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VIP】

    第30章 康沃利斯给他点小小的东方文化震撼。……

    一声闷雷。

    从窗户向外望,刚才还透亮的天,已涌上层叠的铅云。

    贝拉望回眼前人,“你想怎么庆祝?”

    希斯克里夫没有回答,偏头凑近,却被她扭脸错开了。

    已好全了的右手攀上那不乖的脖颈,箍住按回,令她迎上。

    楼道传来脚步声。

    来人踏进的瞬间,贝拉使了一把力气,将希斯克里夫猛地推开了。

    “林顿小姐,您叫我?”

    “小姐,艾伦姐带来的苹果可香甜了,我给你洗了一个希斯先生?”

    贝拉接过南希递上的苹果,“希斯先生回来了,趁人齐开个会,叫上亨利、伍德,各部门负责人以及出纳,去会议室等我。艾伦你也去,我有公司的事同你说。”

    二人走后,昏暗潮湿的盥洗室陷入安静,雨点淅沥沥打进窗沿。

    贝拉细瞧着眼前人。

    有力紧致的身材,刀锋般的薄唇,耸直的颧骨与刀劈斧凿的双颊,奇异的灰绿浅瞳犹如暗夜里

    的萤火。

    是真符合审美啊,认识这么久了还是觉得好看,每次与之亲密,她或许心里戒备,但都不曾产生过生理厌恶。

    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有闲情逸致的庄园小姐了,她是领略过这副容颜的毒性,又有事业要奋进的女厂长了。即便生理上是接受的,也必须彻底戒掉这种诱惑。

    “希斯,我们先在这里谈一下,关于礼仪的问题吧。”

    “礼仪?”眼前人好似听到个笑话,“和我谈?”

    “我知道,对于规矩你是不屑的,但我,非常介意。厂里现在员工多了,你不分场合与我亲密,置我这个厂领导的威严于何地?刚才是自己人,还好说,如果是员工呢?叫他们看见我不体面的样子,我还怎么管人?”

    希斯克里夫齿间溢出冷笑,“在画眉山庄时,你就喜欢在没人的地方和我搞,我只当是你的癖好呢贝拉。”他故意地再次凑近她,高大身形将光线挡得更暗了,“原来是为着你的威严?体面?哈,好个‘领导’啊贝拉,你可真能装!”

    “没办法希斯,我要做的事,就是需要装腔作势呢。”贝拉仰目,挑起眉毛,“希斯,我不想和你斗嘴,让我们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贝拉,你的比喻,还真是和你本人一样做作呢。”

    她压住心头不悦,因着手中沉甸甸的合同,她对劝说此人生出很大耐心来,就像劝一个业绩斐然却难以管束的刺头销售,这项工作是有价值的。

    “希斯,因为凯瑟琳不让你娶我,你的报复便不能合法合理了,而你这样自私的人,是不会冒着吃牢饭的风险真用强的,所以只能通过诱惑我整出个林顿家的孩子,来当工具,我说得没错吧?”

    “哈,贝拉,这话你都说第二遍了吧?看来你对此真是深信不疑啊,”他恶劣地笑看她,语气满是嘲讽,“原来我每次亲你的时候,你脑子里想得,都是要和我生孩子。”

    贝拉自嘲一笑,“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原因?难道是你在折磨我的过程中,真喜欢上我了?”

    眼前人收起恶劣笑意,目色幽暗地绷起了唇,颧颊因后齿咬合凹出阴影。

    看他哑口无言,贝拉正色道:“希斯,你为得不就是我和埃德加的财产么?说到底,还不就是钱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把觊觎我有限财产,不惜牺牲色相和我纠缠的精力,全花在做大公司的蛋糕上,你的钱不是来得更快、更多吗?”

    “哼,钱当然重要,”他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但更重要的,是林顿家的痛苦啊!”

    “希斯,当你的财富,达到埃德加望尘莫及时,当你的社会地位,高到他无法企及时,那会比抢了画眉山庄,更令他难受,更令凯瑟琳后悔。”

    “那你呢?你也是林顿家的人贝拉,那时你不一样名利双收?如果林顿家有人逃过了来自地狱的诅咒,偷偷在人间幸福逍遥着,那我的复仇,又叫什么成功呢!”

    贝拉深吸口气,逼自己再调出些耐心来。

    “希斯,除了对埃德加心存感激,我对画眉山庄可有一丝家的留恋么?我何时当自己是林顿家的人过?你也说了,我的灵魂已被我的精神故乡改造,我都不把自己当英国人看了,你又为何执着于把我看成林顿家的人呢?”

    “希斯,你所擅长的投机思维非我所长,同样的,我的专业知识也非你所有,我们明明天生该是互补的合作伙伴,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想成仇敌,与我互相消耗呢?”

    希斯克里夫随着她的一句句话,渐渐陷入了沉滞的缄默,看不出情绪喜怒了。

    “作为我向你求和的诚意,明天詹姆斯过来,我会转百分之五股份给你,既然是收益共享的伙伴,我们就风险共担希斯。”

    她拉起他的手,将洗得洁净的苹果放他手心,表情仿佛在诱他共赴天堂。

    “希斯,让我们摒弃前恨合力共进,一起创造财富名望吧!好嘛?”

    会议门开了。

    两位公司所有人一前一后进来,希斯克里夫径直走向窗前,靠在侧墙上,盯看着石板前的贝拉,身后的窗口灌进混着雨丝的风,将他的鬓发吹散,衣角沾湿。

    “耐莉,你还要赶回画眉山庄,先说你的事。”贝拉笑看着艾伦,“今天我在此当着核心骨干的面,真诚邀请你来当玫瑰纺织厂的行政经理,负责人事管理、薪酬发放、协同车间主任调解纠纷、协同出纳兼管采购。”

    “林顿小姐,您是说我来给您当行政经理么?”艾伦眸间闪过亮光,但很快又踌躇了,“可我,一个只会做饭的女仆您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女仆啊。”

    “谁说你只会做饭的,艾伦姐,”南希晃她胳膊,“你可不是只看过《圣经》的寻常仆人呐,你看了很多书,知晓很多道理的!还细心耐心,又有责任心呢!”

    “耐莉,你要相信,我不是做慈善的,”贝拉语气肯定,“行政可是相当于管家一般,不可马虎的角色,你身上若没有可以胜任的质素,我是绝不会拿我的工厂做人情的。”

    窗边传来一声冷笑,“是呀耐莉,你的好事多嘴,正合适做她的眼睛耳朵呢。”

    贝拉瞥他一眼,警示他注意言辞。看回艾伦,“耐莉,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愿意来,带着你的期望薪资来与我详谈,我会去和哥哥沟通要人。”

    艾伦满腹心事地离开后,贝拉看向在座的十数人。

    扬扬手里合同,以热忱的语气提高音量道:“诸位同僚,今天是7月5号,我们聚集在此,共同见证一项非凡的成就。”

    贝拉将目光投向窗边,窗边人交叠着手臂,嘴角勾起对她拿腔作势的鄙夷。她冲他笑笑,转向众人,打开油纸袋,抽出合同订单展示。

    “我们的伙伴希斯克里夫先生,凭借其长袖善舞的非凡才能,为工厂叩开了大英皇家海军的门楣!”她语调渐昂,“这3.6万英镑的军服订单,不仅是账上盈利,工厂得以良性运转的现金流,更象征着皇家海军对希斯先生信誉的至高认可,及对我厂的高度信赖!”

    “伙伴们,我们玫瑰工厂的布料,将随日不落帝国的皇家舰队走遍四海,而我厂,因有希斯先生这般卓绝的领头人,和各位这样优秀的伙伴,亦将如不落的太阳,荣耀四方!”

    不知是否因着这淬火鎏金的辞藻,那注视着她侧脸的眼眸,锐利中荡起一丝涟漪。

    啧啧称叹声中,她做出鼓掌的手势,“让我们,为希斯先生的贡献,为这绝好的开始,更为我们玫瑰工厂光明的未来!鼓掌!”

    众人皆跟随她鼓起热烈掌声,看向窗边那位的目光里,全是欣赏。亨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伍德鼓掌最响亮,连南希都对他开怀笑着,那几位不熟的部门负责人,就更满面折服了。

    被激赏与肯定包围着的当事人,却无一丝欢喜得意之色,只匆匆扫了眼,便垂眼盯向地面水渍,下颌线绷得更紧,喉结重重一滚,仿佛被那掌声烫伤了似的。

    手中的苹果,已被他无意识捏出裂纹。

    掌声毕,贝拉将手里的合同递给出纳,“算一下这笔订单的净利,成本不懂的问我,坐支账目问南希,要扣除的利润点问希斯先生,算好后给我过目,无误后给公正港会计行会的克拉克先生去函稽核。”

    “好的,林顿女士。”

    “记得把希斯先生的应酬费用报销了。”看向那神色复杂之人,“希斯,会后你理一下这趟去伦敦的花销,报给出纳。”

    等出纳收好合同,她站回大石板前,用石笔写了个‘3’。

    “借着这笔订单,正好来讲一下工厂的销售渠道战略。第一条销路,枢密院政采

    ,负责人希斯先生,出纳和业务负责人要全力配合谈单,行政办负责材料溯源认证,车间检验把控好交货质量。还有补充的么?希斯?”

    希斯克里夫看向众人,沉脸道:“军用布匹的强度、色牢度、误差,交货有一项不符合枢密院要求,最轻充公,严重的情况要坐牢!我不希望给你们发着工资,还要被你们送进去!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慢吞吞嚼完,吞掉,“有人进去,但不是我。”

    被他这么一恐吓,本来热烈的氛围,再没人笑得出来了。

    贝拉也没说软话安慰,直接下一条,“第二条销路,是和终端的经销商合作,为之供货,例如利兹羊毛市场,诺丁汉蕾丝市场等。这部分市场部经理南希负责,车间主任配合提供样品。”

    “明白,贝拉小姐。和经销商的签约问题,我会去问詹姆斯先生。”

    贝拉赞许点头,“第三条销路,是高奢定制,也就是为勋贵大亨们定制限量款提花面料,亨利,花本线编提花机现在什么进度了?给你找的帮手够用么?”

    “回贝拉女士。”满面神采的亨利站起来,“按照您的图纸,已做好蒸汽动力综片提拉装置,嫁接至现有提花机上,上层花楼架的滑车组也做好了,片综也做好了,就剩连接综片了。”

    “好,最关键的花本线编,你有把握么?”

    “您给了东方提花丝绸后,我尝试反向解析纹样规律,已大致推出结构贝拉女士,最多一周,那台提花机就可以织出复杂提花面料。”

    “很好,亨利,你真的太棒了!”她自豪地看着那孩子,“我会给你几个画好的图样,能动工后先给我织几幅织锦画出来。好了,南希、伍德留下,其他人散会。”

    等人都离开,贝拉关上会议室的门,坐在南希旁边,示意窗边吃苹果那人也坐过来。

    希斯克里夫将果壳扔掉,走近,拖了把椅子坐她身侧,斜倚靠背交叠起腿,审视的目光扫在她脸上。

    “你说的那个什么花什么线的提花机,是什么东西?贝拉。”

    “花本线编。那些伦敦贵族们,之所以会迷恋东方的丝绸,是因为东方的提花机比英国提花机高级太多。我根据东方丝绸的复杂纹样、渐变色彩和光影层次,反向推出了东方提花机原理。只要能做出有线编程序的花本提花机,那我们厂的提花面料,将有望像东方丝绸一样,成为纺织奢侈品,俘获高端市场的心!”

    “贝拉,蒸汽动力改造,织布机自动化,现在居然连东方提花机都研究出来了?如果这么容易,轮得着你来发明么?如果非常困难,你又怎么可能,对所有机械都这么精通?”

    他缩着眼睛猜忌地看她,“你知道我问康沃利斯,学会东方语言文字难不难时,他是怎么说的么?他说就是皇家学会都没人懂,贝拉,你却告诉我,就因看过一本东印度公司职员的笔记,就自学了那些文字?”

    她知道,自从不再对他掩饰真实自我,很多能力她是无从解释的,就算机械、语言可以糊弄过去,那她带团队的工作经验呢?希斯克里夫起疑心绝不是从提花机开始的,从他深入接触到她工作那天起,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了。

    “希斯,如果不能接受从小认识的人,忽然开窍变聪明,那有个更好的解释,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贝拉笑看着更加狐疑的他,“那就是,梦。”

    “梦?”

    “对,许是上帝的恩泽,我曾在梦中畅游过比现在的大英帝国,更发达的东方。我走过那里的街道人家,进过各类工厂,我记下了梦里的很多细节,包括他们的语言,包括他们是怎么纺纱织布的。”

    “贝拉,”希斯克里夫简直要笑了,“我看起来和你的忠仆们,一样白痴么?”

    南希气道:“希斯先生!您不白痴,您最精明。那您说说,除了因纯善的心而被圣灵眷顾开明了头脑,或梦中得到了神谕启示外,小姐变厉害还能因为什么?您说啊!”

    在他被那反驳压制住的怀疑中,贝拉抽过一张桌上的备用纸,羽毛笔沾墨。

    “咱们还是来讨论一下,答谢会的具体安排吧。”

    在纸上画条时间轴,写上21、22,“答谢会时间是7月22号,仪式核心环节是请勋贵们参加工厂剪彩。”

    “剪彩是什么啊?小姐。”

    “是一种开工仪式,具体步骤我已有一些想法,你们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补充替换。22号中午,由德比伯爵拉响工厂蒸汽汽笛,宣告纺织业的蒸汽时代降临;由康沃利斯勋爵用金剪剪断首匹自动织布机织出的布匹,也就是‘剪彩’,莫宁顿伯爵和巴林爵士各取一块火种点燃锅炉,象征工业薪火相传。最后是所有宾客各取一齿轮装入传动轴,象征大家是一体共利。”

    希斯克里夫眸光复杂,“贝拉,你真是比那些议员,还会作秀。”

    她没有理这调侃,正色道:“希斯,你更了解内情,把德比伯爵安排在康沃利斯勋爵前,合适么?另外,他们在议会的立场,没有什么政见冲突吧?以及,当天可以叫记者么?”

    “呵,贝拉,你总算问了几句有用的。德比伯爵放前面可以,斯坦利家族是英格兰老牌贵族,树大根深,康沃利斯只是靠军功的实权派。至于政见,康沃利斯是皮特首相亲信,你非要邀请的那位莫宁顿伯爵,”希斯克里夫挑起眉毛,嘲弄地勾起唇角,“虽然皮特根本和他不熟,但他似乎自认为是皮特党呢。至于德比伯爵,虽然不是皮特的人,但因为要支持《印度法案》,至少不是福克斯的人,所以没什么核心冲突。”

    “至于记者,就算他们不介意,也别叫。”

    “好,”贝拉没有问为何不能叫,她相信这人对于潜在危险的嗅觉,“剪彩结束就是沙龙和答谢宴了,莫宁顿伯爵回函上讲,他和巴林爵士参加完剪彩和晚宴就离开,无须招待住处。希斯,伦敦那几位分别是几号来,几号走呢?”

    “德比伯爵夫妇约克郡东部有城堡,不留宿,康沃利斯勋爵会提前一天来,呆三天两晚。威尔金森因想和康沃利斯谈点生意,22号会留宿一晚,约翰一样。”点点她正在写的那张纸,“接待的地方你打算设在哪里?画眉庄园么?哼,画眉庄园也许在吉默屯算好宅子,但还远远不够格接待康沃利斯。”

    “我没打算用画眉庄园,就算够格也离得太远了,不能叫勋爵太奔波。给你个任务希斯,就在约克郡西部,租一座你认为够格的庄园,来接待康沃利斯勋爵,但你要尽快,给我留出筹划沙龙、答谢宴、以及准备接待康沃利斯勋爵的时间。”

    “你要准备什么?”

    “德比伯爵夫妇喜欢植物,沙龙和答谢宴会有植物的元素。至于21号接待康沃利斯勋爵嘛,不是痴迷东方艺术么?那我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她冲他狡黠地笑,“神秘的东方文化。”

    *

    约克郡的七月潮湿多雨,考尔德河谷因地势起伏,尤其如此。

    云层从西面的奔宁山脉压来,层叠缝隙间透出灰白的光。潮湿腥气的河风裹着泥煤味道,在河谷地盘旋,高而密的草在风中簌簌倾斜。

    “小姐,你别紧张,”南希搓搓贝拉僵直的胳膊,“你都练了两周了,一定没问题的!”

    被她一安慰,更紧张了,贝拉看向身侧人,“希斯,你确定康沃利斯勋爵喜欢东方文化?确定他见过很多东方物品?”

    “确定。”希斯克里夫垂眼回看她,将她被南希拽下去些的领口扯回原位,“你不是自己一个人,都敢去德比伯爵府么?那胆量去哪里了?”

    “作为客人哪怕有唐突的地方,是很容易被原谅的,但作为主人招待不周,只怕会被诟病。”

    “他是个军人,没那么矫情,就你那莎士比亚式的语言风格,拿腔拿调的样子,矫揉造作的态度,接待他足够了。”

    “呵,真是

    谢谢夸奖了,希斯。”

    远处传来闷雷的隆隆声,也带来了远方的马车。

    车夫勒住缰绳,两匹毛色油亮的诺曼纯血黑马嘶鸣着落了蹄,刷着松脂清漆的黑檀木车厢,在阴天泛起幽光。

    镶嵌勋爵家族纹章的车门打开。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缓步下来,他穿着深色双排扣礼服、蕾丝领结与及膝马裤,腰间佩剑,胸前挂满勋章,镶银柄手杖嵌着印度宝石,圆脸宽下巴,鼻梁很高,戴着白色假发,眉目冷峻,但眼神是和气的。

    希斯克里夫敬个礼,“约克郡第三十三步兵团退役骑兵士官索恩,恭迎总督阁下!”

    “稍息,卡特!”康沃利斯褪下白手套,拍向标准军姿的希斯克里夫,“好小子!看来约克郡的肥羊肉没糟蹋了你的身体。”

    说罢主动拥抱了他,相视笑起来。

    不论是希斯克里夫称呼康沃利斯未到任的总督职称,还是康沃利斯破例的拥抱,都显示这二人非同一般地亲近。

    既然无须避讳,贝拉也不再紧张,上前献上花束,“尊敬的康沃利斯勋爵大人,考尔德河谷欢迎您,万分感谢您莅临寒舍,愿约克郡的花香能慰藉您旅途的疲累。”

    “贝拉,你好呀,”康沃利斯接过花束,递给身后下车的仆从,似笑非笑地观察着她,“我可是早就知道你啦,今日算是见着真人了。”

    希斯克里夫和勋爵说她什么了,怎么就早知道了。

    “能给您留下印象,是我的荣幸勋爵大人。”

    康沃利斯哈哈笑了两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可不见得是好事呢,贝拉。”

    “将军,”希斯克里夫打断二人,“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是我的马车带路?还是?”

    “我坐你的车,叫我车夫跟着你。”

    坐上马车后,南希给康沃利斯献上茶水,康沃利斯润了润嗓子,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条镶金马鞭,给贝拉展示。

    “看呀,这就是你未婚夫在斯坦利的赛马场,为我赢下的金马鞭啊!就像他当年为我冲锋一样!没有他,我的骑师帽早就被法国人当战利品啦!等明天斯坦利和韦尔斯利他们来了,我要再好好炫耀一下!”

    那金鞭在阴天昏暗的光线里闪着耀眼的光泽。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战场上希斯克里夫曾救过他性命,难怪区区一个骑士士官,会得到这样的重视对待,话里话外地都是以他为荣,而康沃利斯看她的那种眼神,又分明带着些不满,就像自家最优秀的孩子,领对象回家后,家长怎么看都觉得对方配不上一样。

    贝拉笑笑,“勋爵先生,若没有慧眼发现,再璀璨的明珠也会被埋没。即便是罗马的雄鹰,也会向卓越的统帅折翼啊,索恩他再厉害,也是因为您慧眼识人,又懂指挥训导!”

    “哈哈!好呀,你不愧是索恩的女人呐!你的说话艺术,可比一些下议院的饭桶强多了!”他拍拍身侧的希斯克里夫,“索恩呐,以后要是进了下议院,不用请文书写演讲稿了,你夫人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呐!”

    希斯克里夫不自然地勾勾唇角,转话题道:“将军,贝拉她和您有着共同的爱好,她很痴迷东方艺术。”

    “怪不得你会问我谁懂中文,原来是贝拉喜欢。”康沃利斯来了兴趣,“贝拉,你也收藏东方的瓷器、丝绸、家具么?”

    “那倒不是勋爵,比起收藏那些器物,我更喜欢东方的文化。我每次去买东印度公司的进口货时,都会去询问请教去过东方海岸的职员,问他们在那里真实的见闻,我确实深入地研究过他们的文化,容我不谦虚的说,算是个china文化通吧。”

    她不能谦虚,她要先给康沃利斯打个预防针,以免一会儿对方把她当成清朝间谍就尴尬了。

    康沃利斯显然不信,“是么?就是那帮老牌贵族,不,就算是威尔士亲王,最多说自己是收藏家,都不敢说自己是文化通呢,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一会回去,可要好好交流一下了贝拉。”

    贝拉意味深长笑笑,交流?还是我单方面给你点小小的震撼吧!

    庄园从外看,就是比较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庄园,比画眉庄园要大,园艺更复杂,但整体风格与普通贵族庄园没什么分别。

    三人一路聊着,走过主建筑门口的红毯,进了门厅。

    “噢,上帝,看呐。”康沃利斯指着门厅角落摆放着的青花瓷缸,“用这青瓷种植花卉,就是格外地好看!贝拉不论挑物,还是挑人,都是很有眼光的!”

    康沃利斯真是不论夸她什么,都要暗中先夸一句他的得意士官呢!

    贝拉寒暄回话,看向希斯克里夫,“索恩,勋爵先生坐一路马车,风尘仆仆,你先带勋爵先生去更衣室净手洗尘吧,那里有我准备的干净衣服,我在会客室等你们。”

    使个眼色示意他拖延点时间给她。

    希斯克里夫点头应了,将康沃利斯请往更衣室方向

    去会客厅的路上,康沃利斯一直在打量研究自己的衣服,“索恩,没想到你的纺织厂,还能织出这么漂亮的布料,这衣服穿着,倒像我收藏的一副东方画上骑马射箭的人物。”

    会客厅是个套间。

    外间是奢华的巴洛克风格,《旧约》天使军团的大壁画,大理石壁炉,繁复的枝形烛台,康沃利斯进去就坐在了鎏金扶手椅上。

    和希斯克里夫聊了两句,发现站在套间门口处的仆人一动未动,竟也不给他倒茶,咳一声道:“索恩啊,你平时怎么管下面的人的?你自己再强悍,也要会管人才行,不然永远只能是个士官!”

    不等希斯克里夫回话,一阵悠扬婉转的音乐从内间传来。

    门口的两位仆人同时打开套间的左右门,对康沃利斯做出请的手势,躬身道:“康沃利斯勋爵,请您上坐。”

    在这突如其来的仪式感里,康沃利斯迟疑了一下才起身,走进。

    踏过那道门,仿佛瞬间换了天地时空。

    欧式的巴洛克风全无一丝踪迹,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的一面大屏风,画着他曾在瓷器上见过的墨色山水,墙面是深亚麻的纯色,挂着几幅东方字画装饰,最大的一副,是一张画着东方女子的挂画。

    往左看,是极古典的中式家具,上放铜炉,焚着沉香,瓷烛台上烛火摇曳,旁边的花架上是几盆盛放的茉莉花,满室沉香氤氲着茉莉花香,悠然高雅。

    往右看,是和他穿着一种衣服的竖琴师,正在演奏一首东方曲子,那曲子他有些印象,有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人送过威尔士亲王这首乐谱,叫《鲜花调》,他参宴时听过一耳朵,极婉转清丽。

    “天,上帝啊,这里真是像进了东方天堂啊。”在康沃利斯的惊叹,和希斯克里夫的沉默里,屏风被从里缓缓拉开。

    覆盖织锦桌布的桌面上,是一套像他的军队般排布有序的青花瓷茶具。

    桌子后正对二人的女主人,已换去欧式裙子,身穿天青色交领右衽短袄,松花绿云纹织金马面裙,用银丝琉璃步摇盘起头发,画着极淡雅的妆容,坐得笔直,如松如竹。

    身侧的女仆,也穿着一种同布料做的裙子,青绿色的绣花衣服,头发被一种特殊的发饰盘起,充满了异域的东方风韵。

    那女仆示意两人坐于屏风前的中式椅子上,将一个东方的螺钿漆盒奉给康沃利斯面前,为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书函。

    他小心地拿出,像手风琴一样展开折页,是份用英语写的介绍书,详细介绍了接下来将要展示的东方文化。

    “茶道?”

    面前的女主人浅笑做个请的手势,令他看向眼前的茶具。

    “尊敬的康沃利斯先生,容我以中式茶道,为您奉上佳茗,请您赏光品鉴。”

    在两道灼灼目光中,她以木茶刀轻启锡罐。

    “这一步,叫启匣现真,此茶去年惊蛰封存于东方海岸,经东印度公司商船来到

    英格兰。”

    用开水先烫一遍青花盖碗,“温杯烫盏,又叫醒茶沐器。”

    取罐中正山小种,单手揭盖投茶,茶叶落壶后摇动,在他二人面前双指揭盖,过目巡香。

    “醒茶闻香,先生。”

    康沃利斯深深吸气,对希斯克里夫笑道:“经贝拉这一摇,果然更有香气了,原来我之前喝的茶,竟是没有睡醒的!”

    高举起水壶,令水柱像飞瀑流下,高冲入盖碗内,起落间头肩不偏一寸,动作带着韵律。

    “高山流水,先生。”

    康沃利斯品着这些极富意蕴的词汇,咂摸着嘴感叹。

    碗盖挫茶激香后,倒掉第一遍水,再次逆时针三周注水激香,“沧海回环,先生。”

    水流撞击杯壁,康沃利斯无意识捏着手中的花瓣,终于在她表演‘凤凰三点头’时,忍不住惊叹道:“上帝啊,这比检阅舰队更令人紧张!”

    端起盖碗,关公巡城分茶入杯,三只青花缠枝杯衬得茶汤浓郁澄澈。

    希斯克里夫盯着她烫红的指尖,无意识蹙起眉头。

    她手上丝毫不乱,韩信点兵均匀分杯后,将碗托翻转,无水盖碗倒放掀开,展示被泡过后的茶叶。

    最后,取茶杯分放于康沃利斯和希斯克里夫面前,做个‘请’的手势。

    “噢,天呐!这简直是艺术贝拉!”康沃利斯不仅为她鼓掌,“贝拉,你的姿势,令我想到瓷器上的一种,东方的仙禽。”

    “丹顶鹤,先生。”

    康沃利斯看她的眼神全是赞赏了,“贝拉,你完全当得起一个china通,等你去了伦敦,一定要帮我办一场这样的东方沙龙,那些老牌贵族,亲王,一定会折服在你的茶道中!”

    希斯克里夫缄默地盯看着她,那是种看着陌生之物的目光,像是看此刻此地的她,又仿佛穿透她在看别的什么。

    窗外雨声簌簌,在英格兰约克郡阴沉的雨天里,康沃利斯浸在东方意蕴里,品着茶,太享受了,太高级了,战败以来的压力,都在此刻被洗涤了。

    闲坐良久,等康沃利斯的兴头过去了些,贝拉又将她请到了外间。

    外间的仆人在他们品茶时,备好了桌子,自制毛笔,和一张适合装裱的纸。

    “噢,贝拉,你这是又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贝拉提笔沾墨,挥毫给勋爵写一副‘马到成功’。她并不精通书法,但这种提按顿挫、墨色浓淡的写意变化,康沃利斯已是看得呆了,他收藏过这种东方字,但还是第一次看人写。

    “噢,亲爱的贝拉,你给我写得是什么?”

    “勋爵先生,这四个字的意思是,战马冲入战场之时,即是赢得胜利那刻!您一定会像这四个字一样,马蹄踏上印度的那一天,成功便紧随而来。”

    “天,我的上帝!”康沃利斯摇头惊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斯坦利夫妇俩会那么喜欢你了,贝拉,谁会不喜欢你呢。怪不得索恩他不肯同我去印度,你是这样的迷人,他若将你留在家里,确实”

    “将军,”希斯克里夫搂住康沃利斯肩膀,“接风宴已备好了,我们移步餐厅吧。”

    直到仆人已布菜完毕,贝拉还在想那句‘索恩不肯去印度’。

    宴席的菜品是北印度风味的泥炉羊、约克郡烤牛肉配考德尔河谷黑松露、康沃利斯最爱的印度咖喱鹌鹑、烤鹿肉、搭配雪利酒,以及专门配得中式菜:孔圣和羹、八宝饭、杏仁豆腐,由贝拉给勋爵介绍。

    康沃利斯非常开怀,聊着聊着就喝多了。

    “这是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手qiang,索恩,”他有些不利索的把刻有家族纹章的武器塞给希斯克里夫,“你!你必须和我走啊!你小子躲到哪里,都是我康沃利斯的兵!”

    又拉着贝拉碰杯,“你的未婚夫,是我见过的,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兵了!当初在美洲约克镇战场,若没有他骑马赶到,我就死在法国人的炮下了!”他的情绪明显被酒精放大了,捶桌大叹,“哎!可最终还是败了!败了!上帝为何不眷顾我呢?!”

    “勋爵,”贝拉安慰道,“真正的胜利不在赢下每场战役,在于怎么倒下后再次站起。上帝一定会眷顾您,您可是不列颠永不倾斜的柱石!要将米字旗插在恒河岸边,第一个拥抱季风的总督啊!”

    康沃利斯大笑起来,“好呀!好呀!贝拉,我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开心了!不对,不,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我才能真的开心啊!”他撑起不太睁得开的眼睛,指着她,“听着,班加罗尔的宫殿缺根顶梁柱,我要带他走。”

    重重地拍希斯克里夫,“我要带他走!别以为我不知道贝拉,他是因为深爱着你才退役的,什么战败,都是借口,战败我也裁不到他身上!”他指着贝拉鼻子,语气也不再和善,“是你啊!都是因为你!”

    “将军,别说了,”希斯克里夫扒拉他,“别和她说这些她不懂”

    “她懂!我和她只认识一天,但我看得出她非常聪明!”他点着贝拉面前的桌子,“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你不愿意把他放回军队去,他怎么加官进爵?”越说越兴奋,“他得有军功才能进议会啊!就像我的另一个爱将博纳斯特现在不都能和福克斯鬼混了?可你的男人,就因为你不懂事!只能是个平民啊!糊涂的家伙!蠢女人!”

    贝拉被骂得莫名烦躁,那股子要在贵人面前争气的劲儿完全泄掉了,虽还保持着微笑,眼神却像个旁观者一样冷冷看着两人,直到康沃利斯离席去休息,都没再说一句话。

    南希留在餐厅指挥仆人收拾,明天还有答谢宴和沙龙,今晚要恢复原样才行。

    她来到茶室,收那些茶道用具,也许明天德比伯爵夫妇也会有兴趣,还是整理好再睡吧。

    一只大手从后抓住她胳膊,酒味袭来,她甩开了,“去睡吧,明天还要剪彩,还有正事。”

    那手再次地抓住她,不知为何,她瞬间鼻子一酸,眼眶滚出热泪来。那手试图将她掰正,她深吸一口气,狠狠甩开,扭头看向那人。

    那双回望着她的灰绿的眼睛,也喝得发红。

    “我说让你睡觉去!听不懂人话是吧!”

    “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么!希斯克里夫,我准备地多么辛苦,你不知道么?我这样准备!不是为了替你的凯瑟琳挨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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