没想过还能经历如此荒唐的时刻。

    背着父母带前男友回家,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因为宋淮靳用洇着红的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她心软了。尽管不知道那是累出来,还是他真的快哭了。

    林杳眠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问:“你去波士顿干什么?”

    “投资的一家公司准备在纳斯达克上市,被叫过去开了两周会。”宋淮靳翻了个身,布料的摩擦声沙沙作响,“你去相亲干什么?”

    “不是在微信上给你解释了吗?我姑姑介绍的,推脱不掉。”

    “那个人怎么样?”

    对话正在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此时此刻,林杳眠很想打开灯,看看宋淮靳是用什么样表情问出这句话。

    “很好很优秀的人,但我们没有可能。”她实话实话。

    纸面资料上,陆明是一位成功人士。一顿饭的接触时间,对方身上没有流露出自视清高的优越感。这是很难得的事情,林杳眠从事金融行业,不可避免地遇见过一些其他高薪行业的男士,这一类人很容易染上用下巴看人的习惯。

    如果没有和现在躺在旁边的人结合过,并且实打实出于相亲目的去赴约,陆明会是那种她愿意深入接触的类型。

    可前者是一个重要的前提,但已经不可能成立。过去既然发生的事实无法被改写。

    很久以前,林杳眠并未能醒悟到这一点。在异国他乡听到背后有人叫“Lucas”,她总会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源头。她不习惯别人这么叫他,时间一久,听觉却变得尤为敏感,捕捉一丁点的细节。结果往往是路边推着购物车的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凉风调皮地掀起她的一缕黑发,她站在原地愣一会儿,然后迈开脚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那个时候她深信不疑,两个人再见面的概率趋近于零。但这个微乎其微的概率仍然大于她接受另外一个人的可能性。

    窗外厚重的云层中炸开轰隆隆的雷响,一道闪电的白光在墙壁上一闪而过,暴风雨倾盆而下,像鼓点一样撞击在窗户玻璃上。

    “能抱一下吗?”宋淮靳突然问她。

    手钻进被子,试探性地触碰到她的手,察觉到没有抗拒。

    他猛地翻过身,牢牢将人嵌在怀里。

    肌肤相贴的刹那间,林杳眠下意识地颤抖一下。但绷紧的神经和肌肉很快放松,她的身体太熟悉这个怀抱,知道该如何反应,不需要来自大脑的指令。

    “我好冷。”

    嘶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林杳眠忽然明白他眼底血色的淡红从何而来,因为温热的湿气已经淌过她的脖颈、肩胛线和锁骨。

    宋淮靳拼命加大拦在她腰上的力道,企图用这种方法填满身体中溃烂已久的空洞。

    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胜负欲让他可以在情敌面前肆意说出公平竞争这句话。趾高气扬的势态无法维持到她面前,因为他没有把握。

    她单方面拥有关于他的裁决权。

    她有很多选择,他没有。

    就像公司招人的背调,有过不良记录的人往往会被先筛选出局。

    他在林杳眠这儿有过一道严重的划痕。

    “我哪里不够好?”

    “我可以改。”

    “波士顿的冬天真的很冷,我每年去的时候都有种会死在大雪的错觉。”

    “你别丢我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我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宋淮靳的情绪像四分五裂的玻璃,散了一地。林杳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波士顿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随意。

    “你先睡觉吧。”

    林杳眠被搂到几乎喘不上气的地步,想要留出一些空间消化他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高强度的工作和长时间飞行航班叠在一起,宋淮靳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大脑分不清现实和噩梦。

    他固执地说:“我睡醒你就走了。”

    “我不会走。”林杳眠抓住他的手腕,想让他松一些力道,但毫无起效,最后反而她背后出了一层汗。

    最后她索性放弃挣扎,任由呜咽般的气息抚摸过她的皮肤。她的背部贴在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仿佛也是她的呼吸。

    *

    宋淮靳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探去,床单是凉的。轻轻浅浅的香气钻进鼻子,她不经常住这儿,因为味道太淡了,远不及她在港岛的公寓。

    他翻过身,看见透过窗纱的阳光,肯定不是上午。

    门锁转动的声音很快印证这一点,林杳眠走进来对他说:“现在下午四点。你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你今天要回港岛吗?”

    宋淮靳不吭声,脸颊贴在枕头上,汲取残余的热量。

    这个样子就是“不要”的意思。

    林杳眠叹口气,暼一眼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我十二月要去一趟波士顿,你想一起吗?”

    宋淮靳眼神一颤,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想要分辨她的意图。

    过了很久,他抿着唇蹦出一个字:“想。”

    “那你现在买晚上回港岛的机票,等我外婆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时候,我送你去机场。”

    宋淮靳坐起来,被子从他的腰间滑落,昨天晚上那副让人心疼的模样荡然无存,说话的音量拉高:“你只是想赶我走!哪有你这样的?打人一个巴掌又给一颗甜枣。”

    他低下头,声音又变得沉闷:“你去波士顿做什么?”

    “以前坐在我对面办公桌的同事,他拿了今年的菲尔茨奖,现在在MIT任教,年底有个庆祝宴会,邀请我去参加。”

    “那你还要在芜川呆多久?”

    “四天,等我爸妈旅游回来。”

    晚饭后,护工推着外婆出门散步。

    林杳眠趁机拉着宋淮靳出门,像早上送小孩去幼儿园的家长,送他去机场。因为宋淮靳脸上的表情不要太勉强。

    “

    回去好好休息。”她叮嘱道。

    宋淮靳排队过安检的时候,不停回过头,用幽怨的表情远远地望着她。

    林杳眠很想笑出声,但还是忍住了。她担心笑出来的话,他会立马从队伍中间冲回来。

    第49章 返程完整的偏爱

    “你不是订的明天回港的机票吗?怎么突然又要今天回去了?”蒋悦看着匆忙收拾行李的女儿。

    “工作上有点紧急情况,需要我回去处理。”

    林杳眠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侧面,又懊恼地拿出来。

    护肤品还在她的卧室里,根本没装进包里。

    林建峰开车送她去机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林杳眠心事重重的表情,安慰道:“你别太着急,出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

    林杳眠用力挤出一个放松的笑:“就是没想到事发这么突然。”

    堆叠的云被太阳的余晖涂抹,仿佛融化的淡粉色奶油倾扑在天空中。

    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窗外美景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漫长。

    林杳眠打车到医院,询问住院部接诊台的护士应该往哪边走。她的手碰到白色的门板,听见里面传来几近咆哮的男人声音。

    “我跟你说了不要告诉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你现在到底是给我工作还是给我爸工作?!”

    林杳眠拧开了门,看见半躺在病床的人,很难想象刚才如此怒不可遏的音量来源于这张苍白的脸。

    宋淮靳看见来人,仿佛被针戳破的气球,立马安静下来,长长的睫毛垂着。

    硬质万向轮光滑的医院地板上滑过嗡嗡声。

    林杳眠拖着行李箱站到陈墨宇面前,问:“他怎么回事?”

    “急性阑尾炎,昨天刚做的手术。他想今天直接出院,医生说最好再多住几天。”

    宋淮靳看到陈墨宇平淡的表情,气焰又上来。

    “是我爸要我多住几天!”

    话音刚落,他皱起眉,紧紧抿着唇,却不小心漏出一声嘶的气音。

    林杳眠看向陈墨宇:“我能和他单独聊一会儿吗?”

    陈墨宇点点头,关上门离开病房。

    她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并不急于说话,安静地凝视着那张漂亮又病态的面容。他以前有意无意闹过很多次,除了有一次发烧,剩下没有哪一次是真正住进过医院。

    林杳眠想起小时候外婆晕倒,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不能完全理解那种手足无措。等陈墨宇打电话给她,她在飞机上熬了三个小时,身体中仿佛膨胀起绵密的气泡,又很快破裂,将其中的情绪化物质释放在血液中。

    她缓慢地开始理解当初蒋悦站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的神情,如果不是座椅上的安全带,她也想站起来走动,排解掉无法排解的担忧。尽管她知道,阑尾切除术是医学技术最熟、最常见、安全性极高的外科手术之一。

    宋淮靳伸出手,只能无力地抓到她的胳膊。

    “我不是故意的。”

    林杳眠堪堪回过神,目光落在他另外一只扎着针的手:“疼吗?”

    “有一点。”

    她问:“为什么想出院?”

    宋淮靳的眉毛也耷拉下去,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要低到地底:“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两个人的关系处于很微妙的阶段,宋淮靳不想其他事对她的决定产生负面影响。上次因为江向阳的事,她看起来够生气了。

    她很容易心软,但在真正必要的时刻,下决定坚实又利落。

    宋淮靳不知道如果她的选择是他不想要的那个,他是否还有能力承受,所以最好是当下多给她留一些好印象,让事情的方向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林杳眠的计划是明天回港岛。宋淮靳和她说好要去接她。他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很好。今天输完液以后,手术带来的疼痛消了个七七八八。

    谁知道陈墨宇这个间谍偷偷摸摸告密,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现在就很担心你。”

    宋淮靳抓在她的胳膊上的手悄悄收紧,手术的麻药效果早散了,他却像个机器人一样又重复一遍:“我不是故意的。”

    林杳眠问:“晚上有人照顾你吗?”

    他安静两秒,回答:“护士定期会来查房。”

    身体里的小泡泡好像又被戳破了。林杳眠在这一刻诡异觉得住在宽敞豪华、穿着病号服的宋淮靳很凄惨。

    “我回家收拾点东西。”

    宋淮靳第一次感觉手使不上劲儿。

    “你吃完饭再走,可以吗?”

    “我放完东西就回来。”

    她望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哭笑不得。

    林杳眠推着行李箱从病房里出来,对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的陈墨宇说:“谢谢你通知我。”

    陈墨宇淡淡地微笑道:“应该的,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他接手这个任务多年,已然能够快速找到化解父子之间的摩擦的完美手段。

    “我回家放行李箱,然后回来照顾他。医生还有说什么注意事项吗?”

    陈墨宇把医生的话事无巨细地讲一遍,然后说:“我安排司机送你。”

    *

    林杳眠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只需要把洗漱包从行李箱原封不动地拿出来。

    这趟回家的主要目的是把从芜川带回来的特色糕点送出去。蒋悦提醒过她,回到港岛尽快送人,这种糕点放隔日会化软,口感大不如新鲜的。

    林杳眠按响江向阳家的门铃。

    “你不是上次还说送来送去很麻烦吗?”江向阳打开门,无奈地笑了笑,“我过几天要去京市出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不不。”林杳眠连连摆手,“这个是道歉礼,你千万别还。”

    江向阳的笑意停滞住,看着她眉眼间的踌躇。

    “上次他擅自接了我的电话,他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他后面还对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真的很不好意思带给你麻烦。袋子里是芜川的特色,今天吃口感最好,吃不完可以放冰箱”

    她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客厅的窗仅仅开了条缝,钻进来的风声却如龙贯耳般地穿过他的耳膜。江向阳细细地打量林杳眠表情中的细节,

    他和宋淮靳产生了共同的错误认知。

    江向阳用“带小孩”这个比喻嘲笑对方的时候是认真的,但宋淮靳显然也被戳中了痛处。

    但没有家长会为了别人家的小孩犯错而道歉。

    林杳眠站在门外说话时,连睫毛间的缝隙也挤满真挚的内疚。

    所以这场没有硝烟的竞争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宋淮靳真实完整地拥有她的偏爱,在她的保护领地。可惜连宋淮靳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会说出那种话。

    江向阳问:“他今天在你家吗?”

    “不在。他生病刚做完手术,我等会儿去医院。”林杳眠摇头。

    “学姐。”江向阳突然叫她。

    林杳眠疑惑地抬头,看见面前的人仍旧平和地笑着。

    “我上司前一阵子告诉我,公司有个名额可以调动去美国工作。让我放假的时候好好考虑。”

    “那是很好的机会啊。美国那边的条件肯定开得比港岛高,资本更密集,行业整体也比港岛有活力,”

    对啊,在美国有更多更好的机会。

    她当时还是选择回来。

    真的只是为了离家更近吗。

    江向阳无声在心底笑起来。

    “是的,所以我准备接受这个机会。”

    *

    按照医嘱,宋淮靳晚上只能进食少许的流质食物。

    林杳眠面前的精致摆盘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她没有吃太多,因为折腾一天,胃口也变差。

    宋淮靳轻而易举地发现异样,问道:“你家里有事没处理完吗?”

    “没有啊。怎么了?”林杳眠才发现他的碗已经空掉,站起身替他撤掉碍事的小桌板。

    宋淮靳抿下嘴,说道:“感觉你晚上心不在焉的。要是太累的话,你可

    以回家休息,反正医院晚上有护士,我又不会跑掉。”

    “你想我回去吗?”林杳眠逗他。

    然后她看见宋淮靳脸上丰富多彩的别扭表情。

    “不想。”他小声说。

    “医生说后天你再做一次血常规,没有大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后面在家注意饮食和运动,还有伤口恢复。”林杳眠看着他的病态,又泛过一丝心疼,“我刚刚在想事情,江向阳和我说他有工作调动,年底可能要去美国了。”

    宋淮靳的瞳孔倏然一缩,他躲在被子里的手悄然握紧。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就说公司那边有个很好的发展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再拼一拼。我刚来港岛的时候找不到心仪的房子,还是他帮我找现在的房东问的。在港岛,他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从大一到现在都九年了。”林杳眠有些感慨。

    宋淮靳不想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别人对她的好,那是他无法弥补的从她的人生中缺失的时光。

    “我有点累了。”宋淮靳躺回床,闭上眼。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能为力。

    明明知道如果是他,可以比其他人做得很好。

    但他那时候不在她身边,帮助她的至始至终是别人。

    林杳眠点点头,起身关上灯。

    “你先睡觉吧。”

    她在掖被角时忽然又听见昏暗的房间里宋淮靳发出声音,很短的一句话,却像被石头砸过般的沉。

    他说:“我们也认识九年了。”

    第50章 孔再给他一次机会

    林杳眠半夜醒过来。

    她以前在外婆住院期间有过陪护经历,住在医院时身体里像有一个天然小闹钟,当她认为有需要,没有闹钟的帮助也可以脱离睡眠状态。

    月亮被巨大的榕树挡住了,林杳眠抬起手,夜间模式的表盘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她翻过身,但一米外的病床上并不是预料中的熟睡的人影。

    宋淮靳靠着枕头,手机屏幕的亮光勾勒出他半边冷硬的脸部线条,另外半边陷在晦暗之中,微弱的亮光不足以看清他的表情,却能模糊他身上流露出的孤寂和倦怠。

    林杳眠以为她看错了,直到她叫了他的名字,得到回应。

    宋淮靳偏过头,轻微地弯下嘴角,展开一个和屏幕光源一般黯淡的笑。

    这个笑让林杳眠感到不踏实。

    她揉了揉眼睛:“你在看什么?”

    “你的朋友圈。”

    宋淮靳坦荡地承认,似乎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

    作为被窥视的人,林杳眠坐起身的动作顿住,喉咙像被黑暗淹没,沉重的空气往里灌,封锁住她的言语能力。

    宋淮靳熄灭了手机屏幕,病房中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

    林杳眠的眼睛短暂地适应彻底的黑暗,描绘着他漆黑的身影。

    她明明什么也看不清,脑海里却清晰地浮出他的神情,一如很久以前她飞往美国的那个夜晚读懂的台词,是一种欲言又止的绝望。

    那些微妙的时刻像风沙般席卷而过,和真实的记忆不同,在超市里、学校的教学楼、吵吵嚷嚷的街头她仿佛每一次回过头,他就站在那儿,用淋过雨的表情望着她,像走丢的小朋友紧紧地闭着嘴。

    意识回笼之后,林杳眠才发现她走到了病床的床沿边。

    宋淮靳自然而然地给她腾出位置,他们像曾经很多次一样躺在一起。

    “我之前也看了你的朋友圈,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林杳眠小声说。

    朋友圈是发给想看的人看的,他朋友很多,真正交心的少之又少,况且最想的人不在列表。

    他大部分假期时间呆在波士顿的公寓,看着朋友圈挤满别人到阿尔卑斯山滑雪的照片。

    宋淮靳说:“因为没有什么可发的。我去过很多地方了,再单独去一次没有太大意义。”

    “我们去日本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国,当时很紧张。后来在美国一到放假,也去过很多城市旅游,可惜因为签证不敢出境,不然想去欧洲也看看。”

    在更懵懂的青春里,她困囿于这种无法消除的差别,如何海洋和大地,他们努力融合在一起,并未有好的结果。她不喜欢他变成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有棱角的时候会更可爱。他们的目标不应该是相互迁就,而是相互了解,彼此成为补充。

    宋淮靳平稳地呼吸,任凭微创手术留下的穿孔带来的痛苦碾过过腹部,在接下来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彻底,他不是疤痕体质,所以大概率不会留下伤疤,起码医生是这么说的。

    “我出院后可以去你家吗?”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不是。”宋淮靳侧过身,“我想和你住一起,可以吗?”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在黑暗中林杳眠也能看清楚他的眼睛。

    “我租的是单人公寓,面积很小”

    “没关系。”宋淮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只需要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

    过了很久,最终林杳眠默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林杳眠回了趟家处理工作邮件,顺道询问上司能不能请年假。对于突发请假能不能被批准,她心里也没底。

    回到医院,病房门口走廊,她遇见一位女人在和陈墨宇交谈。

    几乎是一瞬间,林杳眠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宋淮靳的母亲。

    因为女人身穿砖橙和深墨绿相错的印花长裙,佩戴了一串光泽饱满的金色镶边珍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大方,更引人是那张过于漂亮的脸,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貌。

    宋淮靳虽然成功遗传了这种优秀的外貌基因,但大概只遗传了不到五分之一。

    难怪他妈妈当初想生个女儿。生个男孩儿实在太浪费了。

    林杳眠麻木地想。她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该直接转身离开。遇见他母亲显然超出了她大脑目前的处理范围。

    陈墨宇率先发现她的到来,点点头,给她介绍道:“这是Lucas的母亲,宋荷珠女士。”

    “这是Lucas的大学同学和朋友,林杳眠。”

    林杳眠很感谢陈墨宇在她没有准备好之前从她的身份中间挑了两个最无关紧要的,却未曾想宋荷珠微微笑了笑:“没事,我知道她是谁。”

    这句话仿佛给了林杳眠当头一棒。

    “您来找他有事吗?”她回以一个局促的笑容。

    “我已经和Lucas还有陈特助聊完了。”宋荷珠轻轻耸了肩膀,“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打扰到你们,你如果有空的话,我还想和你聊一聊。”

    防窥玻璃让车内的光线变暗。林杳眠觉得很应景,因为宋荷珠本身就自带一种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的气质。

    “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要在这种地方,但周围找不到合适的咖啡厅,他没有告诉我你回来了。我前天在机场被拍到了,Lucas还没有正式公开出现在媒体上,我猜你也不想。如果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会选个好地方。”宋荷珠说。

    林杳眠突然理解为什么宋淮靳每次谈起宋荷珠都一幅言听计从的模样,因为漂亮女人说话温温柔柔,但有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

    “没关系。”嘴上这么说,但她的手心还是冒出薄薄一层汗,不知道宋荷珠找她谈话的目的是什么。

    “Lucas和你说过我们家的情况吗?”

    林杳眠艰难地点点头,然后俗气地想宋荷珠会不会突然抽出一张巨额支票甩在座位隔断的桌板上。

    但宋荷珠依旧双手放在腿上,维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那他应该也给你说过,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他父亲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林杳眠身体一僵,想起久远的宋淮靳对他母亲的评价,和他父亲的矛盾,不知道是否作何回应。

    “他在你们分手以后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酗酒、抑郁倾向,是陈特助通知我的,我亲自去京市收拾他的,那时候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后来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才走出来,起码表面上是走出来了。”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林杳眠的大脑逐渐混乱,她努力遏制手指的颤抖。

    “当母亲总归是要心疼孩子的,再不怎么称职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沉默下去,我再帮他最后一次。”宋荷珠的语调平稳。

    “Lucas是完全一个人长大的孩子,很多事没有人教他。他犯过很多错,但很少受到真正的惩罚。我知道你以前是他姑姑的学生,他姑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你也是。优秀的女性总有明确的想法。”

    宋荷珠停顿两秒,又温柔浅淡笑起来:“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

    林杳眠拧了几次病房的门把才打开门,她的手还在抖。

    她走进来的一瞬间,正在输液的宋淮靳立马将目光黏上去。他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你妈妈找我有点事。”

    宋淮靳挪开了目光,他偏过头,声音平静。

    “她说什么了?”

    林杳眠恍惚地看着他的侧脸。她以前从来没有往宋荷珠说的那方面想,她单纯地以为他只是长大了、变成熟了,更会隐藏情绪。

    她伸手摸到他和少年时代同样柔软的头顶,黑发穿过她的指尖。

    “你妈妈说她今晚就飞回巴黎了。”

    宋淮靳的睫毛颤了颤,唇线绷紧:“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她说让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林杳眠看向窗外,午后明媚的阳光像金辉一般洒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她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柔软往下缩了缩。

    “你的回答呢?”

    宋淮靳很久都没有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安静的空气仿佛一把小锤子,凿在他的脊椎。有可能她的答案是他承受不了的,所以才需要思考这么久。止痛药通过输液管进入他的血管,并未完全发挥作用。

    林杳眠再度开口时,语气轻松。

    “我说我们正在复合阶段,所以这个问题不成立,然后她给我看了看你小时候的照片,说她今晚飞回巴黎,后天还有个高定的fitting”

    她话没说完,身体被人狠狠地往前一拉,唇齿迅速被密不透风地堵住。林杳眠尝到了熟悉的薄荷糖的味道,她想的最后一件事,一定不能压到他腹部。

    保持别扭的姿势需要强大的核心力量,林杳眠很快使不上劲儿。宋淮靳单手拖住她的腰,让她慢慢恢复力气坐回椅子上。

    他俯下身,贴在她淡红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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