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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殿下轻声些,莫要让外面……

    容钰的心跳骤停了一拍,继而重重地跳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明明许怀鹤只是扣住她的腰,她却觉得脖子上像缠绕着一条冷冰冰的细绳,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莫名有些害怕。

    如果不是知道春桃和青竹一直守在门口,许怀鹤不会知道闻锐达对她表明了心意,容钰几乎就要以为许怀鹤听到了什么。

    她先是心虚了一瞬,随即又觉得没道理,她的确是只喜欢许怀贺一个人呀,闻锐达心里有她,爱慕她,但她也拒绝了闻锐达,断了闻锐达的念想,不是么?

    “嗯,”容钰拉住许怀鹤的衣袖,乖顺地软声道,“我也只爱你一人。”

    许怀鹤眼中的浓墨稍微散去了一些,他被容钰并不走心的话语取悦到了,随手挑起一缕垂在容钰脸侧的墨发,在手指间把玩,一边在心里算计着要怎么弄死闻锐达,一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殿下不补偿我么?”

    容钰本想回一句“不是说了明日陪你吗”,话到嘴边又顿了顿,觉得今日自己的确冷落了他,对上许怀鹤委屈的眼眸,心软了软:“好,你想要什么补偿?”

    “那自然是……”许怀鹤倏而凑近了她,温热的鼻息交融,一下一下啄吻着她柔软的嘴唇,咬着她的口脂,“这样补偿。”

    容钰被亲的不住仰头,被迫承接着来自许怀鹤深深浅浅的吻,她连吞咽都来不及,更别提换气,明明许怀鹤亲的不如之前凶,她却比之前更加晕晕乎乎,目眩神迷,浑身都热了起来。

    马车的车壁突然被人从外敲响了两声,容钰吓得一颤,贝齿磕上了许怀鹤的唇角,瞬间咬出一道红痕,她也顾不得看,慌乱地将脸埋进许怀鹤的肩膀里,小声喘着气,双手紧紧抓着许怀鹤的前襟。

    春桃如同往常一样站在马车外,完全不知道马车内多了一个男人,低声提醒道:“殿下,咱们要启程了。”

    容钰一张脸红如春日桃花,软趴趴地跌在许怀鹤身上,也没有力气起身,但又不得不应春桃一句,免得春桃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掀开车帘进来,她现在的样子可不能给别人看,更别提马车里还藏着一个许怀鹤。

    容钰憋了憋气,“嗯”了一声,声音娇嫩的几乎能够掐出水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掩住唇角,眼睛都瞪圆了。

    好在隔着厚厚的车壁,外面的春桃听不真切,并未察觉什么异常,只觉得公主殿下的声音比往日低了些,也没放在心上,对着车夫喊了一声,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哪怕马车行驶的再平稳,也有轻微的颠簸,容钰趴在许怀鹤身上,因着这点颠簸而衣物摩擦,身体贴的更近,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感受到了某处的势头,比上一次更高。

    她僵了僵,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小声赶人,像极了亲完就不认的负心汉:“你快走。”

    许怀鹤和她贴耳呢喃,眉眼间皆是克制隐忍,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殿下好生无情,才给了这点补偿就想让臣跳车,也不怕臣崴了脚,跳下去伤到了哪里?”

    容钰自知理亏,她偏头嘟囔,发间的珠钗擦过许怀鹤的下巴,说话没什么气势,更像是在撒娇:“可你迟早得下去,你总不能和我一起回公主府,若是让其他人看见了,我的清誉往哪里放?你还没向父皇求娶我呢,和外男待在同一辆马车里,这叫什么话?”

    “再待一会儿。”许怀鹤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原本就狭长的双眼让他看上去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男狐狸精,摄人心魄,“这补偿,我还没向殿下讨要够。”

    容钰看着许怀鹤的眼睛呆愣了一瞬,便被许怀鹤抓住了机会,将她抵在车壁,原本揽着她腰肢的手垂下,撩开了翡翠色的裙摆,如同碧绿的湖水突然投入一枚石子,绽开圈圈涟漪波浪。

    许怀鹤的手指很直,且长,因为练武有略微粗糙的茧,容钰哆嗦了一下,险些惊叫出来,她又怒又羞,一时呆住,没料到许怀鹤的胆子竟然这样大,更没料到她印象中禁欲高洁的国师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如同话本子里的凡人一样跌入红尘之中,走下神坛。

    她想伸手去推开许怀鹤,却被许怀鹤的指尖激得扬起脖颈,呜咽了一声,不得已连忙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也彻底瘫软下来,被逼在角落里,后背顶着车壁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许怀鹤作乱。

    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像沾了露珠,颤巍巍地晃动着,随着马车的颠簸滴落下来,发出细微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听的人面红耳赤,容钰恨不得再多出一双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再

    蒙上眼睛。

    “殿下轻声些,莫要让外面的人听到了。”许怀鹤嘴上这样说着,手底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尤其是他在做这档子事时,依旧文质彬彬,面色淡然,仿佛在做一件如同写字读书一样寻常的,文雅的事。

    反差太大,刺激得容钰竟流出一滴泪来,她一手捂着唇,一手无力地抓着许怀鹤的衣袖,早就已经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了,乌发可怜兮兮地垂在耳边,却遮不住满面潮红。

    ……

    “殿下,咱们回公主府了。”春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准备扶着容钰下来。

    只是公主殿下今日实在有些奇怪,春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许是方才在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公主殿下的发髻被蹭乱了,有一只镶金的白玉簪子不知掉到了哪里,裙面也多了些褶皱,像被折叠搓揉过。

    殿下的脸颊和眼眶也有些红,兴许是睡懵了,神色有些呆愣,像没缓过神,也许是闻大人在酒楼里的那番话吓到了殿下吧。

    唉,闻大人也真是的,春桃有些苦恼地想,若是放在以前,闻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算是能进入驸马的人选里,被公主殿下多看几眼。

    但现在已经有了国师大人在前,那闻大人就不够看了,更别提公主殿下还更喜欢国师大人,闻大人就绝没有机会了。

    不过她家殿下美丽动人,又身份尊贵,被人喜欢也正常,只要闻大人接下来不像刘洋那歹人一样纠缠公主殿下,本本分分地继续做个好官,那也没什么。

    春桃扶着容钰的手臂,察觉到公主殿下将更多的力靠在了她身上,似乎是有些腿软,走不动路,不免有些担心:“殿下是不是累了?”

    青竹默不作声地陪在容钰的另一侧,她识药理,对气味格外敏感,自然也闻出了昭华公主殿下身上属于国师大人的沉檀香,不过微微一想,便明白刚才马车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至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青竹不敢深想,她低着头,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仔细听好像还有些咬牙切齿:“是。”

    假的,容钰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什么禁欲君子,什么厚德流光高情远致,全都是假的,许怀鹤这人……这人!

    他未免也太贪欢,自己明明已经去了一次,都哭了出来,眼泪顺着下巴尖滴在许怀鹤的手背上,许怀鹤却还不满足,又拉着她哄了一道,尤爱刺激她。

    进了屋内坐上软塌,容钰依旧觉得双腿发软,腰肢也酸,她悄悄用拳头捶着后腰,愤愤地暗想许怀鹤怕不是故意的,故意这样折腾她,让她去不了晚上的庙会。

    但她实在不忍心让小姑娘失落,不想失了和顾云溪的邀约,容钰咬了咬牙,又在内心将许怀鹤骂了句“登徒子”,忍着羞耻对青竹说:“青竹,来帮我揉揉腰。”

    青竹学过药理,懂得一些推拿,她应声,连忙坐过来,将容钰的裙带解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装作没看见玉一般的肌肤上那几个明显的指印,专心地帮容钰缓解着酸软。

    公主殿下的肌肤娇嫩,国师大人就算没用多少力,恐怕也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这才在公主殿下身上留了印子,她得用些化瘀的药膏,帮殿下消痕。

    做了揉捏,涂了药膏,容钰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她站起身,也没有方才那么累了,觉得今晚的庙会还能去看一看,少走些路就行。

    春桃帮她重新梳了头发,将皱了的翡翠色马面裙换下来,穿了近来流行的黄罗裙,裙面绘制着山茶花纹,外面罩着紫貂翻领大氅,边缘镶了白狐毛,俏皮又不失大气端庄,是极其适合和其他贵女一同玩乐的一套装扮。

    在涂桃花红的口脂时,容钰看着铜镜,又莫名想起了在马车上时,她似乎慌乱中咬了一口许怀鹤的唇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会不会结疤?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许怀鹤又要用什么借口掩饰过去,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她垂眸,有些气愤地想,她才不管那么多呢,明日赴了许怀鹤的约,许怀鹤要她做什么,她也不应了,谁叫许怀鹤那样欺负她!

    梳妆完毕,容钰站起身,雪团又扑到她脚边,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来,让她抱着一同出去玩。

    小丫鬟连忙将雪团抱起来,容钰伸出指尖,点了点雪团毛茸茸的脑袋,像哄幼童那样对它道:“今日已经带你出门玩了一次,不许再调皮了,今夜也不能带你出门,庙会人多,恐怕一不留神你就被谁挤走了,也害怕你乱跑,所以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知道么?”

    雪团略有不满地“喵呜”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控诉容钰午后回到公主府,就将它丢在府里,自己出门不知道去哪玩了,这时才回来,又要出去,却还不带它。

    容钰又挑了块雪团喜欢吃的核桃酥给它喂了,雪团这才不吵不闹,乖乖地窝在小丫鬟臂弯里,只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容钰离开。

    “昭华公主还是去了?”

    观星楼内,许怀鹤放下在手里把玩的物件,淡声问跪在身侧的下属。

    若是春桃此刻在,便能一眼认出,国师大人手边的物件,就是公主殿下在马车上遗失的白玉簪子。

    “是。”下属赶紧回道,“昭华公主已经出了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的嫡小姐顾云溪碰面了。”

    她竟也撑得住。许怀鹤回想起在马车内的情形,没忍住微微笑了笑,他确实有几分刻意在,故意又多要了一回,为的就是让容钰腰酸腿软,只能在府中好好歇歇,去不了今晚的庙会。

    下属犹豫了一下,接着问:“大人,既然昭华公主殿下在,那要不要取消计划?”

    许怀鹤沉思了一会儿,无意识捻动着手指,柔软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他微微顿了下:“不用,照常进行。”

    闻锐达不正是刚升官,春风得意的时候吗?那他今夜自然也要好好给闻锐达送上一份升官贺礼,只是不知道对方收到后,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

    夜幕下的京城没有宵禁,此刻街边千盏花灯次第亮起,如同星河坠落人间,灯面的画作五花八门,兔儿灯和莲花灯串了一长串,映得护城河水光粼粼,浮光流金。

    容钰站在人群中,身侧是挽着她手臂的顾云溪,旁边依次围着丫鬟和侍卫,小心地保护着她们,不远处还有其他相伴而行的贵女,引得不少公子们的眼神都不住往这边瞟,当然更多的人目光还是落在了容钰脸上,又被高大的侍卫挡了回去。

    耳边传来震天的铜锣响声,容钰抬头,看到一条红色的金鳞龙从木桩上高高跃起,舞龙的人随着鼓点跳动舞步,龙身也跟着翻卷如浪,每跳得更高,周围的百姓都会捧场地鼓掌喝彩,处处都热闹非常,一片繁华景象。

    看完了舞龙,容钰顺着顾云溪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皮影戏班正在忙碌地准备着,面前已经围了一些百姓,期待地等着今年的新戏。

    容钰早早就让小丫鬟买好了观赏的位置,走到旁边的高亭坐了下来,其他贵女们也蹭了她的光,叽叽喳喳地向她道了谢,围坐在一起,边熏着暖炉,边不住地朝下看。

    戏台终于搭好,随着一声喝唱,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容钰也不禁坐直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幕布。

    只是演着演着,人群渐渐有了小声的骚动,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顾云溪越看面色越凝重,她偏头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戏中的昭华公主,低声道:“殿下,这演的是禁闻……”

    第42章 第42章先朝太子竟然还留下了血……

    听到顾云溪的话,容钰轻微愣了愣。

    如今是康盛九年的年开头,若时间往回倒退九年,回到皇帝改年号的那时,

    容钰便能想起,这年恰好是她母后去世的一年。

    改年号是大事,可这年既没有军事上的胜利,也没有五谷丰收,更没有什么天灾避祸,除了先皇后去世之外,就只有一件事值得记载。

    民间有人在河中发现一只纯白的老鳖,后背如同一口铁锅那么大,众人都惊讶不已,商定之后将这头大鳌抬着送进了京城,呈到皇帝面前,声称这是天降祥瑞,天佑大夏。

    而皇帝坚持改年号,就是为了这头送入京城后,没几日就死在御花园里的白鳖。

    当时负责喂养白鳖的太监宫女们全都被砍了头,容钰那时年幼,只远远地看过白鳖一眼,差点被老鳖奇怪的样子吓哭,没过几天就听到了老鳖的死讯。

    她又听说这头白鳖是被一位心术不正的太监毒杀的,太监以前在先朝罪太子身边伺候,对新帝怀恨在心,觉得只有罪太子才有资格当皇帝,做这九五之尊,但他又无法接近新帝,只能杀鳖泄愤,最后还是被查了出来,凌迟而死。

    但容钰那时太小了,懵懵懂懂,对这一切也分辨不出真假,听过就差不多忘全了,只沉浸在失去母后的悲痛之中,病倒在了坤宁宫里。

    再往前数七年,比容钰小一岁的永宁出生,皇贵妃当时只是嫔位,因为生下公主而晋升了妃位,在先皇后去世后,才升了贵妃。

    容钰趴在紫檀木榻上,扯着木马玩,迷迷糊糊地听桂嬷嬷向母后低声絮语:“‘永宁’二字,作为一个公主的封号来说,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记忆中的母后面容有些看不清了,但依旧温暖柔和,声音也像羽毛一样轻柔:“是有些大,取了长治久安之意,更适合做年号,用于新君即位,但既然陛下喜欢,也没什么,我们又何必扫兴?”

    桂嬷嬷还是有些愤愤:“陈嫔那个狐媚子,也不知她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又没生皇子,瞧她那得意的样子!但她生的公主再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咱们殿下去,昭华昭华,多好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美人。”

    母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伸出柔软的手,捧住她圆嘟嘟的脸颊:“是呀,咱们昭华可不是个美人胚子么,将来必定风华绝代,是大夏一等一的绝世美人。”

    若时间再往前推,就到了容钰还未出世的时候,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未曾接触,也无从知晓,而今夜皮影戏的内容,就将她从前只是模糊听闻,但不曾见过的先朝秘密明明白白地演了出来。

    微微有些发黄的幕布上,一个身穿黑色蟒袍的皮影人走了出来,对着幕布另一侧坐在皇位上歪头闭眼,似乎是在睡觉的先朝皇帝,口中喊了一声“父皇”。

    黑色蟒袍的皮影人演的,自然就是先朝太子了,他这一声并没有叫醒坐在皇位上的人,却叫出了另外两个身穿盔甲的侍卫。

    两人对视一眼,随着先朝太子手一指,飞快扑了上去,一刀刺穿了先皇,有暗色的血淌下来,坐在皇位上的人也彻底倒在了地上,很明显已经身亡。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容钰也微微掩住唇,但此刻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这部皮影戏接下来演的内容,将有多大胆。

    先朝皇帝身亡,见目的达到,先朝太子正准备带着侍卫离开,幕布右侧突然又涌进来了一批看不清脸的皮影人,他们人数众多,各个手上都拿着刀。

    为首的人穿着红色的官服,一边骂着先朝太子弑君弑父不配为人,一边让身后的人涌上去捉拿对方,但先太子硬是在两个身手不凡的侍卫掩护下,逃出了皇宫,幕布下的景象随即一转,从雕梁画栋变成了荒野树林。

    打斗的画面十分精彩,哪怕只是皮影人也能看出战况激烈,先朝太子多次命悬一线,但都被侍卫还有他自己的武艺救了回来,众人看的目不转睛,人群里静悄悄的。

    皮影人越打越少,两个侍卫都不见了,最后幕布上只剩下了先朝太子一个人,他身上也涌出了暗色的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直愣愣栽进了树林中的一间茅草屋里。

    不多时,幕部外侧又出现了一位穿着麻布罗裙的女子,她看到倒在自己屋中的黑色蟒袍男人,惊讶了一瞬,但又善良地将他扶起身,仔细为他处理了伤口。

    幕布上的景色不断变换,原本绿色的树林变成了黄色,接着又变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又变回了绿色,象征着时光飞速流逝,等罗裙女子和先朝太子再出现时,他们的怀中赫然多了一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顾云溪出声提醒时,皮影戏已经演到了这一幕,容钰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幕布上的皮影戏已经继续演了下去。

    茅草屋外,有一个鬼鬼祟祟,面容粗糙的老妇静静看着这一幕,她眉眼奸猾,悄悄转身离开,没过多久,就带着一队拿着刀剑的军队找了过来,指着那对夫妻,大声喊道:“他就是先朝罪太子!”

    原本人们只是心照不宣,在内心猜测着皮影戏究竟是不是在含沙射影,而这老妇的一句喊声,就几乎是明晃晃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将答案摆在了众人面前。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先是静了一瞬,继而爆出了碎语,嘈杂声中,有人面露惊慌,已经不想再看,免得惹祸上身,而有人则意犹未尽地盯着幕布,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和传闻中差不多,军队一拥而上,很快便抓住那名软弱无力的女子。妻子被抓,先朝太子面露痛苦,也逐渐招架不住,被军队拿下,压倒在地上,送去了军帐,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为首的人一条条斥责着罪状,最后被双双砍头,以死抵罪。

    而那个孩子,却不知所踪。

    容钰呆呆地看着幕布,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她知道那个老妇就是因为告发有功,封了县主的王老夫人,那支军队就是舅舅的军队,军旗上面的“顾”字刺得她眼睛生疼,也知道斥责先朝太子的人就是自己的父皇,也就是日后登基的新帝。

    看着罪人被捕捉,尸骨无存,本来应该是大快人心的下场,可容钰不知怎么的心却突然跳的厉害,不安和恐慌充斥着心头,她往后缩了缩,心中的念头和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一样——

    先朝太子竟然还留下了血脉吗?!

    那个孩子是真的存在的吗?如果是,那他可就是先朝皇帝唯一留下的嫡亲血脉,如果他活到现在,想必也已经年过十七了,是板上钉钉的正统皇孙,哪怕是现在的皇帝,都抵不过他!

    可这些秘闻,一个小小的皮影戏班子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故意混淆视听,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放出这些话来,难道是意图谋反吗?

    人群中,已经有同样来看戏的官员反应了过来,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这是建功立业,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当下站了出来。

    他们正要让侍卫把这些胆敢演前朝禁闻,胡编乱造,扰乱人心的皮影戏班子抓起来,就听到耳边忽地一声巨响。

    隔着长街,一处建筑猛地蹿起冲天的火光,比刚才舞龙的狮子还要红,木头燃烧,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如同春夜的惊雷。

    有人在惊叫着走水了,不断有人从火中逃出,容钰盯着那处起火的地方,顾云溪也看过去,心里一惊:“那是刑部!”

    容钰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闻锐达,她攥紧了手,心里顿时更乱了。自己的重生带来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闻锐达不该在这时候出事的,他明明才升了刑部侍郎……

    不会的,不会的,容钰默默摇头,今日是正月初一官员休沐的时候,虽然今日早晨刘府才抄了家,但闻锐达这时应该也在休息玩乐,不会再去刑部处理事务,一定能避开大火。

    好在街上人多,不少路过的人也帮了把手,提着水桶过来浇火,眼看着火势一点一点被控制,火苗逐渐小了下去,众人这才回神,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戏班子的身影,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幕布和散落一地的皮影人,仿佛刚才看到的皮影戏只是一场幻梦。

    乱了,都乱了。

    闻锐达看着眼前被烧毁的横梁,还有一地残骸,闭了闭眼睛,面沉如水。

    他今日早上才将刘府剩下的人提进刑部,按照陛下的旨意,继续撬开刘家人的嘴,特别是前户

    部侍郎刘大人的嘴,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同党,还有没有其他贪污的银钱。

    而这一场大火,不光烧毁了所有的证词,还将提供证词的证人也一并烧死了。

    这种错误绝对不是一句“失察”就能轻轻揭过的,“许怀鹤”三个字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中,闻锐达直觉这事和许怀鹤脱不了干系,多半是许怀鹤派人纵火,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力,但更多的是愤怒。

    闻锐达转身,让下属尽快灭火收拾残局,不要放过现场的任何线索,一定要找出纵火的人,这才又骑了马,匆匆赶去皇宫,第一时间向陛下请罪。

    热闹的街道上,许怀鹤站在酒楼窗前,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闻锐达离开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想必今夜,会有许多人彻夜难安。

    第43章 第43章殿下想去试试吗?

    远处的火势逐渐熄灭,这边的人群也很快散开,快步离开了河岸,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恨不得用袖子蒙住脑袋和眼睛。

    哪怕再没脑子的人也明白,今夜恐怕是有人做局,就算不是谋逆也是大不敬,胆敢挑衅皇权,刚开年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今岁注定不太平,指不定又要乱起来。

    顾云溪脸色发白,周围的贵女们也都默不作声,不由自主地全都看向了容钰,不管她们平日对容钰是什么想法,到了这种时候,地位最尊贵的昭华公主殿下依旧是她们的主心骨。

    容钰心里乱极了,她抿了下唇,桃花色的口脂在唇角晕开:“大家也都回去吧,今夜的事莫要在外乱说。”

    但她很清楚,这些贵女们多半会向自己的父兄告知,寻求帮助,所以自己的话也聊胜于无,今夜过去,刚才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座京都,成为大家不敢摆在明面上却人尽皆知的秘密。

    听到昭华公主殿下的话,贵女们神色各异,但都应了是,带着自己的侍女侍卫们依次从高亭上离开。

    容钰走在最前面,她有些脱力地靠在青竹的肩膀上,被春桃和青竹扶着往前,上了马车,心里却依旧想着刚才的大火,还有皮影戏中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一直到了公主府,躺回拔步床上都没有平静下来。

    今日可以说是折腾了一整天,容钰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而睡不着觉,谁知道一沾枕头就睡熟了,一直到第二日午时才起身。

    她刚就着小丫鬟的手用清茶漱了口,就看到春桃从外面急匆匆地赶进来,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全说了:“殿下,可不得了了,昨夜起火的地方是刑部的牢狱,刘洋一家全都被烧没了!”

    昨夜睡得太熟,容钰的脸压着枕边印出一道红痕,这会儿还残余在白净的面颊上,她愣愣地用玉石贴着脸上的印子消痕,好半晌才问:“闻锐达呢,他有没有事?”

    “没有,闻大人安然无恙。”春桃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人证全没了,又在闻大人眼皮底下发生的,闻大人虽然才上任刑部侍郎不久,但也难辞其咎,昨夜就进宫向陛下请罪去了,陛下罚了他三个月的奉禄,让他继续处理案子。”

    这种处罚不痛不痒,看来父皇也没生气,只是做做样子,罚了闻锐达一下,闻锐达也没出事,还活的好好的,容钰放心下来,她靠在软榻边,小声打了个哈欠。

    春桃没说,容钰也没提昨夜和皮影戏有关的事,这些问题不好大张旗鼓地宣扬,想必外头都在控制流言,也不允许谈论,更不许多问。

    趴在她腰边的雪团似乎也被感染了,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两只耳朵向后别去,眼睛眯起来,还舔了一下嘴巴,可爱极了,逗得容钰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它也顺势将下巴搁在容钰的手心中,撒娇一样喵呜了几声。

    “今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容钰看着它微微晃动的尾巴尖,开着玩笑,“你这么通人性,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什么精怪了,正好带你去见国师,让国师看看你的修为。”

    雪团疑惑地喵呜叫了一声,春桃和青竹都笑了起来,春桃扶着容钰起身,换好四合如意云纹缎衣,内衬银鼠皮里,袖口露出雪貂毛,来到铜镜前梳妆打扮。

    知道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今日有约,也知道国师大人早就在各处布下了眼线,根本不需要她做传话人多跑一趟,但做戏做全套,青竹还是一大早就前往了观星楼,将国师大人的话带了回来。

    等容钰吃完午膳,补了口脂,青竹才道:“殿下,国师大人说他午后在白云观等您,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殿下是否要这会儿就去?”

    “好。”容钰点了点头,将雪团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往外走,坐上了马车。

    车窗外有簌簌的小雪,随着风飘落在车帘上,有几粒飘到她的指尖,瞬间就融化成了冰水,街道渐稀,逐渐露出山林野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积攒着一层雪,偶尔有寒鸦飞过,发出难听的嘶哑叫声。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容钰看着近在眼前的白云观前山,忽然想起往年这时,自己多半又因为感了风寒病倒在府里,哪也不能去,只能缩在拔步床上,裹着厚厚的锦被,手里揣着两三个汤婆子,一边喝着苦口的汤药,一边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己早点好起来,熬过寒冬,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一点才敢出门。

    而如今,自己身体的亏空似乎被一点一点补了上来,而帮她的人自然就是许怀鹤,送来的丹药她已经吃完了,不光能根治她的风寒,还能补气养神。

    又或许怀鹤说的渡阳气真的有用,她现在能痛痛快快地出门游玩,不怕一阵寒风就能将自己吹倒,发起高热,是不是也多亏了许怀鹤总吻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容钰的耳朵染上一层淡红,她欲盖弥彰地放下马车车帘,静静地等待马车停好,春桃掀开帘子扶她下来。

    鞋底刚刚踏上雪面,容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迎接她的许怀鹤。

    许怀鹤今日也穿着一身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但墨发如瀑,由青色的发带收拢,温润如玉,神色温和地看过来。

    比起第一次相见时,许怀鹤的身上已经褪去了几分寒冰霜雪一样的冷淡,容钰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带着几分雀跃,抱着雪团走到许怀鹤面前,仰起头看着他:“我来了。”

    “嗯。”许怀鹤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抬起手,本来想摸一摸容钰的脸颊,但旁边还有人看着,他转而伸手盖住雪团的脑袋,“白猫通灵性,殿下养了只好猫。”

    听到许怀鹤夸雪团,容钰更高兴了,她摸了摸雪团柔软的爪垫,炫耀似的:“是呀,雪团可乖了。”

    可她却没注意到,往日活泼调皮的雪团见到许怀鹤后,仿佛看到了天敌一般,瑟瑟发抖,不声不响地往她怀里钻,当许怀鹤盖住它的脑袋时,更是僵成一团。

    许怀鹤不动声色地收回指尖,他向来都不讨动物喜欢,特别是这样的小动物,根本不敢近他的身,光是看到他就害怕的直打哆嗦,四散逃命,他也早就习惯了。

    白云观的前山比后山平缓许多,台阶宽阔,可供三四个人同时并肩往上走,路途也并不远,几十个台阶就能走上去,无需软轿。

    许多香客们为了诚心,上香都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容钰以前也来过白云观,知道这么个说法,她将怀里的雪团交给了青竹,正跃跃欲试地准备自己走上去,不让春桃搀扶,就被许怀鹤圈住了手腕,拉着她从旁边的小路上去了。

    旁边的小路虽然不宽,但十分平缓,且没有台阶,慢慢走着,不用耗费太多体力就能进入白云观之中,只是这条路极其偏僻,又有小门锁着,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也进不来。

    容钰走在许怀鹤身后,看着许怀鹤充满安全感的后背,听到许怀鹤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前殿上香的人多,恐怕冲撞了殿下,走这条路能直达三清殿,殿下若是想上香,贡品也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若是不去,咱们就直接去后院。”

    “去,”容钰被

    许怀鹤拉着手腕,她顺势晃了晃手臂,就像之前拉着许怀鹤的袖子摇晃那样,“先去上香。后院有什么好玩的?”

    她已经完全忘了昨天被许怀鹤欺负后,自己赌气想着今日不要理睬许怀浩的任何要求,一句话都不应许怀鹤,语气软乎乎的。

    “殿下去了就知道了。”许怀鹤淡笑笑着回复,带容钰进了今日不接外客的三清殿,站在旁边静静等待容钰虔诚上完三炷香,将香火插进铜炉里,又将贡品摆好。

    殿内只有她一人,容钰默默许了愿,她这次的愿望和上次许的内容差不多,依旧希望镇国公府好好的,外祖父和舅舅健康平安,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也希望自己和许怀鹤能早日成婚,许怀鹤能早点成为她的驸马。

    三清祖师爷们静静地垂眸看着她,容钰站在大殿中央,缓缓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心境的变化,她总觉得祖师爷们都变得慈眉善目了一些,是不是说明她的心愿也会成真,好事将近?

    她悄悄看向许怀鹤,却没想到许怀鹤一直在注视着她,目不转睛,两人对视一瞬,许怀鹤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容钰的心跳的快了些,她咬住下唇,又跟着许怀鹤出了大殿后门,往后院走了。

    他们来的隐秘,没有惊动观主和其他道士香客,一路上没看见其他人,顺畅无阻地进了后院,木门一打开,容钰就看到了一地的花草,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还有白色的暖雾。

    在这严寒的冬日,竟然有药草能活下来吗,而且还能开花?这后院似乎也比别的地方要更加暖和一些,真是奇怪。

    容钰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开口问,许怀鹤就主动解释道:“这里有一处隐秘的温泉,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意,我就让人修了院子,正好用来种草药。”

    “那口温泉也修过了,有美白养颜,帮助安眠的功效,很适合冬日去泡一泡,”许怀鹤摩挲着容钰嫩白的指尖,意有所指,“殿下想去试试吗?”

    第44章 第44章没说不能做别的。

    听到这处有温泉,容钰惊喜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泡过汤泉了,行宫里面倒是有,但是隔年才能去一次,且去行宫的日子都在冬日,她往年冬天身子不大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也不方便随着其他人一同前往,担心又加重了病症,不但玩不了什么,还折腾了自己。

    没想到今日却能在这里享受上,她弯唇,正想点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浅笑的许怀鹤:“那你呢?”

    许怀鹤有轻微的惊讶,没料到容钰突然机敏了一回,他还扣着容钰的手指,轻轻地,慢慢地,怀有暗示意味地抚摸着容钰的手心,眼尾上挑,露出和上次在马车内一样的神情,像蛊惑人心的男狐狸。

    “那自然是,”许怀鹤微妙地顿了一下,“和殿下一起泡温泉了。”

    容钰一下攥紧了手心,不让许怀鹤的手指作乱,轻飘飘地,毫无威慑力地瞪了许怀鹤一眼,她就知道这人不会说什么正经话!

    但容钰的这一瞪,在许怀鹤看来反而更像是欲擒故纵的调情,既然殿下没有出言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许怀鹤十分明白得寸进尺的道理,他瞟了一眼站在草药田圃外,垂着头安安分分待着的春桃和青竹,突然向容钰凑近了几许,贴着她的耳朵尖,轻声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笑:“臣保证,只在旁边规矩地伺候殿下,绝对不逾矩。”

    这时候又称呼起“臣”了,容钰轻轻嘟起嘴,侧脸弯出可爱的弧度,她思索了一下,觉得许怀鹤的承诺还算可信,便点头同意了:“好,不许和我一起泡。”

    只说不许一起泡,但没说不能做别的。

    许怀鹤心满意足地站直身体,继续握住容钰柔白嫩柔软的小手,向后院汤泉所在的地方走去,春桃和青竹连忙跟在他们后面,身后的小丫鬟抬着箱笼,也赶了上来。

    有了上一次被困在白云观,大雪封山下不来的经验,春桃和青竹这次准备充分,换洗衣裙自然也在箱笼里面好好装着,东西都不缺,完全可以供容钰舒舒服服地泡一次汤泉。

    春桃正要将白色的纱衣送进去,但她刚走到石栏杆围着的门口,就被许怀鹤挡了下来。

    国师大人的身量极高,明明不像闻大人那样身形伟岸,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像一座巍峨的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春桃肩头,她的心中突然升起几分惧意,低下头,默默地将白色的纱衣递给了许怀鹤。

    这件纱衣是公主殿下平日就寝的时候穿的,避免光裸,有时外面还会套一层中衣,现在用来泡汤泉却是恰好。

    许怀鹤捧着薄如蝉翼,轻飘飘的纱衣,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低头将纱衣凑到鼻翼尖,深深嗅了一口,上面果然充满了容钰身上的山茶花香气,清雅迷人。

    背对着他褪去全部衣物的容钰完全不知道许怀鹤做了什么,她将纤长的小腿放入提前扔了浴药包的汤泉里,动了动脚趾,慢慢将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只露出锁骨以上,感受着温暖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的舒适。

    雾气如纱般弥漫,石围栏外的积雪映得温泉池畔一片莹白,容钰倚靠在天然凿出的池壁上,墨发如藻,漂浮在淡绿色的水面上,水珠顺着锁骨滑落,藏进起伏中。

    她闻着淡淡的药香,只觉得精神和身体一同放松了下来,不禁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容钰还以为进来的人是春桃,自然地撑起手臂从水中站起来,想让春桃帮自己擦一擦后背,没有任何防备地转身,一错不错地对上了许怀鹤直勾勾的视线。

    容钰呆滞一瞬,随后发出一声惊呼,猛地转身,捂住自己的胸口,将自己重新藏进了水中,这次就连脖子都浸下去了。

    水花四溅,白雾飘荡,美人红了一张芙蓉面,湿发垂在耳侧和肩头,白与黑的极致对比让人心神荡漾,容钰羞愤地开口:“你快出去,不许看我!”

    许怀鹤早已在容钰站起身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不该看的都看全了,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浓重的欲念几乎要将容钰吞没。

    “臣是来伺候殿下的。”许怀鹤的声音干哑躁动,他往前走着,并没有听容钰的话赶紧转身离开,而是步步紧逼,来到了容钰面前。

    容钰不由得往后退,后背靠上了另一侧的石壁,但依旧躲不开许怀鹤专注的目光,盯得她浑身都热了起来,双手无助地横在锁骨边,想要抵挡住许怀鹤的视线。

    许怀鹤用一根手指轻佻地勾起纱衣的衣带,在容钰眼前晃了晃,他半蹲下来,和容钰靠的更近,在容钰羞怯的眼神中笑着问:“殿下,需要臣帮您穿上吗?”

    容钰急道:“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出去。”

    因为太着急,她伸手从许怀鹤的手中抢过纱衣,却忘了遮住胸口,□□半露,许怀鹤的视线又往下移了一寸,她气结,嘟嘟囔囔地推着许怀鹤的手臂,却被许怀鹤反手抓住了手腕,往身前一拉,吻了上来。

    哪怕许怀鹤此刻半蹲着,容钰也得仰头,加上汤泉一直泡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白如羊脂玉的肤色变成了浅浅的粉红,接吻的黏糊水声和汤泉被搅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许怀鹤有力的臂膀从水里捞了起来,裹上了纱衣,又重新坐回了水中,白色的纱衣一沾水就变得透明,几乎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容钰后悔地想咬舌尖,两条手臂软的跟面条一样,无力地趴在石围栏边,也没

    法再遮什么。

    她恨恨地心想,早知道她就不该答应许怀鹤那日的要求,说什么要陪许怀鹤出来玩一日,也不该应许怀鹤的话,来后面泡汤泉。

    就在她以为许怀鹤也要跟着下来,一起泡汤泉,又对她动手动脚,胡作非为的时候,许怀鹤却又变回了平常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当真像是来伺候她的,在旁边安安分分地煮着茶,等她泡好。

    容钰趴在汤泉边缓气,没忍住又瞪了许怀鹤几眼,却注意到许怀鹤的某处和之前几次一样,又有了势头,明显到衣袍都遮不住。

    她顿了顿,心知许怀鹤也和话本子里那些正常男子一样,在面对心上人时,情到深处也会有所反应。

    也许是他们还未正式成婚,许怀鹤也明白她的底线,所以还没越过最后那条线得了她的身子,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而是选择克制住自己。

    这么想着想着,容钰又慢慢原谅了许怀鹤,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她缩回水中,无聊地牵起自己一缕墨发,看它在水面荡开,又悄悄看了看许怀鹤,想知道他那处什么时候才能平复下来。

    容钰自以为小动作不会被发现,但她的隐藏实在拙劣,许怀鹤很轻易地就察觉了她的目光,想忽视都有些难。

    有那么一瞬间,许怀鹤甚至产生了不管不顾的念头,想在这里就和她共赴巫山,情意交融,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翻滚的欲望,轻轻拨了一下炭火。

    汤泉不能泡太久,容钰脸颊发烫,她接过许怀鹤煮好递来的养生茶,抿了一口,里面既有药的涩味,又有甘草的甜,不好喝,但也不难喝。

    许怀鹤起身出门,从外面取来了衣裙和玉容膏,容钰咬了咬牙,心道反正也被许怀鹤看过了,再看一遍也不会少几块肉,扶着他伸过来的手臂站起来,换下了已经彻底湿透的纱衣。

    许怀鹤的视线微顿,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重,他垂眸打开玉容膏的罐子,从里面取出一团,做起了平日春桃的活计,轻柔地帮容钰涂在皮肤上。

    许怀鹤的指尖像是在点火,容钰从汤泉里出来的身体被冷风吹过,本来有些发凉,现在被许怀鹤摸过的地方却阵阵发烫,比火炉还管用,她憋住想轻哼的声音,死死咬着下唇,赌气似的不和许怀鹤说话。

    许怀鹤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闹小脾气,嘴角勾出几分笑意,指尖刻意从红缨上抹过,引来一阵颤动,容钰终于忍不住呼出声:“啊。”

    这一声娇媚入骨,许怀鹤的呼吸陡然又加重,容钰捂住自己的嘴,羞恼地推了推许怀鹤,从他手中抢过衣物,背对着他,慌忙地自己穿好。

    门外,听着门里传来的水声响动,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公主殿下的惊呼等暧昧声响,春桃和青竹都不敢站近了,两人的耳朵都红了。

    眼看着活泼好动的雪团要去扑国师大人种的药草,春桃连忙弯腰,将雪团抱了起来,捏住它乱动的爪垫,和青竹小声闲聊,缓解尴尬:“青竹,你说国师大人究竟什么时候去向皇上求娶咱们殿下呀?”

    这,两人都亲密的如同真夫妻一般了!

    “我也不清楚,但国师大人应该自有打算。”青竹小声回道,“但是,陛下就一定会答应让国师大人做驸马么?”

    春桃愣住,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只要殿下点头,陛下就一定会应殿下的要求,让国师大人顺顺利利地成为驸马,不会有半点波折。

    可是,想到殿下对待陛下日益疏远的态度,还有陛下更加宠爱皇贵妃和永宁公主的偏向,春桃心里又有了几分不确定,甚至产生了惶恐不安。

    她不禁望向了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宫,巍峨的宫殿处在整个京城的正中央,看上去凛然不可动摇。

    而此刻的大殿中,宫人们手忙脚乱,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撕心裂肺地喊着:“快传太医,让太医过来!”

    昨夜皮影戏班子有关的事,不过一个晚上,不论是世家还是新贵全都知晓了,而在许怀鹤刻意的消息掐断之下,只有皇宫被蒙在鼓里。

    世家新贵看着宫中没有什么动静,心里不免疑惑,觉得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于是都开始观望,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承受陛下的怒火。

    最先站出来的人肯定最倒霉,后面的人只需要替皇上分忧就行,所以这事才一直拖到了这时,终于有愣头青沉不住气,进入皇宫向皇帝禀报了此事。

    而皇帝一听先朝可能还有余孽在,当即怒急攻心,积累在体内的丹毒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一口气没能吊上来,脸和脖子胀得通红,晕了过去。

    第45章 第45章皇胎没了。

    慌慌张张准备去叫太医的小太监才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被大太监厉声喝住,让他静悄悄地去,不许张扬。

    大太监已经反应过来,他冷静地环视了一圈大殿内的人,让他们全都留在了这里,不许出去,就连门口的侍卫也不能离开,死守着大殿。

    白云观中一片岁月静好,宫里却一阵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心上下压着一块乌云挥之不去,都明白要是陛下醒不来,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谁不知当今陛下当年也是靠宫变,且先朝皇帝膝下除了罪太子之外再无其他皇子,才靠着镇国公的军队,还有祖上勉强和先帝沾边的旁支身份继承了皇位?

    而如今,当今陛下膝下也无皇子,全是公主,没有可以继位的人,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历史又要重演?

    而这次谁,又是宫变的受益者呢?

    大太监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冷汗,完全不敢深想,他看着晕倒在龙椅上的陛下,皇帝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隐隐发出青紫,看上去完全像是将死之人的面相。

    大太监的双手都在抖,他用力掐住自己的指甲,又一次想到了什么,招手让自己最信任的徒弟过来,低声对他说:“你现在去怀柔宫,将皇贵妃藏好,在事态平息之前,万万不能出来!”

    这时候千万不能让唯一怀有皇嗣的皇贵妃和陛下待在一起,否则乱贼来了,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当下至少得保全那位还没出世的皇胎才行,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能赌上这一把。

    太医院资历最深,医术最精湛的院判脚步匆匆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大殿,看着大殿严阵以待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出事了,再看到龙椅上昏迷不醒的陛下,更是心里一凉。

    曾几何时,先朝皇帝也是这样不省人事地倒在龙椅上,身上还中了一刀,深可见骨,直穿心脏,再也无力回天,眼下的陛下还有救,太医打起精神,连忙把脉。

    “陛下这是中毒了!”老太医惊奇地开口,“这毒,似乎还不止一种,再加上陛下一时没能收住肝火,气上心头,诱发了毒素,这才晕了过去。”

    他立即取出银针,扎在了皇帝松弛的皮肤表面,开始用放血的办法而祛除毒素,不多时就有黑色的血从针孔中缓慢冒了出来,大太监看的一阵心惊,但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毒到底是怎么下的。

    明明所有经过陛下口的东西都得提前验毒,还得留样,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妄图下毒的人,但都早早被查验出来,怎么可能……

    大太监的眼神突然停留在陛下刚才饮过茶的茶盏上,急忙捧着底盖端了过来,老太医只是轻轻在边缘一嗅,就脸色大变:“有毒!这就是陛下身上的毒!”

    大太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当即又看向了几个端过这碗茶水的宫女们,那些宫女们也明白问题多半出现在茶水上,各个吓的抖如筛糠,慌忙为自己辩解。

    有的线索,那就好查了,大太监开始用一贯的印阴狠手段收拾这些宫女,想从她们嘴里逼出幕后指使,还有解毒的方法,太医则在旁边忙碌,一张又一张写着药方,让下人们去煎药,务必要让陛下赶紧醒过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另一边,大太监的心腹徒弟赶到怀柔宫内,已是出了一头急汗,他走到躺在贵妃榻上的皇贵妃面前,砰一声跪下来,压低声音将皇上昏迷不醒的事情说了,请皇贵妃赶紧藏好。

    听到陛下出了事,皇贵妃当场没能握住手里把玩的玉麒麟,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惊动了在外间做女工

    的永宁,带着宫女们走进来,惊讶问道:“母妃,出了什么事?”

    皇贵妃还没能回过神来,但身体已经本能感到害怕,她用力掐住旁边伺候的宫女的手,哆哆嗦嗦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想要伸手去抓小太监的领子,让他说的更清楚些,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要藏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永宁身边伺候,一位默不作声的小宫女突然上前,殷切地扶住了皇贵妃,袖口向下,往地上撒了什么东西,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小太监,没人注意她。

    皇贵妃本来就浑身无力,被人搀扶着起身,花盆底的鞋跟踩在那团光亮的似乎水渍的东西上,当即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砖上,痛的两眼昏花,捂着肚子尖叫出声。

    紧接着,其他人都看到,有暗红色的血从皇贵妃的身上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她藕粉色的裙摆,也染黑了地砖。

    这下永宁也呆住了,小太监更是两眼一黑,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刚才去扶皇贵妃的小宫女又连忙大声叫着太医,一边伸手去扶皇贵妃,连声问着“娘娘没事吧”“娘娘怎么了”,想扶皇贵妃从地上站起来。

    一片混乱中,那小宫女低头,遮住脸上得逞的畅快笑意,又趁机用袖子一抹,将地板上的痕迹擦除的干干净净,再抬头时,又变回了害怕担忧的模样,十分关切皇贵妃的状况。

    小太监浑浑噩噩地点了几名宫女出门,再去太医院请太医,等太医匆忙赶来一摸,当即跪了下来,对着脸色苍白的皇贵妃道:“娘娘,这胎,没能保住……”

    完了,全完了。

    小太监也跟着跪了下来,后背发抖,皇贵妃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呆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这是她处心积虑怀上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能够成为唯一的皇长子,她在后宫用了多少手段,杀了多少其他嫔妃腹中的胎儿,让她们只能生出公主,难道这也是报应吗,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不,她不认!

    永宁发出几乎能震碎琉璃盏的刺耳尖叫,扑上去就要锤打太医的头脸,她不愿相信太医的话,坚定认为是太医这个庸医没能护住母妃肚子里的皇胎,指着太医不断叫骂。

    怎么可能?!明明母妃这一胎是尊贵的皇子,只要皇长子出生,母妃就能成为大夏的皇后,她也能越过容钰,成为更尊贵的公主,明明马上就要迎来将容钰踩在脚底的日子,获得父皇无限的偏爱,这一切都毁了,全毁了!

    太医被抓散了头发,扯歪了衣襟,逃命一样匆忙离去,永宁又将仇恨恶毒的目光转向了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指着他怒道:“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来传消息,母妃怎么会受惊?又怎会摔倒在地上,丢了这胎!你该死!”

    小太监心里凉了半截,也不敢辩解,只是不住磕着头,跪求永宁公主和皇贵妃娘娘的原谅,然而直到他几乎要将头磕破,晕死过去,两人也没有要他起来的意思。

    皇贵妃丢了这胎,也没有再藏起来的必要了,这是小太监晕死过去之前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朦胧间,他似乎看到永宁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对着自己和善地笑了笑,但没等他仔细看,就失去了意识。

    白云观的后院内,许怀鹤站在石栏杆边,他衣袍沾了些许容钰身上的水气,因为靠近温泉,白雾蒸腾,将他缭绕其中,远远看上去当真像是仙人下凡。

    赶到后院门口的小道童被震了一瞬,察觉到国师大人的目光投过来,连忙低头弯腰,做了一个五指收拢的手势。

    许怀鹤眉头微动,对着他轻轻点头,小道童立刻又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昭华公主殿下身边的任何人。

    看到那个手势,许怀鹤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埋在皇贵妃和永宁公主身边的暗桩终于起了作用,给了她们致命一击,打碎了她们的春秋大梦。

    没了皇胎,对皇贵妃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想必她也能安分守己一段时间,努力争宠继续怀上下一胎,还要提防后宫其他嫔妃趁着这个时间怀孕,没空再对昭华公主殿下做什么。

    至于老皇帝那边,他控制好了毒量,就这么把狗皇帝毒死太便宜了,之后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呢,权利还没从老皇帝手中掏干净,后面的事也没铺垫完成,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老皇帝殡天呢?

    老皇帝可得要被一刀一刀刮肉刮骨,被踩着头按进泥地里,承受完酷刑之后,再看着他偏爱的妻女死在他眼前,他才能下地狱啊。

    许怀鹤的心情极好,他微微弯唇,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静静站着,目光深邃地看着昭华公主殿下倩丽的背影。

    殿下从温泉出来后,就故意不和他说话,赌气一样将他甩在后面,自己去了草药圃玩,和身边的两个婢女小声讨论着面前的药草名叫什么。

    天真烂漫,和稚童一样心思纯洁,光是看着昭华公主殿下,许怀鹤都觉得自己仿佛也从泥潭里走了出来,向着天上的明月追逐,明月也悲悯地洒下余晖,映在他身上,为他洗去了一些污浊。

    他选择在这一天动手,就是为了不让公主殿下也被卷进纷争的漩涡中,殿下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玩乐就好,只等着继续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所有的恶,所有的鲜血仇恨都由他一手承担,必定不让殿下沾染分毫。

    “许怀鹤。”容钰忽而回头,她脸上有着明媚的笑容,像一束光直直照进许怀鹤阴暗的心里,“你来说,这株草药叫什么名字?”

    许怀鹤被这样纯净的笑烫了一下,他缓缓道:“龙胆草。”

    第46章 第46章殿下宽心。

    龙胆草耐寒耐旱,再加上有温泉的滋养,哪怕是在严寒的冬日也开出了深紫色的花,在一众药草当中格外显眼。

    容钰又问了龙胆草的药效,兴致勃勃地听着许怀鹤耐心诉说,青竹和春桃对视一眼,十分默契且识趣地往后退了退,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冬季的白日太短,不多时就已经日暮西山,天边泛起淡淡的灰蓝,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完全暗淡下去。

    容钰在许怀鹤的指导下亲手拔了一株草药,洗净又剔除了花叶,放在簸箕里面等待晒干,就能变成可以做药用的药草,她觉得十分新奇,还想多玩一会儿,却听到春桃低声提醒:“殿下,该回公主府了。”

    容钰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对着许怀鹤弯唇:“我要回公主府了。”

    “好。”许怀鹤颔首,脸上带着浅笑,“臣与殿下一同回去。”

    容钰微微瞪大了眼,她看着许怀鹤淡然自若的样子,方才在温泉里逾矩的行为又涌上脑海,脸颊上染了薄红,低声警告道:“你不许再乱来了,我们还没成婚,怎么能,你怎么能和我一同回公主府,夜宿在我那里呢!”

    这得是多浪荡的做派!她脸皮薄,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眼看容钰上当,许怀鹤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故作惊讶地回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许怀鹤正色道:“臣同殿下一起回去,不过顺路而已,臣要回新建的国师府,就在殿下的公主府旁边,莫非殿下忘了?”

    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容钰脸上的红晕更重,她总怀疑许怀鹤是故意这样说,引得她误会,让她尴尬,可对上许怀鹤十分正经的神色,她又不太确定,最后还是面子和傲娇占了上风,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别扭地走开了。

    许怀鹤在她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跟着,逗弄心上人的愉悦让他通体舒畅,再加上计划顺利进行,许怀鹤心情极好,哪怕被容钰赶下马车,不许他挨着,只能在旁边骑马,也一直保持着浅笑。

    此刻另一边的皇宫之中,焦灼的氛围有所缓解,经过太医的诊治和灌药,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意识到被人下毒,还有皮影戏的事让皇帝怒火再起,他正要将手边的白玉枕头甩出去,就被旁边的大太

    监赶紧下跪拦住:“陛下,您如今可万万不能动气,否则余毒又会复发啊!”

    皇帝的怒气梗在心头,他憋了又憋,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愤怒,沉声问道:“朕晕倒后,消息封锁了吗?可有出什么乱子?”

    现在正是邀功的好时候,大太监连忙弯腰躬身,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了,又拍胸保证绝对没有消息传出宫外去。

    “好,还是你办事最稳妥。”皇帝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一些,他顿了顿,继续问,“镇国公也不知晓?皇贵妃那边呢?”

    他最宠爱的皇贵妃知道他晕厥了,居然没有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喂他喝药吗?怎么他醒来却不见皇贵妃的身影,连永宁也不在?

    陛下会在意镇国公府,也在大太监意料之中,陛下一直对这镇国公府提防在心,陛下又膝下无子,镇国公权大势大,是最有可能威胁皇位的人,就怕镇国公万一有反心,不得不防。

    听陛下提起皇贵妃,大太监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面前的人是天子,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不能对他有所隐瞒,否则掉的就是自己的脑袋,连忙道:“回陛下的话,镇国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如今都还没能进宫来。但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听闻陛下骤然晕倒,失了方寸,太过慌乱,意外跌倒,”大太监抖了抖,咬着牙说了,“滑胎了。”

    像有一道惊雷劈下,皇帝的眼前一黑,刚刚才坐起来的身子晃了晃,肥胖的身躯又重新倒了下去,将床榻似乎都压弯了几分。

    大太监吓得手忙脚乱要伸手去扶,害怕陛下再一次晕了过去,皇帝双目圆瞪,因为充血而有些发红,死死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他怕好不容钰盼来的儿子没了?!

    大太监不得已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就听到了来自皇帝的一声怒喝,他正等着迎接陛下骤雨一样的怒骂,却发现倒在床榻上的人忽然又没有了声音,惊慌地叫道:“太医,让太医快来!”

    等皇帝再一次在太医的施针下醒来后,房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知道陛下现在已经是盛怒之后的平静,而这种平静才是最可怕的,他随便挥挥手发泄余怒,就能让他们所有人全都丢了命。

    一片寂静之中,大太监突然忍不住想到,若是皇后娘娘还在就好了,皇后娘娘聪慧贤德,临危不断,哪怕是面对陛下昏厥,也能处理好宫中事物,还能在陛下醒来后劝陛下平心静气。

    若是皇后娘娘还在,想必也能再怀上龙胎,说不定还能生下皇长子,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殿下。

    但想到皇后娘娘的病,大太监又哆嗦了一下,不敢继续深想,也不敢再想如果皇后娘娘还活着的事了,恭敬地等待着陛下发话。

    皇帝瞪着床帐上缝制的明珠,明黄的色彩刺得他眼睛有些疼,他闭了闭眼,心烦意乱。

    比起已经没了的皇子,他还是更在乎自己的皇位稳固。自己中毒一事,大太监也没能从那些宫女的口中撬出来什么,还是得交给专门的人去盘问,还有该死的皮影戏……

    交给谁去查?镇国公不行,他不放心,万一这毒就是镇国公下的,那还能查出来什么?刑部又是一群酒囊饭袋,不,刑部还有一个人是自己提拔上来的,看着有几分本事。

    皇帝的眼睛转了转,哑声道:“下毒的事,还有皮影戏的事,传朕旨意,交给刑部左侍郎闻锐达去查,可以越级查办,大行方便,只要他能尽快给朕一个结果。”

    他刻意给闻锐达这么大的权利,让闻锐达放手去做,他要把闻锐达培养成自己的忠臣,孤臣。

    “还有,”皇帝有些乏力,“宣国师进宫,让他给朕炼养气丹。”

    他算是看明白了,太医院就是一群废物,给他解毒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让毒消除干净,让他喝的药也没能起作用,他现在依旧觉得手脚乏力,头晕眼花,多说几句话都要喘气,根本不如一枚养气丹来的管用,瞬间就能神清气爽,还是国师年轻有为,医术高超,不愧是修道之人。

    大太监连忙领命,一边搬来了圣旨和笔墨端到皇帝榻前,等皇帝写好圣旨,让人送去行刑部,递到闻锐达手上,一边又叫人连忙去请国师大人入宫。

    大太监派去的人在观星楼跑空了一趟,又一拍脑袋,连忙去新建成的国师府寻许怀鹤,而宫里的人到达国师府门口时,容钰和许怀鹤刚好从白云观回来。

    马车缓慢在府前停下,容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穿着宫里服饰的小太监,不由得走下马车在原地站定,想听一听父皇这么晚突然让许怀鹤入宫去,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有些诧异国师大人居然和公主殿下同行,但也不敢多想,连忙向许怀鹤说了陛下请他入宫的话。

    他不敢说陛下中毒晕倒,只说陛下身体抱恙,但容钰听到后还是有些担忧错愕,上一世直到她被送去漠北和亲之前,有许怀鹤的丹药在,父皇的身体都很安康,这会儿怎么突然病了?

    哪怕父皇并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再期望从父皇那里得到亲情关怀,但父皇以往给她的赏赐却是实打实的,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为人子女者,不能为父母侍疾,也得分忧。

    容钰往前走了一步,对小太监道:“父皇病了,本宫心里不安,就随国师一同前去吧。”

    小太监惊了一跳,内心叫苦,他来之前大太监已经嘱咐过他,千万不能惊动其他人,特别是镇国公府的人,昭华公主殿下虽然是公主是陛下的亲女儿,但昭华公主殿下也和镇国公府有关系啊,这可怎么办?

    “公主殿下,”小太监苦着脸,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师兄那样在怀柔宫里差点磕死过去,也不知道招惹了赵华公主殿下,自己还能不能活着,“陛下说了,只让国师大人一人入宫,这,奴才也没办法。”

    容钰的心好似被轻轻刺了一下,扎的并不深,但却刻骨的疼和酸,她竟不知道父皇已经讨厌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就连入宫去看望都不许,但她也无意为难下人,勉强站住了:“好,本宫知晓了,那你们快去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别人轻易察觉不到的酸楚和苦闷,许怀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绪不佳,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容钰湿漉漉的眼睛。

    许怀鹤心里很清楚老皇帝在防什么,心里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更怜惜容钰,温声道:“殿下宽心,臣一定尽力医治陛下。”

    容钰点了点头,被春桃和青竹扶着进了公主府的大门,木门合上,遮住了她纤弱风情的背影,许怀鹤也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前往皇宫。

    等他随着大太监的脚步进入房内,来到老皇帝的床榻前,阴晴不定的老皇帝盯着他,突然幽幽开口,眼里泛出危险的光:“国师,你既然能观天象,卜算吉凶祸福,那怎么没算到朕这一次会被下毒呢?”

    第47章 第47章父皇他,并不喜爱我。……

    老皇帝一开口,许怀鹤就知道对方的疑心病又犯了,他掩去眼中的冷意,只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看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有其他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许怀鹤这么直截了当承认了失职,皇帝反而愣了一下。

    但他就喜欢许怀鹤这样的真性情,直来直去,有种修道之人的清高,皇帝微微抬起手,让许怀鹤起身:“朕并没有责怪国师的意

    思,这次请国师来,还望国师能让朕重获康健。”

    对着给自己下毒,让自己内里被掏空,只等一剂猛药就能殡天的罪魁祸首说这种话,许怀鹤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直起身:“是,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伸出手为皇帝把脉,又淡淡解释了原因:“臣上次夜观天象,道破了天机,修为还没能完全恢复,这几日又接连乌云密布,无法占卜,这才让陛下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皇帝阖上双眼,静静听着许怀鹤的话,忍不住又开始思考起来,近几日确实乌云密布,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无法夜观天象也在所难免。

    这下皇帝心里的最后一丝疑云也被打消,又完全信任了许怀鹤,听许怀鹤道:“陛下体内的余毒还需慢慢调养,臣先给陛下几枚养气丹,供陛下服用。”

    许怀鹤说着,旁边机灵的小太监已经跑去了观星楼,不多时就从观星楼的小道童手中接过木盒,来到皇帝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皇帝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就像看到了救命仙草一样,拿起圆润漆黑的养气丹一口吞了下去,旁边的大太监都没来得及开口,只能连忙端了茶水过来。

    服下养气丹之后,皇帝苍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他陶醉地仰起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觉得原本沉重的身躯都变得轻盈,闭上眼睛,神色安详,又隐隐中透着一丝细微的癫狂。

    见到这一幕,大太监本来还想提醒陛下服用丹药之前先验验毒,毕竟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但此刻也只能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陛下正在兴头上,国师大人又如此得陛下信任,修为极高,定然不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若是贸然提醒,不仅会惹得陛下不快,说不定还会被国师大人厌恶。

    不过这养气丹可真是神仙才能有的丹药,也就国师大人能够制出来,见效如此之快,像是吃了话本子里的人参果一样,养气提神,延年益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吃上一枚。

    皇帝服用完丹药后就睡下了,大太监送许怀鹤出了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求道:“国师大人,奴才斗胆问一句,大人那里可有活血化瘀,止血祛疤的膏药?”

    “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得罪了贵人,磕破了头,太医院给的普通药膏多半起不了作用,”大太监点头哈腰,“只要国师大人能给,银钱不是问题。”

    他得知皇贵妃滑胎,迁怒徒弟,小徒弟晕死在怀柔宫里时,心里就一凉,但他忙着伺候皇上,也不敢去看,只能在内心希望小徒弟福大命大,能够保下一条命来。

    但头都磕烂了,破了相要是养不好,有碍瞻观,以后就不能在贵人面前露脸伺候,只能做一些杂活,想到这里,大太监不免又有一些哀叹,自己用心力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没人给自己养老了。

    他心里不满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但又无可奈何,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陛下偏爱皇贵妃和永宁公主,他就更不能表现出与陛下相逆的意思,不然就是自寻死路,皇贵妃和永宁公主再不好,也得将她们好生捧着。

    “有。”许怀鹤自然应允,在宫灯的照耀下,他的玉面清冷,目光近乎悲悯,带着淡淡的神性,“银钱就不必了。”

    许怀鹤甚至比大太监更早知道小太监差点在怀柔宫里磕死过去的事,也料到了大太监会向自己讨膏药,送上门来拉拢人心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拒绝。

    大太监为此看呆了一瞬,又连忙回神,跟在许怀鹤的身后一路去了观星楼,从许怀鹤的手中接过装有膏药的木匣,自然又是千恩万谢,满怀感激地走了,去找小徒弟。

    另一侧,许怀鹤安插在永宁公主身边的暗桩用冷水打湿帕子,轻柔地将小太监脸上的血污擦去,小宫女的声音温柔,却带着点点冷意和痛恨,低声道:“皇贵妃和永宁公主太狠毒了,她们这是无理由地迁怒,看你我命如草芥,才肆意践踏。”

    小太监的眼皮抖了抖,他身体沉重,头晕眼花,疼痛也激发了他内心的恨,但又无比悲凉。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声。他们又能做什么呢?那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是他们的主子,他们难道还有能力反抗什么吗,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吗?

    似乎知道小太监在想什么,小宫女接着道:“我们人微言轻,能做的也有限,但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总能报心头恨。”

    小宫女顿了顿:“你若实在不愿意,胆小怕事,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就当我说了胡话吧。”

    她刚刚收了帕子,大太监就找来了,小宫女立刻惶恐地站起来,向大太监问了安,找了个借口离开,继续回永宁公主身边伺候。

    大太监看她一眼,带着小太监走了,小太监怀里揣着膏药,心里却不断想着小宫女刚才说的话,一遍又一遍洗刷着他的脑海,又想起小宫女那双轻柔的手,还有关怀的神色,心跳也快了起来。

    怀柔宫如今死气沉沉,永宁公主还在发脾气,皇贵妃也不能接受丢了孩子的事实,满地碎片残渣,宫女们个个当鹌鹑,大气都不敢出,人心浮动,哪里有空管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的去向。

    皇贵妃歪在贵妃榻上,太医已经给她开了药方,宫女们又替她洗浴,换了衣服,劝着哄着让她喝药,皇贵妃一边喝着苦到心里的中药,一边突然掉泪来。

    一碗药喝完,皇贵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多了比平时的算计还要更狠的深意,开口对着心腹宫女道:“陛下刚才传了国师进宫,是不是?你带着厚礼去观星楼,若是国师大人不在,就等明日再出宫去国师府上,向国师求丹药。”

    她咬牙:“要那种让女子更容易受孕的丹药。”

    宫里的妃嫔们要想争宠,除了美色,更重要的还是肚子争气,最好能生出个皇子来,这才能确保以后的荣华富贵。

    不少妃嫔都会想方设法向太医们讨要一些能够让自己更容易受孕怀胎的药方,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向太医院以外的人要方子要丹药,这还是头一回,说出去也不太好听,但她才滑了胎,正是伤心的时候,皇上就算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罪她。

    皇贵妃掐着指甲,一想到许怀鹤那张清冷英俊又年轻的面庞,再想想自己的诉求,心里就微妙地涌起一股尴尬羞涩,但想要做皇后,想要生太子的贪婪还是更胜一筹,她催促道:“快去。”

    心腹宫女领命去了,也不出所料地扑了个空,许怀鹤赶在宫门落锁前一刻出了宫,骑马回了国师府。

    长街落雪,新春的欢腾还没有完全褪去,街边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更添几分喜意,比起前街的喧闹,贵人们的居所要安静许多,普通百姓也不敢多逗留,生怕不长眼冲撞了哪位贵人,丢了小命。

    许怀鹤在国师府门前停下,但并没有立刻下马进府,而是绕着国师府的边缘,来到后院的高墙,看了一眼不过两臂之隔的公主府,突然有了几分兴致,运起轻功,衣袍翻飞,轻轻松松地就站到了公主府的墙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加上公主府的侍卫们懈怠,觉得没人敢在天子脚下,冒犯身份尊贵的昭华公主殿下,正在院子里喝酒划拳,醉醺醺的,并没有注意到墙上何时多了一个人。

    许怀鹤冷冷看着,他记得这群侍卫是老皇帝在公主殿下及笄后,搬进公主府时送的,还没有自己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有用,必要时刻连青竹都比不上。

    他的目光越过后院,向前看着更加奢侈,散发着温暖烛光的中心院落,知道那就是公主殿下所在的卧房,再往右走,隔着花园便是他之前为公主殿下授课的书房,公主府的布局,他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的卧房里,容钰呆在坐在拔步床边,春桃和青竹都心疼极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一人殷勤地帮容钰敷面,一人为容钰推拿按摩。

    就连桂嬷嬷都听说了公主府门口发生的事,脚步匆匆地从自己的院落赶过来,一把将容钰搂进怀里:“殿下莫气,定是陈贵妃那妖妇又说了什么歪理,连同永宁公主绑住了陛下,陛下一时迷了心窍,才不让您入宫看望。”

    春桃愤愤地听着,也没

    提醒嬷嬷陈贵妃现在已经是皇贵妃了,听着桂嬷嬷一开口就将皇贵妃和永宁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畅快了几分。

    容易有些哭笑不得,她拉住桂嬷嬷的臂弯,像小时候那样将头轻轻靠在嬷嬷的肩膀上:“没事的嬷嬷,我不生气,只是有些心寒。”

    “这事也不全怪皇贵妃和永宁,是父皇他不想我入宫探望。”容钰叹了口气,她原本不愿在嬷嬷面前说这些,免得让嬷嬷担忧难过,但事到如今,她还是决心说清楚,让嬷嬷也看清这一切。

    容钰忍着刺痛,亲口说出了自己曾经都不愿面对的事实:“父皇他,其实并不喜爱我,她更爱皇贵妃和永宁,往日的温情兴许有几分真心在,但……只是顾忌着舅舅,顾忌着镇国公府。”

    这也是她经过这么久的思考想出的结果,也是她能够想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她确实有些愚笨,但并非真的傻的透顶,多琢磨琢磨也能想通,只是她上一世一直被蒙蔽双眼,太过糊涂。

    父皇登基后不久,外祖父激流勇退,突然辞官,不再做左相,就是为了防止镇国公府权势过甚,引起父皇猜忌,这是外祖父亲口告诉她的,她那时年幼不懂,如今想起来却满是讽刺荒凉。

    父皇当年能登上皇位,还是镇国公府鼎力相助,越是想的清楚,容钰就越是寒心,她苦涩地笑了笑,拉住桂嬷嬷颤抖的手,对上嬷嬷不敢置信,悲痛的双眸,忍不住还是落下一滴清泪,砸在嬷嬷粗糙的手背上,引起一阵颤抖。

    这滴泪落下,容钰反而轻松了许多,就像以往的牵挂,对温情的期盼全都散去了,心底一片清明。

    “嬷嬷别担心,”容钰轻声宽慰,“只要镇国公府还在一天,我也还是昭华公主,咱们的日子就照常过,父皇喜不喜爱我,并不重要,我会自己寻一位好驸马,有他为我遮风挡雨,鞍前马后。”

    “对,”桂嬷嬷早就哭得满脸濡湿,“殿下就是最尊贵的公主,管他如何,谁也不能越过您!咱们有镇国公府撑腰,有未来的驸马爷撑腰,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卧房内的絮语传不出门扉,大雪掩盖了痕迹,脚下的瓦片有些松动,许怀鹤回神,轻轻一跃从高墙上跳下来,重新上马绕回了国师府门前,在门口侍卫和小道童的躬身迎接下进了门。

    第48章 第48章要是许怀鹤在就好了。……

    绕过假山空池,书房亮着灯,许怀鹤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推开门,随手将大氅脱下来丢给旁边的小道头,拂去了肩头和发丝上的雪花,看向了坐在书桌边的男人。

    右相杜科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带了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脱离掌控的无奈:“为什么突然动手?为什么突然选在这个时候,却又不干净利落地做到底?”

    一连被问了三个问题,许怀鹤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同样在书桌边坐了下来,和杜科相对而坐,碰了碰桌上的冷茶,不慌不忙地让小道童烧一壶新的茶水来,这才缓缓开口:“突然?那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

    年近五十的杜科鬓边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但眼中依旧野心勃勃,他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年,对方已经具备了帝王的威势,只是淡淡的反问,就让他内心微微一颤。

    要知道如今的圣上可没有这样的威严,虽然身居高位,但并不能完全服众,全靠镇国公的军队在背后撑着,而陛下却怀疑忌惮镇国公,这对他来说,对支持许怀鹤的人来说都是好事,但对镇国公府来说,那就是包着蜜糖的砒霜。

    他和当年的左相顾培安斗了那么多年,最后顾培安风风光光地扶持女婿坐稳皇位,但又不得不激流勇退,辞官回家,女儿病死在深宫之中,如今镇国公府也不得帝王心,荣华富贵还能维持多久呢?不过表面的繁华罢了。

    所以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人看似赢了,实则输的彻底。

    “不敢。”杜科拱手,摆出了恭敬的姿态,“一切由殿下做主。”

    他连对许怀鹤的称呼都变了,虽然他们一直都很清楚许怀鹤就是当年太子的血脉遗孤,是那个没有被找到,没有查出下落的孩子,是如今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但在这之前,他们各有算计,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称呼“殿下”。

    当年宫变太复杂,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要推新帝上位,只要成功,那他们就是功臣,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们却低估了许怀鹤的心性,也低估了许怀鹤的手段,是啊,毕竟是先朝太子的孩子,怎么可能泯然众人,任由他们拿捏呢?

    如今杜科也看清了形势,决定做第一个向未来新帝投诚,表明臣服真心的人,他,一定会成为真正的赢家。

    杜科继续道:“殿下出手果断,杜某自愧不如,一招就断了皇贵妃和皇帝的念想,将那孩子扼杀在娘胎里,绝不会阻碍殿下未来登基的道路。”

    他有意捧高讨好许怀鹤,但许怀鹤却并不应他的话。

    “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许怀鹤抬起茶盏,刮了刮茶碗边沿,“那是暗桩自己动的手,她对皇贵妃和永宁公主恨之入骨了,哪怕就算是死,拼上她自己的命,也要为她姐姐报仇。”

    许怀鹤指尖微顿,意有所指:“仇恨的力量,远比你想的更强大。”

    杜科笑了笑,说到底,还是许怀鹤算计人心的本领更高,虽然皇贵妃滑胎这件事不是他指使的,但他也料到了那名小宫女会动手,不是么?他只是在幕后看着,挪动着棋子,坐收渔翁之利。

    “新年之时,正是好戏开场的好时机,右相难道不觉得吗?”许怀鹤轻笑着回答了杜科的第二个问题,“皮影戏只是造势,在老皇帝的心里埋下一根刺,至于下毒,是他急火攻心,诱发了体内埋藏已久的毒素,才晕了过去,杯口上的毒是后来才抹上去的。”

    许怀鹤放下茶盏:“所以,他是查不出真相的,只会查到这毒和宫宴上刺客用的毒是同一种,都来自漠北。”

    对上许怀鹤狐狸一样微微眯起,饱含嘲讽和冷冽的眼睛,杜科突然打了个哆嗦,在官场经营多年的勾心斗角,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许怀鹤的打算——

    许怀鹤要让皇帝对漠北的怀疑和厌恶更深,最好主动起兵攻打漠北,而只要出兵漠北,镇国公必定会带军队去边关赴战,没了镇国公在京城坐镇,想要杀皇帝,夺皇位,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第三个问题也不必许怀鹤再亲口回答他,杜科已经明白许怀鹤这哪里是没能干脆利落地做到底,而是一步一步铺垫着,为皇帝选好了必死的结局。

    杜科稳了稳心神,轻声问:“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一击即中?”

    “春猎。”许怀鹤已经耗尽了耐心,“右相难道忘了,年年春猎时,臣服于大夏的小国也会带着进贡前来参加?”

    杜科慌然大悟,心里不断猜测着许怀鹤之后的打算,但也看出来许怀鹤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奈,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悄悄从国师府的后门溜了出去,趁着夜色掩盖,坐上简朴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天色已晚,妻女和姨娘们还聚在一起打着叶子牌,享受着新春佳节的快活,杜科从院子里进来,看着自己长相秀丽的女儿用帕子掩唇轻笑,心里忽然又升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许怀鹤为妻,那许怀鹤登基以后,岂不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

    但

    紧接着杜科又一凛,他猛地想到了镇国公府,有前车之鉴在,杜科再贪图女儿能为自己带来的荣华富贵,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心思。

    若是许怀鹤对自己的女儿有意,那还好说,女儿指不定能像如今的皇贵妃那样宠冠六宫,不断补贴娘家,让娘家人在京中几乎横着走,但若是许怀鹤对自己的女儿无意,甚至不喜,那下场就如同先皇后一样,凄惨地病死在宫中。

    杜科并不知道的是,今夜并不只有他一人想着先皇后,昭华公主殿下的府邸里,桂嬷嬷终于擦干了眼泪,但心里还是不断思念着先皇后的音容笑貌,越想就越心疼,越心寒,越心碎。

    送走桂嬷嬷,容钰的心情也依旧沉甸甸的,她拆了发髻,平躺在被褥上,盯着床帐上镶金线的山茶花绣纹,视线逐渐有些模糊,忍不住偏头将柔软的侧脸埋进锦被里。

    要是许怀鹤在就好了。

    容钰突然出神地想,虽然许怀鹤喜欢欺负她,做出一些浪荡的事来,但许怀鹤总是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保护她,几次救她性命,又是真心爱她。

    要是这时许怀鹤在身边,自己就能保住许怀鹤劲瘦的腰,将脸埋进去许怀鹤温暖坚实的肩膀,闻着许怀鹤身上的沉檀香气,自己一定会安心许多。

    荣誉甚至想,其实应了许怀鹤的话,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府,留他在公主府里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两厢情愿,又没碍着旁人。

    这么胡思乱想之间,容钰沉沉睡去,守在外间的春桃和青竹听着公主殿下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桃拨了拨油灯,小声同青竹道:“青竹,我心里空的慌,我一直以为陛下是最疼爱公主殿下的,前不久我还暗笑自己想的太多……殿下说的对,如今只有镇国公府和未来驸马才能靠得住。”

    她有一些迷茫地看着灯花,将下巴垫在胳膊上:“你说,国师大人会是一个好驸马,一个好夫婿吗?他会全心全意地只爱咱们殿下一个人,愿意伺候殿下,为殿下挣功名,护殿下一世平安吗?”

    青竹想了想国师大人的手段和性子,肯定道:“会的。”

    国师大人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他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和命,走的路也是最荆棘,最坎坷的那一条,未来还会背负更大的,足以让整个大夏颠覆的命运,心机深沉阴暗,但国师大人对公主殿下的在意,对公主殿下的爱远超其他一切。

    国师大人只会爱公主殿下一个人,那是他的明月,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心上人,为了不吓到公主殿下,国师大人不惜一直在殿下面前伪装自己,暗中帮公主报复那些敢欺负殿下的人。

    所以国师大人会是一个好驸马,一个好夫婿。

    有了青竹的肯定,春桃更加安心,她笑着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去休息吧,今晚该小红她们守夜了。”

    翌日早晨,荣誉醒来后用清茶漱了口,她一边让小丫鬟给自己换衣服,一边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想知道春桃什么时候带消息回来。

    用完早膳后,春桃在期盼中风风火火地带着一大堆消息进了门,好险忘记了向荣誉行礼,一开口就让荣誉惊掉了手里的酥点:“皇贵妃娘娘的皇胎没了!”

    容钰抖了抖睫毛,虽然经过上一世的经历,她知道皇贵妃这一胎没能平安生下来,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就被宫里的其他妃嫔们联手算计滑胎,但绝不像这一世这么早!

    “是她自己没站稳摔没的,怨不得别人。”春桃嘴快地噼里啪啦说了,“但皇贵妃没站稳,是因为听到了陛下中毒晕倒的消息。”

    荣誉刚拿在手里的酥点又一次掉在了地上,被雪团欢快地捡了便宜,容钰面色惊愕,原来身体抱恙只是托词,父皇是中毒了!

    “但陛下经过太医和国师大人的诊治,已经好了,还让刑部侍郎闻大人去查案,不过一个晚上就查出来了,真不愧是断案如神的闻大人。”春桃继续道,“据说这次的毒又和漠北有关,皇上发了火,吵着要出兵攻打漠北,被其他大臣们劝下来了。”

    容钰心里一惊:“舅舅呢?”

    第49章 第49章钰儿的心上人是何人?

    容钰心里发慌,她紧紧攥着手指,不安地看向春桃。

    自从她重生回来之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提前了,王雪莹的死,闻锐达升官,刘家落败,许怀鹤有了国师府,大夏和漠北交恶……

    如今就连舅舅也要提前奔赴上一世的命运,去边关战场和漠北开战么?不行,她不能让舅舅再去边关,她不能让上一世镇国公府的命运重蹈覆辙!

    容钰急的就要站起来,立刻让人备车去镇国公府阻拦舅舅,却听到春桃回复道:“国公爷当然也劝了陛下,现在并不是和漠北开战的好时机。”

    容钰松了口气,慢慢松开手指,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红痕,又听到春桃继续开口:“国公爷的意思是,再等等,等到春猎,漠北不是也要派他们的王子来进贡么,到时候好好问一问他们几次三番对陛下不敬是什么意思,确定漠北有反心再开战,也算师出有名。”

    对了,春猎。

    雪团吃完了酥点,抖掉胡子上的残渣,灵活地跳上容钰的膝盖,舒舒服服地盘成一团,窝在柔软的裙面上,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容钰摸了摸它的脑袋,心里开始思索,上一世这年的春天,她还病着没能好全,不便去参加春猎,但也听说春猎上是漠北的大王子拔得头筹,居然猎到一只威猛的白虎,还当众扒了皮,得到了父皇大量的赏赐,夸赞他是漠北的勇士。

    后一年的春猎,漠北再次派了耶律大王子和小王子过来参加,而那一年,小王子一看到她,就夸赞她是天上有,地上无,世间难得一见的仙女,还当众向父皇求娶她。

    现在想来,那时父皇似乎就有些意动,但不知怎么还是拒绝了,大王子看她的目光也很令她害怕,像是被猎人盯上的必死无疑的猎物,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扒皮抽骨。

    再后来,那年冬,她就被父皇送去漠北和亲,来接她的人是耶律小王子,小王子在路上几次三番想要非礼她,若不是桂嬷嬷拼命拦着,恐怕就要被他得手。

    耶律小王子看她的目光黏腻又垂涎,还不断在她耳边说着,以后她也会是他的妻子,不光是大哥的女人,还是他们所有弟兄的女人,一路都是淫词乱语,污人耳朵。

    想到这里,容钰不禁有些难受,她捂着胸口,耶律小王子的长相并不丑陋,但在她的记忆中却是无比恶心的面容,如狼如豺,野性又凶狠,还伴随着她最讨厌,最害怕的回忆,每想起一次都会心颤。

    今年的春猎自己当然是要去的,春猎是家国大事,朝廷百官,及笄的贵女贵妇,还有年过十五的高门少年都有资格参加,春猎前还会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多少也能沾点福气。

    但今年一定得小心避开漠北的耶律大王子和小王子,千万不能和他们碰上面,容钰想了想,不如自己这次也学永宁,戴着面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或许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说干就干,容钰招手叫来小丫鬟:“你去箱笼里挑几批柔软的料子,送到绣娘那去,让她们做些面纱出来,不用太精细,但一定要让别人看不清脸。”

    小丫鬟连忙领命去了,容钰看她出门,又转过头来问春桃:“外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春桃想了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回殿下的话,还有的,今日孔大儒入宫,向陛下提了辞呈,说不愿再教导永宁公主,请陛下为永宁公主另寻良师。”

    春桃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永宁公主伤了脸之后,许久都不请孔大儒为她授课,孔大儒早就对她有所不满,如今又是她先违背了之前日日不懈怠的承诺,孔大儒不想再教导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现在外头指不定有许多人都在暗地里笑

    话永宁公主,觉得她的才女之名是假,名不副实,不然孔大儒那样广收学徒,门下有许多天才的大师,又怎会不想要她这个学生呢?

    肯定是永宁公主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又或者是品行不端,才惹的孔大儒厌恶!

    听到这个消息,容钰摸了摸雪团晃动的尾巴尖,心里并没有多高兴,她咬了咬唇,心想孔大儒骂人可厉害了,这一走,就没人骂永宁了。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春桃思索了一下,压低声音,“殿下,那夜的戏班子确认是反贼了,陛下已经派了闻大人去查,但对外却不敢声张戏里的内容,只说戏班子演的是禁剧。”

    “闻大人现如今手握圣旨,如同陛下亲临,到处找线索抓人,据说有人看到戏班子那群人连夜走了水路,逃到江南去了,闻大人说不定也要外派去江南查案呢。”

    又对上了!

    容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捏了捏指尖,心里轻轻打起鼓,上一世闻锐达升官成了刑部侍郎之后,也是南下去查案,最后死在了查案中途,他的棺椁本来是要运回家乡安葬的,结果在路上遇到意外,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不行,上一世的事有一些被避免了,有一些却依旧在更快地重演,再这么发展下去,舅舅迟早也要去边关赴战,大夏和漠北又会打起来。

    容钰站起身,雪团从她的裙面上滑下去,四只脚爪落在地上,有些疑惑地抬头喵呜叫了一声。

    容钰面色严肃,一双细眉微微拧着,美人的忧思更添几分怜弱的气质,她正要让青竹去备车,立刻就要去镇国公府,就看到外面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对她福了福身开口道:“殿下,镇国公府来了人,说是国公爷请您去府上玩。”

    容钰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浓而密,她立刻应了:“好,青竹,春桃,我们现在就去镇国公府。”

    坐上马车,容钰的心绪还没能平复下来,她掀开车帘,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公主府旁边的国师府。

    国师府的规制比公主府要小上许多,装饰也随了许怀鹤的喜好,清雅简朴但又不失大气,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门口没有像其他府邸那样摆着两尊辟邪镇宅的石狮子,而是立了两只栩栩如生,脖颈高昂的仙鹤。

    上一世,许怀鹤的国师府也落在她的公主府旁边,但她和许怀鹤没什么往来,许怀鹤经常入宫面圣,而自己多半时间都病在床上,蜗居在府里,偶尔才会出门看看风景,游玩一番,偶然碰见几回,也只是点头之交。

    正想着,马车缓缓向前,容钰松开手指,车帘随之落下,阻挡了她的视线,也就正好错过从大门走出来的许怀鹤。

    许怀鹤看了一眼公主府的马车离去的方向,已经从线人那里得知容钰要去镇国公府。

    他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和镇国公府的关系匪浅,前左相顾培安和镇国公也是真心疼爱公主殿下,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对镇国公府动手的最大原因,而现在,他要先去给闻锐达使点绊子。

    马车逐渐远去,不多时就到了镇国公府门口,容钰被春桃扶着下了马车,随着小厮进门,一路去了舅舅所在的书房。

    舅舅的书房比起外祖父的书房要小许多,书房前的院子边还摆着刀枪等练武用具,容钰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从刀尖泛着的寒光上挪开,抬手敲了敲书房门,得到了舅舅的回复后,推门走了进去,却发现书房里还站着另外一人,是舅舅的嫡子,也是她的表哥,顾明之。

    从今早知道昨日陛下中毒晕过去之后,却并没有让他入宫护驾起,镇国公就知道,陛下已经和他离了心。

    他不是蠢人,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事重重地从皇宫回来,终于是劝下了气急败坏想要和漠北开战的陛下,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思虑之后,还是叫来了嫡子顾明之,又派人去公主府叫了外甥女容钰过来。

    顾明之向容钰行了礼,内心叹了一句表妹的惊人之貌,真是看一次就让人更惊叹一分,天上的嫦娥也比不过她,但行为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着父亲开口。

    镇国公有一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头,他看着容钰,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难道要说陛下已经对镇国公府产生了怀疑提防,不再信任他,以后或许还会对镇国公府开刀动手?

    一边是父皇,一边是外祖父和舅舅,镇国公不想让容钰为难,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向容钰说这些,只提起另外一件事:“钰儿,你觉得明之如何?愿意让他做你的驸马吗?”

    他话音落,书房内的两人都被惊得齐齐抬头看向他,容钰和顾明之都是一脸讶异,随即偏头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别开脸。

    镇国公看着两人的神情就知道没戏,他也不强求,继续道:“舅舅只是随口一提,钰儿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自然有更好的男子由你挑。”

    他之前就动过让嫡子顾明之娶钰儿的想法,自家人知根知底,顾明之这孩子虽然看上去冷心冷肺了一些,但为人处事细腻有章法,且一心扑在读书上,考取功名在即,也不会有什么妾室。

    娶妻之后,顾明之自然会全心全意对妻子好,更不敢欺负钰儿,只要顾明之敢对钰儿有一点不好,他就会亲自拿着长棍往顾明之身上招呼,半点不会手软,镇国公府永远都会是钰儿的家。

    但今时不同往日,镇国公府的未来难测,能繁华多久也是未知,若是钰儿愿意嫁到府中来,他必定尽全力保护好钰儿,给钰儿最好的,若是钰儿不愿,他也会帮钰儿挑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给钰儿做驸马,做靠山。

    容钰愣愣地抖了抖睫毛,突然想起上一世时,自己有几次来镇国公府,舅舅和舅母都有意无意都让她和顾明之多见面,甚至还特意将顾明之从书院叫回来。

    她此刻才回味过来,脸上有些热,低声道:“舅舅……表哥自然是极好的,但钰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听到容钰有心上人了,顾明之垂眸,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对于父亲的话,他倒没有多少不好意思,但他也很清楚,现在形势艰难,若自己真娶了表妹,反而会耽误表妹。

    毫不夸张地说,镇国公府现在就是个火坑,舅舅疼爱表妹,必定不愿意让表妹往火坑里跳,自己也希望表妹能够寻个更好的,靠得住的驸马。

    镇国公闻言顿了顿,问道:“钰儿的心上人是何人?”

    第50章 第50章许怀鹤并非好人。

    容钰带着一丝羞怯,她轻轻咬了咬唇:“是国师,许怀鹤。”

    镇国公和顾明之同时愣了一下,这个答案很明显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如果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如今谁人不知国师许怀鹤正得圣眷,又助力破获户部大案,才得了国师府,前途无量,是人人都想攀一攀关系的新贵,也的确只有他,才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昭华公主殿下。

    顾明之掩去心底淡淡的失落,心想这样就很好,表妹已经有了心上人,有了中意的驸马,许怀鹤是端方君子,许多人赞不绝口,眼下看未来也一片坦途,必定不会让表妹受委屈,自己也不便再多想。

    镇国公收起淡淡的惊讶,他思索了一番,和顾明之所想差不多,觉得许怀鹤此人的确不错,清冷正直,有高人之姿,但随后又担心起了另外一件事。

    许怀鹤身为国师,是修道之人,他对道教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修道之人是否可以娶妻生子,是不是要像和尚那样需得还俗才行?

    镇国公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他倒是和桂嬷嬷当初一样,都没有把许怀鹤不愿意成为驸马这个结果纳入考虑之中。

    他和桂嬷嬷都觉得,容钰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子,没有哪个男的会不喜欢她,多的是人争着抢着想要成为她的驸马,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好生呵护,这可是许多人求都求

    不来的好事,许怀鹤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

    听到舅舅的问话,容钰的脸顿时更红了。

    其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许怀鹤真是不沾半点俗尘,不懂男女之爱的清修高人,但现如今她却知道许怀鹤私底下是如何的浪荡,如何喜欢欺负她,手段比话本子里的都要多。

    “修道之人是可以娶妻的。”容钰低声回答,“许怀鹤也说了,等他再做出一些功绩,就去父皇面前求娶我。”

    “好,”镇国公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两情相悦,很好,要是许怀鹤以后胆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舅舅,舅舅帮你出气。”

    容钰禁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微弯,脸颊上浮出淡淡的酒窝,又甜又软,如同找到了归巢的倦鸟,神情放松:“好。”

    顾明之微微别开眼,沉默地直直站着,像一座难言的山丘,冬雪覆盖了埋藏在泥土里的新芽,原本只等一个契机就开花,但却被他自己死死地扼住,往上面封了一层更厚的土。

    “舅舅,”容钰踌躇了几息,还是坚定地开口,她看向舅舅已经并不年轻,有了沧桑皱纹的面容,心里又酸又涩,“要是大夏真的和漠北打起来了,你能不去应战吗?或者待在后方就好,不要亲自上战场,好吗?”

    镇国公并不明白容钰为何会这样说,想了想,觉得是外甥女担心自己出事,他收下这份关心,但还是笑着说:“大丈夫理应建功立业,一马当先,我又是镇国大将军,哪有龟缩在军队后面的道理?自然是要亲自披甲挂帅上阵的。”

    “钰儿不必忧心,”镇国公温柔地劝她,眼里满是慈爱,“漠北不足为惧,他们不过小国,兵力也不强盛,边关的战士足以应对他们,将他们打退,舅舅领兵不会出事的。”

    容钰的眼神中满是哀伤,她明白舅舅的自负,也明白舅舅为什么会这么想,上一世所有人都觉得漠北不过小国,不过弹丸之地,觉得漠北必输无疑,可是后来却发生了什么呢?

    漠北居然打赢了!漠北连攻十几城,拿下了边关,逼得大夏求和,可她该怎么告诉舅舅,上一世舅舅就是意外死在边关之战中,镇国公府又被父皇怪罪,就此落败?

    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容钰抖了抖睫毛,眼神从迷茫逐渐到坚定,她轻声道:“舅舅,昨夜我梦到了母后。”

    “母亲说,她放心不下我们,就来梦中看看。”容钰说着,声音逐渐哽咽,眼眶也红了,晶莹的泪光从她的眼角滑落,冰冰凉凉地落在衣襟上,“她说,她看到了……不好的未来,你领兵轻敌,落败身亡,镇国公府被父皇怪罪流放。”

    看到容钰哭了,镇国公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钰一边说一边取了帕子擦掉眼角的泪,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湿润地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镇国公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如果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而外甥女梦到的人又是自己的亲妹妹,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心里矛盾极了,更不舍得容钰流泪,已经信了大半,连忙点头:“好,好,舅舅知道了,舅舅一定当心!”

    顾明之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表妹并不是能说出这些话的人,什么托梦更是无稽之谈,但看着表妹笃定的神色,还有不似作伪的反应,他又不确定了,有些迷茫地陷入沉思之中。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敲门声,穿着深蓝布衣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对着镇国公一弯腰:“国公爷,夫人请您过去,说是右相府上的冰人来了。”

    书房里的三人俱是一愣,容钰眨了眨眼,偏过头不让外人看到自己还没能消下去的泪眼,心里却并没有多意外。

    冰人就是媒人,大夏风气开放,不光男方能让媒人去女方府上提亲,女方若是看中了哪位男子,也能派媒人来提,而这一世果不其然又和上一世一样,表哥最终还是会和右相家的嫡小姐定亲,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婚期是否能如约举行?

    这样的场合容钰不便在场,虽然她很想看一看媒人提亲到底是怎样的,但还是礼貌告退,回了公主府。

    容钰离开书房后,顾明之跟在父亲的身后,也抬步往花厅走,心里的疑惑更重。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大权在握的右相居然会选他做女婿,党争日益严重,右相所在的一派和镇国公府虽不算完全对立,但关系也没有多友好,若右相意图联姻,那也应该学王家,让清流一派的人掺一脚才对。

    再者,虽然书院的老师们都夸自己的学问好,必能中第,但将来谁又说的清楚,万一他没能考中呢?右相就这么将宝压在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谨慎了?还是说,对方另有所图?

    花厅的媒人见到他,自然是夸了又夸,什么丰神俊朗,学富五车,将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夸的都有些飘飘然,当即交换了早就备好的庚帖,只等合婚,看看八字和生肖是否相合,就等定亲。

    顾家和杜家即将喜结连理的事在京城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只看到表面的人不过道一声恭喜,而嗅觉敏锐的人却闻出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只有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这里面的算计有多深。

    杜科站在窗前,背身看着树上的寒鸦抖落积雪,目光沉沉。经过一夜的思量,他已经决定进一步向未来的帝王许怀鹤投诚,将自己的女儿嫁去镇国公府。

    他很清楚,如今的镇国公府就是一颗内里早已腐烂不堪,即将倒下的参天大树,外人只看到表面的枝繁叶茂,却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他主动置身危险之中,就是为了让许怀鹤看到他的诚意。当今陛下的猜忌如此明显,他就不信镇国公看不清,不心寒,他要趁此机会劝镇国公也投靠许怀鹤,扶持新帝上位,这样新帝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顺利登基,而他,就会是最大的功臣。

    在这片权力的漩涡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有些人被深深卷入,无法抽身,而有人懵懵懂懂,游走在即将坠落的边缘。

    另一边的刑部,闻锐达看着面前的宗卷,难得有些焦头烂额,他伸出手指轻轻捏着眉心,脑海里不断一遍一遍思索着案件的细节,却依旧没有头绪。

    他总觉得陛下这次中毒的事,并不是漠北又一次动手那么简单,可查到的证据有限,条条都指向漠北,就如同之前的户部大案一样,证据明晰,可他依旧直觉不对。

    可惜户部大案的证据已经被人生生断掉,又像是之前的朱砂案一样,一环扣一环,闻锐达深感无力,他双手握拳,用力地锤了一下桌面,造出的声响让外面守着的小厮赶进来,他疲惫地摆摆手,让对方出去,又撑着头闭上眼。

    事到如今,陛下要他快点给出结果,他也只能将漠北下毒的证词呈上去,了结此案,但戏班子的事却没有那么简单,他必须得亲自下一趟江南,抓住那些人的尾巴。

    想到自己要离开京城,去江南查案,至少半月都无法回来,再想到昭华公主殿下秾丽的面容,天真的神情,还有许怀鹤挑衅的神色,他便感到深深的不甘。

    他并不愚蠢,知道昭华公主殿下心悦的人多半就是许怀鹤,也知道许怀鹤是故意几次三番打扰他和昭华公主殿下谈话,刻意出现在他的面前,用行动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可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是许怀鹤?许怀鹤那样卑鄙的小人,怎么配得上昭华公主殿下?!

    他猛地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簌簌的落雪,滚烫愤怒的心被冷风一吹,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闻锐达怀着凝重的心绪走回桌前,拿起毛笔,铺开上好的春风纸,凝神片刻,最后还是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缓缓开始写信。

    他要告诉公主殿下,许怀鹤并非好人,若是有一日,许怀鹤负了公主殿下,他希望公主殿下能向自己求助,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公主殿下逃出许怀鹤的魔爪。

    公主殿下收到这封信后,或许会疑惑不解,又或许会生气,觉得他污蔑许怀鹤,但那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公主殿下能看到这封信,记住他说的话,若有朝一日公主殿下真的被许怀鹤伤害,

    自己就是公主殿下能依靠的人。

    写完信后,闻锐达的手都有些颤抖,他放好笔,又看了一遍信的内容,确定没问题后,等墨迹晾干,才装进信封中,让小厮拿着信去公主府。

    接到信的人是从外买羊奶回来的春桃,她一路进了容钰的卧房,等青竹知晓这事,已经迟了,她没能有机会在公主殿下看到信之前,按照国师大人的吩咐,将闻锐达寄来的东西一律烧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读完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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