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众扯下遮羞布,永宁公主撕心裂肺地惨叫出了声,她一只手奋力将王雪莹推远,拉扯间有布料被撕破的声音,自己也跌倒在了地上,顾不得摔疼的地方,另一只手连忙捂住自己脸上的疤痕。
她仪表风度尽失,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王雪莹,眼里充满了怨毒和杀意,看上去竟然比王雪莹还要更加癫狂几分。
王老夫人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县主,但上了年纪,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她捂着胸口,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旁边的小丫鬟连忙给她顺气,生怕她再出了什么意外,今日可就全完了。
王老夫人一口气吊着,发不出声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王雪莹和永宁所在的地方,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控制场面。
仆从们拉住还在继续发疯,撕扯着自己的衣物,连手臂都抓出了血痕的王雪莹,将她牢牢制住,不能动弹,另一拨人则是连忙赶到了永宁公主身边,为她重新带好面纱,又将她扶了起来。
两拨人分开,从两边离开了侧门,去了不同方向的客房,将王雪莹和永宁公主隔得远远的,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整理仪表,将她们安顿下来,不能再惹事端,才能接着探查事情的真相。
容钰惊魂未定地抓着顾云溪的手臂,她手心一片冰凉,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王雪莹在大寒宴那日,在公主府里发疯的样子,和今日几乎一模一样,果然又犯了癫症。
但这次可和上一世不同,这里是王家的府邸,酒水佳肴也都是王家准备的,可赖不了别人,更赖不到她身上。
上一世王雪莹能算计她,这一次王雪莹还能算计谁?王雪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冒犯了永宁公主,行为无状,神志不清,丢尽了她的脸面,更丢尽了王家的脸面。
恐怕从今日之后,全京城甚至整个大夏都会知道,王家小姐身患抑癔症,随时都有可能发疯,这一世的忠勇侯世子,可还敢娶她为妻吗?
回过神来的宾客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对着王雪莹离开的背影指指点点,也有人心惊于永宁公主脸上的疤痕,知道这恐怕是彻底好不了了,今日一过,这两位女子的婚事恐怕都会比较艰难。
闻锐达听着周
围的人谈论,同样盯着王雪莹离开的地方,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王家小姐并不像是突然犯了病症,更像是……
他的眉头跳动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朝着许怀鹤所在的方向看去,抓到了许怀鹤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闻锐达狠狠一皱眉,拳头也握紧了,但等他再凝神看去,许怀鹤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神色,清然出尘,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上次的朱砂案草草了结,还被夺了继续查案的权利,这件事如同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闻锐达的心里,他始终觉得许怀鹤有问题,这次更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即站了起来,不顾孔景华的眼神制止,坚持对着王家几人拱手道:“在下觉得,王小姐似乎是中了毒。”
这话一出,其余还想饮茶或者吃些菜肴的宾客立刻放下了手,生怕自己也中了毒,行为疯癫,闹出笑话来,没脸见人。
许怀鹤捏着茶杯的手微顿,他挑了挑眉,继续优雅地饮了口温茶,好整以暇地坐着,面对闻锐达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探究视线,八风不动,事不关己。
真有意思。
难得出了个聪明人,不过这位聪明人,也是个蠢人。
就算王雪莹真的是中毒又如何?她和永宁公主身上可是两种不同的毒,等出了这门,被风一吹,再换了衣物,那些毒粉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刑部的人就算再厉害,也查不出什么。
再者,闻锐达这么大张旗鼓地说出中毒之事,王家人就算信他,也只能先按住不动,先安抚宾客,闻锐达想要抓下毒之人,难道要把这满京城的权贵都得罪一遍不成?
他敢得罪,王家人可不敢。
果然,王雪莹的父亲听完闻锐达的话,脸色变了变,向闻锐达道了谢:“多谢闻大人提点,小女平时贤良淑德,绝不是疯癫之人,看来的确是中了毒才会做出今日失礼的举动,让各位见笑了,对不住各位。”
他连连道歉,只将王雪莹的异常行为归结于中毒,竭力挽回王雪莹在外的名声,但绝口不提要查下毒之人。
闻锐达皱眉,刚想继续提醒,就被身侧的孔景华狠狠一拽,被迫坐了下来,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孔景华黑了脸,他用力抓着闻锐达的手臂,以防他再站起来说些什么骇人的话,低声警告他:“你昨日是怎么向为师承诺的?这就是你说的绝不惹是生非,不与人起冲突,不做那出头鸟?!”
闻锐达自知理亏,但他不愿放弃验证猜想,抓到许怀鹤把柄的机会,也想还王家小姐以一个清白,低声道:“可……”
“没有可是!”孔景华打断他,眼里闪过一抹面对顽固学生的痛惜,“你开口提醒,王家便欠你一个人情,但你若是执着下去,反而会得罪王家,他们不愿在此时执着,你何必非要逼迫?”
孔景华摇头:“你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就要为自己的仕途着想,不能一根筋走到底,我知你想至公至正,想天下再无冤假错案,但你不升官,不往上走,又怎么有能力改变?”
闻锐达默然,原本紧绷挺直的肩膀慢慢塌下来,面对老师推心置腹的劝告,他也明白老师是对的,放弃了原本的想法,只能再一次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最后不甘地朝许怀鹤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许怀鹤抬眼,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嘴角微弯,但眼神当中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挑衅。
闻锐达的怒火在那一刻被瞬间拨起,他极少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几乎就要当场站起来质问许怀鹤,但最后还是被岌岌可危的理智压制住了。
容钰对两人暗中的针锋相对一概不知,她听闻锐达说王雪莹也许是中毒,眨了眨眼睛,但心里并不奇怪。
原来断案如神,以后会成为刑部侍郎的闻大人,也有判断错的时候。
上一世王家人的借口也是中毒,说王雪莹是吃了她公主府上的有毒的吃食,才行为怪异,坏了名声。但王雪莹分明就是有癫症,中毒什么的全都是借口。
王家人这样欺瞒,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就像前世王雪莹嫁给忠勇侯世子后没多久,就在侯府里也犯了癫症,还打伤了世子宠爱的小妾,两人原本就不深的夫妻情分彻底断了,忠勇侯世子还直接闹到了王家,要他们给个说法。
而即便父皇后来知道了王雪莹本就有病症,不是她的错,是王家人算计,当时也没有责怪王家,在王家落败后才一概清算,更没有宽慰她,只像以往一样,送了一箱从内库里随意挑的珍宝过来打发她。
容钰想到这里,又有几分难过,她虽然已经不对父皇的宠爱抱有期待,只是想到以前傻乎乎的自己,还是难免心里难受,如同漂浮无依的浮萍,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落在哪里。
一片杂乱的正厅里,春桃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压低声音对着青竹说:“看来公主殿下去白云观拜三清果真有用呢,你瞧,今天发生的事就和咱们家殿下没什么干系,还让那讨厌的永宁公主丢了丑,祖师爷真灵验!”
青竹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表面认同了春桃的说法,但自从她看到当初和她一起被国师大人买下的奴仆,如今成了永宁公主身边的宫女时,她就知道,这件事里必定有国师大人的手笔。
国师大人是在帮公主殿下出气呢,顺便教训一下胆敢肖想他的王雪莹,一箭双雕,出手狠辣,很符合国师大人一向的作风。
上首,坐在雕花檀木椅上的王老夫人那口气终于喘了上来,她面色隐隐都有些发青发紫,嘴唇也白了。
她就着小丫鬟的手连灌了半杯人参茶,这才说出了话,能够发出声音来:“今日是王家招待不周,惹各位不快了,恕老身年迈体衰,不能再招待,等改日,老身必定再宴请各位……”
这寿宴是彻底办不下去了,主人家已经没有待客的心情,客人们也不好多留,纷纷识趣地起身告辞。
顾云溪来的时候和容钰同乘,这会儿宴会散了,她要回镇国公府,自然是要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坐马车回去,不好再劳烦容钰送她一趟,依依不舍地和容钰拜别,走回了母亲身边。
王家的府邸前,车马和来往的人熙熙攘攘,容钰浅笑着挥了挥手,也转身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她刚刚坐好,想让春桃上马车来帮自己卸几只簪子,好靠着软枕歇息一会儿,就感觉到车帘被掀开,接着有人上了她的马车。
容钰的惊呼软软地堵在唇边,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含笑看她的许怀鹤,原本紧紧抓着胸口的手也放松下来。
等许怀鹤挪开捂住她朱唇的手掌,容钰带着几分惊喜,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车帘挡住了寒意和风雪,也挡住了外面大半的光线,但容钰的眼睛依旧漂亮的如同会发光的珠玉宝石,眸子里只印着他一人的身影,许怀鹤心里微妙地满足,也压低了声音,几乎和她贴耳呢喃:“觉得殿下应当想念我,便来了。”
容钰呆了一瞬。
明明是许怀鹤偷偷上了她的马车,却要倒打一耙,说是她思念他,容钰回神后红了耳朵,轻轻推了推许怀鹤的肩膀,语调软哝:“谁想你了!”
许怀鹤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环着她的手腕,用修长的手指揉着她的掌心,一举一动都带着调情的滋味,偏偏眼神和神色又正经极了,静静地看着容钰,直看得容钰红了半张脸。
容钰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后背贴在软枕上,但也没将手抽回来,任由许怀鹤牵着,低声问他:“你上我的马车,没叫其他人看到吧?你也别待太久了,我马上就要回公主府了……唔……”
她后面的话全都消散在了许怀鹤突如其来的吻里,许怀鹤半跪在她身前,朝着她靠过来,一手撑在她耳侧,一手依旧牵着她,细细地舔吻着她的唇,将她的口脂蹭走了大半,原本的艳红只余了一层浅浅的桃色。
这次的吻和那夜在白云观里不同,许怀鹤要克制许多,浅尝辄止,但依旧稳得容钰气喘吁吁,双目迷离,泛起了一层水雾。
如同久旱的人突逢甘霖,却怀疑是假象,只敢浅饮一口,缓解自己快要疯掉的欲望。许怀鹤克制地偏头,松开容钰柔软甘甜的双唇,依旧半跪在容钰身前,贪恋地轻抚着她的脸庞,从眉尾一直抚摸到下巴。
容钰攥着许怀鹤宽大的衣袖,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着,只闻得到许怀鹤身上的沉檀香气,有些迷茫地看向许怀鹤,眼尾微红:“今日也要渡阳气么?”
许怀鹤顿了顿,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眉
梢皆是温柔,和平时面若寒霜的谦谦君子判若两人,像冰湖乍裂,透出一线春色,鹤羽掠水,留下浅浅荡漾的波光。
他怜爱地再吻了吻容钰微张的双唇,对上容钰疑惑羞涩的眼睛,用带笑的话语回复:“不,只是做一个面首该做的,讨公主殿下欢心罢了。”
第32章 第32章殿下难道反悔了?
许怀鹤面色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语,容钰的思绪完全被他牵走了,顺着他的话迷迷瞪瞪地问:“面首?讨我欢心?”
“嗯,”许怀鹤牵起容钰耳侧因为刚才亲吻而蹭乱的青丝,放到鼻尖轻嗅,花香让他心情更加愉悦,刻意问道,“殿下难道反悔了?”
容钰没料到许怀鹤那日说的竟不是玩笑话,而是真的要当她的面首,她脸上闪过几分慌乱,不想这样作践许怀鹤,更害怕许怀鹤不是自愿,而是迫于权势而委身于她,怀恨在心,来日向她报复,连忙解释:“我没有,只是,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的。”
她已经完全忘了最先说做面首这事的人是许怀鹤,并非她的本意,毫无察觉地一步一步走进许怀鹤为她准备好的陷阱里。
许怀鹤忍住唇边的笑意,他微微垂下眼,神色有几分落寞,就连清冽的声音也带了委屈:“微臣当然是愿意的,能够侍奉在公主殿下左右,是臣的荣幸。但公主若是对臣无意,那臣也不会强留,惹公主殿下生厌,臣这就走。”
他演起戏来已经炉火纯青,让人丝毫找不出破绽,在容钰这样心思单纯的人看来,更是仿佛真情流露。
容钰顿时更慌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语气急促:“你别走!”
因为太着急,她都顾不得脸红,也顾不得矜持,只是声音小了些许,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有意,我对你有意的。”
直白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意,容钰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她几乎不敢去看许怀鹤此时的神情,更不敢对上许怀鹤的眼睛,有些狼狈地撇过头,耳坠晃动,正如她摇摆的心。
但若是她此刻没有偏头,就会发现许怀鹤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极其深邃可怖,像要一口将她吞噬下去,含着浓浓的占有欲和贪欲,令人胆颤心惊。
许怀鹤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他正想乘胜追击,再向容钰讨要一个可以随意进出公主府的许诺,就听到车帘外面有些响动。
春桃从车夫那里得知扎在马车滚轮里的木刺已经取出,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保证一路平安顺畅回到公主府,这才敲了敲车壁,低声提醒马车内的公主殿下:“殿下,准备启程了。”
青竹在旁边抿了抿唇,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尽量拖延时间,也不知国师大人离开了没有?若是没有,她还得再做一些掩饰,千万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国师大人上了公主殿下的车架,免得引人说些闲话。
正想着,青竹便注意到另一侧的车连似乎被人掀开,有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马车后,行走间几乎无声,不过眨眼就不见了。
青竹松了一口气,知道国师大人离开了,同时听到马车内的公主殿下声音微哑:“嗯,回去吧。”
就在公主府的马车即将启程,离开王家府邸的大门时,不远处,属于镇国府的马车边,镇国公骑着马,正巧朝着这边看来。
镇国公身形高大,不怒自威,年过三十依旧身强力壮,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腰间还挂着长剑,刚从户部吵完架过来。
近来皇上一时兴起,突然要查账,户部的人差点急烂了头,这事本来和他没多大关系,但近日突然又有一本烂账被翻出来,说是有人贪污了军饷,克扣了送往边关的粮草。
这事他可一点都忍不了,连夜让人翻出了往年的账册,拿着账册就去和户部的人对峙,一直吵到这会儿,依旧没有扯清户部到底贪了多少。
他当然也收到了王家的请帖,还以为至少能赶上开宴,就算迟到了,自罚两杯也能了事,谁知他刚骑马赶到,王家的宴席就已经散了,连杯热酒都没能喝上。
他从妻女那里知晓了今日王家发生的事情,眉头皱了皱,刚想过来和容钰说些话,就看见有道白色的身影从公主府的车架旁边一闪而过。
镇国公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指已经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保护容钰,却发现那人微微侧身,露出一张霁月清风的脸,道袍翻飞。
原来是素有清冷君子之称的国师大人,镇国公松了手,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他没有多想,只以为许怀鹤巧恰路过而已,公主府的车架也已启程,他不好去追,暂时按下找容钰说话的想法。
好在今日虽然也闹出了事端,但和钰儿无关,镇国公驾马,默默地思索着,自从上一次宫宴遇刺,永宁公主的脸迟迟好不了,他就担心永宁公主会对钰儿怀恨在心,用些阴谋诡计对钰儿做不好的事情。
外头都传陈贵妃贤良淑德,永宁公主温婉心善,但他却很清楚这对母女是怎样嚣张恶毒,尤其是永宁公主,一直嫉妒钰儿的美貌,败坏钰儿在外的名声。
嫉妒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情感,能够驱使人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哪怕宫宴上的刺客和钰儿没有半点关系,他也毫不怀疑永宁会将过错全都推到钰儿身上。
钰儿平时待在公主府里,陈贵妃和永宁不好对她下手,但像这样的宴会,人多眼杂,就不得不提防小心。
所以他才让嫡女顾云溪待在容钰身边,顾云溪这次带的婢女都会武功,一些常见的毒物也能快速识别出来,能够保护她们。
且她们两人在一起,永宁公主也会有所顾忌,他特意嘱咐顾云溪千万不能和容钰分开太久,或者被陌生的婢女引开,不能给永宁公主下毒手的机会。
但今日发生的事情也很奇怪,王家小姐当众突然犯了癫症,却没有抓旁边的人,偏偏拉扯住了永宁公主,两个人一起丢了丑。
镇国公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不过钰儿今日没受伤就行,这些事该王家操心,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还要赶回户部继续和那些贪官对骂呢。
王家的府邸门前,来往的宾客慢慢都散了,只留下一地清冷,府内同样一片冷凝,王老夫人和两个儿子坐在桌案前焦躁等着郎中出来,背后就是关着王雪莹的卧房。
王老夫人的次子面色凝重,他和同样眉头紧皱的兄长低声商讨,但思来想去,将京城中所有的官员都梳理了一遍,依旧想不通是谁要害他们王家,他们王家何时又得罪了人,要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们。
王老夫人闭眼,一颗一颗地掐着手里的佛珠串,嘴里低声念着佛经,求了佛祖一遍又一遍,心里依旧恐慌不安,面色发青。
身后的木门打开,白胡子郎中提着药箱走了出来,对着三人拱手行礼,在三人同样焦急的目光中赔罪道:“老身观王小姐脉相紊乱,心气不宁,这癔症似乎是胎里带来的,不过症状较浅,只是偶尔才会发病,好好调养便可。”
王老夫人猛地睁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不是中毒?!”
王老夫人的长子和次子也都惊住了,这怎么可能?王雪莹的癔症绝不是胎里带来的,否则怎么会长到如今,只发作了一次,偏偏还是在今日发作,以往都没有任何病症的迹象,之前的郎中也从未说过此事!
老郎中愣了一下,斟酌着回复道:“并非中毒,王小姐的脉象中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身体很是安康。老身给王小姐开了一剂安神汤,王小姐已经喝下,如今已安稳睡下了。”
等郎中走后,府里的氛围更加凝重,王老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掐住了旁边默不作声的丫鬟,原本陷下去的双目都凸了出来,显得有些恐怖:“说!你今日陪在莹儿身边,可有看到什么异常?!”
那丫鬟吓得瑟瑟发抖,本来心里就
存着事,现在被王老夫人这么一质问,又被两位老爷死死地盯着,背后的冷汗瞬间就湿透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在地上磕头,竹筒倒豆子一样,将王雪莹今日的计谋全都说了出来,声音打着颤,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怂恿小姐见外男,还知情不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在听到“国师大人”四个字时,王老夫人像被人猛地掐住了喉咙,整个人身子一歪,哆哆嗦嗦地从椅子上瘫软下去,端庄的发髻磕在椅子边缘,碧绿的翡翠簪子瞬间断成两截。
小丫鬟也几乎要被吓晕了,不断磕着头,额头都出了鲜血也依旧不敢停下来,但此刻没人在乎她,全都手忙脚乱地围到了王老夫人身边。
王老夫人的两个儿子见到母亲面色抽搐,形容枯槁,好似下一秒就要归西,吓得赶紧一左一右上前扶住,连声问着:“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王雪莹做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想用迷情香这种下作手段,但她没能成事,国师也拒绝了不是么?这件事完全算不得什么,烂在心里就行。
说起来还是他们理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许怀鹤君子自持,想必不会在外败坏小女王雪莹的名声,他们事后再送些厚礼去观星楼,当做封口费不就了结了吗?母亲为何会吓成这样?
王老夫人说不出话,眼里闪过许怀鹤带血的半张脸,那夜风雨交加,滚到她脚下的人头,还有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死物,看着待宰羔羊的眼神。
王老夫人身体颤抖,如同秋风落叶,关于许怀鹤的半个字都说不出,也不敢说,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必然是许怀鹤那恶鬼的手笔,也知道许怀鹤已经是手下留情,不然,不然他们王家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王老夫人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蠢人,见到母亲这般反应,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王老夫人的长子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母亲,是不是那许怀鹤……”
“不!”王老夫人尖声叫了出来,如同泣血,死死抓着长子的手,眼神空洞,“和国师无关,和他无关,这事你们也别管了,等明日就将莹儿送回豫州,赶紧挑户人家将她嫁了,快,快!”
王老夫人的长子和次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应下了母亲的话。他们让人把那小丫鬟拖下去发卖,刚想扶着王老夫人去歇息,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永宁公主要离府。
王老夫人已是疲惫不堪,两个儿子也面露疲惫,但还得起身亲自送永宁公主出府,带上厚礼赔罪,千万不能怠慢。
永宁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物,青色的面纱罩住半张脸,遮住了丑陋的疤痕,重新梳了发髻,似乎又重回了端庄得体的模样,收下了王家人的厚礼,咬牙轻笑道:“今日之事也是意外,本宫原谅你们。”
“不过,”永宁压下想要将王雪莹千刀万剐的情绪,一字一顿,“王小姐既然身患癫症,又出手伤人,你们需得严加管教,免得日后又闹出什么事端。”
王雪莹的父亲连忙拱手弯腰:“公主殿下宽宏大度,下官感激不尽!殿下说的是,下官准备明日就将小女带回豫州,绝不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惹公主殿下不快,请公主殿下放心。”
明日就走?永宁在内心狠狠冷笑了一声,害她丢了丑就走,哪有这么轻易的事,她一定会让王雪莹付出代价!
永宁抓着小宫女的手,手背都抠出了深深的指甲印,她心里恨极了,面上依旧要装宽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留下一句“不用送了”,就转身上了马车。
回了怀柔宫,得到消息的陈贵妃早早就迎了出来,永宁一见到陈贵妃就扑了上去,哭闹着诉说委屈,不断咒骂着王家人,顺便还骂了几句容钰。
她今日本来都算计好了,等她念完祝寿诗,就让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容钰也做一首,容钰肯定做不出来,她便可以趁机嘲笑,让容钰丢脸。
等宴席散了,她再假意邀请容钰去定好雅间的茶楼饮茶,赔礼道歉,容钰肯定会上当,她再趁着机会,刻意崴脚,假装失手将容钰推到尖锐的桌角边,让那角上藏着的刀片刮烂容钰的脸!
都怪王雪莹,都怪王家人!
“乖永宁,母妃一定替你出气。”陈贵妃轻轻拍着永宁的后背,话语里满是狠意,“本宫看那王家人是过的太顺风顺水,就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不过一家子低贱的庶民而已!”
同一时刻,回到观星楼的许怀鹤轻轻擦拭着剑柄,手指抚过镶嵌在剑柄上的珍珠,听着下人传回来的消息。
他漠然地想,王家人是蹦跶不了太久了,剩下的事自然有陈贵妃和永宁公主替他做好,收拾王家人,他只需坐等他们狗咬狗就行,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刑部还是太闲了。”许怀鹤收了剑,想到闻锐达的眼神,嘲讽地笑了笑,“把之前藏起来那几本烂账扔出来吧,让户部和刑部都忙一忙。”
下人立刻道:“是。”
身后的窗户没关严实,有一缕寒风顺着缝隙挤进来,带进了几片雪花,打着卷儿飞到许怀鹤手边,瞬间就融化在了桌案上,留下点点水痕。
许怀鹤随手用绢丝帕子抹去,取了一张上好的春风纸铺平,回身关了窗,拿起狼毫毛笔,沾了点墨,开始勾画。
最后一笔画完,许怀鹤笑了笑,用镇纸压着边角,等待墨迹晾干,转身去了炼丹房,又做了一炉新的玉容膏,挨个用小巧玲珑的罐子装好,放进木盒里,将画卷起来,用细线绑着,一并放进去,交给候在旁边的小道童。
不用许怀鹤多说什么,小道童心领神会,带着国师大人送的东西出了观星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公主府,跟着带路的侍女进了门,恭恭敬敬地将木盒奉上。
听说国师又派人送了东西,容钰不由得想到了今日在马车上,许怀鹤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几个吻。她抬手捂了下发热的脸,闷声让人将东西送进来,赏了小道童一些碎银。
木盒也带着沉檀香气,容钰坐在桌边,放下手里的话本,轻轻开了木盒,先看到的就是一排玉容膏,取出来让春桃收起来,和之前送的玉容膏放在一起。
玉容膏旁边,贴着木盒内壁还有一卷春风纸,容钰没有多想,随手拿了起来,食指拉住红色的细线,轻轻一抽,那卷春风纸便瞬间展开。
雪白的纸面上,墨色的线条铺展开,画卷中的少女眉眼低垂,身体微微前倾下压,伸手想要去捡地上的书册,却意外和另外一人的衣袖交叠。
曾经有人感叹过,哪怕这世上再好的画匠,用最顶级的画工,也画不出来昭华公主殿下的一半美貌,但画这幅画的人笔力了得,寥寥几笔,重在神韵,容钰一眼便看出这画卷中的少女就是自己。
身侧的春桃和青竹还没看清,容钰就“啪”地一声将纸反盖在了桌子上,细手紧紧按着画的背面,一张芙蓉面红透了,心里的臊意压都压不住。
许怀鹤他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那日自己是故意伸手,想要和他触碰的?
画卷上的场景是许怀鹤为她授课时,她第一次听舞姬的话,试图用舞姬说的法子勾引许怀鹤,却不想阴差阳错,当真和许怀鹤牵了手。
那时许怀鹤神色冷淡,面色如常,她便一直以为许怀
鹤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才知道原来许怀鹤不但记得,知晓她是故意的,还画了出来,让小道童送给她看。
这人真是,真是……
容钰咬了咬唇,又在内心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许怀鹤应当不是那样的人,或许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她之前的举动,但又害怕会错了意,所以画了一幅画,来寻个答案。
雪团原本趴在容钰的腿上打着盹,被翻过来的春风纸刮了一下脑袋,它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喵了一声,抬起爪子想去碰。
容钰回神,连忙抓住了它的粉爪垫,摸了摸它的脑袋,不许它调皮,把它抱起来递给春桃:“你和青竹都先出去。”
春桃抱着猫,和青竹听话地出了里间,站在帘帐外,她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青竹:“青竹,你看清那春风纸上是什么了吗?也不知国师究竟写了什么,公主殿下都不让我们看呢。”
青竹方才模模糊糊看到了虚影,觉得应当是幅画卷,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含糊道:“不知道,殿下既然不愿说,咱们也少打听。”
里间,确保身侧无人,容钰才浅浅吸了一口气,重新将春风纸翻过来,又仔细看了看画卷,没有发现什么小字,也没有许怀鹤的印章,木盒里更没有其他的信件。
她不确定许怀鹤是什么意思,又看了会儿,才将画卷重新卷起来,用金线绑好,收进了盒子里,和许怀鹤之前送来的帖子放在一起。
她有些赌气地想,若是许怀鹤想用这幅画来笑话她,那她才不要给许怀鹤回什么,但想是这么想,身体却极其诚实地走到了妆台边,取出一个小木匣,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白色的帕子。
帕子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团看不出来究竟是鸭还是鸳鸯的图案,容钰摸了摸不平整的针脚,有几分拿不出手的窘迫,但这又确实是她绣的最好的一幅了。
她不擅长女工,但给意中人绣帕子绣香囊是女子表达情意常做的事,从她重生回来之后,想攀附许怀鹤起,除了看话本就做这些打发时间,做到现在,也就这一张帕子勉强能够入眼。
容钰犹豫了一会儿,将帕子攥在手心里,叫了春桃和青竹进来:“你们去库房挑一些奇珍异宝,我要给国师回礼。”
等小丫鬟们搬了箱子过来,容钰假装查看箱子里装的礼品,伸手拨弄着,快速将攥在手里的帕子塞了进去,清了清嗓子:“嗯,好了,送去观星楼吧。”
她真正要送的就只有这张帕子而已,其他的珠宝都是陪衬,若是许怀鹤没有发现那张帕子,不懂她的回复,那也算了,反正她已经送出去了。
容钰咬着唇,别别扭扭地让人把箱子抬走,她从春桃的怀里接过雪团,伸手摸着雪团柔软蓬松,养的像绸缎一样的毛发,忽而问:“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宫里还没有送年货来吗?”
春桃想着,陛下如今一颗心都扑在陈贵妃和永宁公主身上,竟然连年货都忘了让人送来,心里不免替容钰委屈,低声道:“没有呢。”
容钰轻轻笑了,带着几分苦涩:“这样啊。”
第33章 第33章人当场就没了。
也许是察觉到主人心绪低落,雪团轻轻地喵了一声,用柔软的脑袋蹭了蹭容钰的手背,接着将自己的粉爪垫搭在了容钰的手指上,似乎在安慰她一样。
雪团太通灵性,聪明又可爱,容钰忍不住微微弯唇,脸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她挠了挠雪团的下巴,从雪团的耳朵尖一直摸到了尾巴尖,摸得雪团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差点从容钰的马面裙上滑下去,逗得一屋子丫鬟纷纷笑了起来。
“年货的事不必再提,宫中自有安排,哪怕父皇忘了,底下的人也不会疏忽的,他们没那个胆子。”容钰抓住雪团的爪垫揉着,“年礼的事,就交给春桃和青竹你们了。”
大夏风俗,每当新年时,亲朋好友之间总会互送一些年礼,不必太贵重,只要心意到了就好,多办都是吃食,也有姑娘们会互送胭脂首饰,男子互送笔墨纸砚。
往常的年礼都是桂嬷嬷安排,但嬷嬷年迈,上次宫宴遇刺又撞着了腰,虽然请了郎中针灸,又吃了药,但毕竟上了年纪,一直没好全,如今行走都常感劳累,精力不济。
容钰心疼她,又想起上一世嬷嬷随她去漠北和亲,路上吃了那么多苦,还得照顾她,心里更是不忍,前些日子备了丰厚的金银,想请嬷嬷回乡养老,安度晚年。
但桂嬷嬷坚持不肯离去,要留在公主府内伺候她,做不得重活,就为她管库房,给她做羹汤,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着她出嫁,全了皇后娘娘的夙愿,才能安心离开。
桂嬷嬷说起先皇后,老泪纵横,不住低声哽咽,容钰也眼角微湿,拗不过桂嬷嬷,还是让桂嬷嬷留了下来,在公主府里好生养着。
春桃和青竹接了年礼的差事,不敢怠慢,正准备去写礼单,选些新做的酥点和上好的茶叶装起来,就听到容钰顿了顿,提醒道:“给国师也备一份。”
她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大多数小姐都畏惧她的坏名声和公主身份,不敢和她深交,她也不喜欢那些虚情假意,以往的年礼只给镇国公府送一份,给父皇送一份,若有人送她,那就也送一份回礼,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而今年额外加了一份年礼,送去观星楼,给许怀鹤。
春桃和青竹对视一眼,瞬间了然,忍着笑应了是,连忙去准备了。
另一边,小道童带着从公主府搬出来的谢礼,赶回了观星楼,哪怕知道这箱子里全是奇珍异宝,随便一件都足以让他富贵半生,他也丝毫不敢有贪图的念头,老老实实地送到了许怀鹤面前。
上一个敢动木箱,偷公主殿下送给国师大人回礼的小道童,早就已经凉透了,连尸首都没能留下,变成了孤魂野鬼。
许怀鹤接了礼单,快速扫了一遍,和以往公主府送的回礼大差不差,虽然件件价值不菲,但没有他额外想要的东西。
许怀鹤眉尾微挑,问小道童:“昭华公主殿下可有说什么?”
昭华公主殿下那样纯真又脸皮薄,极易害羞的人,看到他刻意勾勒的画卷,难道没有恼羞成怒?回的礼单里没什么奇特的东西,那至少也得让人传话来骂他两句才对。
真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公主殿下脸红羞怒的样子,若是能够当面被公主殿下骂上两句,被怒瞪一眼,也不知是何种美妙的滋味。
小道童完全不知道看起来清风明月的国师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仔细思索了一下,回复道:“回大人的话,公主殿下并未说什么。”
“嗯。”许怀鹤淡淡应了声,他心里有了猜测,手指按上木箱上的铁锁,运起内力,轻轻一拧,那铁锁就在他手里碎开了。
木箱的盖子打开,许怀鹤将最上面的玉器拿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夹在翡翠和珍珠盒中间的手帕,无它,这张手帕和周围的珠光彩玉实在是太格格不入,像是被人强行塞进来的。
徐怀鹤勾了勾唇,将手帕小心取了出来,摊在手里仔细查看。
这张手帕的底面是昂贵的云缎锦,光是这么一块儿就要上百两银子,但帕子上的绣工实在是有些……蹩脚,将这上百两银子的云端锦衬的像粗布一样。
许怀鹤将帕子转了个角,从另一个方向查看,勉强看出了这帕子上绣的应当是两只恩爱的鸳鸯。
只是鸳鸯的翅膀粘在了一起,灰扑扑又棕突突的一片,彩色的丝线杂乱地在下面东一针西一针地穿过,让这两只鸳鸯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肥硕的,有两个头的鸭子。
这绣工,任这京城中哪位绣娘来了,看到都要吓一大跳,就连普通人家刚学女工的女子,也绣的比这精巧。
许怀鹤实在是没忍住,撑着额头低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般娇憨可爱。
别人眼中不入流的,光看一眼都嫌弃的帕子,但若是昭华公主绣出来的,那对许怀鹤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更别提女子送男子贴身手帕是什么含义,许怀鹤不可能不明白,他知道这便是容钰对他的回应,互通情意,他丝毫不在意那些瑕疵,将带着花香气的帕子揣入怀中。
许怀鹤将怀中原本藏着的另一条粉色手帕,也就是容钰之前在雅间里因为粗心大意丢失的那一张取出来,转身进了卧房,藏进床头的木匣里,和容钰之前送过来的帖子一同珍藏起来。
*
京城看似很大,但实际上又很小,昨日王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寿宴上发生的事,不过一个晚上就已经传遍了京城权贵们家中,就连公主府中的下人们都谈论的津津有味。
虽然陈贵妃和永宁公主连同王家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封锁消息,不许乱传,但当日那么多在场的宾客,又怎么可能堵上所有人的嘴,他们也得罪不起。
因着昨日被许怀鹤送来的画卷扰乱了心神,在床榻上一闭眼便是许怀鹤吻她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她和许怀鹤双手交握的场景,容钰脸热身也热,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今早也起的晚了些。
她用过早膳,用清茶漱了口,刚想让青竹去拿话本,就看到春桃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惧,对她行了礼,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得知的消息。
容钰抱着雪团,葱白一样的手指掂起一块酥点,喂雪团吃了,随口问春桃:“怎么了?”
“殿下,”春桃双手紧紧握着,“王家小姐,她昨日得罪了永宁公主,王大人要将她送回豫州,就在今早,王家小姐的马车出京时坠崖了,人当场就没了。”
容钰的手指轻轻一颤,手里的酥点顺着指尖滚下了桌案,惊得怔住,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
喂到嘴边的吃食掉了,雪团不满地喵了一声,从容钰的膝盖上轻巧地跳下去追,容钰怀里一空,她眨了眨眼睛,勉强回神,还是觉得不安极了,活生生的一个人,昨日还在她眼前,今日说没就没了!
容钰攥着手里的帕子,问春桃:“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坠崖呢?周围的侍卫也没拦住么?”
春桃细细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据说是山崖上雪水融化,巨石松动,滚了下来,砸伤了侍卫,又惊扰了马匹,马车一时失控,朝着山崖下坠去,那些侍卫身上有伤,多数人连爬都爬不起来,所以没人拦得住马车。”
青竹在旁边静默地听着,总觉得这件事像是国师大人的手笔,但又不完全像,若是国师大人出手,那王雪莹应当是悄无声息地被毒死才对,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容钰饮了口热茶,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但手心还是凉的,又听春桃继续道:“奴婢还打听到,因着王老夫人刚过六十大寿,王小姐隔日就去世了,许多人都觉得晦气,王家或许也是这么觉着,就没有给王小姐停灵办丧,只让人带着棺材,悄悄继续赶回豫州再下葬。”
这身后事未免也太凄凉冷清了一些,真是可怜,容钰的心揪着,心道自己的重生带来的变化太多,王雪莹还没嫁给忠永侯府的世子,竟这么早就去世了!
似有一道灵光在脑海里闪过,容钰抖了抖睫毛,忽而开口低声问春桃和青竹:“你们说,这事会不会有蹊跷?是不是永宁……”
她并非刻意抹黑永宁,将永宁想的那般坏,但陈贵妃和永宁的确又不是什么好人,且王雪莹前日才惹了永宁,今日人就没了,这未免也太巧了。
春桃立刻赞同:“是呢,殿下聪慧,奴婢刚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一定是永宁公主恶毒作乱,要了王小姐性命。”
青竹犹豫了一下:“奴婢也觉得或许是永宁公主的手笔,但此事和殿下无甚关系,殿下若想查,又该派谁去呢?”
是啊,容钰愣了一下,这事不能和其他人说,她手头上一点证据也没有,光凭猜测也不能断定是永宁做了这样的恶事,更不能向父皇说……
有一个人的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容钰咬了咬下唇,对着青竹道:“上回你去刑部员外郎闻锐达家中送八宝粥,可还记得路?你如今再去一次,和他说,我有事和他商量,我在临河的酒楼等他。”
青竹领命出去了,她先去了一趟闻锐达的家中,但闻锐达今日当值,去了刑部,家中无人,她便先让小丫鬟回去传话,自己等在闻锐达回家的必经路上。
等小丫鬟转身回公主府报信,青竹往四周瞧了瞧,确定无人注意,这才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米铺,对着掌柜低声道:“我要一斗白米,不掺沙,不掺黑,要新米,不要三年前的陈米。”
掌柜眯了眯眼睛:“姑娘要这样的好米,还请随我去后面的米库。”
进了小门,掌柜上了两道锁,这才转身看着青竹,询问青竹:“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国师大人?”
青竹不敢耽搁,快速将昭华公主殿下打算找闻锐达的事说了出来,讲清了前因后果,在掌柜的指引下从米铺子的后门悄声离开,又回了街边。
公主府里,容钰听完报信的小丫鬟的话,抿了抿唇,不管闻锐达答不答应,她已经先让人去临河的酒楼订雅间了,免得去迟了,没了上好的位置。
阴差阳错,另一边,尽管线人的动作再快,等许怀鹤收到消息,让人去临河的酒楼包下全部的雅间,也还是慢了一步,让容钰派来的人定到了雅间。
看来日后得想办法把这座酒楼盘下来,变成自己的才能安心,许怀鹤捏了捏指节,面色阴晴不定,让人定了旁边的雅间。
他不想给任何其他人接近昭华公主殿下的机会,又特别那人是对他有所怀疑,同样觊觎昭华公主殿下的闻锐达,更要小心提防。
许怀鹤按住剑柄,缓慢地一寸一寸抽出长剑,寒光乍现,眼中聚着一团浓墨一样散不开的杀意。
等他抓到闻锐达的把柄,等到机会,他一定要让这人永远消失在这世上,让昭华公主再也想不起这个人,更无从和这人见面。
刑部,闻锐达正查验着户部送过来的账册,突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凉,莫名地伸手提了一下衣领,继续皱着眉对账,辨别着户部众人的口供证词,判断究竟是谁在说谎。
这些宗卷和账册都是重要证物,不能带出刑部,只能在这里看完,但这么厚一叠一时半会儿肯定弄不清,闻锐达原本想多留一个时辰,但刚刚到下值的时候,上司和同僚就来催促,从他手里夺了宗卷。
知道自己依旧因为能力出众被排挤,同僚和上司都不想自己在户部大案中立功升官,刻意用这种手段刁难他,闻锐达的双拳紧紧攥起,但又不能强抢,最后只能怀着怒气出了刑部。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今日看过的宗卷,耳边忽然有人喊:“闻大人,闻大人!”
闻锐达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到了穿着一身青色衣裙的女子,他认出这是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婢女,对方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对他福了福身:“闻大人,奴婢是公主府的下人,公主殿下有事想和闻大人相商,还请闻大人随奴婢去临河的酒楼。”
闻锐达怔了怔,习惯地怀疑了一下,但等他回神,脚步已经不自觉地随着青竹离开,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闻锐达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究竟在妄想什么?
第34章 第34章闻锐达怎么会对她有意呢……
日落时分,斜长的余晖洒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浅浅镀了一层金边,远处的宫殿轮廓逐渐模糊,而眼前的护城河在马蹄声中更近,好似一条鎏金的缎带。
想到马上就要面见昭华公主殿下,闻锐达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稳住心神翻身下马,跟在青竹的身后两步距离,穿过大厅走上楼,来到雅间门前,抬手轻轻推开。
推门便是一股山茶花香气直通肺腑,闻锐达浅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双手往后一靠,顺手关上了门扉,抬眼朝着坐在桌案前的容钰看去。
昭华公主今日穿着桃红缎面满织柿蒂纹的
短袄,竖领缀着金线,袖口拼接雪白的狐裘,松花色织金璎珞纹马面裙同样艳丽,光彩照人,令他几乎不敢直视,只看了一眼就垂眸,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昭华公主殿下。”
容钰起身让他免礼,请闻锐达在对面坐下,又让春桃倒茶,略有些犹豫地交握双手,轻声道:“今日贸然请闻大人前来,是昭华唐突了,还请闻大人见谅。”
仅仅是和昭华公主殿下这样面对面坐着,闻锐达的指尖便微微颤抖,心跳也一声盖过一声,哪怕是之前查案的时候第一次亲手验尸,又或者是年少跑商,遇到山匪时命悬一线,他也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闻锐达在内心嘲笑了一声自己,慢慢握紧双拳,终于有勇气重新抬头,和容钰对视,声线平稳,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卑:“殿下言重了,不知公主殿下有何事找微臣相商?”
他官职低微,在官场上几乎寸步难行,明明有能力却无出头之日,他这样的人,不过是和昭华公主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让公主记住了他的脸而已,居然也能入得了公主殿下的眼,请他喝茶商谈?
说话间,闻锐达的视线不自觉停留在了昭华公主的脸上,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尽失,久久挪不开眼,深深沉溺在遥不可及的心上人的美貌之中。
容钰长得太美,不管是娇艳的红还是大气的深蓝,在她身上都相得益彰,只会更衬她白皙如雪的肤色,她乌发高挽成髻,玉钗珍珠缀于其间,唇若点樱,一双杏眸流转,顾盼生辉,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绝色。
容钰没有注意到闻锐达的失神,她用指尖摸了摸茶碗的边缘,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闻大人可听说了今日王小姐的马车坠崖的事?”
容钰抿了抿唇:“虽然本宫和王家小姐素昧平生,但本宫听说之后,心里总觉得不安,觉得这事似乎另有蹊跷,或许是有人故意害了王家小姐身亡。”
“只是本宫无凭无据,也不清楚个中细节,只能备些薄礼,来请闻大人帮忙。”容钰顿了顿,十分通情达理,“若闻大人不得空闲,查不了这事,就当本宫今日未曾说过这些话吧。”
闻锐达没料到昭华公主殿下寻他,居然是为了这件事,他轻轻皱了下眉,王家小姐身亡,刑部已经派了人去处理,查案的人也写了宗卷结案,今日就送了回来,断定王小姐是因为山中落石而意外坠崖。
按照刑部的规定,想要推翻已经结案,封了宗卷的案子,必须得先提出宗卷中存疑的地方,给出足够的证据,并且获得上面的批准,才能重新查案。
翻案这种事向来吃力不讨好,若案件真的另有隐情,被他查出来,不但会得罪原本结案的同僚,还会让上司不满他多事;若结果和宗卷并无不同,不但要受罚,还会被其他同僚嘲笑,更令上司厌恶。
老师的劝告仿佛还在耳边,要他少管闲事,专心做好分内的事,和上司同僚打好关系才能官运畅通,闻锐达的双手攥紧又松开,心里考虑良多,哪一种都对他无利。
拒绝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但闻锐达对上容钰那双水润的含情眸,那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瞬间什么都忘了,脱口而出:“下官定当尽力。”
容钰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脸颊浮出浅浅的酒窝,笑道:“那就多谢闻大人了,本宫先祝闻大人查案顺利。区区薄礼,不成谢意,不管事成与否,都请闻大人收下这木匣。”
在旁边候着的春桃立刻上前,将手中的木匣轻放在闻锐达的面前,随后缓步退下,回到了容钰身侧,垂首静默地站着。
一墙之隔,许怀鹤手里拿着特制的铜铃一样的器具,将圆口的那端对准墙面,侧耳将容钰和闻锐达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闻锐达的回答,他不禁冷笑了一声,在刑部想要翻案有多难,有多麻烦,他不相信闻锐达不知道,不过就是在公主殿下面前讨巧卖乖,做些无法兑现的承诺罢了。
许怀鹤在心里思量着要怎么才能给闻锐达使绊子,让他翻不了这案,再也不能到公主殿下面前讨好,另一只手取了桌边的茶盏,正准备递到唇边浅饮一口,就听到隔壁雅间,闻锐达推辞不过收了礼,忽而道:“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心仪的驸马人选?”
“哐当”一声,许怀鹤手里的茶盏坠落在地,一瞬间碎裂开来,锋利的瓷片刮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许怀鹤眼中凝着冰霜,寒意和杀意瞬间聚拢,旁边的小道童吓得腿一软,差点扑通一声跪下来,尽力缩在角落,虽然不知道国师大人为何突然生气,但他很清楚这时候千万不能触国师大人的霉头,躲的越远越好。
许怀鹤盯着手背上慢慢渗出来的小血珠,面无表情地继续听着另一侧的谈话,心里已经想好了要让闻锐达尸骨不全,死无葬身之地。
闻锐达问这话唐突且貌冒昧,他也是一时冲动,没忍住问了出来,心底的妄念已经滋生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明知自己机会渺茫,却还是想要奋力搏一搏,至少让公主殿下看见他。
容钰愣了愣,在她心中,因着上一世的记忆,她对闻锐达的印象一向是古板严肃,刚正不阿,突然提起选驸马的私事,容钰也没觉得冒犯,只是疑惑。
她记得上一世闻锐达升了刑部侍郎,也未有婚配,一直到死前都未娶妻妾……
等等,容钰突然惊觉,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惊讶地看向闻锐达,发现闻锐达面色居然浮现出了一层薄红,也不敢看她,只是盯着面前的茶盏,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地挺直了后背。
容钰这下是真切地呆住了,上一世可没有这样的事,她和闻锐达根本没有什么交集,连这样面对面的时刻都未有过,更别提交谈,她也不知道闻锐达在上一世是否也对她有意。
说起来,上一世她的确把闻锐达纳入了驸马的考虑人选中,几乎就要派人去问问闻锐达的意思,愿不愿意做她的驸马了,可惜上一世闻锐达去世的太早,她还没选驸马,闻锐达就已经离世,这事也不了了之。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她被送去漠北和亲,病死在和亲路上,镇国公府遭难的事,她重生回这一世,或许真会早早选闻锐达做驸马,但……
“有。”容钰轻轻呼了呼气,她也垂下眼眸,鸦羽一样的睫毛颤动,“本宫不方便告知,但并非闻大人。闻大人才学出众,未来也官途坦荡,大有可为,必然有两厢情愿的佳人相配。”
她现在唯一倚仗的,能够改变她未来命运的人,就只有许怀鹤。
许怀鹤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不得不牢牢抓住的人,也是她目前心目中唯一的驸马人选,闻锐达是好,青年才俊,高大威猛,前途无量,但不够,远远不够,闻锐达救不了镇国公府,也救不了她。
听到昭华公主殿下的回复,闻锐达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像被泡在了黄连苦水之中,又酸又涩,他勉强弯了弯唇,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木着一张脸:“是下官配不上公主殿下,下官唐突了。”
像被人迎面甩了一耳光,脸上也火辣辣的疼,心里又冰又凉,冰火两重天下,闻锐达再也坐不住,匆匆告别,带着木匣起身,驾马离开了临河的酒楼。
马蹄声远去,已经再也看不见闻锐达的身影,容钰坐在原位,手里捧着春桃塞过来的暖炉,还是觉得吃惊又迷茫。
闻锐达怎么会对她有意呢?
闻锐达那样严肃庄重的人,不应当像他的老师孔景华那样,娶一个知书达理,书香门第的女子么,怎么会喜欢她
这样不爱诗书,只爱看话本,《论语》都没学完的“朽木”呢?
若说闻锐达不喜欢她,只想依靠驸马的身份寻便利,那就更不可能了,闻锐达不是那样的人,他凭借他自身的本事,也能在官场上叱咤风云,何必多此一举,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托闻锐达办事的目的也达到了,容钰晃了晃脑袋,正想起身回公主府,就听到青竹从门外进来,低声道:“殿下,奴婢方才下楼去送闻大人,意外发现国师大人就在隔壁雅间呢。”
许怀鹤在隔壁?
容钰愣了愣,问:“国师一个人来的?”
“这,奴婢不清楚,”青竹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要不然奴婢去隔壁问问?”
容钰想了想,她和许怀鹤见面的机会不多,许怀鹤整日待在观星楼里,极少出来,若要和许怀鹤见一面,还得专门写帖子请。
择日不如撞日,她打定主意,对青竹道:“好,你去打听打听,如果国师是一个人来的,那便请他过来。”
第35章 第35章臣这一生只钟情,只爱殿……
做戏做全套,青竹领命出了雅间,去隔壁敲门,缩在角落里的小道童哆嗦了一下,连忙上前来开,青竹往里一望,看到地上的碎瓷片,也吓了一跳。
青竹从未见过国师大人有这样情绪外露,摔了茶盏的时候,心知国师大人恐怕心绪不佳,多半是因为闻锐达方才那番冒犯的话,竟然胆敢肖想公主殿下,惹怒了国师大人。
青竹垂眼不敢多看,福身行礼,转告了容钰的话,请许怀鹤去容钰所在的雅间坐一坐。
许怀鹤淡淡“嗯”了一声,端起另外一杯茶盏,将里面尚有余温的水茶倾倒出来,流淌过被划破了皮的手背,将已经凝固的血珠洗去。
他起身,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遮住了修长的手指,白绸的衣料像是围绕在皎皎明月旁的云团,随着走动飘荡,眨眼间就来到了容钰所在的雅间内。
许怀鹤反手合上门扉,对着容钰拱手:“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春桃提着新煮的茶,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方才闻大人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公主殿下面对闻大人,和面对国师大人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再没了刚才的拘谨,脸上带着雀跃的笑意,热络地请国师大人坐下来。
没人能够抵挡绝世美人只向你投来的眼神和笑容,更别提眼前人还是他的心上人。
许怀鹤神色微动,他端起面前的热茶,掩饰性地饮了口,再开口时,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明知故问:“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酒楼?”
容钰有一瞬间的莫名心虚,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许怀鹤知道她方才和闻锐达共处一室,小声回道:“就,在府里闲着无事,想来看看。”
因着不擅长说谎,容钰脸上闪过慌乱,连和许怀鹤对视都不敢,轻轻咬着下唇,哪怕是再也不会察言观色的小童,也能一眼看出她并未说实话。
若是识趣的人,在得到这样的回答后,知道公主殿下不想吐露实情,为了避免尴尬,肯定不会再追问。
但许怀鹤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步步紧逼:“是吗,臣方才似乎看见刑部员外郎闻大人从公主的雅间里出去了,也许是臣眼花了?”
许怀鹤的指尖按在茶盏边缘,脸上似笑非笑,眼尾微挑,说着疑问的话语,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哪怕没有多余的动作和逼迫的话,也让人心里一紧。
许怀鹤的态度堪称冷淡,自从他们有过亲密之举后,许怀鹤从来都对她是温柔相迎,处处都和对待别人不同,突然受了许怀鹤的冷脸,容钰心里冒出几分委屈,瞬间攥紧了手心,指甲划过绣帕的表面。
她静了几息,也反应过来了许怀鹤是在明知故问,不高兴她和闻锐达私下见面,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假山后,王雪莹对许怀鹤说的那番话。
胸口像塞了一团湿哒哒的棉花,喉咙也哽的厉害,有什么在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心口,容钰微微张唇,正想赌气地回许怀鹤一句“你不也和王雪莹私下会面了么”,但她又猛地意识到,这是不一样的。
那日并非许怀鹤相邀,是王雪莹一厢情愿,拦住许怀鹤才说的那番话,根本算不得私下会面。
容钰鼻尖酸楚,眼眶也红了,她自知理亏,但又难受于许怀鹤的态度,干脆地承认了,低声嘟囔道:“我有事要闻锐达帮忙。”
“殿下有事需要帮忙,竟然不来找臣,而是去找并不熟悉的闻大人吗?”许怀鹤将容钰的反应收进眼底,他忍住伸手抚摸容钰脸颊的冲动,装出一副比容钰还要更委屈的样子,眼神中带着被容钰的不信任伤透的难过。
不等容钰回话,许怀鹤的声音低下去,一双眼含着嗔痴,克制又隐忍地问:“莫非是公主殿下看中了闻锐达做驸马,又不想臣知道?”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容钰瞪大了眼睛,连难过都忘了,吃惊地看着许怀鹤,没料到许怀鹤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闻锐达确实又提及了驸马一事,她张口结舌,一时半会儿没能说出话,看上去竟像是默认了。
春桃和青竹早已悄悄地退到了门口,背对着两人,牢牢守住雅间的门扉,不敢回头,恨不得捂住耳朵,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这会儿听到国师大人如此大胆的话,两人都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她们恐怕是没法再待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她们能够听的,连忙打开了门,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守在门外,将雅间留给室内的两人独处,继续装聋作哑。
许怀鹤轻轻抬了一下眼,看到门口的丫鬟出去了,十分满意她们的识趣,更加放开了演,面上十分不情愿,偏偏要假意大度:“臣愿意继续做殿下的面首,哪怕殿下已经选了闻锐达做驸马也没关系,只要未来的驸马不赶臣走就好。”
这一番话可以说已经将姿态低进了泥地里,看着许怀鹤失望的神情,容钰慌的什么都忘了,她直接站起了身,隔着桌案伸手去抓许怀鹤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将许怀鹤留在身边,不让许怀鹤离开,也让自己安心。
她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这样的小习惯,等她将许欢鹤的衣袖牢牢攥在手里时,容钰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用另一只手撩起了裙摆,小腿和膝盖搭上低矮的桌案,身子前倾,直接越过木桌,扑进了许怀鹤怀里。
她的动作可谓是十分失礼,完全抛开了规矩,也不顾自己身为公主的尊贵身份,只想让许怀鹤明白她的心意,将脸颊紧紧贴在许怀鹤的胸前,原本甜软的声音都变了调:“不是的,我没有选他做驸马!”
容钰连气都不敢缓,顺着许怀鹤的衣袖不松开,急急忙忙地继续道:“我只心悦你,只要你做我的驸马,其他的人都不要,没有人会赶你走的!”
许怀鹤在容钰扑过来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容钰的腰,任由她倒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牢牢接住,单手环抱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没让容钰磕碰到任何一处。
听到容钰的话,在容钰看不到的地方,许怀鹤轻轻勾起嘴角,眼里闪过计谋得逞的笑意,抬起原本扶着容钰后背的右手,轻轻撩开她耳边的墨发,露出白皙的侧脸,指尖顺着脸颊摸到下巴。
容钰被许怀鹤手指的力道扶着,被迫微微仰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许怀鹤的神色,就被许怀鹤突然低头吻住,还想说的话尽数消失在了唇齿边。
许怀鹤这次吻的很凶,容钰几乎承受不住,许怀鹤的舌尖轻易就能抵开她的贝齿,攻势比攻城略地更凶狠,她被亲的舌尖和嘴唇都发麻,还感受到了丝丝的痛意,无意识流出了眼泪,直到被许怀鹤温柔地捧着脸,舐去眼尾泪珠,才意识到自己被亲哭了。
容钰感到有些丢脸,她在许怀鹤面前总是会展现出狼狈的一面,她想抬手推开许怀鹤,却被亲得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软软地窝在许怀鹤怀里喘着气,平复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她还抓着许怀鹤的衣袖,歇了半晌,终于有了点力气,正想动一动腰肢,从许怀鹤的怀里出来,就感觉到腿侧似乎被什么硬硬的硌了一下。
容钰呆愣了一秒,她下意识地低头,哪怕隔着布料,也能看出那东西有昂扬的姿态,她一张脸瞬间红透,就连脖子和耳朵都染上了绯红,顿时僵在原地,彻底不敢动,生怕自己又再蹭到。
许怀鹤的手指往下,轻轻搭在她腰间,此刻像烙铁,烫得她后背颤抖,但又退无可退,容钰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盯着许怀鹤衣襟上的白鹤绣纹。
许怀鹤忍的有些艰难,他低头看着容钰近在眼前的,像白玉一样修长的,染上了粉红的脖颈,竭力平复着身体的躁动,在内心默念着清心咒,终于勉强压下去了势头。
他不能等太久了,但好在他也不用等太久,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只等一个动手的机会。
“殿下这样说,臣当然相信殿下。”许怀鹤缓了口气,语气也平静下来,又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模样,好像刚才情迷意乱,像野兽一样啃咬亲吻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从腰间解下兔子形状的白玉佩,将玉佩轻轻放到容钰发烫的手心里,看着容钰微湿的眼眸,郑重道:“殿下上次送臣手帕,臣已经知晓殿下的心意,今日臣也向殿下表明心意,臣这一生只钟情,只爱殿下一人,还请殿下收下这枚玉佩。”
容钰抖了抖睫毛,认出这枚玉佩是许怀鹤经常戴在腰间的那枚,许怀鹤之前为她授课时,她询问这枚玉佩的来历,许怀鹤说过,这枚玉佩是他母亲所刻,也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白玉的品质不高,但意义珍贵,容钰的手心更烫了,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鼓动,她捏着玉佩有些粗糙不平的表面,抬起羞怯的眼眸,听到许怀鹤继续道:“等臣做出功绩,有资格光明正大陪在殿下身边那日,定会向陛下求娶殿下。”
被这样热烈的求爱,容钰浑身都有些微微发颤,她的神思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得到了许怀鹤的爱意,得到了许怀鹤来日求娶的允诺。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担心许怀鹤禁欲高洁,不会对这世间的哪一位女子动心,更不会为她倾心,担心自己和镇国功府未来的命运?
而如今,她被许怀鹤揽在怀里,交付真心,眼看着就能摆脱上一世被送去和亲,病死在路上的凄惨未来,继续过荣华富贵的生活,继续做这天下最珍贵的女人,她的心中却涌起浓浓的不安。
许怀鹤不会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道她是重生而来,也不会知道她蓄意接近是别有目的,而非真心爱慕,可她为何如此惶恐,如此害怕?
脑海中思绪杂乱,容钰抿了下唇角,勉强止住胡思乱想,点了点头:“好。”
许怀鹤唇角笑意加深,他轻抚着容钰细嫩光滑的面颊,贪心地趁机向容钰讨要了一个许诺:“那请殿下允诺臣,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让臣留在殿下的身边,好吗?”
此刻的容钰并未意识到,让许怀鹤留在身边,相应的,她也会留在许怀鹤身侧,只以为自己给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她再次点头:“好。”
第36章 第36章好想许怀鹤。
*
新年将至,街边的货摊蜿蜒至巷尾,个个店铺都摆上了蜜供和松枝,空气中蔓延着麦芽糖的香气,有孩童举着新得的糖画和布老虎跑过,四处弥漫着欢声笑语。
公主府的大门早早挂上了红绸的灯笼,小丫鬟们在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福字窗花,屋内山茶香粉扑鼻,容钰鬓边的金步摇轻颤,她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爆竹碎响声,轻声问春桃:“年礼送了么?”
“送了送了,”春桃语气轻快,脸上带着笑意,手脚麻利地替容钰绾发,“今儿一早就让人去送了,国师大人那份也没落下。”
容钰“嗯”了一声,继续闭着眼,任由小丫鬟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玉容膏,即将入宫去赴一场索然无味的,她毫无期待的团圆饭。
她还记得上一世,她因为大寒宴办出了岔子,被王雪莹算计,被父皇责罚禁足,一直到年关才解除,于是到了年节这日,她满心期待,早早就起身梳妆打扮,准备入宫去见父皇。
她想拉住父皇的臂弯撒娇,向父皇辩解自己并没有错,准备的吃食也没有问题,想问一问父皇为何要那样重罚她,想等父皇像以往一样安慰她。
然而进了宫,她却从大太监那里得知父皇忙于奏折,没空见她,一杯热茶都没能喝上,就被大太监请回了坤宁宫里,愣愣地坐着,手脚一片冰凉,还以为父皇依旧没有原谅她,心里惶恐不安及了。
接下来的团圆饭,宫妃们带着孩子聚坐在一起后,发生的事又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差点失态,连那顿团圆饭都没能吃完,就红着眼眶着回了公主府。
容钰轻轻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铜镜里已经完妆的自己,朝天发髻高绾,山茶花形状的花钿点缀在眉心,口脂也是正红色,庄重又艳丽,大气不失娇贵,是和上一世几乎一模一样的打扮,不由得有片刻恍惚。
她今日穿着正红云缎为底的宫装裙裾,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每片尾羽都缀着东珠,外面罩着孔雀羽织就的云肩,边缘垂着白玉流苏,端的是富贵无边,令人不敢直视。
容钰站起身时,屋内静的落针可闻,小丫鬟们都放轻了呼吸,愣怔着看着容钰的惊世之貌,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来的仙女,忍不住就要跪拜。
就连一向活泼的雪团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容钰脚边,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看她,也不敢伸出爪子去勾容钰裙摆上垂下来的东珠了,只在容钰行走时亦步亦趋地跟着,但还没走两步,就被旁边的小丫鬟一把捞了起来,不许它再跟。
“说起来,还没兑现带你出府去玩的承诺呢。”容钰伸出白嫩的指尖,点了点雪团粉嫩的鼻子,“等明日咱们去镇国公府上拜年,就带你去,好不好?”
雪团好像是听懂了,原本扑腾的两只爪子顿住,软软地讨好地“喵呜”叫了几声,惹得容钰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和耳朵,这才披上春桃递过来的雪白绣红梅的狐裘大氅,跨过门槛出府。
桂嬷嬷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这一世容钰也没再让嬷嬷陪在身边,只让嬷嬷在府中安心过年,点了春桃和青竹一起入宫。
她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有些兴致缺缺地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着两边的街景,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忙着置办年货,为今晚的团圆饭做准备,每个人都在期盼着新一年的到来,希望能有好的伊始。
容钰放下车帘,挡住外面的寒风,捧着手炉静静地坐着,忍不住想自己真的也会有全新的开始,有和上一世不同的命运么?镇国公府也能一直辉煌下去么?
许怀鹤如今孤身一人,除夕会在观星楼度过吗,他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进了宫,容钰换乘软轿,来接她的小太监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问她是否要去寻陛下,容钰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耳坠,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事,心里也一片凉意。
她轻声回了句“不用了”,在小太监有些讶异的眼神中,让抬轿的人起驾坤宁宫,回到了母后生前的居所,想好好和母后说说话。
先皇后葬在皇陵,有专门的宫人清扫祭奠陵墓,除非哪天皇帝起了意,带宗室的人前去为先皇后扫陵,或者出了要迁墓的大事,否则容钰是不能前去的,只能在坤宁宫里看着母后生前的旧物,睹物思人。
宫里禁止私自点火,更不许烧纸烛祭拜什么人,这在宫里都是大忌,容钰不想给陈贵妃和永宁那对母女留什么把柄,又告到父皇那里去,只是默默地坐在紫檀木雕花塌边,抚摸着母后留下来的白玉棋子,让宫女们都出去,低声絮絮地说
了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事。
怕隔墙有耳,容钰的声音极小,哪怕就站在她身侧,都不一定能够听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容钰忍住眼角的泪意,又捏了一颗黑玉的棋子在手心里面:“母后,女儿所做的这一切是对的吗?可是女儿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只能依附许怀鹤,父皇并不如他人想的那般疼爱我,他更喜欢永宁,更喜欢陈贵妃。”
“女儿真的好想您,”一颗滚烫的热泪从眼角垂落,顺着下巴滴在棋盘上,容钰闭上眼,声音微颤,“舅舅和外祖父不能出事,镇国公府不能就那样没落,女儿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许怀鹤,让他保护女儿和镇国公府无忧,若您在天有灵,还请保佑这一切别出什么差错……”
又说了些话,容钰将手中的黑白棋子放回棋篓里,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除了眼底有些微红,几乎让人看不出她方才哭过,这才叫人进来收了棋盘。
她懒得和陈贵妃还有永宁虚与委蛇,回到坤宁宫时就已经派小宫女去隔壁打了招呼,碍于礼节也送了一份年礼。
这会儿小宫女提着怀柔宫的回礼回来,将木盒轻轻放在容钰面前,容钰让青竹开了,看了一眼里面的酸枣酥,也没什么胃口,由下面的小宫女们分着吃了。
春桃提着煮好的茶进来,给容钰倒了一杯大红袍,容钰揭开茶盖,轻轻吹了吹,忽然想起什么,问刚才提着怀柔宫回礼进来的小宫女:“永宁的脸好些了么?”
容钰只是随口一问,被问话的小宫女却浑身一抖,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殿下的话,永宁公主殿下的脸,恐怕,恐怕是好不了了。”
“怎么会呢?”容钰有些惊讶地放下茶盏,语气疑惑,“宫中御医良多,个个医术高超,怎会连一道小小的疤痕都无法祛除?”
坤宁宫的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有一位胆子大的,之前侍奉在先皇后左右的宫女站出来,低声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让容钰听了个明白。
原来那把划伤永宁公主脸颊的匕首上,涂有来自漠北的特制毒药,御医们不了解这毒药的独特之处,只当做普通毒药除了毒,就按照祛疤的方子开了药膏。
却不想,他们这一举让余毒永久留在了永宁公主殿下的脸上,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疤痕,再也去不掉,像刺青一样附在了骨头上,哪怕再割开脸颊,剜掉皮肉,再长出来的也是黑的!
容钰听的心颤,不由得紧紧捏住了手里的帕子,也明白了方才的小宫女为什么会打哆嗦。
永宁算是永远毁了容,下半生估计都要带着面纱出门,以永宁的性子,恐怕周围伺候她的宫女们没有一人能留下一张好脸,都得像她一样毁了容,她才能心里畅快。
而这种事定然瞒不过父皇,父皇只要去一次怀柔宫,在陈贵妃那里留宿,自然就能看出端倪。
果然和容钰想的一样,宫女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留在永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都烂了脸,当初给永宁公主殿下看诊的御医,被震怒的陛下砍了头,其余几位御医也都被赶出了太医院,终生不得再行医。”
说到这里,宫女的声音低下去,有些惶恐:“陛下自然也看到了怀柔宫里的情形,但陛下什么都没说,反而又赏赐许多奇珍异宝给怀柔宫安抚,陛下杀御医的事,朝堂上也有官员提出不妥,但陛下……充耳不闻。”
于是如今人人都知道陈贵妃圣眷正浓,是一等一的宠妃,连带着她的女儿永宁公主也受到了陛下的偏爱,陈家风头无量,站队陈家的官员也日益增多。
哪怕容钰不懂朝政,也觉得父皇这些做法不是明君之举,但父皇既是天子,又是她的父亲,她不该妄加议论,更不敢在父皇面前提及,恐怕说了之后,只会更惹父皇厌恶。
容钰心里隐隐不安,让宫女下去了,重新端起已经温凉的茶水饮了一口,拿出从公主府里带出来的话本翻看,平复心绪,等待着傍晚开宴。
此刻的另一边,怀柔宫内,还在为永宁公主梳妆的宫女已经满身是冷汗,无论她用什么法子,用多少白粉,都无法完全掩盖住永宁公主脸上的黑疤,不能让永宁公主满意。
从坤宁宫送来的年礼被永宁公主一巴掌打翻,里面的核桃酥撒了一地,她还觉得气不过,又上去踩了几脚,阴沉沉地咒骂着容钰。
“废物,要你有什么用!”永宁看着铜镜中面目扭曲的自己,一把抓住了旁边小宫女的头发,直接用力往桌角上磕,“废物,废物,废物!”
小宫女吓得眼泪直流,额头被撞出了血,眼前一片昏花但又不敢吭声,害怕自己当场没命,直到永宁撒完了气将她松开,她才连滚带爬地出了里间,由下一个小宫女顶上她的空缺。
陈贵妃靠在贵妃榻上,丝毫不顾里面女儿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她眉毛微微动了动,轻轻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笑着对旁边捶腿的宫女道:“皇上的奏折看完了么,让人去送一碗滋补的汤。”
宫女领命出去了,陈贵妃继续笑着看诗册,接连品了几首诗后,里间的脚步传来,她放下书册抬眼,看到了脸上敷着一层厚厚白粉,勉强遮住疤痕的女儿。
“这样不就看不出来了么。”陈贵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她,“今天可是好日子,记得在父皇面前收敛些,乖巧些,别去招惹容钰,她已经不值得被我们放在眼里了,明白吗?”
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往日温婉的笑意,她看了一眼陈贵妃的小腹,福了福身:“是,母妃,女儿知道。”
临近晚宴,各宫的嫔妃们都开始有所动作,带着各位公主前往侧殿,容钰听着小太监来报,也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叫上春桃和青竹,撑着伞走入雪中,上了软轿,也慢慢往侧殿赶。
到了侧殿门口,远远的,容钰就看到了另一顶软轿朝着这边过来,在这宫中,有资格坐软轿的,也不过她和陈贵妃,连带着永宁而已。
容钰今日心绪不佳,提前一步下了轿,不想和那对母女多说什么,也不想听永宁的挑衅。
永宁也远远地就看见了属于容钰的软轿,那怕只是离去背影和一闪而过的侧脸,永宁也能看出容钰是如何惊鸿照影,面色如朝霞蒸腾,艳丽不可方物。
她死死咬着牙,心里的嫉妒喷涌,恨不得立即将容钰的脸皮剥下来,放在自己脸上。
陈贵妃也皱了皱眉,心里骂了句妖媚,又想还好这世上除了容钰,再也没有人能有这样惊世的容貌,那些今年即将入宫的秀女们也不足为惧,陛下的心还是在她一人身上。
一群莺莺燕燕围聚在一起,容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抬眼看了一圈比她小的妹妹们,个个可爱懵懂,脸上多了点笑意,但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笑容又转瞬即逝。
陈贵妃和永宁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都齐齐看着她,容钰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只当看不见她们的注视,还有永宁那道含恨的目光。
皇上来的不算晚,他一进殿门,所有人都起身行礼,或清冷或娇媚或稚嫩的声音响起,看着自己美貌的嫔妃和女儿们,皇上的心情大好,抬手让众人坐下,说了祝贺新年的场面话,拍手开宴。
陈贵妃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皇帝柔声道:“陛下,请恕臣妾今夜喝不了这杯酒了,太医说,臣妾这一胎有些重,像是皇子,要忌口。”
殿内静了一瞬。
皇帝愣了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龙颜大悦,温柔地看着陈贵妃:“好,来人,给贵妃换补汤,再挑九箱贵妃喜爱的珠玉送去怀柔宫,晋……”
他忽然顿住,看了一眼容钰,眼里有些冷意,继续道:“晋为皇贵妃!”
永宁得意又挑衅地看着容钰,想看容钰不敢置信又惊痛的神色,心想容钰是先皇后所出生,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又如何?比得上皇子吗?而且这可是皇长子!
等着吧,容钰以后再也没有能得意的时候了,父皇的眼里再也不会有她,不会再给她任何恩宠,再也比不过自己!
但再次出乎永宁意料的是,容钰并没有哀伤或者惊怒,只和其他神色各异的嫔妃一样,举
起酒杯说了些祝贺的话,表情淡淡,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
因为这些,上一世的容钰已经体验过了,哪怕再傻,她也不会重蹈覆辙,去努力挣那本就不存在的偏爱。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父皇其实更想让陈贵妃直接晋为皇后,但碍于镇国公府才改了口,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陈贵妃,不,皇贵妃这一胎最后未能生下来,胎儿早早夭折,但父皇的确从这时起,就对她越发疏远冷淡。
上一世,这夜的团圆饭父皇未和她说一句话,只对着皇贵妃和永宁温言细语,她几次想开口,都被永宁打断,最后红着眼回了公主府。
这一世,她已经知晓父皇并不宠爱她,也并不偏心她,所以早早没了那些期待,自然也就不会失望,像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如同她幼时路过怀柔宫,远远看着他们欢笑一样。
身子有些冷,容钰将手拢进衣袖里,摸着手炉,心口也像被风吹开了一道缝,冻得麻木,已经感受不到痛。
她轻轻抬眼,对上永宁疑惑又嫉恨的眼神,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好想许怀鹤。
想在他怀里安稳地,温暖地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第37章 第37章真心爱慕昭华公主殿下。……
见容钰没有什么反应,永宁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心里别扭极了,不住怨毒地容钰脸上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想要找出一丝装模作样的痕迹。
凭什么,凭什么容钰能够毫不在意?!
容钰知不知道,等父皇有了皇长子,就再也不会给她任何偏宠,镇国公府也会跟着完蛋,她会直接从云端跌入泥地,等到那时,她还能装多久?
永宁在内心恶毒地诅咒着,几乎就要对着容钰开口嘲讽,想看容钰心碎窘迫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
要是自己开口,父皇说不定还会注意到容钰,又多分给容钰眼神,还不如无视她,冷落她,她表面的淡然肯定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估计等会儿就要回公主府里哭去了!
容钰只当没看见自己的妹妹投来的恶毒探究的视线,在偌大的皇宫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来自亲情的暖意,唇边泛起浅浅的苦涩,又被她尽数咽了下去。
这顿团圆饭吃的没滋没味,容钰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盅滋补的乌鸡人参当归汤,就放下了勺子,准备起身告退回公主府。
宴席上的气氛一直没冷过,今夜的团圆饭只围着怀揣龙胎的皇贵妃一人转着,加上皇贵妃和永宁刻意排挤,等容钰起身离开时,宴席上竟然没几个人发现她已经离席。
就连看着她离开的皇帝也只是漠然地“嗯”了一声,如同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走了,转头继续和皇贵妃言笑晏晏,享受着妃嫔女儿们的讨好,享受着大权在握,坐拥天下,后宫充盈的极乐。
整座皇宫看似都笼罩在喜悦中,但总有僻静阴沉的角落,此刻的观星楼内,许怀鹤坐在桌前,翻看着线人传回来的情报。
他面前只有一盏烛台,烛火的微光在他的鼻梁边跳动,营造出一种惨白如雪的画面,加上他神色冷厉,乍一看仿佛像是来索命的恶鬼,下属半跪在旁边,也不敢抬头,继续将陈贵妃有孕,被晋升为皇贵妃,发生在偏殿里的事说了。
许怀鹤看完了手中的信,将信纸扔到烛台上,火光瞬间就吞噬了薄薄的纸张,只留下黑色的余灰掉落在桌面,有星星点点的红光。
许怀鹤收了手,带着几分淡淡的惊讶:“她什么都未说,就回了公主府?”
下属颔首:“是,国师大人,昭华公主殿下只喝了一盅汤就离席了,这会儿应当出了宫门,已经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了。”
许怀鹤微微皱了皱眉,他慢慢摸挲着放在身侧的剑柄,指尖从山茶花形状的珍珠上抚过,这已经成为了他思考时的小习惯。
昭华公主殿下胃口不好,想必是被伤透了心,但不知道她是否看透了老皇帝的凉薄寡情和算计,对老皇帝完全失望,如果彻底失望,那倒好办,以后等他弄死了皇帝,公主殿下也不会太过伤心,说不定还能笑一笑。
想到那对母女,许怀鹤心中对皇贵妃和永宁公主的厌恶更甚,永宁公主是个十足的草包,如今脸毁了容,整日缩在怀柔宫里极少出去,也蹦跶不起来,但陈贵妃这人想要扳倒,还真不那么容钰。
至于老皇帝,他死是迟早的事,届时再慢慢清算,许怀鹤松开指尖,又问下属:“回公主殿下的年礼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下属连忙回答,这种事情他可千万不敢忘,国师大人手底下的人都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在国师大人心中有多重要,要是敢疏忽,就得提头来见。
就连复仇篡位这种事,都排在昭华公主殿下后面,事事都要以公主殿下为先,若公主殿下受了委屈,国师大人动起手来绝不心软,定教对方生不如死,下场凄惨。
许怀鹤抬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下属立即会意退了下去。
许怀鹤起身,袖袍垂落,他转身进了里间,打开放在桌上的木盒,这是来自昭华公主府送的年礼,里面是一罐上好的普洱茶叶,还有一盒拢共八块核桃酥,已经不如刚烤出来那样酥脆松软,但依旧可口。
他吃了一块就存放起来,放在多宝阁的最上层,心知这样的年礼是亲密的家人和好友之间才会互送的东西,而公主殿下愿意为他准备,便说明公主殿下已经将他放在心上。
心里沉甸甸的算计,仇恨还有阴霾,在这份年礼面前都散去了一些,许怀鹤轻笑了一声,随即走入室内,手指按过书架上的暗格,一道隐秘的内间翻转出来,他走进去关上门,对着供在屋内正中的牌位点了三根香。
供台上的瓜果和酥点已经换了新的,许怀鹤随手提了把椅子,靠坐在冰冷的供台边,额头抵着木牌的边缘,低声道:“阿娘,我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昭华公主殿下天真可爱,对那些旧事也一概不知,还请母亲不要责怪她,若不是那年公主殿下救我一命,我也不会走到今日。”许怀鹤沉沉叹了口气,“儿子是真心爱慕昭华公主殿下,非她不娶,您当年为未来儿媳准备的玉佩,我也已经交给她了。”
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再开口,冰冷的排位也不会说话,许怀鹤静静地看着缓慢燃烧的三支香火,低笑道:“若您还在世,看到昭华公主殿下,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天上的皎皎明月,不喜欢污浊俗世当中唯一洁白的东珠,不喜欢她绝色的眉眼,不喜欢她的一颦一笑,不喜欢她的善良心软,不喜欢她信任乖巧的依偎?
他早已沉溺其中,无法抽身,且甘之如饴,愿意任由浓重的爱意将自己向下拉扯进更深的黑暗,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恐的心思全都藏起来,生怕吓到了面前娇贵的人儿。
这一夜万家团圆,有不少人早早听完爆竹声,放了花炮,看完火树银花就怀着兴奋睡下,期待着新的一年,也有不少人为了守岁,始终点着一盏油灯,和亲朋好友低声笑谈。
深夜已至,闻锐达却没有丝毫睡意。昏暗的烛火被寒风吹的摇摇欲坠,他紧皱着眉头,凝神看着摆在面前的薄纸,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但他不论怎么梳理,最终都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户部大案里,户部侍郎刘大人在此案中私吞黄金上万两,地产商铺无数,克扣边关军饷粮草,中饱私囊,私自加征税费,而这多出来
的钱,全都流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百姓却以为是皇上的政令,有苦难言。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只等他将写好的宗卷呈上去交给陛下,就能了结此案,他也能因功升官,但闻锐达的心中始终不安。
太容易了,好像有一只处在暗中的大手将这一切全都推到他的面前,逼迫着他去指责户部侍郎的罪证,将这一切都摊开在众人眼前,可是人证物证口供都找不出问题,他也看不清暗中的人。
他在桌案前枯坐了一整夜,也一整夜未睡,直到窗外有天光亮起,黑夜褪去,闻锐达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才猛地起身,被迫做出了决定,带着写好的宗卷,在一片灰蒙蒙的雪雾中只身前往皇宫。
“他好大的胆子!”
御书房内,羊脂白玉的鎏金足碗随着这声怒吼被狠狠砸在地砖上,瞬间碎片纷飞,身形日渐圆润的皇帝气喘吁吁地坐下来,神色震怒,眼睛都瞪的有些发红。
他重重拍着桌案吼道:“来人,前些日子刑部左侍郎不是说他年纪大了,查案精力不济,需要多宽限些时日吗?我看他也是老得不中用了,不如现在就告老还乡,让闻锐达来做这个左侍郎!”
闻锐达绷直了背,他刚想说“不敢”,但气在头上的皇帝却顾不了这么多,当即让人罢了刑部左侍郎的官,不断骂着尸位素餐等话,又当真提了闻锐达来做左侍郎。
骂完,皇帝稍微缓了神色,看向跪在地上的闻锐达,眼里闪过欣赏:“闻锐达,朕现在就给你这个权利,命你带着御林军去抄家,不管刘家还剩多少,都要给朕吐出来,明白吗?”
闻锐达顿了顿,领命出了御书房。
从五品一跃成为二品大官,就连小太监对闻锐达都恭敬热情了许多。闻锐达的身体有些发热,他攥住微微颤抖的拳头,平步青云不过如此,他终于抓住了机会,有了出头之日,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已经顾不得想案件中的蹊跷之处,户部侍郎刘大人贪污也是实情,逃不过抄家流放的下场,更别提还有陛下的御令在,他没有做错,也不会做错。
就在闻锐达带着御林军前往刘家抄家时,观星楼内,许怀鹤得到了皇帝的传召,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起身前往御书房。
“国师果然料事如神,”皇帝热切地请许怀鹤在桌案侧边坐下,“户部侍郎贪污黄金万两,动摇国之根基,百姓哀声载道,还好国师夜观天象,早早察觉出异常,这件事国师居功首位,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许怀鹤从观星楼赶来御书房的路上,就已经知道闻锐达凭借揭发户部侍郎贪污升了官,成了刑部左侍郎。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毕竟人要站的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疼,把柄也越多,更容易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老皇帝疑心重,问他想要什么赏赐,说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若是他再想要实权,老皇帝也不会给,这些话只是试探罢了。
但他在国师这个位置上,本就不需要有什么实权,他越是不看重世俗权利,老皇帝反而会越相信他仙风道骨,他也越好伸手,将这浑水搅得更浑,更何况他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此事臣不敢居功,陛下抬爱了。”许怀鹤淡笑拱手,“不过臣确实想向陛下讨要一座宅子清修。臣之前向陛下示警异象,已是泄露了天意,对自身修为有损,臣便想着修行一段时日,再为陛下炼丹。”
听完许怀鹤的话,皇帝眼里那点轻微的怀疑也都消散了,他笑着拍了拍掌,十分大方:“好,那朕便赏你一座宅子,就赐你一座国师府,怎么样?”
许怀鹤依旧淡笑拱手:“谢陛下赏赐,不过这国师府,能否由臣来选址?”
国师不想要实权,只想要一座宅子,不过是让他自己选址罢了,皇帝自然没有不应的,他心情舒畅,招手让大太监过来,让大太监去陪许怀鹤选宅子,只要不越公侯伯爵的逾制,许怀鹤想建多大建多大!
大太监领命,带着许怀鹤出了御书房,叫人取来京城的图纸,在许怀鹤面前摊开,由他选择:“国师大人,这上面只要是没有用朱砂描红的地方,都由您选,您看……”
“就这里吧。”许怀鹤伸出指尖,轻轻一点,落在纸面上,眼中闪过狡黠的笑,“劳烦公公了。”
大太监连声应了,抱着图纸下去,准备找人修缮那座老宅,按照国师大人的喜好重新修一番,一定不能怠慢。他脑海里存着事,安排完又匆忙回到陛下身边继续伺候,他提着茶壶,突然意识到——
国师大人选的那座宅子,不就在昭华公主的府邸旁边么?只隔了两堵墙,连街都没隔,近的不得了!
容钰并不知道自己的府邸旁即将迎来一位熟悉的新邻居,她迷迷瞪瞪地坐在铜镜前,听着外面的吵嚷声问:“春桃,外面怎么了?”
没过一会儿,春桃重新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畅快:“刘家被抄家了!”
第38章 第38章是许怀鹤!是许怀鹤陷害……
自从上次刘洋那歹人差点伤了公主殿下,春桃就一直对刘洋不满,连带着看刘家也不顺眼,若不是刘大人和刘夫人纵容溺爱,刘洋怎么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现在看到刘家没落,被抄家流放,她心里高兴,刘家这次可是犯了大罪,再没有豁免的可能,贪污金银数量多的她听了都砸舌,该抄!
春桃语气轻快地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奴婢听说,早些时候国师大人夜观天象,就已经算出了户部有人贪污,提醒了陛下,陛下这才让刑部去查,果然牵扯出了这样一桩大案,国师大人可真厉害,居然能看透天道!”
青竹在旁边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听完了事情的起末,她便更加确定这绝对是国师大人的手笔,只为了让刘家覆灭。
也不知刘家何时惹到了国师大人,又或是惹到了昭华公主殿下,国师大人在为殿下出气呢?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容钰顿时清醒了不少,她有些发愣地微微张开了唇,再一次感受到自己重生回来之后,究竟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上一世,虽然刘大人在一年以后也的确犯了些小错,但只不过是被降了官,他也因为年纪大了,干脆自请辞官,给刘洋那个不争气的嫡子寻了个荫庇,刘家是不比以前风光,可绝没有沦落到抄家流放的地步。
但刘家从此离开京城,也是好事,刘洋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说些什么疯话,败坏她声誉,而且之前她一直担心刘洋会把差点轻薄她的事乱说出去,如今也能彻底安心了。
容钰抿了抿,将山茶红的口脂抹匀,她今日穿了舅舅送的红霞锦制成的衣裙,如同将艳丽的晚霞披在了身上,还特意让绣娘往裙面上绣了瑞兔的图样,比起红色的宫装更多了几分俏皮。
仿佛知道自己今日能够跟着主人一同出府,雪团早就乖巧地趴在了容钰的膝上,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容钰,时不时软软地“喵呜”叫一声,似乎是在提醒主人千万别忘了自己。
容钰伸出白玉一样的指尖,笑着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随即伸手将养胖了的雪团抱起来,揉着它肥嘟嘟的身子:“走吧,咱们给外祖父和舅舅拜年去。”
马车稳稳当当出了公主府,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着,容钰在马车内逗弄雪团,突然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也隐隐约约传来吵嚷声,还有人在哭。
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夹着风雪听不大清,青竹走下来轻轻掀了帘子,对着容钰低声道:“公主殿下,前面聚集了许多百姓在看刘家的热闹,路被堵住了,马车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容钰抿了下唇,问青竹:“绕路可行吗?”
她并不想看刘家被抄没的场面,今日是大年初一,一年中起始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红红火火地过,不要招惹不吉利的事。
青竹去前面问了车夫,又赶紧回来回话:“回殿下的话,走另一条道,路途遥远且街道狭窄,马车行驶起来更困难,不如让奴婢等人前去疏散百姓,让百姓把路让出来,咱们就
能过去了。”
“好,你们去吧,小心些,也别打骂那些百姓,好好和他们说话。”容钰想了想,干脆让春桃抓了一袋碎银子出来给青竹,“就说公主府给他们散新年钱,谁规规矩矩地回到路边,不堵路,就给他们碎银。”
青竹再一次在内心感叹的公主殿下实在心善,接过装着碎银的钱袋子,带着侍卫们前去办事。
那些百姓一看高大的侍卫们就开始害怕,人群中推推搡搡,眼看要更乱,好在青竹温声劝导,又说了散钱的事,他们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也顾不得再看刘家的热闹,连忙跑回了路边,把街道让了出来。
公主府的马车得以重新启程,容钰刚坐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带着疯狂的怒火:“是许怀鹤!是许怀鹤陷害我们!”
“他陷害刘家,他说的都是假的,是他编造出来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清高的修道之人,他是恶鬼,是小人,我们是清白的,我要向皇上告他!”
许怀鹤?
容钰听的一愣,她听出这是刘洋的声音,一开始不明白刘洋为何这时要忽然攀咬诬陷许怀鹤,但想到刘洋之前身上的伤都是许怀鹤那一脚踹出来的,又心下了然。
许怀鹤那样的谦谦君子,在测算天象上修为极高,能够算出户部有人贪污也不是什么奇事,刘洋这是狗急跳墙,明明是他们刘家犯了大罪,证据属实,绝对逃不了干系,却还要垂死挣扎,抹黑许怀鹤。
许怀鹤品行高洁,和一无是处的刘洋比起来高下立现,容钰不免鄙夷,她原本就看不起刘洋这样没有才学功名,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现在更是厌恶至极。
她没忍住挑开车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刘府的大门前,御林军个个凶神恶煞,往外一箱一箱搬着金银财宝,书册画卷,就连女眷身上的首饰都不许留着,全都粗鲁地拔了下来,放到一边,不让刘家留下一分一厘。
刘家的男丁被御林军押在一边,女眷们躲在另一边哭哭啼啼,互相安慰着,用袖子遮着面颊,身体颤抖,而刘洋被御林军反手压跪在地上,头发散乱,丑态毕露,还在不断嘶吼着,一直吵嚷着是许怀鹤害他。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鄙视的神色,没人相信他的话,都知道国师大人清风明月,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刘洋死到临头嘴硬狡辩而已,容钰正要放下窗帘,又突然听到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为何这么说?”
容钰手指微顿,朝着站在刘洋面前的闻锐达看过去。
她已从春桃那里听说了今日带着御林军来抄家的人便是闻锐达,闻锐达也比上一世更早地升了刑部侍郎,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有了比之前更重的威慑。
听到闻锐达这么问,容钰轻轻皱了下眉,闻锐达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许怀鹤么?这刘洋明明就是在胡说,还有什么可问的,就该直接堵上他的嘴!
而刘洋听到闻锐达的话,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抬起头,神色癫狂,眼看着就要将许怀鹤之前殴打他,用毒药逼迫他不许说出和昭华公主殿下有关的事宣之于口。
然而下一瞬,他便面色涨红,嘴唇发紫,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面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两声挤压出来的“嗬嗬”,就猛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闻锐达狠狠一惊,当即蹲下身去,用手指探向刘洋的脉搏,然而手下一片安静冰凉,再叹鼻息,人已经当场死绝了。
刘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顾御林军的刀剑也要扑上来,原本一直垂头沉默的刘大人也双腿一软,跪倒下去,女眷们更是尖叫连连,哭声更大,将这原本欢欣的正月初一衬得格外凄凉悲惨。
一片混乱中,容钰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背对着她的刘洋突然倒了下去,但听着旁人的叫喊,她也知道刘洋突然倒地身亡,吓得连忙松了手,马车的帘子垂下,遮住了外面的景象。
刘府门前,闻锐达的面色凝重,心中疑云更深,刘洋大喊说许怀鹤陷害他们家之后就突然身亡,目前也判断不出刘洋的死因,只能赶紧送往刑部验尸才能查明真相,他心中对许怀鹤的怀疑,已经达到了顶峰。
若这事真和国师许怀鹤有关,这一次,他能够抓到许怀鹤的把柄吗?
马车内,容钰一颗心砰砰直跳,她紧紧抱着雪团温暖柔软的身子,雪团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安,用脑袋蹭她的手心,她揉了揉雪团的耳朵,心里还是害怕,一直到了镇国公府门口,才勉强缓过神。
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都在门口迎她,容钰下了马车,连忙走到外祖父身边,向长辈问了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
上一世舅舅早早领兵出征,这一世又总是忙碌,容钰已经有许久都未见舅舅,她努力不去想上一世舅舅战死沙场的消息,忍住鼻尖的酸楚,笑着拉住舅舅的手臂,向舅舅展示着自己的衣裙,原地转了一圈,像冬日难得的艳丽花朵:“这是舅舅送我的红霞锦,好看么?”
镇国公带着慈爱的笑意看着容钰,拍手道:“好看,钰儿穿什么都好看!”
进了正厅,容钰跟着其他小辈们一同向长辈拜年,说了吉祥话,虽然她已经及笄,但还未成家,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还是为她包了属于小辈的红包。
里面的银票价值不多,但都是心意,容钰笑着收了,也将自己带来的翡翠首饰分给了表妹们,厅内其乐融融,年味十足,一大家人都坐下来饮茶闲聊,等着午膳。
顾云溪悄悄凑到容钰身旁,她手腕上带着容钰上一次在王老夫人过寿时送她的翡翠镯子,根本舍不得摘下来,她看着容钰怀里的雪团,心里痒痒:“殿下的猫儿真可爱。”
容钰心里存着事,脑海中还回想着方才在刘府大门的情形,听到顾云溪的话,她愣了愣,笑着应道:“它叫雪团,可乖了,你可以摸摸它的脑袋,它不会挠你的。”
顾云溪小心地摸了摸雪团,高兴地脸都红了,按捺不住地小声道:“殿下晚上去看庙会么?”
第39章 第39章修罗场。
顾云溪期待地看着容钰:“我和其他手帕交也商量好了,大家都想去看一看今年新的皮影戏呢,剧词都是新写的,今晚头一回演!”
新春庙会一般持续三天,从正月初一到初三,有时选在河边,有时建在京郊,也有时会在城中搭台子,不论是达官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会去凑一凑热闹,舞狮或杂耍都很好看。
听说今年还有新上的皮影戏,容钰没多犹豫,轻轻点了下头,应了顾云溪的邀约:“好。”
顾云溪半张脸登时更红了,她高兴极了,本想再拉着公主殿下多说一些话,但又害怕容钰厌烦,只好牵了旁边三妹妹的手,两个人像一对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商量晚些时候看完了皮影戏又该玩什么,一定要抢最好看的兔子灯。
屋内欢快的氛围冲散了容钰心中那点不安和害怕,她不再去想刘府门口发生的那些事,端起泡好的大红袍品了一口,不经意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顾知之。
顾明之便是她的表哥,也是舅舅的嫡子,顾云溪口中一直念叨的大哥,他没能继承镇国公的一身武艺和魁梧雄壮的身躯,这些年在书院专心读书,每个老师都对他夸赞有加,来年考科举有望榜上有名。
说起来,她对这位表哥
并不熟悉,顾明之常年在书院求学,她来镇国公府看望外祖父或者舅舅,来玩耍拜访时,顾明之多半都不在家中。
再者男女有别,除非像逢年过节这样的大事,她也极少和顾明之同席,更别提说上什么话,对这位表哥的印象就只剩好学寡言,彬彬有礼。
上一世顾明之在科考中取得了二甲的好成绩,京城中不少待嫁女子的人家都对镇国公府提出了相看,舅母笑的合不拢嘴,最后定下了右相的女儿,婚期晚了点,以至于这门婚事一直到前世镇国公府没落,都没能结成。
想到上一世镇国公府的下场,还有她病死后魂魄离体,听到小宫女谈论已经成了皇上的许怀鹤赦免了镇国公府,又让顾明之领了舅舅的残兵,继续前往边关作战的事,容钰心里一片酸涩。
不管如何,这一世镇国公府绝对不能走上老路,落的那般下场,舅舅和外祖父都要长命百岁。
桌案对面,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定定看着他的视线,顾明之一边继续听着父亲和祖父谈论近来朝堂中发生的大事,一边略微侧了侧脸,朝着容钰看去。
他对自己这位贵为公主的表妹也不甚熟悉,哪怕待在书院内,他也听说过昭华公主在外的名声并不如寻常女子那样好,温婉端庄,贤淑善良这些词从来没有在昭华公主身上出现过,更多的,便是“娇纵”二字。
但寥寥几次的接触,却也让顾明之很清楚昭华公主并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至于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败坏名声,左不过也就是如今宫里风头正胜的那两位了。
这件事镇国公府不好出手帮忙,祖父清正自持,坚持清者自清,向来不屑这种手段,父亲又忙于军务,在这种事上粗心大意,恐怕连传闻都没怎么听过。
自己虽也帮昭华公主殿下说过几句话,帮她正名,但碍于表哥的身份,旁人都觉得他是偏帮,他也无法辩解。
归根结底,这事还需得昭华公主自己出手整治,看表妹的样子,似乎只是在盯着自己发呆,或许是有心事吧。顾明之默默这么想着,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容钰两眼才收回视线,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昭华公主殿下的容貌还是太艳了。
自古以来,女子有倾国之貌的很少有好结局,一是极易被他人妒忌,暗中伤害,二是极易被他人觊觎,若有偏执的,得不到便想毁掉,凭空捏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引出许多事端。
好在表妹身份尊贵,也免去了一些祸端,若有人想对表妹下手也得顾忌良多。只是不知今后情形如何,表妹将来要挑驸马,须得挑能护住她的人才是……
顾明之一想便想远了,也坐在原处发着呆,就连父亲喊他的名字也没反应过来,被敲了一下额头之后才回神。
顾云溪和三妹妹见状都悄悄笑了起来,互相拉着衣袖笑话大哥,容钰也弯了弯眉眼,露出浅浅的酒窝,揉了揉怀中雪团的小脑袋,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温暖,和昨夜在皇宫之中吃团圆饭时,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镇国公府大年初一的午膳十分丰盛,桌上有一道羊脂白玉羹,取羔羊最嫩的肋排肉慢炖,汤色白如羊脂玉,顾培安特意让人端到容钰面前:“这汤滋补,钰儿身子弱,你多喝些。”
容钰谢过外祖父的好意,浅尝了一口,还是喝不惯羊肉的腥味,转而吃了一块由糯米外皮包裹玫瑰、核桃仁、冰糖等馅料,经过“三蒸两炸”的酥合丸,桌子上剩下的菜品她也一样吃了几筷,胃口和心情都颇佳。
哪怕在这么多人面前,雪团也不吵不闹,乖乖地坐在容钰脚边,埋头吃着它面前小碗里特意准备的清淡吃食,吃的小肚子滚圆,头也不抬,等吃饱了才由春桃擦了嘴,又趴回容钰的膝盖上窝着,好不惬意。
用完午膳,容钰心想既然已经答应了顾云溪的邀约,晚上一同去看庙会,那午后便镇国公府休息,不回公主府去了。
然而她才刚放下筷子,春桃就悄悄走到她身侧,半蹲下来,低声道:“殿下,府里的小丫鬟传话说,闻大人刚才来了公主府,说有事想找殿下商谈,地点定在上次的酒楼,申时初可行?”
容钰微微愣了一下,先是想到了今早刘府抄家时,闻锐达站在刘洋面前问话的样子,随即又反应过来,闻锐达找她,应该是上次查王雪莹马车坠崖的事情有了眉目。
她抿了下唇,对着春桃回道:“好。”
既然和闻锐达有约,那午后就不能留在镇国公府休息了,免得她午休后起身,坐马车出门,免不了被舅舅和外祖父察觉,若是询问她去哪里,要见什么人,她要怎么回答私下见外男的事呢。
于是用过午膳后,容钰便起身告辞,对上顾云溪有些失落的眼神,容钰对她笑了笑,低声说了句“一定来”,让顾云溪不用担心她会失约,这才转身上了马车离开。
顾云溪立刻又笑了起来,拉着三妹妹的手回房间挑衣物首饰去了,一边走一边叹道:“可惜刘家那几姐妹是来不了了,我和刘四小姐也算是互填过诗句的情谊,她流放那天也不知是哪日,我也去送她一程吧,路上苦寒,多塞点银子打点总归没错。”
顾三小姐惊道:“刘家被流放了?!”
“是。”顾明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们身后,淡淡开口道,“刚才祖父和父亲也说起了这事,只是你们没认真听罢。”
顾明之说完,又看向顾云溪,提点道:“你将刘四小姐当做好友,愿意在她落难时帮上一把,送她一程,但对方却不一定感恩在心,指不定还觉得你是去看笑话,奚落她的。”
顾明之背着手:“刘家犯了大罪,皇上不灭门砍头,已是看在皇贵妃有孕的份上,为了积福网开一面,刘家不可能有东山再起之日,你若前去,指不定还会被有心人污蔑镇国公府和刘家有所牵连。”
顾云溪不是什么蠢人,她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微微打了个寒颤,连忙对着顾明之福了福身:“大哥说的是,云溪晓得了,绝不会做多余的事,连累镇国公府。”
另一边的容钰并不知道她印象中沉默寡言,只会读书的表哥还有这样胸有城府,锐眼心明的一面,她回了公主府就拆下珠钗,躺进已经暖好的床榻,小睡了小半个时辰。
她向来养的娇,每日要睡够才不觉得困倦,午后一定得有休息的时间,这会儿醒了,喝了杯养生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她重新绾了头发,换了身翡翠色的马面裙,这一身看着单色低调,实则奢华大气,缠枝莲纹是苏绣的手艺,配着金丝滚边,坐上更加轻便的车架,前往和闻锐达约定好的河边酒楼。
闻锐达已经在雅间内候了半柱香左右,他知道是自己来早了,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断预想着等会儿见到昭华公主殿下该说什么话,在内心复述了一遍又一遍。
刘洋的尸首他让刑部的人验了,果然是中了毒才突然暴毙身亡,虽然没能查清刘洋究竟中了何种剧毒,但有刘洋死前的口供在,他也能拿这份证据去查许怀鹤。
只是可惜王家小姐的坠崖案他虽然也怀疑许怀鹤,但查出来的结果的确和许怀鹤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有一道证据直指指向了怀柔宫,王家有侍卫被怀柔宫收买,刻意在马车上动了手脚,这才导致马车坠崖,什么山顶落石都是幌子。
但这些琐事就没必要让公主殿下知道,听了害怕,只需要让公主殿下明白许怀鹤这个人包藏祸心,表面的君子高洁都是装出来的,离许怀鹤这个伪君子真小人远一些就好!
王雪莹的案子更加棘手,牵扯到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殿下,但昭华公主殿下既然要他查这案,他就有胆子告到御前,让皇上来定夺此事。
这样,昭华公主殿下会不会更觉得他可靠正直,对他高看一眼?他因为查前户部侍郎贪污的案子升了官,公主殿下会贺喜他,觉得他年轻有为,改变挑驸马的想法吗?
闻锐达动了动喉结,端起放在桌上的冷茶一口灌下,还是难掩身体和心
中燥热。
剩下的半柱香也燃完,已经过了申时初,昭华公主殿下的身影迟迟未现,闻锐达不由得有些心急,焦灼地起身,正想让守在门外的小厮去问问昭华公主是否快到了,就听到另一道讨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真巧,殿下今日也有兴致来酒楼?”
许怀鹤站在二楼窗前,眼神飘过关上的雅间门,知道闻锐达此刻就站在门后,嘴角闪过冷嗤,最终看向容钰神情僵硬的俏脸。
他神色淡淡,眼中尽是了然和明知故问,还有藏在眼底的压迫和愠怒:“陛下今日赏了臣一座国师府,就在公主府旁边,臣本来还想找机会向殿下告知一番,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公主随臣进屋边喝茶边谈?”
第40章 第40章殿下,臣只爱你一人,殿……
青竹在酒楼门前看见属于国师大人的车驾时,心里就登时咯噔一下,心知坏了,国师大人又来逮殿下了。
她有心想提醒公主殿下一句,但害怕自己多言,恐怕会坏了国师大人的计划,只能强忍着沉默。
从她被国师大人安排到公主殿下身边起,她就知道,公主殿下周围的眼线尽布,全都是国师大人安插,就连一些其他人派来的不干净的暗线,也被国师大人拔去,换了自己的手下。
街边玩耍的孩童,府里默不作声的丫鬟,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卫,就连卖米铺子的老板,都是暗桩,公主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尽在国师大人的眼皮底下,想要有一点秘密都不可能。
国师大人对公主殿下的占有欲远超她的想象,青竹有时都会害怕,害怕国师大人哪日就将公主圈禁起来,要将殿下时时刻刻锁在身边,哪怕到死都不会放手。
如今听着国师大人的语气,青竹便明白国师大人这是生气了,她悄悄瞟了一眼国师大人阴沉沉的眼眸,看了看公主殿下极其不自然的心虚神色,又想了想躲在门后还没露面的闻大人,忍不住在内心嘀咕,这场面怎么这么像……捉奸啊?
而公主殿下就是那个红杏出墙的妻子,闻大人自然就是不要脸的奸夫了,只有国师大人是清清白白的苦主,而且明知爱妻做了错事,却还得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保全自己和对方的颜面。
青竹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得微微颤了一下,但这时没人注意到她,容钰的全副身心都在突然出现的许怀鹤身上,她被吓得呆了呆,没料到许怀鹤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和上一次一样,偏偏是她和闻锐达见面的时候。
但天真单纯的公主殿下不会想到,许怀鹤甚至比她更先得到闻锐达相约的消息,是故意而为之,先一步来到酒楼截人,阻拦她和闻锐达私下见面。
她真以为只是碰巧,想到上一次许怀鹤将她圈在怀里诉说钟情的画面,脸上有一些发热,更加觉得对不住许怀鹤,声音也低了下去,底气不足:“我,我还有些事……”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许怀鹤原本就深的眼眸变得更加浓黑,像凝聚着一团化不开的墨,各种情绪翻滚,最后变成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轻笑:“是么,那真是不巧了。”
他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事,第一次管用,能向公主殿下讨个吻,让殿下着急,第二次就不必再用这样的手段,反正他最擅长以退为进,因为他知道自己越克制,公主殿下便越心软,越在意他。
闻锐达不是查出刘洋身中剧毒而亡,急吼吼地想要派人查他,将他捉拿归案吗?那竖子指不定要在公主殿下说些什么坏话,但公主殿下如今这么偏心自己,闻锐达不管说什么,在公主看来都只是诋毁。
许怀鹤算计的清清楚楚,装的却十分宽容大度,又问:“不知殿下晚上可有空?臣听说今年有新上的皮影戏,想邀殿下一同去观赏。”
他当然知道昭华公主殿下今夜已和镇国公府的顾大小姐,顾云溪有约,但他偏偏就是要再问这一句,让容钰更加觉得愧对于他。
听到许怀鹤的话,容钰仰头看着许怀鹤落寞的神色,咬了咬舌尖,艰难道:“我晚上和表妹有约了,她请我一同去看庙会,不如,我们明日再去?”
接连拒绝了许怀鹤两次,容钰十分过意不去,愧疚心疼极了,她担心许怀鹤难过,又担心许怀鹤生气,没忍住扯了下许怀鹤的衣袖,悄声道:“我明日得空一定陪你,你想去哪都行。”
得到昭华公主殿下的又一个许诺,许怀鹤眉头微动,知道自己既然装大度,那便要装到底,哪怕委屈一点也没什么,低低应了声“好”,在容钰的注视中衣衫翩翩地下了楼。
雅间的门后,闻锐达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一半,手指死死地掐着门锁,手背青筋凸起,他皱着眉,属实被许怀鹤恶心的不轻。
装模作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佛口蛇心,老奸巨猾的人,一定不能让他留在公主殿下身边!
雅间的门被轻轻敲了敲,闻锐达回神,立刻开了门,向门外的昭华公主殿下行了礼,请容钰进来。
容钰在桌案前坐下,伸手捋了捋衣袖,还没等闻锐达开口,便迫不及待地问:“王雪莹的事有结果了么?”
闻锐达原本积累了一肚子想要骂许怀鹤的话,这会儿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也知道经过刚才的事,自己若说出来,殿下不但不会信,还会更心疼许怀鹤。
他缓了下,慢慢道:“回殿下的话,臣已经查清了,王家小姐坠崖身亡一事和怀柔宫脱不了干系,多半是永宁公主殿下所为,只是证据还未搜集全,还需要一段时日。”
容钰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又随即了然,这件事果然和永宁有关,她就知道王雪莹那样得罪了永宁,永宁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却没想到永宁出手如此的恶毒,直接就要了王雪莹的性命。
“这个案子,”容钰顿了顿,有些担忧地抬眼看向闻锐达,“等你搜集完了证据,会告诉陛下么?”
闻锐达正了神色,端坐在容钰对面,脸上一片正义凌然:“这是自然,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不能如此蔑视人命,王家小姐死的凄惨,臣定会为她翻案。”
不光是为了在昭华公主殿下面前表现自己,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完成自己跟随老师读书后的立志,要让天下太平,不让百姓蒙受冤屈,不要再有任何冤案,假案,错案。
容钰被闻锐达身上散发出来的凌然气势镇住了一瞬,心想不愧是刑部侍郎,不愧是意气风发,刚正不阿的闻锐达。
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微微抿唇:“闻大人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本宫佩服,但毕竟是公主犯案,父皇……陛下可能会从宽处置,甚至包庇也说不定。”
父皇有多宠爱皇贵妃,有多喜欢永宁,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经历了上一世,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回轮到闻锐达惊讶了,他没想到昭华公主殿下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在他的心目中,陛下虽然在登基之后并未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但也算为国为民,善听下意,不然也不会如此雷厉风行地处理前户部侍郎贪污的事。
但闻锐达很快又想到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事,陛下为了永宁公主,一怒之下杀了太医,还赐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远超规格的赏赐,面对言官的劝谏充耳不闻。
且人在面对和亲眷有关的案子时,的确会感情用事,陛下会包庇永宁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闻锐达皱了皱眉:“臣明白了,但不论如何,臣都会将这个案子呈上去,送到陛下面前,臣会尽力劝诫陛下依法处置永宁公主。”
依法处置,那就是一命偿一命,永宁公主必死无疑,陛下会舍得吗?陛下竟要怎么处置,除了陛下自己,恐怕谁都无法改变什么。
“好。”容钰轻轻点
了下头,勉强笑了笑,“多谢闻大人愿意帮忙,本宫今日来的匆忙,未能准备什么谢礼,等改日再将厚礼送去大人府上。”
容钰说着就要起身告辞,闻锐达面色一怔,他自然不甘心只与心上人待了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就匆匆作别,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连忙站起身,急道:“殿下,臣升官了。”
容钰松开提着裙面的手,她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闻锐达突然提这事做什么,带着几分疑惑道:“恭喜闻大人?本宫已知晓问大人升官的事,祝贺大人升官的贺礼会一同送……”
“殿下!”
闻锐达有些焦躁地打断了容钰的话,他知道这样不礼貌,但他在昭华公主殿下的面前,似乎也并未有多文雅的时候,上一次也是冒昧地问出了选驸马的问题,今日是给他的第二次机会,若再不抓住,他知道自己日后必然后悔,不如就此一搏。
“殿下,”闻锐达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看着容钰惊讶的芙蓉面,“殿下或许不知道,臣倾慕殿下已久。臣年少进京求学那日,几乎饿死过去,是遇见了殿下在京郊施粥,喝了殿下的一碗甜粥,才捡回一条命。”
闻锐达的声音微颤,表露心迹这种事总是难言酸涩的,思绪将他瞬间带回了那个寒冷的冬日,又将他带去了真正意义上和昭华公主殿下面对面,在奇珍阁楼上对话的那回,心中甜蜜与自卑混杂,控制不住的爱意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一次又一次在公主府门前踱步,只为偶遇昭华公主殿下,一开始只想着看一眼就好,后来又忍不住想着要离殿下更近一些,到了最后,居然妄想有机会成为殿下的驸马,作为殿下的丈夫,陪伴殿下一生,白首不离,至死不渝。
闻锐达弯下腰去,深深一拜,高大的身形在心上人的面前变得微不足道,变得渺小,语气带着几分祈求:“臣愿意用命护殿下一生平安顺遂,也会继续努力做官,换取功名,只求能够配得上殿下,求殿下垂青,能给臣一个做驸马的机会。”
表露真心的话说完,却迟迟不见对面回应,闻锐达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心一寸一寸地凉下去,唇角一片苦涩。
容钰已经惊的说不出话,她没想到闻锐达也真心爱慕她,也愿意做她的驸马,更没有想到自己和闻锐达居然有一段前缘,自己竟然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她不能给闻锐达回应,她已经有了许怀鹤,也已经和许怀鹤互诉衷肠,确定情谊,只等许怀鹤向父皇提出求娶她,就让许怀鹤做自己的驸马,依附着许怀鹤活下去,摆脱前世的命运。
于是容钰攥紧了手心,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对不住”,逃跑似的转身,推开了雅间的门,慌不择路地小跑了出去,衣裙随风飘起,头上珠钗晃动,叮叮铃铃地响着,如同闻锐达碎了一地的心。
容钰抓着青竹的手臂,一路跑下了楼,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就察觉到有一双大手覆盖住了她柔软的脸颊,连同唇边的惊呼。
沉檀香气覆盖在鼻尖,许怀鹤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语气温柔,却让容钰不知怎么地打了个寒颤:“殿下,臣只爱你一人,殿下也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