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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他不能轻易弄死闻锐达。……

    “闻锐达?”

    因为吃惊,容钰的眼睛睁地圆圆的,她放下甜香四溢的八宝粥,青花釉里红缠枝莲纹碗在桌面轻轻一碰,趴在她腿上打盹的雪团警觉地抬起头,同样用一双圆眼睛看过来。

    青竹和春桃都因为这样的景象忍俊不禁,春桃忍了笑:“是呢,上次他在孔府斥责永宁公主的时候,奴婢便觉得他为人公正,今日再看果真如此,不听风就是雨,也不信那些人碎嘴的话,知道咱们家公主殿下的好。”

    春桃内心对闻锐达满意极了,她觉得虽然闻大人如今官职比较低,但他有这份见识和胆色,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升官的。

    容钰还是意外,没想到闻锐达居然会维护自己。上一世她和闻锐达无甚交集,闻锐达自然也从未帮她说过话,而今世他们也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就是奇珍阁那回,闻锐达或许并不了解她,也愿意替她出头吗?

    送贵重的礼物感谢,似乎不太妥当,容钰伸手揉了揉雪团的脑袋,慢慢思索着。

    她知道闻锐达为人清正廉洁,不喜收礼,看不惯官场上那套收礼才办事,互相开方便之门的官官相护,人情往来也很少,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骂他假清高,但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

    若是自己贸然送礼感谢闻锐达,闻锐达说不定并不会高兴,于是容钰想了想,对着青竹道:“你去库房取一盒煮八宝粥的食材来,不用太多,可供两三个人吃饱就好,再多放些糖在盒子里,送去闻锐达的住处。”

    见惯了容钰的大手笔,送礼最次也是价值百银的物件,这还是她们,特别是春桃头一次见公主殿下送这么“寒酸”的礼物,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但青竹谨遵着做下人的本分,并未多问,也从不质疑主子的决定,立刻起身去办。

    闻锐达在公主府门口斥责诋毁昭华公主名誉的人,替昭华公主说话这事还未传出长街,就已经传到了许怀鹤的耳朵里。

    事关昭华公主,小道童丝毫不敢怠慢,别人不清楚,他可太明白那位在国师大人心中的分量了,一字不差地把下人得到的情报说了出来。

    就连闻锐达当时是何种神态,何种语气,小道童都说的清清楚楚,同样也说了昭华公主给闻锐达准备谢礼,已经让人送去闻锐达住处的事。

    “咔嚓”一声,小道童身体一抖,不敢抬头,却看到那只国师大人常用的上等狼毫毛笔硬生生断作两节,其中一节掉到了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向角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墨痕。

    许怀鹤慢条斯理地取了旁边的白帕净手,神色依旧淡然,眼中凝聚着凌厉的杀意,一字一顿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闻锐达。”

    他对这个人印象颇深,并不只因这人差一点就坏了他的好事,怀疑到奇珍阁头上,更因为他几次在观星楼上眺望公主府时,都看到这人从公主府门前遥遥路过。

    他知道闻锐达是刑部的员外郎,可刑部所在的方向和公主府截然相反,不管走哪条路,闻锐达去当值,都必不可能路过公主府门口。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闻锐达是故意的。

    今日的事再一次印证了许怀鹤内心的想法,他的指尖按着冰凉的镇纸,心中快速将如今朝廷上的各方关系博弈,还有自己手上能动的资源,得到的消息过了一遍,发现一时半会儿想要抓住闻锐达的把柄,很难。

    也就是说,他不能轻易弄死闻锐达。

    这个认知让许怀鹤心中很不爽,他眉峰皱起,像原本隐没在雾中的山突然

    显出深浅的沟壑和锋利的断崖,无端令人感到心寒,畏惧,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从断崖摔下去,粉身碎骨。

    还是太低了,许怀鹤静静地想着,现如今自己的权势地位还是太低微了,如果能够更进一步,做许多事便不必瞻前顾后。

    杀不了闻锐达,但是给刑部找点事做,特别是给闻锐达找点麻烦事,让他忙起来,没空去公主府门口转悠,也不能凑到昭华公主殿下身边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许怀鹤轻笑了一声,在小道童更加恐惧的眼神中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中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入宫,我要见老皇帝。”

    明日就是腊八,也是众多官员休沐的日子,就连今日的早朝也取消了,所以当许怀鹤突然进宫,说有大事要报时,皇帝的眉头狠狠一跳,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这段时日过得太滋润了,除了宫宴遇刺,几乎没有发生任何令他不顺心的事。朝堂上虽然党派林立,但任由他们自己吵来吵去,终归是给他做事,无论怎样,他只需看到结果就好。

    宫宴遇刺的事也算是有了结果,刑部和镇国公一致认定刺客就是漠北派出的暗桩,也呈上了相应的证据,他看了一眼就丢开,让底下的人继续吵。

    大夏近年风调雨顺,边境安稳,漠北虽然有反心,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依旧要向大夏俯首称臣,还要加重赋税为大夏上供。

    他原本日渐沉重体虚,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的身体在国师的几枚养气丹下,效果立竿见影,神清气爽,就连那方面都回了春,宠幸后宫时再也不会觉得力不从心。

    希望许怀鹤带来的是好消息,皇帝这么想着,让大太监带许怀鹤进御书房,坐在上首,转动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翡翠帝王玉扳指,盯着走进来的青年,沉声问:“国师说有大事相报,是何事?”

    “回禀陛下,”许怀鹤的声音夹着风雪带来的凛凛冷意,“臣夜观天象,发现天象异变,紫微星黯淡,其光芒被阴云遮蔽,忽明忽暗,又观测到贪狼星散发红光,偏移至财帛宫,臣恐有大祸发生。”

    听到“有大祸发生”几个字,皇帝转动扳指的手一停,心都颤了一下,他有些焦急地开口:“国师能否为朕详解一番?”

    许怀鹤颔首,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显的冷笑:“臣遵旨。紫薇星暗淡,预示君权受蒙蔽,朝堂有奸佞作乱,而贪狼星主欲望贪婪,又偏移到财帛宫,说明朝中有官员贪腐,使民生凋敝,动摇国之根基。”

    皇帝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脑中闪过一声声嗡鸣,他立刻捂住了眉头,大脑隐隐作痛,眼前一片昏花,就连许怀鹤说的话也变得模糊飘渺起来,一字一字地往他脑内钻。

    “可惜天象异变仅仅只有半刻钟就消散,臣只来得及记在录事本上。又因为此事太过重大,臣唯恐看错,在今日的良辰吉时,又向祖师爷问了一卦。”

    许怀鹤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好像他当真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十分关心家国大事,为皇权受蒙蔽而担忧:“卦象上艮下巽,臣算出财富停滞于高位,有高官中饱私囊,此乃祖师爷指点,又贴合了昨夜天象,必然不会出错。”

    说来说去就是朝中有高官贪腐,而且贪的还不少,已经隐隐影响到了皇权统治,这是老皇帝绝对不可能容忍的。

    果然,皇帝强撑着头痛,厉声问许怀鹤:“国师敢以性命作保,你所测算出的东西绝对不得作假?!”

    从进御书房起,许怀鹤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但他听到皇帝的诘问,反而生出想笑的冲动,因为他知道,皇帝信了。

    许怀鹤丝毫不惧,用低头的动作掩饰住癫狂的笑意,拱手道:“臣敢。”

    他有何不敢?!

    御书房内陡然陷入令人心惊的沉默,大太监无声吞咽着唾沫,哪怕是经历过了这么些年的风雨,他此刻依旧觉得心惊肉跳。

    仅凭一个虚无的天象和卦象,就敢说出这番话,这位国师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到令人震撼,而更加令大太监惊讶的是,皇帝居然信了。

    片刻后,头痛终于缓解,皇帝喝了一口热茶,茶盏在檀木桌面重重一放,他压下内心的愤怒和惊慌:“好。那你说,这个胆大包天的贪官是谁?不要再用天机不可泄露来搪塞朕!”

    御书房的沉默被打破,而皇帝提出了更加致命,一不留神就会人头落地的问题。

    大太监的心高高提起,开始为年轻的国师大人的性命担忧,却听到许怀鹤开口,语气犹疑,并不十分确定:“臣只能算出大概,或许……是户部?”

    这样就说得通了,户部掌管天下银两,若有人想贪,手段高明,确实能蒙蔽天子。大太监的心缓缓放下,看到上首皇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扭曲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许怀鹤依旧不卑不亢地立着,雪白的道袍在他身上不染丝毫尘埃,加上他有一副极好的端正样貌,鼻尖至下颌的线条凌厉如刻,极其容钰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许怀鹤这人风骨如松,心如赤子。

    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许怀鹤这人实际上极其冷漠狠毒,丧心病狂,又善于以言语挑动人心,若被他算计,恐怕至死都不知道真相缘由。

    疯癫由内心散出,许怀鹤冷静地想,这份大礼本来是准备腊八当日再送给户部侍郎刘大人的,但既然闻锐达触了他的霉头,惦记上的不该惦记的人,那他就提前把这份大礼送出去,让大家都别想好过。

    皇帝重新缓缓转动起翡翠扳指,语气也平复下来:“朕知道了,国师还有什么事要报?”

    他既没有赏赐许怀鹤,也没有处罚许怀鹤,更没有说接下来要如何做,这是帝王的制衡之道,不愿意让人轻易猜透帝心。

    许怀鹤在内心轻嗤了一声,面上丝毫不显:“臣得了祖师爷指点,需得出宫去白云观小住一段时日,侍奉祖师爷,为祖师爷供香火,还望陛下准许。”

    皇帝盯着他,以为许怀鹤是想去京郊的白云道观避避风头,毕竟此事由许怀鹤提出,其他人少不得质疑弹劾他,到时候朝堂上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想起许怀鹤给他送的养气丹,许怀鹤也算用的顺手,目前看起来还算忠心,去道观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怀鹤的话又合情合理,皇帝思索后点头:“朕准了。国师记得早日回来。”

    许怀鹤也并未多言,任由皇帝猜测,谢了恩就转身离宫,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去白云观另有所图。

    他才刚回到观星楼,就有飞鸽传信过来,他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管,随手拆开,信的内容不出所料都是来责怪他行事莽撞,不按计划做事,给他们添麻烦的。

    许怀鹤冷笑出声,随手将薄薄的信纸扔进烛火里,信纸瞬间被点燃,被火苗吞噬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缕黑烟。

    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在背后那几人的安排之中,那几人慌的不行,但又没办法拿他怎么样,连侍卫都送进不来,只能窝囊地传信。

    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许怀鹤正羽翼渐丰,能够有能力反抗他们的安排,他们惊慌非常,但又不能,更不敢和许怀鹤对着干。

    许怀鹤推开窗,从高处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京城,背后的影子仿佛在黑暗中蓄势待发发野兽,只等一击毙命,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和袖袍,他轻声开口:“去白云观。”

    他知道,昭华公主施粥的地方在京郊,也恰好,就在白云观的后山脚下。

    不知公主殿下看见他,又会是何种神色,会不会也请他喝一碗甜粥?

    第22章 第22章好巧。

    *

    腊八这日天色昏沉,并不是容钰预想中放晴的好天气,从晨起时便乌云滚滚,被寒风一吹,一团堆着一团,让墨色更浓,仿佛随时都会

    下起大雪。

    雪团从外面溜达进来,它抖了抖耳朵尖沾上的积雪,虽然看着还是瘦弱,但因为吃得饱,活泼了不少,几步就跑到了容钰腿边坐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容钰梳妆。

    小丫鬟们给它做了不少装了棉花的香球,扔给它玩,还将孔雀羽毛绑在细树枝上,在它面前晃动,逗弄着它,它却一概不感兴趣,高傲地仰着头。

    这会儿容钰梳妆完,从铜镜前起身,雪团立刻跟着起来,只追着容钰的裙边跑,伸出粉嫩的爪子去抓容钰腰上垂下来的丝带络子,乐此不疲。

    春桃担心雪团玩闹无度,不小心将公主殿下绊倒,连忙伸手将它抱了起来,又问道:“公主殿下今日去施粥,要带上雪团么?”

    因着今日至少要在寒风里待上半日,即便有棚子遮风,还有锅炉烧着,但桂嬷嬷还是担心容钰身子弱扛不住冷风,特意熬了苓甘五味姜辛汤端来。

    容钰一边喝药,一边轻轻皱眉,有些犹豫地开口:“不带雪团。”

    春桃应了声,便要将雪团交给身侧的小丫鬟抱着,自己来为容钰找斗篷,谁料她才刚一松手,雪团就像滑溜溜的面团一样跳了下来,跑到容钰的脚边,不满地“喵呜喵呜”地叫着。

    它的叫声十分可怜,犹如容钰刚将它捡回来的那日,它还一边叫着一边用柔软的头顶去蹭容钰的裙摆,尾巴一甩一甩,用小猫儿的方式撒着娇。

    容钰的心都快化了,她伸手将雪团抱起来,伸出指尖点了点雪团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耳朵,刚想改口带着雪团,但担心还是胜过了心软,像哄小孩一样对它道:“你在府中乖乖的,今日不能带你去。”

    “不是不要你了,是施粥的地方人太多,你胆子这样小,怕你被吓着了,跑不见了怎么办。”容钰声音轻柔,像春日初绽的花朵,“等下次再带你出府去玩,好不好?”

    雪团扑腾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真的听懂了容钰说的话,软软地“喵呜”了一声,仿佛是答应了。

    旁边的小丫鬟们看的啧啧称奇,都说雪团聪明通人性,有机灵的丫鬟连忙上前来将雪团抱走,免得耽误公主殿下做事。

    桂嬷嬷和春桃都听惯了容钰这样说话,而青竹还是头一回听到,哪怕同为女人,她也酥了半边身子,有些脸红心跳,仿佛公主殿下哄的不是雪团,而是她一般。

    她轻轻捂了下心口,甚至有些羡慕起了公主殿下未来的驸马,对方得是有多好的命,才能够娶得公主殿下这样金尊玉贵的娇美人,能够经常听到公主殿下这样哄人。

    喝完汤药,容钰用帕子沾了沾唇角起身,由春桃替她穿好灰鼠皮做的斗篷,将脸埋进兔毛围脖里,揣着手炉慢慢出了门。

    在上马车前,容钰又亲自清点了一遍食材,确认无误,这才让车夫驾马启程赶往了京郊。

    到了地方,侍卫们先下来,用竹竿和木头搭起宽敞的布棚,挡住凛凛寒风,接着又和丫鬟们一起搬着竹筐,将食材从马车上运下来,厨娘也招呼着手底下的帮厨们搭灶,搬了煮粥的大锅过来。

    等一切准备妥当,容钰才被桂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她想揭开披风带着的兜帽,却被桂嬷嬷拦住,嘟了嘟嘴:“嬷嬷,我真的不冷。”

    “殿下,等锅炉烧起来,棚里暖和了,再取下来吧,”桂嬷嬷语重心长地握着她的手,“殿下今日劳累,可万不能再受寒,眼看着就要到年节了,殿下怎么也不能带着病过新年呀。”

    容钰知道桂嬷嬷是担心自己,点头应了,老老实实系好披风,走到大锅前,学着厨娘的样子,往里面撒了一把泡好的糯米。

    她才刚一动手,周围的人都是一惊,连忙过来拦她,嘴里连声说着“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哪里能做这样的粗活”,将她带到一旁去坐着。

    容钰知道自己若是再帮忙,反而会让他们于心不安,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她,还拖累了做事的效率,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遥遥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

    不多时,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群身穿薄衣,面容粗糙的百姓,他们明明冻得直打哆嗦,却在看到大棚,闻到粥香的那一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脚步不由得加快。

    不少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向她跪拜,背脊在寒风中颤抖着,像被大雪压倒的麦子,眼泪滴落在土地上,瞬间就变成了冰。

    容钰连忙起身,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不用多礼,旁边的侍卫也将容钰的意思大声喊了出去,那些百姓们这才感恩戴德地起身,一步步朝着大棚赶来,自觉排起了长队。

    容钰并没有宣扬施粥的事,她不需要那些虚名,只想让这些贫民能够吃到好粥甜粥,因此来喝粥的人大部分也是喝了好些年,知道昭华公主殿下每年腊八都会来的人,他们带着同样贫苦的亲朋好友,主动叫上需要这一碗粥的人,来到容钰面前。

    闻锐达站在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忍不住又落在昭华公主的身上,许久不曾挪开,带着他心底的妄念和仰慕。

    皇上今早突然发难,要求户部重查以往的账册,户部上下都忙了起来,人人自危,生怕有烂账坏账被翻出来,被皇上怪罪。

    而闻锐达隐隐有种预感,过不了多久,刑部也会变得忙碌起来,就连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也无法幸免。如果当真查出来了什么,皇上又要坚决处罚,朝堂上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他只能趁着今日休沐,悄悄来昭华公主施粥的地方远远看她一眼。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去领粥了,他多喝一口,那些贫民就少喝一口,他做不出来这些和贫民抢食的事,只是远远看着,以缓解自己胸口的灼热和相思。

    闻锐达的书童,也是他唯一的仆从看着昭华公主殿下亲手为那些人舀粥,忍不住小声道:“昭华公主仁善,但为何不直接给那些人金银珠宝呢?这样不是更方便吗,也能让那些人过上好日子。”

    “愚钝。”闻锐达轻声斥责,“你觉得这些普通人,守得住那样珍贵的金银珠宝?平常人家为了一两银子便能大打出手,甚至闹出命案来,这些人得了富贵,就能护住自己吗?再者,斗米恩升米仇的典故你也忘了?”

    闻锐达皱了下眉:“若是有人故意扮作贫民,博取昭华公主殿下的怜悯,骗取金银珠宝又当如何?”

    仆从顿时羞愧难当:“大人说的对,是奴才太愚蠢了,昭华公主殿下的做法果然高明,是一等一的善人。”

    闻锐达“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容钰不舍得眨眼,心道只有真正受过昭华公主恩惠的人,才知道公主殿下有多好,有多慈悲。

    容钰接连舀了几十碗粥,手指发僵,手腕也酸疼,知道自己不能再逞强,连忙放下了勺子,交给了其他侍女和厨娘。

    虽然有棚子挡着,但她娇嫩的脸颊还是被寒风吹的发冷,生疼,容钰回了炉子边,将下巴缩进围脖里,伸出细嫩修长的手指取暖,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大桶八宝粥刚刚分完,就有新的添上,每个人各司其职,仿佛只有她闲了下来。

    容钰的思绪不由得飘远,她想,许怀鹤今日在做什么呢?国师府,不,现在还是观星楼的人会给他做八宝粥吗?

    “拜见公主殿下。”

    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容钰一时间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过度思念许怀鹤产生了幻听,直到那声音又响起,她才呆呆转头,看到了身穿青色道袍的许怀鹤。

    也许是今日休沐,许怀鹤的衣着比平日要随意一些,青色的道袍颜色单一,简朴清素,白色的大氅也无多余的装饰,只有腰带上绣着白鹤,腰间是那块容钰见过的玉佩。

    但这样极简的衣着并未削减他的风度,反而让他更显出惊心动魄的禁欲感,行走时大氅翻涌,雪浪逐风,莫名有种凌驾众生的威仪,带着惊人,凌厉的气势。

    但那股气势在容钰面前几步远的距离就突然消散,变化成了更加柔和,温润的仙气,许怀鹤看着容钰愣怔的眼睛,自然地解释道:“臣昨日上山,回白云观供奉祖师爷,无意看到山下行人众多,以为出了什么事,便下来查看,没想到正巧遇到

    了公主殿下,原来是公主殿下在此处施粥。”

    “公主殿下兰质蕙心,璞玉浑金,”许怀鹤拱手,“臣实在佩服。”

    被许怀鹤这么直白的一夸,容钰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指节:“国师夸大了,昭华惭愧。”

    “不知道国师是否用过饭了,”容钰抬眼,脸上还带着余红,怀着几分歉意,“但还请谅解,昭华不能请国师喝一碗八宝粥,这些粥是给百姓准备的,若国师有空,可以改日来公主府做客,昭华必定备好美酒好菜。”

    容钰只是客套一下,却没想到许怀鹤竟然认真应下,颔首道:“好。那臣就提前谢过公主殿下的招待了。”

    容钰愣了一下,对上许怀鹤深黑的双眸,莫名有一种会被吸进去的错觉,她抖了抖睫毛,忽略那一瞬间的心悸:“……嗯。”

    树后,闻锐达看着昭华公主和许怀鹤相谈甚欢,若无旁人,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的关系想必十分熟稔,手不自觉悄悄握紧,手背都凸起了青筋。

    许怀鹤的脸越发刺眼,还有昭华公主脸上的红晕也令他胸闷,闻锐达知道自己在深深地嫉妒,心里极度不舒服,但他不明白,许怀鹤为何会在这里?

    背后的注视如芒在背,但许怀鹤丝毫不在意,他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心道跳梁小丑罢了,就连上前来都不敢,只敢躲在树后窥视,这样的人,如何敢和他争,如何敢肖想公主殿下?

    容钰丝毫未觉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听到许怀鹤继续说:“此处离白云观的后山不远,若公主殿下有意,可以随臣去白云观为祖师爷上柱香,求个诸事顺遂。”

    许怀鹤这么一提,容钰便想起来上次的春桃也提起过,让她去寺庙或者道观拜一拜。

    自她重生之后,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也遇了几次险,容钰不知道将来是好是坏,但确实需要图个心安,于是她没犹豫多久,就点头应好:“好,麻烦国师了,等施完粥,我便随国师去白云观。”

    有眼色的侍女已经搬了把椅子放到许怀鹤身侧,但许怀鹤却并没有坐下休息,而是挽起道袍的长袖,来帮忙煮粥。

    他手指修长,手臂十分有力,两个人才能转动的大铁勺他一人就能搅动,甜香四溢的粥米在他手下逐渐煮熟,又被他一勺勺舀出来,倒进每个百姓的碗中。

    公主府的下人们一开始还有些慌乱,但看到这位国师大人动作熟练,气定神闲,他们瞬间哑然,见公主也没有出言阻止,便默默转头继续做事。

    容钰一时失语,没想到许怀鹤居然会做这些事,在她的印象中,许怀鹤一直是不染尘世的世外高人,哪怕就是普通的男子,也明白“君子远庖厨”的道理,从不亲手做羹汤,而许怀鹤却能做到这一步,惊得她一时说不出话,等再想阻止时,已经迟了。

    她内心更加愧疚,国师来这里不但没能吃上一口热粥,反而还要帮她做事,品性何其高洁!

    有许怀鹤帮忙,剩余的几大桶粥很快便发完了,今日的施粥也结束,百姓们再次向容钰道谢离去,下人们收拾着东西,容钰起身,对桂嬷嬷提了上山去白云观的事。

    桂嬷嬷迟疑了一会儿,也同意了,她年老体衰,爬山恐怕会成拖累,便让青竹和春桃跟着容钰上山,自己在这里等着。

    上山的路途虽然不远,但极其狭窄,马车无法通过,只能一步一步走上去,容钰被青竹扶着,偷偷看着前面许怀鹤高大的背影,风送来许怀鹤身上的沉檀香气,她捂着领口,心绪杂乱。

    许怀鹤和昭华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山间,闻锐达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彻底什么都看不见,才干涩地开口:“走吧。”

    第23章 第23章不如留宿一夜。

    *

    皇帝推崇道教是近几年才有的事,但白云观已经在京郊矗立几百年之久,道观的观主也不知道换了几代人。

    白云观依山而建,占地面积并不算大,隐藏在一片树林之中,如今是寒冬,落叶枯萎,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白云观也露出一股肃杀的气息,古朴大气,脚下的石阶一块接着一块,直铺到道观的后门。

    刚刚走过一半的路程,来到半山腰,容钰已是气喘吁吁,鼻尖都出了香汗,她松了些围脖,抓着青竹的手臂,暗暗缓和着自己的气息,脚步也慢了下来。

    她自觉做的并不明显,还是能够跟上许怀鹤的步伐,却不料许怀鹤突然转过身,略微狭长的双眼垂下来:“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今日施粥劳累,如今体力不支,是臣的疏忽,还是由臣抱您上山吧。”

    容钰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许怀鹤方才说了些什么,她的脸颊本来就因为出汗而微红,现在更是仿佛染了晚霞,气息更乱了:“怎,怎好劳烦国师……”

    春桃悄悄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国师大人如今如此大胆,当着她们这些侍女的面,就敢说如此孟浪的话。

    但想到上一次国师大人看过来的眼神,冰冷无比,好像还带着杀意,春桃的胆子都颤了颤,不敢多说什么,转头看向一脸呆滞的青竹,悄悄拉了一下青竹的袖子,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青竹不要出声,默默看着就好。

    青竹刚来,不知道公主殿下心悦国师,上次在明远湖遇到刘洋那歹人,公主殿下和国师也抱过了,亲密的如同夫妻一般,如今再抱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春桃在内心劝慰着自己,再说她们两个人,难道还能拦得住心向国师的公主殿下吗,又能拦得住国师大人吗?

    青竹回神,深深地低下头,避开许怀鹤轻飘飘,却仿佛有千斤重压过来的视线,默契地和春桃一起装聋作哑。

    昭华公主殿下只说劳烦,却没有明着拒绝,许怀鹤做了这么些年的道士,对人心的把控不说钻研透彻,至少也非常人能比,他极快地翘了一下唇角,往下走了一个石阶,来到容钰面前,忽而伸手。

    身体忽然腾空,身侧就是没有任何遮挡的草木石崖,容钰发出一小声惊呼,害怕自己摔下去,下意识伸手抱住许怀鹤的脖颈,上身紧紧贴着许怀鹤的胸口。

    不可言说的柔软覆盖上来,许怀鹤的眸色顿时加深,他轻声说了句“公主殿下抱稳了”,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呼出的热气在容钰的耳边蹭过。

    容钰这下连耳朵都红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许怀鹤近在咫尺的面颊,心口又不争气地砰砰直跳,身上更热,手指贴在许怀鹤肌肤的地方也在发烫。

    许怀鹤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放在她的腿弯,转过身继续徒步上山,臂力惊人,抱着容钰犹如抱着一只轻巧的猫儿,丝毫不吃力,气息均匀。

    春桃看着这一幕,嘴巴张的老大能,几乎够吞鸡蛋,她抓着青竹的袖子想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假装自己并不存在,一声不敢吭。

    容钰脚不沾地的被许淮鹤抱着,走完了剩下的半途,眼看着白云观的门扉越来越近,容钰忍不住扯了扯许怀鹤的领口,想让对方把自己放下来,害怕被白云观的道士们看到他们亲密的举动。

    被侍女看到没关系,春桃和青竹都是公主府的人,也算是她的心腹,不会出去乱说,但被外人看到可就不好了,她不想在她本就不好的名声上再添一笔。

    她抿了下唇,还未开口,许怀鹤就立刻会意,半蹲着将她放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地。

    容钰脚踩着青石板,被许怀鹤扶着手臂站稳,不敢回头看许怀鹤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好意思闷头往前走了一步,许怀鹤也适时松开手,道袍长袖一展,不远不近地跟在容钰身侧。

    到木门前,许怀鹤抬手,修长的手指曲起,指节轻扣,不多时就有小道童从内里开门,见到许怀鹤和容钰,连忙诚惶诚恐地弯腰行礼,低着头带两人进门去。

    听说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白云观的老道长立刻带着徒弟们出来迎接,容钰没料到会惊动这么多人,她只是想来拜拜三清像,为三清祖师爷上香,温声道:“不用多礼,久闻白云观大名,听说这里许愿灵验,本宫不过来为祖师爷供些香火,观主不必特

    意准备什么。”

    许怀鹤看了一眼弯腰拱手行礼的观主,淡淡道:“观主放心,由我带公主殿下去三清殿便好,各位师兄师弟也都回去吧,不必在这里聚着。”

    听到许怀鹤的话,观主连忙点头称是,十分放心的模样,带着徒弟们再次向容钰行礼,四散开来,重新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白云观并不算大,至少比容钰去过的金佛寺要小上许多,院内的青石板扫过了积雪,踩上去并不会打滑,容钰跟在许怀鹤的身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三清殿。

    她抬脚跨过门槛,摒除心中杂念,抬眼望去,殿内的三清像高大庄严,泥塑的外身上镀了一层金,静静地看着殿内的信众,目光似笑似怒,仿佛能够直直看透人的心底。

    容钰心里一紧,她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重活一世这样的机缘太大,她不知为何会落到自己身上,也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机缘。

    被三位祖师爷这么一瞧,她有了几分胆怯,但还是努力挺起胸,在心中默默告罪,求祖师爷庇护保佑,也求自己所想能够成真,莫要再出什么岔子。

    檀香冉冉,容钰从许怀鹤手里接过三支香,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容钰动作微顿,用手指夹住香柱,在烛火上慢慢点燃。

    白烟飘起,容钰双手拿香拜了三拜,随后将燃香插进铜香炉里,轻轻闭上眼,心里默念。

    许愿外祖父身体安康,舅舅一世平安,许愿自己这一回再也不会被送去边关和亲,许愿许怀鹤能爱上自己……

    想到最后一个愿望,容钰的睫毛抖了抖,有些羞涩,不知道祖师爷会不会满足她这样的祈愿,情爱二字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见容钰睁眼,许怀鹤又递了三对红烛,还有三盏酥油灯过来,容钰带着十足的诚心依次点了,端端正正地摆在三位祖师爷面前,又在内心将自己的愿望重复了一遍,希望这样三清就能听到她内心所想,愿意分点心神出来替她实现。

    许怀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外,掐了掐指节,时间还不够,等容钰做完供奉,他缓缓开口:“殿下可要听一听论道?”

    “不少信众上完香,都要听完师兄或者观主论道再离去,这样显得更诚心些。”许怀鹤不着痕迹地引诱着,“臣在论道上也算小有所成,天色尚早,公主不妨听一听?”

    容钰正想着对许怀鹤说下山离开的事,被许怀鹤这么一提,她立刻被说服了,点头道:“好,劳烦国师了。”

    她双眼澄澈,天真地看着许怀鹤,眼里全是信任,言语间还为自己找好了蒲团跪坐着,许怀鹤微微偏头,遮住嘴角的笑意,寻来了另一个蒲团,和容钰面对面。

    他端坐着,用发带束着的墨发披洒肩头,神色淡漠中透露着温和,高人之资尽显,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带着隐隐的回响,开口娓娓道来。

    容钰还以为论道是一件十分枯燥,如同听讲学一样无趣的事,会让她昏昏欲睡,却没想到许怀鹤的论道都和旁人不大一样,字字珠玑,通俗易懂,容钰不自觉就听入了迷。

    就连候在殿门的春桃和青竹也听痴了,直到顶着一头白雪的小道童急匆匆赶来,开了殿门,告知她们突降大雪,不一会儿就堆了起来,封了山路,春桃和青竹才猛然惊醒。

    春桃急的跺了跺脚,连忙小跑到容钰身侧,轻声将大雪封山的事说了,容钰从论道中意犹未尽地抬头,缓缓眨了眨睫毛,愣了几息才回神,听明白春桃方才说了什么。

    许怀鹤恰到好处地停下论道,眼中闪过意料之中的光亮,面对容钰的焦急和不安,只是淡淡开口安抚道:“怪臣论道太久,忘了时间,耽误了公主殿下,殿下恕罪。”

    “不怪国师,此事和国师无关,是天公不作美。”容钰连忙回道,细眉轻轻蹙起,语气忧愁,“只是大雪封路,我该如何下山呢?”

    许怀鹤垂眸,状似善意地开口道:“若此时下山,或许还能赶在积雪完全埋住道路之前离开,只是山路陡峭,天寒地冻,若一不小心迷了眼,就会跌下山崖,殿下娇贵,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容钰抿唇,确实不能轻易冒险。

    “不如让熟悉山路的道童出面,陪殿下的侍女赶紧下山去,向公主府的人报信,免得他们以为殿下遇险失联,心中不安。”

    许怀鹤善解人意地提议:“至于殿下,不如在白云观留宿一夜,若明日放晴,白云观的人自会扫雪开路,届时再下山,便安全了。”

    容钰还在犹豫,春桃就自告奋勇地开口:“殿下,让奴婢下山去吧,有小道童带路,奴婢眼睛尖,不会摔下去的。”

    春桃急急道:“嬷嬷若是见不到殿下,又得不到消息,恐怕急坏了,奴婢先下去告知嬷嬷,若是运气好,还能再上来一趟。”

    春桃也有小小的私心,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恐怕没多大用处,不如下去报信,等明日再让侍卫搬来软轿,接殿下下山。

    青竹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能保护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平平安安的,不像她,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好,你去吧。”容钰看着春桃,还是有些担忧,“你小心些。”

    春桃重重点头,加快脚步跑向门口,和门口等着的小道童一起往下山的路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容钰的目光里。

    “白云观床铺简陋,恐怕招待不周,要委屈公主殿下暂住一夜了。”许怀鹤开口,拉回容钰的视线,“公主殿下可要用晚膳?臣让道童送去殿下房中。”

    容钰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应下了许怀鹤的好意:“多谢国师。”

    得知昭华公主殿下要暂住一夜,白云观上下立刻都动了起来,连忙收拾出了最好的客房,点上了最贵的熏香,又特意搬来了暖炉,加了上好的炭火,就连床铺都是崭新的,生怕怠慢了公主殿下。

    容钰进了卧房,刚在桌边坐下,柴房的小道童就端了滚烫的热茶过来,茶叶也是观主珍藏多年的普洱。

    她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看青竹从另一个小道童手里接过食盒打开,往桌上摆了十几样菜品。

    容钰每样都尝了口,觉得半饱就放下筷子,起身到窗边看着鹅毛一样的大雪扑簌簌落下,看院里堆积起来的雪层已经有半米多高,更担心春桃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脚滑出了意外,眉间笼着忧愁。

    青竹劝了两句,容钰有些疲惫,低声道:“我想歇息了。”

    青竹又连忙去了柴房,提着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回来,供容钰沐浴。

    热气蒸腾,容钰躺在浴桶里,用香胰子洗了脸,又抹了抹身体,有些嫌弃这款香胰子劣质的香味,光滑如白玉一样的皮肤在水中荡起波纹,她的额发微湿,头发高高束起,热水淹过修长的脖颈。

    好在白云观以前也出过女道姑,容钰才有了一身可以穿的中衣,她系好青色的外袍,脸上带着被热气蒸腾过的红晕,和衣躺进被褥里,分外想念公主府里宽大的八步床,柔软温暖的夹棉云锦被面,还有乖巧可爱的雪团……

    昏昏欲睡间,容钰意识模糊,却突然感觉耳边吹过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哆嗦,迷迷蒙蒙地睁眼,看到窗边闪过一个细长的黑影。

    那黑影速度极快,形状诡异,不像是人形,更像是什么怪物。

    睡意顿消,容钰猛地抓紧了棉被,她睫毛颤抖,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到了那个东西。

    直到过了好几息,黑影也没再出现,她才颤声喊道:“青竹?”

    无人应答。

    卧房内的烛火昏暗,容钰鼓起勇气挑开床帐,用更大一点的声音喊道:“青竹……”

    她陡然收了声。

    青竹倒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双目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第24章 第24章许怀鹤这人怎

    么能这样孟……

    一股凉意从背后窜起,哪怕卧房内的炭火再旺,只穿中衣都不会觉得冷,容钰还是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地打着颤,指尖泛白,紧紧抓着棉被,一声都不敢出,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惊扰到伤了青竹的歹人,或者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东西,让对方也发现了自己。

    周围静的可怕,雪花落在窗棂上几乎没有声音,寒风簌簌,屋内的炭火静悄悄地燃着,容钰紧紧咬着下唇,尽力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生怕那黑影又再回来。

    人越是害怕,想的便越多,容钰脑海里的想法乱的如同缠在一起的线团,话本子里看过的狐妖异兽,面目狰狞的山贼土匪,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令她更加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想,怎么在白云观这样的道教圣地,有三清像坐镇,也会出现这样的事?

    是不是祖师爷觉得她的愿望太多,贪欲过甚,不想帮她实现,所以故意派出了什么东西来吓一吓她?

    又或者,是不是因为她承受不住重生这样太大的机缘,所以重活一世,才会遭受一劫又一劫,哪一次都惊险万分,想要夺她性命,今夜恐怕也是同样……

    等等,容钰猛地一惊,轻轻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意识到,她每一次遇险,许怀鹤都会出现在她身边,令她化险为夷,渡过难关,护她无忧。

    对啊,容钰轻轻捂着胸口,琥珀一样的瞳孔转了转,她愣愣地想,许怀鹤如今也在白云观里,卧房就在院子后面,她可以去找许怀鹤,待在许怀鹤身边,必能平安无虞。

    上一世魂魄离体时,她看到的那幅景象,不就已是上天在提醒她,许怀鹤就是她命中的贵人吗?

    容钰越想越有道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因为紧绷都有些发麻,后背也被冷汗微微沾湿,她打定主意,咬着牙一点一点往着床边挪动。

    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鞋,容钰垂下小腿,将冰凉的双脚放进去,轻手轻脚地起身,慢慢走到了青竹旁边。

    她蹲下来,伸出食指,颤巍巍地凑到青竹的鼻尖,察觉到青竹尚有鼻息,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青竹的肩膀,用气音小声喊道:“青竹?青竹?”

    青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昏睡了过去,失去了意识,容钰心里着急,但也只能先出了房门,去找许怀鹤帮忙。

    烛光摇曳,卧房内并不算明亮,容钰披着宽松的青色道袍,她没找到斗篷,只能先这么穿着,在一片昏暗中缓步往前走着。

    她脚步极轻,生怕黑影又回来,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终于摸到了冰凉的木门,手上用了点力气,“嘎吱”一声推开。

    有一片雪花被风送到了她的面颊上,容钰抬手拂开,指尖留下了一点冰凉的雪水。

    雪还没停,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容钰被寒风一吹,微微打了个哆嗦。

    她抬头看了看,廊下虽然挂着灯笼,但依旧只能看清半米左右。犹豫片刻后,容钰回房内取了一支蜡烛,一只手捧着,一只手挡住风,免得蜡烛熄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后院走去。

    没有走出多远,容钰便觉得浑身仿佛都被冻住了,积雪打湿了她的鞋面,抬脚都变得十分困难,她试图空出一只手搓搓手臂,但并没有让自己暖和起来。

    不光如此,手里的蜡烛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寒风吹灭了,四周顿时陷入昏暗之中,脚下的积雪泛着冷光,容钰茫然不知所措,紧紧抱着双臂,心生退意。

    就在容钰内心生出几分绝望,觉得自己今天连这院子走不出去时,木门突然被从外打开,一道高大青色的身影出现,大步朝着她走来,带着檀香气,用厚实的白色大氅将她紧紧裹住,打横抱起,快步回了卧房内。

    密不透风的大氅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容钰紧紧抱着许怀鹤的胸膛,许怀鹤身上散发出暖意腾腾,让她控制不住地将脸埋了进去,贪婪地汲取着温暖。

    又被许怀鹤救了一次,容钰知道自己一定安全了,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软软地倒在许怀鹤的怀中,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全都被她抛之脑后,只想紧紧抱着许怀鹤不撒手。

    温香软玉在怀,许怀鹤眸色渐深,他抱着容钰的双手加了点力气,顿时摸到一片柔软的触感,没忍住指尖动了动。

    容钰沉浸在后怕和庆幸的情绪里,没察觉到这点微妙的异常,她微抬起头,盯着许怀鹤锋利的下颌,眼睛水润润的,嘟着嘴委屈开口:“有黑影吓我,青竹都被打晕了,我好害怕,我想来找你的……”

    她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受了惊,还被风吹着,身上冷极了,眼角就有了几分湿润,又觉得丢脸,怎么每次和许怀鹤在一起,自己总是要掉眼泪,让许怀鹤看到她丢人的一面。

    容钰任性地将脸埋在许怀鹤的肩膀上,用许怀鹤的道袍擦干了眼泪,犹觉得不够,心里不解气,抓着许怀鹤道袍的领口责怪:“你怎么才来!”

    她知道自己的责怪十分没有道理,语气弱弱的,并不理直气壮,一点威慑都没有,被责怪的人也丝毫不生气,反而顺着她的话应道:“是臣的错,臣来迟了,下次定不会了。”

    听到容钰说要来找自己,虽然看到容钰站在雪地里时,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听到容钰亲口说出来,许怀鹤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嘴角微微翘起。

    对,就是这样。他要让公主殿下一步一步更加依赖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遇到什么难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不要去找别人。

    只来找他。

    进了卧房,许怀鹤并未给倒在地上的青竹分去任何眼神,他稳稳抱着容钰,一路走到床榻边,将容钰轻轻放在棉被上,这才缓慢松开手。

    他在容钰身侧站好,半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容钰冰凉的脸颊,一路抚摸到下巴,低声道:“殿下受惊了。”

    “突降大雪,山上野兽没了吃的,跑来白云观觅食,有几只狐狸和黄鼠狼跑进了院内,惊动了师兄们。”

    许怀鹤慢条斯理地解释着前因后果,为自己的出现找好了完美的理由:“我担心那些野兽惊扰公主殿下,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公主殿下已被惊醒,是白云观招待不周,也是臣考虑欠妥,让公主留宿受了委屈,公主殿下恕罪。”

    原来那些黑影是黄鼠狼,怪不得不似人形,速度又快,容钰心里的恐慌散了大半,她抓着许怀鹤的衣袖晃了晃:“不怪你,野兽行事无规无则,谁也没料到它们今夜会闯进白云观里来。”

    “青竹还晕着,”容钰有些担心,她细眉微蹙,“她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是那些野兽伤了她吗?白云观里可有药物可以医治?”

    许怀鹤这才向地上的人分去了半个眼神,他冷淡道:“无碍,兴许是被黄鼠狼身上的臭气熏晕了过去,臣这就让小道童将她移至旁边的卧房,公主殿下好好歇息吧,臣来为你守夜。”

    许怀鹤说着,拉上床帐,门外等着的几个小道童立刻低着头进来,抬起青竹出去了,走之前还替他们关上了门,不留一丝缝隙。

    旁边的卧房里,一直装晕的青竹猛地睁开眼睛,无声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脏依旧跳个不停,也不知道国师大人对她的表现是否满意,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应当没让公主殿下察觉出来什么异常。

    她本只是一介孤女,父兄皆战死沙场,后娘嫌她碍眼,将她卖给了人牙子,是国师大人买下她,然后又设计将她送去了镇国公身边,博得了镇国公的同情,在军营待了好些年,也学了一身功夫,又从国师大人送来的医书上学了药理。

    她原以为自己就是国师大人安插在镇国公身边的一粒棋子,在必要的时候出手,为国师大人清除阻碍后便可脱身,谁知前不久,她突然得到国师大人的传信,让她想办法成为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

    作为棋子,青竹从来不会违背

    主人的命令,她正思考着如何接近昭华公主,却没想到顾林氏突然叫她出去,稀里糊涂地被昭华公主身边的桂嬷嬷带走,成了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她先前一直不清楚国师大人将她安插在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意义,但是今日,在国师大人将昭华公主抱起的那一刻,她明白了。

    装晕也是国师大人的安排,她只需照做即可,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了国师大人今夜想做什么,不禁为天真单纯的公主殿下捏了一把汗。

    被国师大人那样如同饿狼一般的人盯上,可是会被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的。

    另一边,见房门关上,许怀鹤半跪下来,伸手为容钰脱了被雪水浸湿的鞋,将容钰白玉一样的小脚捧着,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

    容钰的双脚和她身上其他地方一样白嫩柔软,脚趾圆润可爱,如同和田籽玉雕琢的莲子,脚踝纤细,骨节精巧,仿佛一捏即碎。

    许怀鹤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放轻,他握着棉帕,从脚跟擦到趾缝,而后突然低头,吻上她的脚背,惊得容钰脚背弓起,像一抹在水中挣扎的游鱼,但终究脱离不出运筹帷幄之人的掌心。

    “你,”容钰脸上红霞尽染,震惊地结巴了一下,“你怎么,你怎么能……”

    她太过羞愤,以至于后面几个字都说不出口,含羞带怨地瞪着许怀鹤,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按照礼法习俗,女子的脚只能给丈夫看的!许怀鹤难道不知道这样的禁忌吗,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脱掉她的鞋,不但看了她的双脚,还,还摸了,还亲了一口!天呐,许怀鹤这人怎么能这样孟浪!

    偏偏许怀鹤脸上没有半分羞愧反省,仿佛做了一件如同端茶倒水一样的寻常事,面对容钰没有半点心虚,还能继续说鬼话:“公主殿下在雪中行走,寒气入体,臣为你渡一口阳气,可以中和阴凉,免得又发高热。”

    听完许怀鹤的话,容钰呆滞了好一会儿,她十分怀疑许怀鹤话里的真假,但许怀鹤脸上的神色认真,不似作伪,还能气定神闲地和她对视,依旧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许怀鹤的表现实在太镇定,太有欺骗性,容钰看着,不由得有些迷茫,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错怪了许怀鹤。

    许怀鹤是得道高人,精通炼丹和五行之术,他说的话想必,应该,或许有些道理,应当只是真的用了偏方妙法,给她渡了一口阳气,担心她再生病罢了。

    容钰脸上神色变化实在太过好懂,许怀鹤忍住笑,知道容钰已经从怀疑变成了半信半疑,差不多要全信了。

    怎么这样好骗,让人忍不住要多欺负她一些,让她露出更羞怯,更可怜的神色来。

    许怀鹤向来不知道良心是什么东西,说谎也没有任何负罪感,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不惜任何下作手段。

    容钰才刚刚说服自己许怀鹤是好心,就听到许怀鹤继续道:“公主殿下天生体弱,冬日易发咳疾,就是体内的阴寒气太重,不如趁此机会,让臣多渡些阳气给你。”

    容钰的心中生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将双脚从许怀鹤手中抽出来,藏进棉被里裹住,想离许怀鹤远一些,手指都蜷缩了起来,声音紧张:“还要怎么渡?”

    许怀鹤站起来,欺身压近,和她的面颊不过只有半个手掌之隔,说话间呼吸交融。

    许怀鹤一脸正经,好像他才是吃亏的那一个,声音平淡:“这样渡。”

    他微微偏头,对着容钰因为吃惊而微张的粉唇吻了下去。

    他的眼底暗流翻涌如深渊,想立刻将容钰拆吞入腹,狠狠厮磨,但还是忍住了,怕吓到容钰,舌尖轻舐如蝶栖花蕊,手掌顺着脊骨滑至她的尾椎,激起容钰一阵战栗,喉间溢出幼猫似的呜咽,推在他胸口的手无力靠着,挣脱不开。

    这一口“阳气”渡的时间实在有些长,结束时许怀鹤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发现容钰气喘吁吁,满面潮红,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春水潋滟。

    许怀鹤喉结上下动了动,用宽大的道袍掩饰身体的异常,哑声道:“殿下歇息吧。”

    第25章 第25章容钰整个人都被亲懵了。……

    容钰整个人都被亲懵了,眼里含着一汪春水,眸圆睁着,睫上沾着未散的惊愕,仿佛被骤雨打湿的蝶翼,眼尾洇开了桃花一样的颜色。

    她没料到许怀鹤说的渡阳气,竟然是嘴对嘴的渡,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功法,也不知道许怀鹤做的究竟对不对,只觉得嘴唇发麻,几乎没了知觉。

    被许怀鹤这么一闹,她身上确实暖了起来,像着了火,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兴许真是许怀鹤的阳气起了作用,但这样的做法未免也太……

    太亲密,太羞耻了些。

    她怔怔地坐着,身上沾满了许怀鹤独有的沉檀香气,仿佛还能感受到许怀鹤贴过来时带来的体温。

    回想起刚才的耳鬓厮磨,容钰一张脸全红了,手指紧紧捏着棉被,忍不住从床帐中微微侧身,朝着坐在桌岸边的许怀鹤望去。

    许怀鹤说要为她守夜,可是这里不比公主府宽大的拔步床,她睡在里侧,许怀鹤能待在外间,白云观的卧房并不大,她和许怀鹤完全算是共处一室,不过几步远的距离。

    他一个外男,如何能留在女子房内?他们又不是夫妻。

    别说是被嬷嬷知道了,就算是青竹或者春桃看了,也得惊呼出声,连忙赶他出去。

    容钰轻轻咬了下被许怀鹤吮得发麻的下唇,正想出声提醒,让许怀鹤出去,就听到许怀鹤淡声道:“殿下可还冷?需要臣再渡几口阳气吗?”

    他当然知道容钰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想让他出去,于是他偏偏要明知故问,让容钰羞窘不敢再说话。

    果然,那道纤细的倩影立刻就缩了回去,还慢吞吞地躺好,为自己盖了被子,假装已经睡着了,不敢应声。

    许怀鹤浅浅勾了一下唇角,他端起桌案上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但冰冷的茶水并没有将他身体里的那股燥热降下去半分。

    方才有些片段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从耳朵尖蔓延到锁骨的胭脂色,剧烈起伏的心跳,宽松的道袍也遮掩不住的玲珑曲线,温热的吐息缠绕成丝线,不分你我。

    一点点,一滴滴,一幕幕无不引诱着他,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欲念,想将心上人拆吃入腹,想将明月全部占有,但他知道,今夜不能再过火。

    于是他又只能全部忍下去,和以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独自压抑,只是这一次的品尝到的不再是苦涩,而是丝丝入扣的甜,以及唾手可得的兴奋。

    *

    容钰以为有许怀鹤在房中,刚才又经历了一番不可言说的唇齿交融,自己今夜会难以入眠,但是实际上她刚一沾枕头,合上眼,就立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外头天色大亮,雪也停了,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云层当中透出来,照亮了院落,将窗户上的云纹投射下来,在屋里的地砖上落下好看的光影。

    容钰困倦地起身,刚想扯系在床边的响铃喊下人们进来,伸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并不在公主府内,而是在白云观中。

    昨夜的片段又零星地挤入她的脑海,容钰瞬间趴倒在棉被上,无声地哀嚎,不愿再回想起来,只当没发生过,也在内心希望许怀鹤不要将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但她又忍不住想着,许怀鹤那样亲近自己,是否说明许怀鹤已经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对她动了凡心,所以才愿意给她那样渡阳气,和她有肌肤之亲,唇齿相依。

    不然许怀鹤那样清冷端正的人,怎么会对她做出那样无礼的举动呢?

    容钰捂了捂脸,下意识喊了声“青竹”,喊完才记起昨夜青竹晕了过去,也不知如今醒来了没有?

    “殿下。”青竹耳力极好,听到容钰喊她,立刻推了门进来,脸

    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惭愧,“奴婢昨夜失职,没能护好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责罚!”

    “不怪你。”容钰摆了摆手,示意跪在地上的青竹起身,她对昨夜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不愿多提,“去打些热水来吧,我要梳洗了。”

    青竹立刻应道:“是,殿下宽宏大量,奴婢感激不尽,这就去打热水。”

    青竹连忙起身出门,去柴房找小道童要热水去了,容钰又在床上坐了片刻后,青竹和春桃一起进来了。

    春桃这次多带了几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供容钰梳妆的物件,一应俱全,还带了崭新的衣物,连易克化的早膳都准备好了,装在食盒里带上了山,生怕容钰受到了一点委屈,恨不得把公主府都搬过来。

    就连昨夜容钰在白云观里借宿,春桃和桂嬷嬷都极其不放心,若不是雪势太大,天色又黑,她们真想再上山来,说什么也得伺候在容钰身边才好。

    春桃行了礼,就立刻凑到容钰身边,小心扶着容钰穿上熏暖的宝石兔绒云头履,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容钰梳洗,换下中衣和道袍,换上夹着灰鼠皮的短袄和马面裙,一边听青竹小声将昨夜的事说了。

    青竹谨记着国师大人今早警告过她的话,并没有提及国师大人后半夜宿在公主殿下的卧房里,替公主殿下守夜的事,装作不知道,只道自己今早才醒过来,是国师大人出手赶跑了那些野兽,让公主殿下能够安眠。

    春桃听的心惊胆战,不禁抱怨道:“这山上就是那些野物多,白云观的道士也真是的,不知道撒些雄黄药粉,将那些野兽拦在外面,惊扰到了公主殿下不说,还差点出了事,要是公主殿下受了伤,他们难辞其咎,个个都跑不了!”

    她说完,又忍不住夸了许怀鹤:“还是国师大人做事仔细小心,挂念着公主殿下,又出手及时。”

    容钰略微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拿起象牙筷子,夹住桂花蒸糕咬了口,口感绵密甜软,还带着腾腾热气,是府中厨娘的手艺,味道极好。

    “国师用过早膳了么?”容钰突然想起,指了指面前的桂花蒸糕,“你们带过来的早食太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送一些去给国师吧。”

    听到容钰的话,春桃捂唇悄悄笑了笑,和旁边的青竹对上眼,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就知道公主殿下把国师大人放在心上,就连早膳都要分一些出去,还特意指了爱吃的桂花蒸糕,可见国师大人在公主殿下心里分量不小。

    哎,也不知道国师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像公主殿下对他一般,心悦公主殿下,心甘情愿地做了公主殿下的驸马,两人结为恩爱夫妻?

    送早膳的活儿交给了青竹,青竹提着食盒出去,带着对国师大人的敬畏和几分天然的恐惧,有些战战兢兢地敲响了许怀鹤的卧房门,低声说明来意。

    木门打开,许怀鹤冷漠道:“放在桌上。”

    青竹咽了咽唾沫,连忙走进门内,将食盒轻轻地放在桌案上,又连忙退了出来,她正准备向许怀鹤行礼离开,就听到许怀鹤又开口说:“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青竹连忙低头回复道:“没有,公主殿下并未提及昨夜的事。”

    “嗯,”许怀鹤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走吧,好好在殿下身边伺候,要用命保护她,明白吗?”

    明明许怀鹤的语气和平常一样,淡然随意,但青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奴婢明白。”

    直到回了公主殿下温暖如春的卧房内,青竹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她搓了搓手背,向公主殿下说明食盒已经送到,国师大人收下了,这才站到一旁去,垂手看着公主殿下用完早膳。

    等公主殿下去梳妆,她和其他小丫鬟们一起快速吃了饭,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从白云观离开,回公主府去。

    得知容钰要离开,白云观的观主又一次带着徒弟们迎出来,满怀歉意地向容钰告罪,说白云观招待不周,本想今早就来请罪,但又担心扰了公主安眠,才一直拖到现在。

    观主诚惶诚恐,生怕容钰不满,挖空了心思念叨,他的言语实在太长,替容钰将白云观的所有事物都挑了一遍,从床铺挑剔到饭菜又挑剔到炭火,容钰听得走了神,目光飘远,不由得朝着站在人群中的许怀鹤看去。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许怀鹤都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绝不会隐没在人群里,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仙人降世,完全压过了周围人的气势。

    他清俊的脸庞微低,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惹得旁边的道士们都忍不住离他远了半步,白色的大氅直直坠下,更显得他长身玉立,像寒风中挺傲的竹节,又像是高大的松柏。

    也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许怀鹤忽而抬眼,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容钰的视线,那一瞬如寒冰消融,容钰竟然在许怀鹤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温和的笑意。

    她像被热水烫了一般慌乱地撇过眼,又觉得是掩耳盗铃,忍不住微红了耳朵尖。

    恰巧这时,白云观的观主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话语,容钰连忙抬手:“观主不必自责,不过小事,本宫没有放在心上,等下次再来为三清祖师上香。”

    观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徒弟们对着容钰躬身行礼,恭送容钰离开。许怀鹤也在人群中微微弯腰,目送容钰坐上软轿下山,直到再看不见容钰的身影,他才收回视线。

    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的。

    他的殿下。

    第26章 第26章国师人是极好的。

    *

    容钰坐上由侍卫抬着的软轿,稳稳当当地下山去,侍卫们个个孔武有力,如履平地,软轿几乎没有颠簸。

    她掀开了一半车帘朝外看,上山的时候只忙着赶路,无意欣赏沿途的风景,现在闲下来,倒是品出了几分山岭雪景的乐趣。

    虽然看起来一片枯败,偶尔有寒鸦飞过,更显寂静萧索,但山间还未散去的余雾缭绕,远峰如墨痕浸染在素白宣纸上,倒是有一种看名家山水画的感觉。

    石阶上的积雪已经被白云观的道士们清扫过,露出灰青色的表皮,但枯枝上的浮雪还在,被风微微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像老妪垂泪,碎玉纷扬。

    直到软轿落地,容钰才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如今再看这样的萧瑟雪景,已经不会再轻易想到被送去和亲路上看到的枯燥景色,想起那段被侮辱,被瞧不起,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日日垂泪的日子。

    容钰被春桃扶着下了轿子,山下的积雪绵软,云头履刚一落地就陷进去了一寸,像踩着云絮一样,有寒意慢慢地从脚底攀爬上来,容钰捧着手炉,连忙朝着马车走去。

    桂嬷嬷在马车前等着她,看到容钰,急急忙忙地行了礼,又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细细看了一番,确定容钰没受什么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上了马车,桂嬷嬷给容钰倒了热茶暖身,她刚想问什么,青竹突然敲了敲马车的车窗,低声道:“公主殿下,下山前国师大人交给了奴婢一盒药丸,说是给公主殿下防风寒的好药,也可以治咳疾,一日服用一粒便好。”

    桂嬷嬷对许怀鹤的医术十分信服,上一次许怀鹤送了药丸过来,公主殿下服用后,风寒没几日就好了,她听着青竹的话,连忙开了车窗,从青竹的手中小心接过木盒,放到了小几上。

    许怀鹤送的木盒都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像某种标记,容钰没想到许怀鹤还为她准备了药丸,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白云观里也有可以炼药的地方吗?

    不过一夜肯定是做不出来的,许怀鹤一定早就为她备着了。思及此,容钰又有一

    些羞涩,除了外祖父和舅舅,还有她以前以为的父皇,从未有无血缘关系的外男为她准备这些,将她放在心上关怀。

    容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用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唇瓣的笑容,小小的酒窝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桂嬷嬷打开木盒,催促着她就着热茶吞服一颗,容钰用手掂住珍珠一样圆润大小的药丸,送入口中,发觉这次的药丸比上次的更甜一些,似乎不是同一种,带着药草香气,入口即化,冰冰凉凉地顺着喉咙滑下。

    许怀鹤的药向来是极好的,她昨夜吹了冷风,还衣衫单薄地在雪地里走了一段路,今早起来时便觉得喉咙有些痒痛,知道咳疾恐怕又要复发,但这药丸一入口,她的嗓子变舒服了许多,再没有干痛的迹象。

    她将自己的感受说了,桂嬷嬷脸上喜笑颜开,忍不住将许怀鹤夸了又夸,容钰莫名与荣有焉,也微微翘起唇角,搭腔道:“是呢,国师人是极好的,端方君子,光风霁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青竹会骑马,她坐在车夫的旁边,手里握着缰绳,耳力又好,自然听到了马车里传来公主殿下的温言细语,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句,公主殿下未免也太天真无暇了。

    昨夜全是国师大人一手设计,自公主殿下答应随国师大人上山敬香火那一刻起,公主殿下就已然落入了国师大人的掌心中,每一步都在国师大人的算计里。

    公主殿下却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国师大人对她做了那样的举动,也依旧觉得国师大人光风霁月,是顶顶善良的好人。

    也不知日后,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了国师大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温文尔雅,而是手上沾了无数鲜血和人命,步步为营,善于攻心的伪君子,公主殿下又是何反应?国师大人又会怎样应对呢?

    想到国师大人的令人胆寒的手段,青竹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回神之后又觉得自己未免想的太多,国师大人那样善于伪装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公主殿下发现端倪?

    国师大人若是真想装下去,蒙骗公主殿下一辈子恐怕都轻而易举,编织出虚假甜蜜的谎言牢笼,将公主殿下牢牢锁住,连怀疑的机会都不会给公主殿下吧。

    到了公主府门口,青竹利落地马背上跳下来,替容钰掀开车帘,将容钰从马车上扶下来,一路进了门,回了卧房内。

    见公主殿下回来,小丫鬟们连忙迎上来,打了热水替容钰通发,卸下了一半珠钗,还抱了松软的靠枕过来放着,让容钰躺的更舒服一些。

    小丫鬟中一人拿着新得的话本,一人抱着雪团来到拔步床边,容钰刚想伸手接话本,雪团就从小丫鬟的怀中猛地挣脱出来,一跃到了拔步床上,喵呜喵呜地撒着娇,用脑袋不停蹭着容钰的手臂,想要得到容钰的抚摸。

    不过一日不见,雪团便十分黏人,容钰笑着伸出手指,在雪团毛茸茸的脑袋上点了点,然后挠了挠它的下巴,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才让雪团消停下来,窝在她的膝盖上打盹,尾巴慢悠悠地摇晃着,十分惬意。

    容钰手里的话本看了一半,春桃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掀开帘子,向容钰行了礼,开口道:“殿下,国公爷回府了。”

    “舅舅回来了。”容钰眼睛一亮,脸上多了惊喜的笑意,“舅舅可还好?练兵这么久,有没有受伤?舅舅后来又和刑部一起查案,想必业日夜劳神,肯定瘦了不少,得让人多送些补品去。”

    “殿下放心,国公爷也好着呢。”春桃也笑起来,“国公爷回府,还特意派了小厮来给公主殿下送东西,说是查案的时候收来的。”

    春桃说着,让身后的小丫鬟把盒子捧上来:“这是漠北那边特有的红霞锦,用赤狐毛织就的布料,摸起来跟云一样软,颜色和晚霞似的,要百两黄金斤才能换到一尺,珍贵非常。”

    小丫鬟轻轻将木盒打开,里面的布料还闪着浅浅的金光,乍一看像是流动的火焰,随时都会跳出木盒燃烧起来,当真如同晚霞一样绚丽。

    容钰伸出指尖摸了摸,手感极好,顺滑柔软,不比江南年年进贡的云缎锦差,开口道:“送去绣娘那里,等到了年节,初一那日,我便穿着这些布料做的衣服,去镇国公府向舅舅和外祖父拜年。”

    小丫鬟应声,关上木盒,脚步轻快地出了卧房,按照容钰的吩咐,将珍贵的布匹送去手艺精湛的绣娘那里。

    春桃继续笑道:“国公爷还说了,多亏公主殿下送去的伤药,效果极好,割了口子,那药膏一涂上去就止了血,不过两三天就结了疤,连军医都说是不可多得的神药。国公爷还想多要一些,也不知殿下这里还有没有?”

    提到伤药,容钰怔了怔,送给舅舅的药膏是她特意向许怀鹤讨要的,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比一般的伤药强了许多倍。

    总是劳烦许怀鹤替她制药,似乎也不大好,许怀鹤日后肯定是会越走越高的,而官职越高就越忙碌,许怀鹤官场上的事都忙不过来,哪还有闲心做药丸呢?

    如果能找许怀鹤买下伤药的方子,交给军医去做就好了,这样既不用麻烦许怀鹤亲手制药丸,还能保证军中的供应,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就是不知道许怀鹤愿不愿意给。

    许怀鹤如今还在白云观中,这事也急不来,等他回到观星楼再说吧,容钰想了想,对着春桃说:“那伤药暂时没有了,以后若是得了,再给舅舅送去。”

    她转头看向青竹:“青竹,你原先就是镇国公府的人,对府内也熟悉,你随着嬷嬷去开库房,选上好的补品送去镇国公府,多选些补血的。”

    青竹道了声“是”,低眉顺眼地跟着桂嬷嬷出了门,去库房选补品,春桃等容钰吩咐完,又继续道:“殿下,国公爷还嘱咐了最后一件事。”

    “不久后就是县主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听说王老夫人的两个儿子要为母亲大办寿宴,也已经发了许多请帖出去,届时镇国公府和公主府必然都会收到一份。”春桃顿了顿,“国公爷说,到时希望殿下能和顾大小姐一同前去。”

    容钰轻轻皱了下眉,她并不是不乐意和顾云溪一同赴宴,她对顾云溪的印象极好,是率真可爱,也不惧怕她的小姑娘,和她年岁也相差不大,她帮舅舅看顾一二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不明白舅舅为何要特意提及此事,好像在怕什么似的,可这京中,有谁敢冒着得罪镇国公府的风险,去招惹镇国公府的嫡女呢?

    容钰略微有些不安,因着上一世她办大寒宴出了岔子,被父皇禁足的缘故,一直到年关才被解除,她错过了上一世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也没能去参加寿宴,所以不清楚寿宴上到底出了何事。

    但至少上一世,她并未听说什么,顾云溪也平平安安的,在她被送去和亲的那一年定了亲,一直到镇国公府落败都未出什么事……

    “嗯,我知道了。”容钰松开眉头,摸了摸雪团的尾巴,“去赴宴那日,我会让马车去镇国公府接她,我们同乘。”

    第27章 第27章这寿宴,国师也去吗?……

    “对了,”容钰突然记起了什么,她摸了摸话本的边角,“永宁的脸好了些么?”

    距离上次宫宴遇刺也过去了一段时日,宫里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永宁如何了。

    上一世没发生遇刺的事,永宁的脸也没有毁容,自然去了王老夫人的寿宴,还为王老夫人做了一首好诗,博得满堂喝彩,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永宁还会不会前去呢?

    “这,”春桃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为难,“奴婢也不清楚,听说永宁公主这些时日一直把自己关在怀柔宫里,就连孔大儒的课业也不去了。”

    春桃想,若是让她知道永宁公主的疤痕还没好,或者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她必然兴高采烈,早早就将得来的消息给公主殿下说了,哪能拖到今日。

    容钰静了静:“可她上次去孔府登门道歉的时候,不是说必会日日苦读,不得懈怠吗?”

    “是呢。”春桃幸灾乐祸地开口,“想必孔大儒已经不想要她这个学生了,不日就得向陛下提及此事,让

    永宁公主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容钰轻轻眨了眨眼睛,以孔大儒的性子,的确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到时候永宁必然丢丑,指不定更要把自己关在怀柔宫里发脾气,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出来见人。

    春桃猜的不错,此刻的怀柔宫里,永宁正在狠狠掐着一个新来的小宫女的脸颊,直到小宫女白嫩的脸出现了十个深深的指甲印子,溃烂不堪,必然会留下疤痕,她才松了手,厌恶地开口:“滚下去!”

    陈贵妃在旁边皱了皱眉:“适可而止,永宁,尚宫局送来的宫女快要不够用了,你若再闹,必定会让你父皇知晓。”

    提及父皇,永宁冷静下来了些许,她将双手泡在放了温水的铜盆里,又接过旁边战战兢兢的宫女递来的帕子,将指甲里浸染的鲜血擦去,神色逐渐恢复平日的温婉。

    她抬起头,脸颊边有一道恐怖的,宛如蜈蚣一样的褐色疤痕,虽然边缘已经有了淡化的痕迹,但依旧和白皙的肤色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

    不管是谁,看到她脸上疤痕的一瞬都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陈贵妃挪开眼神,她也没有想到那一刀居然那么深,上面还淬了毒。

    她的手臂也被那把刀划过,但伤口并不深,太医用药之后,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疤痕的颜色也极淡,只要再用玉容膏养一段时日,就能完全消散,比起永宁脸上的疤好了太多。

    如今怀柔宫里只剩下一罐玉容膏,交给了永宁敷用,但也用不了多久就会见底。

    永宁不愿出怀柔宫,让其他人看笑话,陈贵妃便求了皇上几次,想多要几罐玉容膏来,但许怀鹤那边却一直不松口,说玉容膏材料珍贵,制作复杂,就算做出来也得等三个月之后。

    三个月?

    永宁的心差点凉透,等三个月后,她脸上的疤就彻底好不了了,于是疯狂让人寻民间的偏方,还折磨小宫女泄愤。

    如今宫女人人自危,生怕被永宁公主抓住,免不了一顿搓磨,毁了容不说,连命都不见得能留下。

    陈贵妃想起多日前,昭华公主曾举办过小寒宴,投壶的彩头就是一盒玉容膏,心想或许昭华公主的手头上还有一些,想放下身段派人去求,但永宁却尖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叫吼着,不许下人去昭华公主府上,不愿在容钰面前低头。

    如今陈贵妃看着女儿的脸,心中怜悯,忍不住又再次劝道:“就让下人们去昭华那里要几罐玉容膏来吧,不过言语上矮她一头罢了,咱们风光的日子在后头呢。”

    “你父皇本就不喜她,也不喜先皇后,这些年对昭华的疼爱都是表面应付镇国公府罢了,要是没了镇国公,皇上定会厌弃她,夺了她的公主之位。”

    陈贵妃语气轻柔地说出令人惊悚的话语,揭露着惊天的秘密,她牵起永宁的手,拍了拍:“昭华蠢极了,还以为陛下是真心疼爱她,在那沾沾自喜,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你何必同她争这些呢?早日治好脸才是正事。”

    永宁脸上的表情抽动了一下,似乎已经看到了她日后将容钰踩在脚底,用恶毒的话语羞辱容钰,而容钰不得不忍气吞声,还要给她擦鞋的场景,畅快又阴毒地笑了起来。

    “母妃说的是,永宁明白了。”永宁笑着,恶毒的话一连串往外撒,“等镇国公府落败,母妃成了皇后,我也成了最尊贵的公主,永宁最先要杀的,必然是那沽名钓誉,胆敢羞辱我的孔景华。”

    她要用手段逼迫孔景华的学生亲自站出来,指认孔景华师德败坏,不配为人师表,表面两袖清风,实则藏下了许多金银财宝,背弃儒学,人人喊打。

    她要让孔景华身败名裂,然后再让人一层一层剥了他的皮,砍断他的食指,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口不能言,看他还怎么骂她?!

    至于容钰,永宁冷冷地笑了笑,她不可能让容钰死的那么轻松,她要容钰好好活着,看着她风光无边,日日夜夜备受折磨,她要用刀划烂容钰那张脸!

    想到另一件事,永宁收起笑,露出像往常一样可怜巴巴的神情,向陈贵妃撒娇:“母妃,女儿要如何去参加王老夫人的寿宴呢?若是其他人笑话女儿的脸可怎么办?”

    王老夫人的寿宴她是必然要去的,达官贵人除非实在不能来的,不管是世家还是新贵,肯定都会去捧个场,她若不去,谁知会错失多少好机会。

    再者,永宁思索着,她也快及笄了,这次寿宴便是挑选日后驸马的好机会,她要抢在容钰之前,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好驸马,最好是抢走容钰看上的人,让容钰嫉恨。

    换成以往,永宁做出这样的神态,确实如同梨花沾雨,有楚楚可怜之姿,让人心生怜意,但如今她脸上的疤痕却破坏了所有的美感,她再露出这样的神色,反倒令人作呕,不忍直视。

    宫女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陈贵妃眉头动了动,也不好直说,只道:“你戴着面纱去便可。”

    永宁高兴起来,使唤着宫女们去开箱笼,找上好的轻薄料子出来给她做面纱,陈贵妃饮了口茶,叫来心腹大宫女,让她带着厚礼去昭华公主府要玉容膏,一定要客气。

    大宫女领命出了宫,一路心情忐忑地到了昭华公主府,心想昭华公主为人善良,必不会为难她,谁知刚进花厅,还没坐下,春桃和青竹听了她的来意,就齐齐发出一声冷笑。

    春桃扯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哎哟,那可真是不巧了,前些日子我们殿下才刚用完最后一罐玉容膏呢,姐姐也知道那玉容膏极其珍贵,公主府里的数量也就那几罐,真没有多的能给了。”

    虽然知道箱笼里还有上百罐玉容膏,但春桃说起谎来半点不心虚,还阴阳起了大宫女:“贵妃娘娘备受皇上宠爱,人尽皆知,想必玉容膏是天天都有的,怎么还借到公主府来了?”

    大宫女的脸色又青又白,她牢记着贵妃的话,一定要客气,也知道自己今日必须至少要一罐玉容膏回去,不然自己这张脸也难保,连忙赔笑:“春桃妹妹说笑了,玉容膏难得,贵妃娘娘也是用完了,不得已才来借,贵妃娘娘知晓昭华公主殿下舍不得,特意备了厚礼,你瞧……”

    她让小宫女呈上厚厚一本礼单,又展示了身后的几个大木箱,低眉顺眼,卑微极了。

    春桃上前查看礼单,边看边挑剔,给青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找公主殿下请示,这事毕竟还是要公主殿下拿主意,她们不能越过主子做决定。

    青竹在公主府待了这么些日子,又跟在桂嬷嬷身边学规矩,自然听了不少桂嬷嬷对陈贵妃还有永宁公主的抱怨,知道她们爱欺负昭华公主殿下,对两人的印象极差,恨屋及乌,也丝毫不客气:“在这等着吧。”

    她连杯茶都没给,转身离开,回了容钰的卧房,说了陈贵妃派人来求玉容膏的事。

    青竹垂首将大宫女说的话转达了一遍,她心里很清楚,这玉容膏并不是陈贵妃需要,而是为永宁公主求的,国师大人所做的玉容膏不仅能美容养颜,还能淡痕祛疤,看来永宁公主脸上的疤痕情况的确不大好。

    但青竹心里清楚,嘴上却不会表达出来,她知道公主殿下心思单纯,不会多想,刻意道:“贵妃娘娘说了,公主殿下哪怕能匀出一罐来,她也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了。”

    容钰听完了青竹的话,果然和青竹所料一样,根本没有深想,她让小丫鬟从妆奁里面选了一瓶没用过的玉容膏出来,喜滋滋地开口:“一瓶玉容膏便可以换贵妃送的厚礼,还能得贵妃的感谢,真值呀。”

    “不过以后贵妃若是再要,可不能给她了。”容钰想了想,“这都是国师辛辛苦苦制出来,独给我一人的,我也舍不得分给旁人,让旁人知晓了,也不大好。”

    青竹忍着笑应了声是,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玉容膏,脚步匆匆地回了花厅,像打发乞丐一样,将玉容膏扔到大宫女的怀里,嗤笑一声:“我们公主殿下心善,这罐玉容膏一直留着舍不得用,倒是便宜你

    们了。”

    陈贵妃的大宫女哪知道容钰天天将玉容膏当寻常的面脂用,一次一大勺,根本用不完,将青竹的话信了八分,狠狠松了口气,如获至宝地捧着玉容膏连连道谢,又连忙回了宫,向陈贵妃复命。

    等大宫女走了,春桃和青竹对视一眼,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让侍卫们把几个大木箱送进库房里,又将礼单捧了,送到容钰面前。

    容钰看完礼单,从里面挑了十几样出来,递给桂嬷嬷:“嬷嬷,去岁雕刻玉屏风的那几个工匠可还在?若是在,就将这几样东西送去,让他们雕个玉佛像出来,给王老夫人做寿礼。”

    县主王老夫人信佛在整个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如今皇上推崇道教,但王老夫人信佛已经几十年,吃斋念佛经是常事,送玉佛绝不会出错。

    而且她和王老夫人交集并不深,送寿礼的心意不重要,足够珍贵即可。

    桂嬷嬷带着礼单去了库房,容钰拿起看了一大半的话本,没看两行字又撂下,装作不经意地问:“这寿宴,国师也去吗?”

    “嗯。”

    许怀鹤站在观星楼顶上,他遥遥望着公主府,听下人将陈贵妃找昭华公主要玉容膏的事说了,眸色微深,语气冷漠:“看来上次给她们的教训还不够。”

    “那在王老夫人的寿宴上,再让永宁公主深刻地记一回吧。”

    许怀鹤的话里像含着冰冷刺骨的刀刃,下人将头埋得更低,他说完,随手扯了近在咫尺的枯枝,向着树丛里一扔,带着内力的枯枝如同短剑,眨眼间便穿过了停留在枝头的寒鸦胸口。

    一滴暗色的血缓缓滴下,那寒鸦嘶哑难听的叫声永远地停留在了喉咙里,翅膀也无力扑腾,一头栽下,死的不能再死。

    许怀鹤收了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仿佛那里同样沾着暗色的血,眉头轻皱,从怀中拿出一方粉色的绣帕,在指尖轻轻摸着,仿佛那样就能洗掉自己手上的戾气和污浊。

    这张绣帕显然不属于男子,更不可能属于许怀鹤,而是——

    昭华公主曾经因为粗心而落下的贴身帕子。

    第28章 第28章相看两厌。

    不过片刻,许怀鹤就将手帕重新收了起来,贴着心口稳妥放好。

    容钰从白云观上下来后没多久,他也跟着下了山,不过他回来的悄无声息,就连皇帝都以为他还在白云观里,白云观众人更是不敢多言。

    回到观星楼内,许怀鹤从旁边的木头立柜上取出小巧的白色瓷瓶,随手扔给等在旁边的下人:“拿去给怀柔宫里的暗桩,这瓶药粉该往哪里加,她应该清楚。”

    昭华公主殿下还是心太软了,不过没关系,公主殿下不忍心做的事,就由他来做,他保证做的不留痕迹,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让永宁公主的脸一日一日溃烂下去,再也好不了。

    “我巴不得永宁公主的脸永远好不了呢!”春桃煮着茶,借着茶水咕噜的声音掩盖,小声对青竹抱怨,“我让你去给殿下传话,你究竟是怎么说的?怎么还让殿下给了一罐出去!”

    春桃气哼哼地:“你我都清楚,陈贵妃是替永宁公主要的玉容膏,一罐都不要给才好。”

    青竹不慌不忙地小声解释:“那你我也都知道,公主殿下最是心善,永宁公主可是殿下的亲妹妹,今日这罐玉容膏多半还是要给出去的,欺瞒主子是大罪,你我担当的起吗?”

    春桃抿了抿唇,虽然知道青竹说的是对的,但内心依旧不太服气。

    “再说,”青竹顿了顿,“若是公主殿下不给那罐玉容膏,来日被其他人发现公主府内实则还有许多罐,特别是被皇上知晓了,定会觉得公主殿下自私自利,不顾手足之情,坏了殿下名声。”

    春桃想开口反驳,想说陛下向来是最疼公主殿下的,绝对不会为了小小一罐玉容膏的事就责骂殿下,但话到嘴边,她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心中慌乱犹豫。

    上次宫宴遇刺,公主殿下回来后高热不退,陛下居然只敷衍地送了一箱补品过来,公主殿下根本用不上不说,连太医都没派一个,整个太医院都在为怀柔宫忙碌。

    虽说永宁公主伤了脸颊,但不论怎么看,都是自己殿下这边情况更危急一些,可陛下只把陈贵妃和永宁公主放在了心尖尖上,流水一样的慰问赏赐只往怀柔宫里送,还亲自去探望陈贵妃和永宁公主,据说日日都宿在怀柔宫里,却没来看过殿下哪怕一次。

    这些事春桃都不敢在容钰面前提及,害怕殿下听了之后伤心流泪,又哭坏了身体,只是默默忍了。

    有些事就是不能细想,越深想就越惊恐,会将以往的认知全部推翻,最后得出一个令人震惊心碎的结果。

    春桃心事重重地煮完了茶,提着紫砂壶来到桌案前,为容钰倒了一杯。

    容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看完了手里的话本,抿了口茶,又逗弄了一会儿乖巧的雪团,心里想着许怀鹤也要去王老夫人的寿宴,那自己不必打扮的太素净,就穿那条石榴红的马面裙。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知道许怀鹤喜欢何样的女子,也不知道许怀鹤偏好哪样的衣妆,容钰想,那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吧。

    几日的时光转瞬即逝,不过眨眼就到了王老夫人的寿宴,容钰早早便起身梳妆,又派了马车去镇国公府接顾云溪过来。

    她坐在铜镜前轻轻闭着眼睛打盹,春桃和其他小丫换手脚麻利地替她挽发上妆,青竹端着热腾腾的早膳过来,等容钰梳妆完就能垫垫肚子。

    容钰喝完小半碗玫瑰红枣莲子粥,吃了半个蒸糕,用清茶漱了口,外面小丫鬟就进来传报,说顾云溪到了。

    春桃连忙拿来玫瑰紫的织金斗篷,领口和袖口都配了可以拆卸的银狐毛,穿上既轻便又暖和,配上青底织金云纹短袄,领口缀着金银珠翠,尽显华贵和妖娆。

    容钰站起身,渐变海棠红的马面裙高调热烈,走动间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山茶花仿佛被风吹拂,片片花瓣攒动,带起容钰身上的花香芬芳。

    春桃和青竹都忍不住放弃了呼吸,为容钰撑起浅红色的油纸伞,替她遮挡着风雪,静默地欣赏着公主殿下惊人的美貌。

    不论再看多少次,青竹还是会被公主天下的容貌所惊艳,不禁想着或许天上的仙女在面对公主殿下时,也会自惭形秽吧。

    公主府门口,顾云溪坐在马车上等候着,有些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她想起父亲严肃的脸庞,父亲让她牢牢跟着昭华公主殿下,不许乱跑,如果遇上了不认识的小姐,也不要轻易跟着对方离开。

    她心里疑惑,但父亲并没有告诉她这样做的缘由,母亲更是一概不知,只高兴她能和昭华公主一同出席,让她千万别失礼,要事事以公主殿下为先。

    胡思乱想间,车帘被掀开,顾云溪抬头,看到昭华公主殿下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她被昭华公主的盛装惊艳,盯着容钰的眉间花钿和美眸,一时失神。

    在那一瞬,顾云溪恍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画中的仙女,只存在于书中和传说里的绝世美人,只一眼就能让人销魂,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献给她。

    等顾云溪红着脸回神,想要行礼的时候,又被容钰一把按住,示意她不必起身,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顾云溪小声喊了“殿下”,嚅嗫半晌,又觉得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来容钰的美貌,那些华美的溢词也都无用,只能干巴巴地补了句:“您真美。”

    容钰被她逗笑,眉眼轻轻弯起,脸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朱唇饱满圆润,这个马车都仿佛亮堂了起来,又让顾云熙看呆了半晌。

    王老夫人的住宅大门前,已经停放了许多马车,几乎每辆马车上都有标识,容钰撇开车帘轻轻一转,将这些标识收进眼底,但并没有看到她期盼的那个,有些失望地

    收回视线,同时落下了帘子。

    容钰不知道的是,隔着两三辆马车的地方,永宁掀开了帘子,正死死地盯着她。

    面纱遮住了永宁的下半张脸,露出的那一双眼睛里却是令人胆寒的怨毒,像一条伺机而动,处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伸出口,咬上对方一嘴。

    永宁的脑海里一遍一遍闪过刚才容钰露出的那张脸,那么华贵,那么精致,那么美艳,让她的嫉妒如同沸水煎熬一样,让她无声地嘶吼抓狂,恨不得现在就去撕了容钰的脸。

    从容钰那里要来的玉容膏她也用完了,可是完全不起效果,还将她脸上的疤痕变得更深,原本只是褐色,现在已经浓的像墨,丑陋不堪,根本无法见人。

    永宁怀疑容钰往玉容膏里加了什么,才害得她的脸变成了现在这样,她让太医查验,却没发现什么问题,气得在怀柔宫里砸了一连套茶具,又抓花了小宫女的脸。

    陈贵妃是宫妃,不能轻易出宫,但永宁是公主,不是这些规矩束缚,她也向来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可以显摆她的才学血貌,博得好名声,可如今她的脸……她的脸!

    永宁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气几乎压过了一切,随行的宫女吓得身体直抖,直到接待的人请她们下马车,恭恭敬敬地请永宁公主进去,她才缓和了神色,又装出平时温婉的模样。

    容钰下马车的时候,周围都静了一瞬,不远处还有轻轻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人在面对真正美的事物时,反而是说不出话的,只能目送容钰和顾云溪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进了门。

    好在永宁已经闭了车帘,没有看到这幅场面,不然又要气的头晕脑痛,内心不断咒骂着。

    队伍最末尾的马车内,闻锐达紧紧攥着车帘,直到看不见容钰的身影,才缓缓松开手心。

    他官职低微,本来是够不上王老夫人的寿宴的,但他是孔景华的关门弟子,凭借着老师的几分薄面,也得了一个位置。

    户部接连查出了金额极高的几本错账,皇上大发雷霆,让刑部参与彻查,如果他能稳稳当当地领下差事,以他的能力,必然能够揪出更多的线索,届时升官只是迟早的事。

    就连孔景华这样刚直的人,都觉得他太不通人情世故,在官场上恐怕会举步维艰,无法抓住这次的机会,所以特意带他来了王老夫人的寿宴,希望他能多结识一些人物。

    闻锐达难以拒绝老师的良苦用心,只能应下来,保证自己今日会收敛脾气,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起冲突。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下车帘,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忽然察觉到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犀利的目光直直朝他投来,他皱了下眉,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和国师许怀鹤正正对上。

    两人遥遥一望,相看两厌,都没有和对方打招呼的意思,互相冷漠地挪开视线,连点头致意都懒得敷衍。

    容钰已经进了府邸,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王老夫人为人低调,平日从未有个什么大排场,就连这次六十大寿都是两个儿子执意要为他操办,才宴请了这么多宾客。

    这所宅子是当年王老夫人入京封县主,主在京城留下来后置办的,比不上世家们的高门大宅奢华深厚,但自有一番大气在。

    容钰跟着带路的婢女一路往前走过回廊,还没开宴,她们女眷被安排在花厅这边,见到容钰来,花厅里已经到了的女眷们被她过盛的容貌惊了一瞬,立刻起身,朝她行礼。

    容钰是最尊贵的公主,在外头的传言中又脾气暴躁,因此女眷们并不敢上前来搭话套近乎,刚坐稳没多久,永宁公主又到了这里,只能再次起身来向永宁公主行礼。

    不少人都悄悄看了一眼永宁公主面上覆着的面纱,眼神当中透露出几分异样,心里的想法却很一致,看来永宁公主脸上确实如同传闻所说,有了一道极其丑陋的疤痕。

    哪怕贵为公主,脸上有这样的瑕疵,恐怕也难以挑到好驸马吧?

    自从脸上有疤之后,永宁便对这样的视线极其敏感,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借着面纱的遮挡,嘴角向下撇,将那些眼神有异的人的脸深深记在心里。

    也许是疤痕的确影响到了永宁的心境,容钰都已经做好了接受她挑衅的准备,却不料永宁只是喊了声“姐姐”,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容钰愣了愣,也默默饮茶,听着其他女眷们低声交谈,突然有一道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听说了吗,王老夫人的孙女也从豫州过来了,据说这次寿宴,王老夫人也有给孙女挑夫婿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哪位公子能够入得了王老夫人的眼了。”

    容钰的手轻轻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盏,她连忙将茶杯放到旁边的木桌上,一颗心直直下坠。

    王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还未有婚配的,不就是王雪莹吗!

    王老夫人年轻时嫁的不好,丈夫品行不端,犯了盗窃罪,打了板子没撑过去死了,她早早当了寡妇,独自拉扯两个儿子长大。

    她性格强硬,大闹了一番,两个儿子都改了她的姓,次子当官后原配病逝,又娶了续弦,这王雪莹就是续弦所出,正巧到了婚嫁的年龄。

    而这王雪莹,就是上一世她举办大寒宴时,闹出丑闻的贵女,在宴席上突然发了癫症,又是脱衣又是胡言乱语,好几个婢女才拦住了她。

    而她很久后才得知,明明是王雪莹原本就有见不得人的疾病,却非说是她准备的食物有问题,冤枉算计了她,以此向父皇求了一门极好的婚事。

    容钰轻轻呼了口气,这一世,王雪莹还要如何算计?

    第29章 第29章你若娶了我……

    *

    素色的锦帐里,王老夫人坐在铜镜前,等小丫鬟为她戴好镶金的耳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穿着深紫色的绸缎面长袄,下身同样是紫色马面裙,大气沉稳,眉眼坚毅,面容是经历过一番风霜后的苍老,但后半辈子十几年的养尊处优将她的眉间沟壑磨平了一些,看上去慈祥了不少。

    她拍了拍身侧女孩儿白嫩的手,温声道:“莹儿放心,祖母一定为你挑一门极好的婚事,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诰命加身。”

    王雪莹的脸上闪过一抹娇羞,俏生生地喊了一声祖母:“祖母,我在豫州时,便听说京中来了个才貌非凡的国师大人,父亲也夸他仙风道骨,前些日子我上街,在奇珍阁买首饰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一眼,果然如仙人下凡,他……”

    “莹儿!”王老夫人听出了王雪莹话里的少女羞涩,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闪过了深深的忌惮和惊惧之色,难得失态了一瞬。

    好在王雪莹被这一声吼懵了,呆在原地,没有注意到王老夫人脸上神色的变化,只觉得有些委屈:“祖母?”

    王老夫人轻轻呼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重新平静下来,但内心还是惧意满满,将不住颤抖的右手藏进袖子中,双手拢着平放在膝盖上,慢慢挺直了背,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再害怕。

    许怀鹤,他根本不是什么仙侍下凡,那不是人,那是妖魔,是恶鬼,是吃人的怪物!

    “莹儿,咱们是新贵,”王老夫人压下颤抖,缓和语气,和王雪莹仔细解释着,“现在朝中局势不明,陛下的态度又暧昧不清,新贵和世家两头都不得罪,所以咱们不得不小心些。”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父亲和我的意思是,你嫁去公府侯府,要比嫁去其他人家,特别是普通官员人家要好的多。你大伯和你父亲也都准备和世家交好,缓和关系,所以操办了这次寿宴,宴请了许多人前来。”

    王雪莹母亲的本家并非世家,而是清流一派,只忠于皇帝,背靠天子,若不是王雪莹的母亲钟情王老夫人的次子,非他不嫁,王老夫人的次子还真不一定能够求娶成功,拿下这笔当年再划算不过的无本买卖,在清流面前卖了个脸,官运通畅十几年,步步高升。

    他们王家之前也一直站队明确,是新贵中有名的代表没错,但他们绝对不会

    当那出头鸟,和世家作对,而现在就是和世家卖好的绝佳机会。

    “所以你只能嫁入世家,明白么?”王老夫人有些怜惜地摸了摸王雪莹呆愣的脸,“莹儿,你想要的荣华地位他们都能给,有大伯和父亲在,还有祖母这个县君在,世家也不敢亏待你,这是世间多少女子都求不来的好姻缘,明白么?”

    王雪莹轻轻咬了下唇,脑海中又浮现出许怀鹤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压下心中浓浓的不甘,表面温顺地低头,应了声:“是,我都听祖母和父亲的。”

    王老夫人这才又笑了起来,拉起王雪莹:“走吧,咱们去迎客。”

    到了花厅,王老夫人笑着告罪:“老身来迟了,让各位贵客久等,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还请各位见谅。”

    说完,她带着王雪莹,忙向这花厅里唯两位比她品级更高的公主行了礼,这才落座。

    王老夫人是主,他们是客,哪里有客人责怪主人的道理,一众女眷自然是连声体谅。

    夫君官位低微,自身诰命品级也不高的夫人们更是忙着活络气氛,说些妙语祝寿,逗得王老夫人笑起来,花厅里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王雪莹自进入花厅起,眼神就一直忍不住地落在容钰身上,心中酸涩不已,眼睛都瞪红了,手里的帕子被她拧皱成一团。

    她看到容钰的第一眼,便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便是闻名整个大夏,她在豫州时也常常听人说起的花容月貌,堪比仙子的当世第一美人,昭华公主。

    她总觉得那些人吹嘘过甚,因着昭华公主殿下尊贵的地位,所以刻意美言,又因着昭华公主跋扈的名声,害怕得罪对方,所以才夸大其词,觉得昭华公主本人根本不美,说不定还不如自己这位豫州明珠。

    而当她见到容钰的那一瞬,她便知道自己之前错的离谱,心头上被人狠狠割了一刀,像有人在她的耳边大声嘲笑:鱼目怎敢和珍珠相比,萤火怎敢和明月争辉?!

    她头上的簪子,身上的气度,连昭华公主身侧的那位小姐都比不过,原来这就是京城,原来这就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美人如云,贵人遍地。

    心里再次涌起浓浓的酸意,而这一次,王雪莹不再看着容钰,而是用挑剔,审视地目光打量着顾云溪,比较着自己和对方身上的每一处。

    当不管是身份还是容貌都相差太远时,那份嫉妒和不甘就变成了遥望,只能转而嫉恨和自己出身地位相差不多的贵女。

    顾云溪今日戴了昭华公主赠她的翡翠簪子,嵌着黄金,镶着珍珠,无一处不精美,配上月华绸的衣料,素色低调但不失华丽,一进花厅就收到许多贵女们的羡慕打量。

    顾云溪不由得挺了挺胸,而这时,她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并不怎么善意的目光,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朝着王雪莹看去。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但都对彼此的印象不怎么好,不吭声地低头饮茶,心里各有思量。

    容钰并没有注意到身侧这些暗中的交锋,她从春桃的手中接过新的手炉捧着,一边感受着怀中的暖意,一边思索着前世王家日后的情形。

    别看王家现在蒸蒸日上,王老夫人身体硬朗,两个儿子官运亨达,王家在上一世却没富贵多久。

    王老夫人六十大寿后,不过半年出头的时间,她的两个儿子就因为贪腐银两,还草菅人命,被其他官员弹劾,夺了官职判了流放。

    往日和王家交好的官员们恨不得极力撇清关系,还有不少趁机落井下石,翻出些陈年旧账,让王家罪加一等的。

    王老夫人也丢了县主的身份,父皇体谅她上了年纪,没有跟着王家其他人一起流放,只让她回到原本的村庄,变成了和之前一样的村妇,王府一夜落败,只有王雪莹这个外嫁女没有受牵连。

    然而王雪莹表面高嫁,许了忠勇侯府的世子,但她的夫君常年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对她无情无意,经常夜不归家。

    王家落败后,王雪莹在侯府里便极其不受待见,她嫁的如意郎君很快就抬了平妻,又收了几房美妾,完全没有给她应有的脸面和地位,让她成为了京中的笑柄。

    而后王雪莹郁郁寡欢,不到一年时间就病死了。

    王雪莹借她之手得来的这门婚事也不见得是好姻缘,容钰虽然讨厌王雪莹,讨厌她算计自己,但也不得不轻轻感叹一句可怜。

    “殿下,殿下。”春桃轻轻喊着容钰,低声道,“王老夫人提议大家去园子里赏雪呢,您去吗?”

    容钰回神,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允了:“去吧。”

    坐在这里也是闲着,没什么话可聊,只能听其他人交谈,还不如去园子里看看雪景,也看看这府里的景观。

    于是大半的人都从花厅里起身,浩浩荡荡地带着婢女们去了王老夫人所说的花园,刚一进园,就被廊下的兰花惊艳了一番,有人忍不住呼声:“哎呀,冬日里开兰花,这得花多少心血和银子才养得出!”

    春桃站在容钰身侧,小声嘀咕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是咱们殿下想要,公主府里一年四季都能看兰花,不过挖个暖窖……”

    “前面还有牡丹!”顾云溪兴奋地拉住容钰的手,“那金黄如蜡的莫不是姚黄?殿下,咱们去看牡丹吧!”

    容钰被顾云溪活泼的样子逗笑,点了点头,跟着顾云溪一起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被花丛迷了眼,不自觉走进另一座亭子,停下来欣赏着面前这株白雪塔。

    看完清雅高洁,如同白雪堆积的白牡丹,容钰突然惊觉自己的身侧只剩下了春桃和青竹,顾云溪和婢女不知什么时候走散了,四周也静悄悄的,女眷们似乎都去了另一侧。

    她动了动脚步,刚想离开,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娇声喊道:“国师大人。”

    容钰脚步一顿,她站在深棕色的柱子后面,前面是高大的假山,足以遮蔽她和春桃青竹三人的身形,她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如何,对面也看不到她们,只能听到声音。

    在京城中能被称为国师大人的,除了许怀鹤不做他想,容钰定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酸酸的,像昨日吃的果干,哽在喉咙处。

    许怀鹤是和别的女子在这里私会么?

    春桃吃惊地捂住嘴,心想国师大人因当不是那样朝秦暮楚的人,明明都对公主殿下温柔体贴了,怎么还会和其他女子私会呢!

    假山的另一面,许怀鹤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面容娇羞,故作忸怩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冷漠道:“王小姐有何事?”

    “你记得我。”王雪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脸上的红云更重,“上次在奇珍阁,雪莹和国师大人看上了同一块玉石,国师大人将那块翡翠让给了我,雪莹还未感谢国师大人……”

    “不必了。”许怀鹤淡漠地开口,“一块玉石而已。若王小姐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得知女眷们来了花园,从偏厅出来,借口透气,实则是想遥遥看一眼昭华公主,顺便吩咐下人在永宁公主那边动些手脚,谁知刚一出来,就撞到了王雪莹。

    王雪莹的“偶遇”太过刻意,他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别有用心,要是换成在其他地方,他早就将她打晕丢给下人,根本不会有耐心听她开口说第二句话。

    “等等。”王雪莹连忙开口,她哪里能这么轻易地就让许怀鹤走了,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支开祖母,利用小丫鬟通风报信,能和许怀鹤单独相处片刻,她定要争取一番,让自己如愿。

    王雪莹也顾不上继续羞涩,鼓起勇气道:“你也知我父亲如今是豫州巡抚,加了兵部侍郎,很受陛下看重,等现任尚书致仕,不过几年,届时我父亲就是稳稳

    当当的兵部尚书。”

    “你若娶了我,”王雪莹的声音小了一瞬,“我父亲定能在官场上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平步青云。”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许怀鹤身旁挪了挪,手里攥着装有迷情香的香囊,咬牙就要往许怀鹤身上撒。

    她才不要嫁给什么世子,清冷谪仙又如何,只要沾上这迷情香,就会变回欲望加身的平凡男子,她不信许怀鹤和她有了肌肤之亲,还能不娶她?

    假山背面,春桃瞪大了眼,容钰捂着胸口,猛地捏紧了手心,呼吸也变得急促,她忍不住想,许怀鹤会答应么?

    应当不会的,容钰无声地劝慰着自己,上一世许怀鹤直到自己死前都没有任何妻妾,上一世……上一世许怀鹤来参加王老夫人的寿宴了么?也遇到王雪莹了么?

    越想越心凉,容钰忍不住微微往前走了一步,却听到许怀鹤发出了一声极其凉薄鄙夷的冷笑:“呵。”

    容钰和王雪莹都愣了愣。

    王雪莹自以为开出了极其诱人的条件,面前的人必然会心动,而许怀鹤的神色里只有冷漠,他一把攥住了王雪莹的手腕,戳穿了她极其拙劣的伪装,用力一折,香囊就掉到了地上。

    许怀鹤松手,嫌脏地皱起眉,而王雪莹痛地叫了一声,她手腕青了一片,疼得直哆嗦,眼泪不停往下流,又慌又怒:“你,你……”

    若不是地方和时机不对,许怀鹤真想一剑戳穿面前这女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潲水,他声音像含了冰,不想和面前的蠢人多纠缠:“脏东西丢了就丢了,王小姐自重。”

    若是王老夫人知道王雪莹敢这么和他说话,敢用迷情香对他使这些下贱计谋,恐怕会吓得跪下来,求他放过他们。

    许怀鹤说完之后,没管王雪莹的面色有多难堪屈辱,拂袖转身离去,只留下高大如松的背影。

    容钰并不知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但听他们的交谈,清楚许怀鹤拒绝了王雪莹,抿了抿唇角,心里松快了一些。

    看来自己也要抓紧了,不能让别人把许怀鹤抢了去。

    第30章 第30章撕扯。

    许怀鹤走了,王雪莹也没敢留在原地多待,她连忙蹲下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香囊,做贼一样揣进了怀里,不敢让香囊透露出来分毫,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她面色难看,又红又胀,光是想想许怀鹤对她无情的态度,还有那些冷言冷语,她就如同被人迎面泼了一盆沸水,在这寒风中里瞬间又凝成了冰,冻得她上牙下牙咯吱咯吱地打着颤。

    她甚至都不敢想,许怀鹤究竟有没有发现她的那些小动作,知不知道这香囊里面装的是什么,若是知道,那岂不是说明许怀鹤将她当戏猴一样看待?

    若是许怀鹤将今日的事说出去,说她不知廉耻,用下作手段,又该怎么办?她的名声可不能坏,她可是要嫁给世子,享受荣华富贵的!

    王雪莹紧紧咬着下唇,快步走向了另一条小路,和接应她的丫鬟碰了头,袖子垂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手腕上的痕迹,心里不断思索着计谋。

    她说的那些话还可否认,毕竟没有其他人听到,凭许怀鹤的一面之词也证明不了什么,但是这枚香囊一定要毁掉,不能留痕迹,更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如果许怀鹤真要揭发她,她千万不能承认,她就说是许怀鹤想要非礼她,想强行和她有肌肤之亲,以此来污了她的清誉求娶她,逼迫她嫁给他!

    王雪莹眼中精芒一闪,心想她手腕上的青痕,就是许怀鹤想要强迫她,而她奋力反抗的证据。

    假山另一侧,容钰依旧靠在柱子边,直到王雪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从圆圆的小门离开了,她才放下捂着胸口的芊芊细手,对着春桃和青竹道:“回去吧。”

    今日之事是王雪莹的一厢情愿,许怀鹤拒绝的倒也干脆利落,不像是有情意的样子,容钰咬了咬唇,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春桃在旁边悄悄偏头,看到了容钰细眉收拢,有些忧愁,连忙宽慰道:“殿下放心,那王雪莹连殿下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国师大人见过了殿下这样的绝世美人,怎会分神去留意那些普通女子呢?”

    “是啊,”青竹也连忙跟着劝,她眨了眨眼睛,昧着良心夸道,“国师大人清风峻节,不同流俗,和那些花心的男子不同,更不会说些花言巧语去哄骗女子。”

    青竹巧笑道:“殿下不是也瞧见了么,方才国师大人对那王家小姐不假辞色,丝毫不在意什么升官,国师大人的心中恐怕只有殿下一人呢。”

    昭华公主殿下和春桃尚不清楚,而她最是明白,国师大人对着公主殿下怀有怎样的心思。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国师大人对哪位女子这样上心过,露出过那样温柔的神色。面对公主殿下,国师大人仿佛完全换了个人一样,紧紧裹着那层清风高洁的好皮囊,不露出一点破绽,装出最好的那一面。

    明明公主殿下也对他有意,他却始终按捺着不出手,也不向皇帝请求尚公主,成为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驸马,青竹心里疑惑,但又觉得国师殿下应当自有安排。

    被春桃和青竹这么一劝,容钰又有了几分羞涩,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尖,装作恼了,轻轻拍了一下春桃的手臂,几个人笑作一团,就这么一路走回了主园里。

    看到容钰回来,顾云溪脸上焦急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容钰面前,紧紧抱着容钰的手臂:“殿下去哪里了?云溪还以为殿下走迷了路,正想带人去找呢,是云溪不好,贪玩看花,才和殿下走散了……”

    顾云溪在发现和昭华公主殿下走散的那一刻,心里实在慌得不行,额角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她谨记着父亲嘱咐的话,生怕公主殿下遇到了什么意外,也怕自己被谁拉走,她本想去和母亲说这事,但母亲正在和其他高门贵妇们交谈,她不好贸然打扰,若是说了,让其他人知道,将事情闹大,恐怕又会丢了昭华公主脸面,惹昭华公主不快。

    她只能在原地焦急地等着,心里想着若是昭华公主殿下再过半柱香还未回来,她就带着小丫鬟们去其他亭子里寻,好在她刚刚这么想着,公主殿下就平安回来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想看那株白牡丹,走偏了路,让你担心着急了。”容钰抬手,轻轻捏了捏顾云溪柔软的脸蛋,“你今日穿的素,我手上这翡翠满绿蛋镯子这你拿去戴着,正好配你的翡翠簪。”

    她说完,摘下手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抬起顾云溪的手轻轻戴了进去。顾玉溪的手腕稍微比她粗一些,但也不妨事,戴进去稳稳当当的,不会往外掉,顾云溪的皮肤也白,被翡翠衬着更加水嫩,好看极了。

    容钰是真的喜欢这位妹妹,上一世她被送去漠北和亲,被软禁在公主府里时,有许多人都来看她,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来看笑话的,只有镇国公府来的人是真心心疼她,替她委屈。

    那时舅舅已经出战,边关战事吃紧,是顾云溪带着舅舅寄回来的信,来公主府找她,和她一起看信,揽住她的肩头,任由她的眼泪沾湿肩膀,低声安慰着她,劝她多少吃一些午膳,千万不能垮了身体。

    容钰想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她有些迷茫地抖了抖睫毛,她被软禁在公主府时,上一世的许怀鹤那时在做什么?

    她似乎一点关于许怀鹤的消息也未听到,或许是那时公主府消息闭塞,而且上一世她和许怀鹤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不知道,似乎也正常。

    容钰的心里默默泛起一抹委屈,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来的没道理,上一世的事怪不了许怀鹤,许怀鹤当时一个外男,怎好来公主府看望她,但她就是忍不住,眼角微红,连忙撇头将湿意憋了回去,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被容钰塞了个镯子在手腕上,顾云溪愣了愣,红着脸就要推辞:“这,这太贵重了,殿下……”

    “收着吧,这镯子衬你。”再转过头来,容钰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笑意,眉眼明媚,“没什么贵重的,你不喜欢吗?”

    顾云溪被容钰脸上的笑意晃了晃,心口又开始砰砰直跳,她红了半张脸,连连点头,连声说着:“喜欢的,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可真美!人也好,哪里都好!

    另一边,从小路绕回来的王雪莹紧张地攥着手,悄悄走回了王老夫人身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已经将那枚香囊用石头压着扔进了池子里,这池子联通京城外的河流,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冲走,了无痕迹,且池子上还浮着冰,要想打捞,也是难上加难。

    王雪英稳了稳心神,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顾云溪,立刻就被顾云溪手腕上的翡翠镯吸引了目光。

    顾云熙抬起腕子,欣赏着新得的翡翠镯,哪怕隔着这么远,王雪莹也能看到那椭圆形的翡翠手镯通体满绿无瑕,内壁薄如蝉翼,更显得佩戴的人手腕纤细,一看价值不菲,极为难得。

    再看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不管是料子还是做工,立刻就被比了下去,王雪莹咬了咬牙,心想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她成了世子夫人,这样的镯子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外面有亭子和帘帐遮挡风雪,还有暖炉烧着,但依旧不比屋内暖和,女眷们赏完了花,也有些累了,正巧快要到开宴的时候,王老夫人便招呼众人进正厅坐着。

    虽然王老夫人是寿星,又是主家,但身份不比两位公主尊贵,特意设了上首的桌案,容钰和永宁自然都推辞了,也清楚王老夫人只是客套,哪里有让寿星坐次位的道理,她们只坐在客人的位置上,面对面一望,都移开了目光。

    今日永宁不吵不闹,连话都没和她说过两句,但容钰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安,方才主次位让座的时候,按照永宁往日的性子,恐怕就已经开口让她做主位,还要冤枉她,说她本就想坐主位不过刻意谦让,说她不尊长者,让她的名声更差。

    可永宁今日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坐了,反而更让容钰觉得奇怪,觉得永宁在憋着什么坏。

    容钰端起桌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往门口看了一眼,果然在另一张圆桌边看到了许怀鹤的身影,和许怀鹤同桌的官员官位也不低,正在热络地和许怀鹤说着什么。

    明明许怀鹤薄唇微张,也正在和身侧的人认真交谈,视线却直直地望了过来,和她隔着人群,又一次精准地对视上,将她的小动作正正好好抓住,含笑弯了弯丹凤眼。

    容钰脸一热,矜持地微微点了下头,假装自己是无意看过来的,接着立刻垂下眼睛,挪开视线,端端正正地坐好,只是双手藏在桌案下动了动手指,勾住袖口边的金线来回磨蹭着,心口躁动。

    另一张圆桌上,闻锐达看着昭华公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听着周遭的交谈,耐着性子和他们虚与委蛇,心里想的却是听闻昭华公主殿下养了只雪白的猫儿,自己曾得过一本教猫听话的巧书,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寻到机会,将那本书送给公主殿下。

    等宾客们都到齐,王老夫人的长子和次子起身,感谢今日来给王老夫人祝寿的众人,说了许多场面话,又转头对着王老夫人磕头跪拜,谢了生养之恩,王雪莹连忙在一旁搀扶,几人都是热泪盈眶。

    闻锐达在内心轻轻嗤了一声逢场作戏,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作为他的老师,孔景华十分了解他的所思所想,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开口。

    等王家两位孝子跪完,在场众人也都纷纷起身,遥敬了王老夫人一杯酒祝寿,王老夫人抹了抹眼泪,笑着让大家坐下,说了些招待不周的客套话。

    容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玉笋放入口中,味道清嫩爽口,正想夹二片,就看到对面的永宁忽而站了起来,对着王老夫人笑道:“永宁不才,做了一首祝寿诗给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别嫌弃。”

    人群中,大部分人目露期待,想要一观素有才女之称的永宁公主的题词作诗,而孔景华却皱起了眉,更加坚定了要向皇上请辞,不再做永宁公主老师的想法。

    他一直觉得永宁公主心术不端,哪怕学再多圣人言,也只懂了表面,浮躁傲慢,丝毫不如昭华公主赤子之心,他难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对昭华公主太过严厉。

    知道永宁又要显摆自己的学识,容钰并不想听她多说什么,但还是放下了筷子,又朝许怀鹤望了一眼。

    而许怀鹤仿佛早就知道她要看过来,稳稳地接住了她的目光,薄唇动了动,无声地开口说了什么。

    容钰愣了一下,她想仔细分辨许怀鹤说了什么,但光凭嘴型判别不出来,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而就在同一时间,永宁正要得意地开口,一旁一直静静坐着的王雪莹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她的话。

    容钰猛地一惊,她看向王雪莹,心道不会——

    王雪莹双目赤红,她好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手臂打翻了面前的杯盏,又突然朝着永宁扑了过去,一把撕下了永宁脸上的面纱,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可怖的疤痕。

    永宁呆了呆,随即也发出了一声惊悚的,令人战栗的尖叫,嘶哑难听,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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