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郡王侧妃杨氏生前屡遭家暴,死后葬礼却办得极其风光。李世甄请了太常看了日子,才正式向亲朋好友报丧。给杨氏的陪葬品也奢侈非常,府里唯一一颗“鸽子蛋”被塞进了杨氏嘴里,气得正妃吴氏把李世甄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其余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卯着劲往棺材里填。
那棺椁用得极品老料金丝楠木,内外精雕细琢,刻满了福图经篆,没个两三千两银子也下不来。又请了白云宫的高道来行超度科仪,诵经做法,敲敲打打,足足要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王府上下及众亲贵,本以为杨氏是个失宠之人,竟不料如此大操大办。而李世甄自打杨氏死后便一蹶不振,终日恹恹,饮食无味,寝梦难安,阖府上下瞧着倒也不像作态,杨氏的婢子宝珠夜里去给主子灵柩前长明灯添油,还曾撞见李世甄攥着杨氏生前小衣,对着灵牌画像自渎。
私下里感慨王爷终究是个重情义的,杨氏没白死。
梅爻带着梅六去荣郡王府吊唁,梅六叹道:“属下还记得从前跟着世子吃这位侧妃的喜宴,这才几年,竟又来赴她的白事。”待到瞧见李世甄一副憔悴身形,又感慨,“他自己风流成性,倒苛求杨氏贞洁,生生把个人逼死了,又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不舍模样,何苦呢?”
梅爻也曾听闻杨氏与李祈的事,想着李祈却是因为招惹芾棠被严彧所杀,便觉着这位荣郡王少了些男儿血性。夫人被人玷污了,不惩罚施恶者,反倒把气郁全撒在夫人这个受害者身上,直至生生把人逼死,实在窝囊又可悲。
女子嫁人,还是要严将军这种夫君才行。
梅六见小姐唇角轻扬,隐隐带着几丝娇羞春情,猜到必是因着平王府的二公子,这种马屁不拍待到何时?他巧笑道:
“还得是严彧将军霸气,荣郡王若有严将军三分血性,也不至内耗至此。”
梅爻挑眉侧目,一副你可真是条好蛔虫的表情。
回到梅府,梅爻唤来了杨嬷嬷,声称要绣荷包。
这等精细活,梅三小姐自是比不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绣阁里绣小手绢的深闺淑女,可她很想给那个人做一个,又怕做出的东西拿不出手,便很虔诚地请教杨嬷嬷。
杨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认认真真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梅爻放下了针线,喃喃道:“像我这种不曾碰的针线的,肯耐下心来做这个,便是做得丑些,也是能彰显情意的吧?”
杨嬷嬷看着小姐手里扎成团的绣线,不晓得要承她这份情意的,是哪个“幸运儿”。
顿了顿梅爻又叹道:“还是罢了,说不定以为我又戏弄他!”
梅爻盯着那一笸箩五颜六色的绣线,幽幽道:“嬷嬷你帮我绣一个吧,我还是更擅长往里塞东西。”
杨嬷嬷:“……”
后半晌无事,梅爻便守着杨嬷嬷绣香囊,心下却在捋着近来的几桩事。
严彧此番留京时间比往年都长,他似无走的意思,陛下也不催,梅爻觉得左不过春蒐之后,他是去是留也该有个说法了。一想到他若回了大西北,她便觉心下空落落的。
他带了个副将回来,阴差阳错那副将竟挑起了禁中护卫之责,梅六曾报过这位裴大人的底细,这让她隐隐觉得,这等要紧的人事调动又似有人着意安排,并非巧合。
还有严彧的黑龙符,她虽是头一回见,可那等材质做工,以及机巧设计,可不似假的。他一个边陲将军,为何会有此物?昭华在宫中失踪,回来后反常的声称要孤身到老,除非这失踪是他的手笔,若他手里龙符是真,那便说得通了。
自小在西北长大的严将军,手长得能伸进宫里,广络得连京城风月之地也安插了人,谋划的对象还是个皇子。这些还是已知的,未知之处还不知水有多深。一个异姓王的次子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引人多想。
府里那位运筹帷幄的蒲先生曾说,大齐虽有两个异姓王,可在陛下心里是截然不同的,她父王梅安是“非我族类”,怕是早晚要绞杀,而平王严诚明则是“股肱之臣”,从陛下对严彧的包容器重便可见一斑。
而对于梅安这个文山王,从陛下死活不给七公主扶光赐婚也能窥见一二。
梅爻想着想着便觉压抑,她虽为质,也是想给梅府找个靠山的。
京中关系复杂,她又不在朝中,诸事还要靠着后宫、后院这条线。她唤梅阊备礼,想着也该去给扶光请个安了。
梅六曾提醒她别小瞧了这位公主,她看着远离朝局、远离后宫,一副闲散姿态,可也是手段了得,宫中及机要处的眼线、府中的门客、名下的财富,丝毫不弱于她那几个兄弟。她能我行我素又圣宠不衰,自然有她的非凡之处。
扶光近两年大多住在玉华别院,那是京郊的一处宅子,相比于公主府实在是太小,梅爻到了才知里面别有乾坤,五步一景,十步一画,步移景换,美不胜收。
李幼彤拉着她的手边走边指给她瞧,细数每一处的精巧之处,梅爻便赞叹设计者大才。
李幼彤笑道:“这个大才,是你大哥梅敇!”
这倒叫梅爻意外,她那大哥确是个少见的风流人物,竟不料还有此手笔,能文能武,难怪能将这位天之骄女吃得死死的!
两人行至滴翠亭落座,梅爻品着婢子奉上的香茶,望着满园春景,越发觉得这位扶光公主是个有城府、有情趣的妙人。
只是可惜了和她大哥的一份姻缘。
正想着便见沿廊轩现出一道月白身影,是个男子,身量颀长,步子迈得优雅稳健,不急不缓地朝着滴翠亭而来。
这身姿装扮可不似府中下人,待到近了,梅爻见来人生了一副好样貌,细看竟有几分像她大哥梅敇,关键那一身气度,雍容脱俗,风骨翘然。
她留意到李幼彤冷了脸。
反观来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尚未开口便遭到了李幼彤呵斥:“我说过什么?无召你不得入后院!”
梅爻暗自猜测来人身份,门客、面首、家仆,都不大像。
男子手里托了只小碗,轻轻放在了桌上,手指白皙修长,很好看。梅爻下意识想起了大哥梅敇,也有双这般好看的手。
男子后退两步,淡淡道:“佩兰姑娘说,公主这两日胃口不佳,又说以往公主曾钟情于一种青果蜜饯,生津开胃,只是许久未吃到过地道口味儿。我恰好会做,又恰好府里有南方供过来的青果,便做了请公主尝尝,看是不是公主吃过的味道。”
扶光的口气软了些,仍道:“让佩兰送过来便好。”
男子一笑道:“我亲自来,公主吃着哪里不对味儿直接告诉我,我再按着公主口味调制,倒比旁人传话要方便些。”
李幼彤看向桌上那只白玉小碗,盛着青莹莹半碗蜜饯,亮晶晶的果体上沾了点点糖霜,但看卖相倒与她几年前在梅府吃过的一样。
男子眉目温柔地看向梅爻:“听闻今日公主有贵客到访,这位想必是文山郡主,郡主也可尝尝,看是否是你家乡的味道。”
李幼彤拈起一颗,又将碗朝梅爻推了推道:“妹妹尝尝?”
梅爻也捏起一颗咬了一口,眉眼弯弯道:“确然是幼时常吃的味道。”
李幼彤眉目和善许多,对男子道:“如离有心了,你先下去吧。”
男子略一颔首,退了几步后大步而去。
李幼彤看梅爻视线追着他背影,有些自嘲道:“你也觉得,他有些像你大哥梅敇吧?”
她眸光藏了些伤怀,淡淡道:“他是我三个多月前从周山回京途中救下的。当时天寒地冻,他一身单衣倒在深雪里,已然要被冻成个冰坨子。带回来后,高烧三四日昏迷不醒,醒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一度还以为是烧坏了脑子。如离这名字,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也只想起来这个而已。”
梅爻瞧着如离方才的行事做派,可不像个烧坏脑子的。
李幼彤垂眸道:“他的样貌,是有五六分你大哥的影子,身形也相似,我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梅爻见她一副落寞神情,想起两年前小玉刚没了时,她也终日恹恹。二哥梅溯曾翻遍文山,给她网罗美少年,确也有那么几个,或眼睛、或鼻子像小玉,她默认他们在她身边跟了几日,又全部赶走了。
她当时觉着,便是把整个大齐翻过来,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小玉。那些有他几分影子的人,只会徒惹伤感。
想来李幼彤的心境,与她无异。
她还想安慰几句,李幼彤已自己调整好,笑盈盈道:“我昨日进宫,祖母赏了几盒西域供的香料,安神助眠甚好,一会儿让佩兰给你拿些带着。”
“太后和皇后娘娘可好?”
“祖母老样子,我母后不大好,想是又让四哥气着了!”
梅爻已然猜到所为何事。
李幼彤叹道:“我四哥也是忒不争气,屎糊一屁股我母后还得替他兜着,我瞧着都累!”
梅爻不便评价,只道:“世间父母大抵如此,总是疼孩子的,王爷又是唯一封王的皇子,自然要皇后娘娘更费心一些。”
李幼彤轻笑一声:“四哥这个便宜王爷,不过是子凭母贵,瞧着吧,要不了多久,那王座上,恐就不只他一个了!”
第32章 你乖一些别闹,外面全是人
梅敇早年在京时,谨小慎微可也置办下不少家当,田庄铺面不少,供应府面开销、人情往来之余,每年还有大笔银钱汇入文山。玉石得利是重要来源之一,黄金有价玉无价,梅氏牢牢把持着京畿近八成的玉石生意。
每个月梅阊来报账,梅爻都会又一次敬服大哥,才能昭昭,财运亨通,只恨天妒英才。
今日她由梅阊和梅六陪着,在万樽楼宴请几位老主顾。男人的饭桌上少不得谈些风月,因着梅三小
姐在场又是主家,几位商贵言辞上倒是收敛了些,却也并不太素。
年过不惑的卢秉中自打进屋,眼睛便没离开过梅爻,落座后笑道:“自打郡主入京,京中盛传郡主玉貌无双、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倒比昔日那京中第一美人更绝……”
一旁赵翊礼开口打断:“卢老板这酒还没喝,已先有几分醉意,哈哈哈!”
经此提醒,卢秉中也意识到失言,那袁月仙如今一个青楼女子,以她作比是不恭了,便是无此一遭,对主家品头论足也是不妥,且对方还是郡主。
梅爻面上未着颜色,笑盈盈道:“梅府的生意,多年来全赖各位老板关照,我敬诸位!”
席间梅阊和梅六一边不动声色地护着主子,一边又热情地劝酒打诨,几圈下来对面几人已有些上头,特别卢秉中,喝得脸红脖子粗,说着说着,便把话头又绕了回来。
“袁月仙,不对,人家这会儿叫浮玉!她挂牌那晚我还真去了,纵是晓得这等人物,头一回轮不到咱吃,可那毛都没长全的小贵人,把个起点拱得也忒高了!三万两啊!他懂什么是女人吗?”
赵翊礼笑道:“容甫兄慎言哪!罪不及孥,袁姑娘是个可怜人。我听闻这唐小世子重金砸下美人,可没碰她,是替府上嫡小姐全昔日相识的一场情分,当晚便随姐姐回了国公府!老鸨子塞鼓了腰包,应了浮玉半月之内不挂牌!”
卢秉中诧异:“有这回事?”
儒商杨志道:“想来是真的。卫国公府这位嫡小姐,确是名门贵胄中的一股清流。国公爷卧床数年,世子又年幼,诸事多赖这位云熙小姐周全。可惜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必也是叱咤一时的人物!”
杨志说完又叹口气:“只可惜她救得了袁姑娘一时,却救不了一世,浮玉接客怕是早晚的事。”
“倒也未必。”赵翊礼道,“我打听了,已有多位贵人想要为浮玉姑娘赎身脱去乐籍,虽仍免不了妾室或外室的尴尬,到底是比万人尝要强些。”
卢秉中呵呵笑道:“甫仁兄如此上心,是否也有此意呀?倒不知老鸨子开价几何?”
赵翊礼笑着摆摆手:“容甫兄莫要打趣!某是个生意人,眼里只有钱财,此等破财之事是不沾的,更何况那是何样人哪?那是祸根!沾了是要出事的!某不过好奇这第一美人,最终花落谁手而已。”
梅爻暗叹这位赵老板,真有颗七窍玲珑心。
送走了几位客人,梅阊略尴尬道:“委屈小姐了,这些人的酒桌一贯如此,倒叫腌臜话污了小姐耳朵。”
梅爻瞥见凤舞在旁勾着唇角一脸贱笑,那表情分明在说,老管家你还是不了解小姐!
行至一处雅间门口,梅爻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润平和:“我确曾出价,可并无对小姐不敬之意。我对袁姑娘也并无儿女之情,只是袁大人在世时,于我有半师之谊,我见她沦落至此,一时不忍。”
“可外界都说,大人不娶是因为……那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梅爻刚好行至门口,那门半开着,她不经意地一瞥,刚好与严瑢望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顿了一息,望着门外那张芙蓉玉面,薄唇微启:“……有。”
沈修妍心里似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严瑢见门外那道身影消失,才撤回视线,见眼前的姑娘垂眸无语,两只小手却将一张帕子捏得死死。
他忽而又想起他丢失的那张素帕。
云苓说洗净了晾在厢房花窗前,他也确曾见它干干净净搭在那儿,可才过了一个晚上便不见了。他以为是云苓收起来了,问了说没有。云苓问他,这帕子于公子可是十分重要?他对着她那副异样神色,又不好承认,只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之物,随口问问。
他又以为是被夜风吹跑了,没人时自己围着院子找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找见。之后伫立在院中失笑自嘲,他自小被教育得克己复礼,若叫人知晓,世子为一张女人帕子如此失态,怕是要笑话死他。
沈修妍默了片刻,理智回笼,觉着袁月仙那等仙姿玉骨的人物,他都不动心,还能有谁秀出其右,让他为其守身?他那句“有”,兴许只是叫她死心。
她抬眸,忍不住道:“不知是哪府姑娘,有幸入严大人的心?”
严瑢回神道:“请恕不便相告。”
“……是我冒昧了。贵妃娘娘因出价一事难免生气,不过大人放心,娘娘那头我自会去解释,不会让大人为难。”
“如此便多谢沈小姐了!”
严瑢匆匆结束了茶局,追出万樽楼,刚好瞧见梅爻要登上马车,他鼓了鼓气,正想上前招呼一声,便听身后唤他:“大哥!”
回头,严彧正迈着悠闲步子从万樽楼出来。
那厢梅爻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马车里。
严瑢心下叹了口气。
严彧踱至跟前,漫不经心笑道:“今日并非休沐,大哥怎的不在官寺,倒有闲情来此?”
严瑢无声笑笑:“我难得开个小差,便叫你撞见。”又见严瑢身后,裴天泽及几位京中官贵缓步而来,具是要署新贵,一瞬间竟对这位二弟生出些陌生感来,可也只是一闪而过,便道,“二弟这是约了人?”
说话间一行五六人已至跟前,严彧笑道:“今日是裴大人请客,往日里他可没少掏我荷包,今日我可是逮着机会要狠宰几刀!”
相互见礼后裴天泽憨笑道:“几刀还是扛得住的,大爷也来吧!”
严瑢道:“我今日还有公务,实在不凑巧,我那几刀便由二弟代砍了吧!”言必告辞往大理寺而去。
天泽招呼道:“走,咱们去吃!”
严彧道:“你们先进去,我稍后便到!”
梅爻一行离开万樽楼,梅六去巡铺,梅阊带人去接洽采办今夏府中要物,只凤舞驾车送主子回府。
马车才行不远,突然便停了,车厢内的梅爻还未及问明原因,便听凤舞带着几分尴尬道:“小姐,属下内急,憋不住了,您且稍等片刻容我方便一下?”
听着还挺急。
梅爻道:“速去速回!”
“好嘞!”
车辕一轻,想是凤舞已跳下了车。梅爻好笑,大街上呢,这个凤舞事还真多!
可她脸上的笑还没散,便觉车身猛地又一沉,下一刻车帘便被挑开了,一道靛蓝身影跳了上来,她一惊,尚未看清是谁,来人已勾住她纤腰亲上来!
这个气息太熟悉了,除了那个凶野竖子,也没谁敢!
严彧掐着她细腰将人抵在了车厢壁上,吻得凶狠!梅爻觉得他似是又带着气,不晓得他这一阵阵的怪情绪是打哪来的。
欲望来得迅疾,严彧紧紧抵着她亲吻,吞没她的惊呼,舌尖撬开齿关执拗地往里钻,火炭似的扫荡,她挣扎着偏开头,他的吻便又纠缠在她颈间耳畔,她声音发颤道:“别闹,外面全是人……”
他充耳不闻,粗重的喘息和细密的亲吻未有一刻离开她。她只觉酥痒难耐,又顾忌着动静太大惹来外面猜疑,只隐忍着娇喘,颤颤提醒道:“等、等会凤舞要回来了……”
“他不会!他是看见我才离开的!”
他声音含混,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将她白嫩嫩的肌肤染得透粉。
梅爻反映了一息才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这个凤舞!真该罚了!
他压着她娇嫩的唇瓣吸吮,掌下已不满足于隔着衣物的磋磨,他伸着手朝她交领内探去,梅爻又惊又慌,娇喘着地推他:“大街上呢,你收敛着些!”
他整个身体往她身上一压,粗喘着道:“没办法,我这里硬撅撅挺着,你若不帮我,我可下不去车了!”
“都是你自找的,好端端的蹿到我车上来……啊……”
他已分开她交领,埋首吻她,才不过几下,抬首便见她已双目迷离,呼吸急促,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他对她这幅模样喜爱得紧,捧住她的脸,对着那微启得樱唇狠狠亲了几口,拉着她一只手按向自己,哑
着声音道:“你帮我,这是上回欠着的。”
梅爻结结巴巴:“可、可这里是大街上……”那外面行人说笑声,商贩吆喝声,声声入耳,这马车,也只隔了一层帘子。
他故意往她手上蹭了蹭,俯首去咬她耳尖,沉声道:“都几日了?我忍不了……”
梅爻抵不住耳际的酥麻痒意,又见他一副压抑难耐的模样,狠了狠心道:“那、那你……小声些……”
“事真多!”
他说着自行解开了玉带,又嫌她磨叽,抓起那两只柔软的小手按上去。
凤舞在街对面的茶肆寻了个靠窗位置,刚好能瞧见不远处那辆青顶红帷的驷马高盖,叫老板上了壶陈年普洱,慢条斯理地消起了食。
那车舆停在路侧有些打眼,马儿已有些不耐,时不时踢腾几下,又轻嘶几声。路过的百姓瞧着规制奢华,自会下意识避开,倘若离近些稍稍驻足,便会听闻里面粗重又急促的喘息,伴着女子偶尔的娇呼轻吟。
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吼,车厢里弥散开淡淡的腥膻气息。
梅爻脏了手臂和衣袖,气道:“你呀……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失笑,挑起她下巴俯身吻上去,缠绵地亲了一会儿,才带着些哑意道:“原不想这么便宜地放过你,可我这几日实在是忙,你乖一些,别去招惹别人,好么?”
他这话说得,好似她又做了什么“坏事”。她气鼓鼓道:“你说明白些,我招惹谁了?”
他兀自从她身前摸出帕子,在她羞忿的目光中,给她擦手、擦衣,之后就着有些脏了的帕子,给自己擦拭整理,快速收拾利落后,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柔声道:“乖,走了。”
她睁着雾气昭昭的眸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待到人消失了,才长吁口气,打开了窗。
第33章 梨园替身奴听郡主吩咐
突来的倒春寒,摧折了已开靡的桃李芍药,大将军府的锦澜院里,落了一地明艳艳的花瓣。李姌披了件狐裘坐在庭院当中,对着满地落红愣神。她在严彧那里受辱,回来先是大病了一场,见好后便仿佛换了个人,终日恹恹,全无生气,已多日未曾出门。
婢子玉玲在旁轻劝:“天凉,小姐才刚好些,回房吧。”
李姌缓缓扭头,凉凉的视线从婢子脚下扫上来,最后停在她略显无措的面庞上。
这个叫做玉玲的小丫头,是临时提起来用的,李姌并不怎么中意。她原先使顺手的两个婢子,都被严彧当做把柄扣下了。
玉玲晓得主子一贯骄纵脾气大,见她只冷冷瞧着自己不作声,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劝,僵持了几息,便听主子轻嗤一声,又把头扭了回去,她便更无措了。
这时海棠门外快步进来一袭绿衣,手中握着本册子,是长公主身边的婢子沐兰。她走近施了个礼,连哄带诱道:“我的小姐呀,天这么凉在这里冻着作甚?魁盛园里排了新戏,奴婢带了戏折子来,您挑挑?那里头暖和和、热闹闹,不比这里冷清着有趣?”说着便招呼玉玲:“还愣着作甚?去备车!”
李姌被她半哄半拎地架起来,倒也没反抗。
魁盛园是长公主府里的梨园。长公主李忆如喜欢听曲看戏,自府邸落成便在里头豢养了个戏班子。成亲之初的几年,她大多住在长公主府,后来两个孩子渐大,所想所谋也多了起来,便不怎么听戏了,更多是随驸马孩子住在大将军府,只偶尔烦闷了才会回来住一阵子。
李姌闭眼靠在马车上,状似不经意地问沐兰:“可是母亲邀我听戏么?”
沐兰笑道:“长公主去了礼亲王府,临走要奴婢照看好小姐,奴婢想着府中枯坐也是无趣,不如换个地方乐一乐。”
李姌没再出声。
马车一路行至长公主府,庭院深深五进归仪,揽天得地。魁盛园在四进院,因着是私人赏乐几不待客,因此并不大,胜在精致奢华。
李姌斜斜仰靠在母亲常坐的那张软垫罗汉床上,正对着戏台子,戏是她随手指的,并未上心。此刻那台上的俏郎君和美娇娘正咿咿呀呀唱着曲儿:“你情怯怯意绵绵,花蕾初放惹人怜……你轻怜香慢惜玉,春风化雨润心田……你肩似玉体如绵,幽香袭人魂魄散……你耳边言乱心田,柔言温雨蜜样甜蜜样甜……”
李姌听了一会儿便觉莫名烦躁,挥挥手叫停,戏子们谨小慎微地都退了出去。
她阖目对身后婢子道:“你们也退下吧,我想睡会儿。”
沐兰拨了拨炉中香,带着玉玲躬身退下。
李姌其实也无甚睡意,数日以来,她一时气愤,一时沮丧,一时伤心,一时不甘,心绪起起伏伏。适才又听了那么一出艳曲儿,莫名便又想起那个又爱又恨的人。
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响起,她没有睁眼。很快,便有一条软缎覆住了她的眼睛。那道熟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边传来:“姌儿有多久不来了,可是忘了我?”
这声音与那个人几无二致,叫她心颤了颤。
戏子拿腔学调真是一把好手。
她默了一瞬,抬手去扯眼上的软缎,却不想手被他抓住。
他捏着那只小手亲了亲,用低醇温软的声音道:“姌儿不想彧哥哥么,哥哥可无一时一刻不在想你……”
说话间她便觉唇上一热,男子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连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都一模一样。
她顿了一顿,多日来的委屈一时涌上心来,终于掉了眼泪,垂着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对方身上,哽咽着道:“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辱我?我便是再莽撞,也未曾想要害你,而你居然……在我身上用刀!呜呜呜……”
激动之余李姌开始拳打脚踢,对方都一下一下承了,只温柔的哄慰:“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坏!姌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想怎样,彧哥哥都应你!”
他用力抱着她,一声声哄她,直到感觉她发了场疯后慢慢安静下来。他轻轻吻她带泪的脸颊,听到她委屈又心酸地低喃:“我所求不过一个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要,只要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为什么……”
他含住她开合的唇瓣,封住她的苦诉,辗转厮磨间似带着心疼道:“可以,姌儿想怎样都可以,想要谁也都可以,想要我,自然也可以。”
蛊惑人心的声音,扰乱思绪的男香,她渐渐抵挡不住,脑海中是那副玉琢般的俊颜,她环上了身前人的脖子,不自觉开始回应,温柔轻浅的亲吻变得火辣,她吻得冲动而激烈,似是在发泄压抑已久的欲念。
“彧哥哥……”她顺着他的嘴唇,一路吻过他的下巴,吻上喉结,含糊不清地命令他:“你继续说,不要停。”
他轻笑一声,微微喘息,哑声道:“姌儿馋成这样?可是这几日过得不好,没人满足你么?”
她娇喘着回得认真:“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彧哥哥,我只想要你!”
“好,我也只给姌儿……”
他已剥开她身上衣物,探掌一试,露重泽深。他重重吻她,脐下厮磨,感觉到身下娇躯阵阵颤栗,又烫又软,他再也忍不住道:“那我来了……”
李姌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扒着他的身子上下其手,一声一声唤他。他看着高高在上的骄纵郡主,在他一个戏子身下露出如此模样,生出莫大快慰和满足,愈加发狠地侍弄伺候。
云雨初霁,一室靡息。
李姌缓缓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拢了拢衣衫,扯下了眼上的软缎。见眼前的男人已整理好衣衫,正垂眸跪在自己脚下。
他叫左怀正,是她母亲豢养的戏子之一。
左怀正生得眉目硬朗
,刚气十足,不似一般伶官细嫩羸弱,在长公主身侧一度颇为受宠。
她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情形了,好看的男子她见多了,他虽不丑可也并不拔尖。可她却记得与他第一次亲近。
那还是去岁春蒐,她设局想对那个人用强,却不料那修罗将军当场杀人,狠狠将她羞辱了一番。她对所求之物一向势在必得,偏偏在他这里一而再地碰个灰头土脸。
她当时趴在母亲怀里,又羞又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怀正就站在母亲身侧,静静看着。
是夜陛下笼着众人宴饮高歌,她远远看着那个玉面将军,他一举一动都十分勾人,她看得心头又酸又涨,不知不觉便喝多了。迷迷糊糊间只听她的心上人在唤她,一声一声喊“姌儿”,又温柔又宠溺,她便不知不觉随着他沉沦下去。
她望着床前的男人,抬起足尖挑起他的下巴,见他眼尾仍有红晕。
她轻笑一声道:“左怀正,我母亲可知你所为?”
他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长公主……也许久不来了。”
她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蔑:“你胆子不小,胃口更是不小……你自己选?”
他毫不迟疑道:“奴听郡主吩咐……只听郡主吩咐。”
她满意了,似有有些无力,颓然道:“你先下去吧。”
一身疲累,她也无精力再想什么,歪在罗汉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门口有说话声,细声细气:“劳烦玉玲姑娘转告小姐,宫中传信说太后病了,长公主已进宫去侍疾,小姐今晚还是回将军府,明早随大公子一起进宫问安!”
她回到将军府,父亲李开阳听闻她回了长公主府听戏,面露不悦,可也未多言,只淡淡道:“去换身衣衫,来用膳了!”
进得膳厅,她见大哥李牧已在。他现任北军步兵校尉,原是宿在城北军中的,倒是难得回来一回。
他打量着她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
“无碍了。大哥此次回家要多住几日么?”
李牧道:“住不了。军中事多,且春蒐在即,也不得闲,待给祖母问安毕,我便回去了。”
李姌没再说话,她晓得哥哥一心都在军务上。不知从何时起,他竟默默把大将军府的威耀挑在了自己肩上,尽管这府里住着一个大将军,也住着一个气势足足的长公主。
李开阳心疼儿子,也有些惭愧。他祖父和父亲具是战功赫赫,到他这里也曾立志延续家风,光耀门楣,可荒诞的是,他自小有个晕血的毛病,这简直终结了他的沙场宦途,一个不能冲锋陷阵,只堪操演沙盘的将军,实在令人唏嘘。
翌日一早,李姌和李牧进宫,车行至宫门附近停下,改乘软舆。将至宜寿宫门口,李姌打帘瞧见宫门处的两拨人便愣住了。
梅爻先李姌一步到,下得轿来,将入宫门,刚好跟里面出来的平王妃打个照面,平王妃身后,跟着她的次子严彧,想是刚问安出来。
梅爻略感意外,仍不着痕迹地上前见礼。
平王妃曾在桃花宴上远远见过文山郡主,当时只觉她明艳艳的,好似一抹流动的光。今日她虽素了些,可离近了细看,那副娇容和姿态,更胜宴上远观。她笑着脱口而出:“天底下竟有这等灵秀人物,真叫人喜欢得紧!”
严彧在母亲身后勾起了唇角。
梅爻余光瞥见,微微红了脸。
平王妃笑道:“郡主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太后这会精神头还好,快去吧!”
两厢道别,擦身而过时,梅爻只觉手被人突然捏了一下,那只大手干燥、温暖、有力,她不由地一顿,回头,却见那道俊身姿若无其事地从容而去。
这一幕,好巧不巧便落进了随后而来的李姌眼里。
第34章 是个妙人蛮妃为后,李氏那一杆人先要……
宜寿宫里暖意融融,殿中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香炉散着袅袅轻烟,梅爻从那杳杳淡香中,嗅出了一丝药香。
太后宿在东暖阁,未及通报,便见皇后、长公主及扶光公主联袂而出,李幼彤伸手朝她轻轻比了个“嘘”声,梅爻料想是太后又睡下了。
她恭敬施礼,轻声道:“见过皇后娘娘、长公主、扶光公主。”
李羞月乍见梅爻,不自觉便想起了被她处死的叶贵人。
叶少仙那张被软纱遮眼的脸,竟与眼前这张娇媚小脸有七八分像,她那个色令智昏的儿子,显然已被迷住。
其实文山郡主背后的武力和财势,李羞月也馋,只是与昭华比,她更看重以长公主为首的宗亲支持。蛮王梅安虽手握重兵,可李羞月认为并不持久。她儿子是要坐太子位的,蛮妃为后,李氏那一杆人先要掀了桌子!
至于侧妃,那是不用想的,眼前这娇蛮和她那霸道的爹,断不会应允。
望着那张美到叫人心颤的脸,李羞月想不通,陛下既召她入京,又为何迟迟不赐婚,徒留这媚祸招摇京中,长夜造梦。
最好是让她嫁给李晟的支持者……长公主的李牧便合适。
梅爻自是不晓得,皇后娘娘一时对她百感丛生,她只从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凉煞,敏锐觉察到一丝芥蒂。
李羞月和善地去拉梅爻的手,笑道:“我常听彤儿提起你,你们意趣相投,我喜欢得紧,也当你是女儿一般,无需多礼。”又扭头对李忆如道,“我观咱们这位文山郡主,除了鲜有人及的好样貌,更是聪慧温婉,灵秀天成,妹妹说是也不是?倒不知哪府有幸朝陛下求娶了去!”
李忆如正仔细打量眼前人,她那一双波光盈盈的含情目,真是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随父入朝的蛮王世子梅安!
李忆如眉眼温柔,语气却七分玩笑三分认真道:“确实灵秀非凡,若论哪府有幸抱珠而归,我倒比姐姐更合适些。”
梅爻听着两位贵人当她面“做生意”,心下冷嗤,却也摆出一副娇羞模样道:“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抬爱了。”又从风秀手中接过一道精致紫檀雕花囊匣道,“自听闻太后抱恙,臣女忧心不已,便于佛堂前手抄了一卷《药师经》为太后祈福,愿太后凤体早日康健!”
李羞月接了笑道:“郡主有心了,太后已无大碍,养几日便好。乍暖还寒,郡主自己也要多注意!”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说话间殿外通报,李牧大人及昭华郡主来了。梅爻回身,果见几个宫人簇拥着两道富贵身影而来。
梅爻自内宴后便再未见昭华,她因昭华烧得那把媚香,一度火大,还未腾出手来还给她点颜色,便听闻她失踪了,继而又听闻她回来后大病一场,眼下瞧着确是瘦了些,以往的张扬跋扈好似也去了不少,闷闷地跟在哥哥身侧,及至瞧见了她,那股高傲和冷意才又回来了些。
她又望向一旁的李牧,他身材高大,剑眉下一双优雅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些矜傲,鼻梁高挺,薄唇,面阔硬朗,乌发束冠,着深衣皂靴,玉带缠腰,身姿挺拔,少年将军威仪赫赫。
朝皇后和母亲见礼后,李牧视线才转向一旁仙姿玉影。他未见过梅爻,以往人在军中,只闻军中贵宦子弟们私下里嚼舌,称文山郡主艳色无双,眼下只瞧了一眼,几乎肯定她便是了!
长公主笑盈盈怼儿子:“你平日里陷于军务,春宴不来,少年人聚会也不见人影儿,你面前的是文山郡主,竟也不识得!”
李牧拱手道:“失礼了,望郡主海涵。”
梅爻浅笑道:“李大人言重了。”
皇后一笑道:“瞧这几个孩子客气的!这会儿太后睡着不便打扰,你们心意到了便好,也不用在这儿立规矩,年轻人还是多熟悉多走动,彤儿不如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转转?”
李幼彤自太后病倒便日夜随侍,两三日下来已显疲态,可听闻母后这话显然另有深意,便道:“番使供给太后一对灰鹦鹉,学舌颇有趣,就养在玉林苑,
那园子里新鲜玩意儿不少,不如一道瞧瞧去?”
一行四人出得殿来,李幼彤和梅爻走在前面,后面一对兄妹的目光,都盯在前面那道婀娜背影上。
严彧偷捏梅爻手那一幕,在李姌脑中挥之不去。
李姌一直当他是个冷情冷肺之人,每每见了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竟不料他也会有这般小动作。她能接受这玉面罗刹谁都不理,谁都不爱,却难接受他也会对某个女子动心……他做得那般自然,而她也没有恼,这是何时开始的?
李姌思绪纷乱,不留神脚下一绊,一个趔趄往前扑去,亏得李牧眼疾手快将她扯住,才没当众出糗。
动静惊动前面俩人,李幼彤回身道:“妹妹怎么了?我瞧你脸色不大好,想是身子没好利索,不若我送你去内殿暂歇,稍晚随姑母一道回府。”不待李姌回应,又对李牧道,“牧之便陪郡主去转转吧。”
李幼彤心思昭昭,李姌却不想让哥哥接触这等狐媚魇道之人,阴阳怪气道:“她哪有心思在这里跟哥哥转,只怕……”话开了个头,瞥见表姐眼锋凌厉盯着她,剩下的话便没敢再出口,瞪了眼梅爻,继而满目忧愤地望向哥哥。
李牧自是不了解女人间这点心思和纠葛,待要回应,却听梅爻恳切道:“昭华郡主身体不适,还是要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李姌脑子有病,可李幼彤也知梅爻多半无意李牧。她给她俩创造机会,也不过是遵着两位长辈的心思做做样子,见梅爻要走,便道:“既如此,牧之代我送送郡主吧。”
李牧恭声道:“是,郡主请。”
李牧送梅爻行出几步,抱歉道:“舍妹被母亲骄纵惯了,一时无状,还望郡主勿怪。”
“哪里的话,昭华郡主是真性情,很可爱。”
梅爻语气平和,李牧没再多言。
俩人静默着沿幽折复廊前行,一道轻细的声音透过廊墙上的镂空景窗传了过来:“张天师说了,他这回炼的龙虎回春丹,定能让殿下重振雄风,金枪不倒!”
“但愿!施针之人的底细查到了吗?”
是李晟的声音。
梅爻忽地想起那晚趴在花溪院屋顶,瞅见那不堪一幕。屋内的李晟不过一个时辰便来了七次,之后严彧那个小跟班便惨兮兮道:“梅香若再不来,怕不得精尽人亡……”
怕是要暴露了!
果然便听那声音又道:“那丫头是宜春坊新聘的医娘,医术了得,不过……”
“说!”
“马校尉称,在栖云镇那晚,咱们的人跟西北严将军的人起了争执,混乱间伤了些人,当时见他军中有个医官,瞧着身形样貌,竟与宜春坊这位叫梅香的医娘有些像。”
“他可认准了?”
“只说像,也并不十分肯定。”
梅爻有心多听几句,隔壁却再无声音传来。
这复廊再往前走,转过一道弯,便要跟隔壁的人撞个四目相对。
她忽然偏了方向,朝着不远处那片芍药行去。
李牧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抬足跟上。
这个郡主,真是个妙人!
这厢李晟心思沉沉,步子迈的也沉重。
从宜春坊回来至今,他身体便废掉了。府医称是阳元消耗太过,一通卧床大补,补得鼻血直流,东西却硬不起来。宫里太医也看了,说辞差不多,让他少思戒欲,养精蓄锐,却没说何时能好。
府里环肥燕瘦每日轮番来试,他仍是有心无力,心里越发烦躁,脾气也跟着暴躁。马全儿见主子一时像个疯子,一时又死气沉沉,便提议要不要朝伺候陛下的老神仙讨几颗仙丹试试。
李晟原不想把自己这事闹到陛下跟前去,可眼见着能想到的所有法子都不见效,不得已才应了,借着进宫问安的机会,私下见一见这位张天师。
至于和那京城第一美人的销魂夜,他其实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只是当时他兴奋过头,诸多细节已不记得了,带去的婢子被安排在外屋伺候,里屋具是宜春坊经验老到的姑娘,护卫也被唐云熙纠缠着,他房中事实在线索不多。此等事又隐秘,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查,宜春坊的老鸨子地位虽低,却也轻易碰不得,没有确实证据不好下手办她,他只能先把这口气咽下去,留待他日施制。
他恨恨地想着,一转弯竟蓦地眼前一亮!
那一大片明艳艳的粉芍丛中,一抹鹅黄色倩影俯身轻嗅,人比花娇!
他驻足望了一会儿,越看越觉眼前人比袁月仙更胜许多,袁月仙诚然花貌无双,可与眼前人比,却短着灵毓生发之气,眼前的文山郡主美得明媚张扬,如光一般暖人耀人。
他不自觉便靠过去道:“文山郡主好雅兴!”
梅爻及李牧此时具是背对李晟,二人回身,一副乍见之下的意外之色,恭敬见礼道:“见过端王爷!”
“牧之也在啊!”李晟近前几步,视线从二人面上扫过,未察异样。
李牧淡笑道:“来请祖母安,可巧老人家正睡着,园中景色不错,便出来走走。”
梅爻见李晟面色浮白,心下好笑,道是凤舞下的狠手,面上却神色自若道:“我来已有些时候,竟被这园景绊住了脚,也该回了。太后这会儿也快醒了,二位快去吧!”
李牧及李晟几乎异口同声道:“我送郡主!”
梅爻粲然一笑:“前方转过去便是宫门,无几步路,还请留步!”
梅爻带着风秀姗姗离去,直至拐了弯才长吁口气,差一点就被迫撞上李晟那乌七八糟的心事了。
想着方才无意间听来的话,她觉得得见见可能替她背了锅的那个人了。
第35章 你不该来“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梅爻回到府中,修书一封递给霜启,想叫她送去平王府给严彧,霜启刚一伸手,那信又缩了回去。
“不用你送了,去把凤舞叫来。”
霜启不懂主子想法,但乖乖照办。很快一身劲装的凤舞便站在了主子跟前,笑吟吟道:“可是让我送信?”
梅爻把信递过去道:“给你个机会去平王府耍耍,信要直接交到严彧手上,或者那晚他那个小护卫。”
“得嘞!”凤舞接了信往怀里一揣,转身瞧见霜启一脸受伤之色,拍拍她肩膀道,“妹子想开些,实是因你人设不对。”
霜启:“何谓人设?”
平王府鹤鸣苑中,天禧守着小池塘吭哧吭哧洗裤子,嘴里不清不楚地一通嘟囔,几只瑞鹤正悠哉悠哉地围观他。
天禧望着伸长脖子往水盆里凑的白鹤,从地上摸起颗石子,咧嘴一笑道:“你这畜生胆子不小,敢摸到这里来!”
“嗖”一声,那枚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朝墙头打去!
刚爬上墙的凤舞头一偏,以手抓住!他甩着手跳下墙道:“都是当差的,要不要这么狠啊,疼死我了!”
天禧见是他,又把头扭了回去。
凤舞啧啧叹道:“虽说都是当差的,可平王府的差竟这么难么,连裤子都要自己洗?”
天禧把裤子往水盆一丢,水花溅了他一脸。连外府侍卫都来打趣他,这差没法当了!他起身瞪着凤舞,怒道:“你到底干嘛来了?小心我吆喝人抓你!”
凤舞呵呵笑道:“才说两句便急成这样?除非你洗那裤子不是自己的!”
天禧:“啊——”。
凤舞吓一跳:“吼什么?真不是你的啊!哈哈哈!”
不大的院子里,一个嗷嗷追着打,一个哈哈疯着跑,直到天禧突然立定高喊:“有刺——”
“送信!”凤舞赶紧摸出怀里那封信,使劲朝他晃了晃,“给你主子送信来的!”
天禧气
鼓鼓伸出手:“我们爷不在家,信给我,你赶紧滚蛋!”
凤舞捏着信道:“他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天禧一把抢过信道:“这我可不知!滚吧!”
凤舞见问不出什么,扭身想走,想想又回头道:“兄弟你这差当得实惨,不如来梅府吧,至少不用自己洗裤子!”
眼见天禧低头找东西,凤舞飞身上墙,蹿了出去!
凤舞回来交差,霜启听闻他还调戏了一把严府护卫,沉声道:“……属下的确不是这样的人设!”
圆月在天,星辉耀耀,城东海河两岸青楼画舫遍布,翘角飞檐间华灯漫洒,流光溢彩,入耳尽是丝竹宴乐之音。一艘小巧的灯舫缓缓驶过铺撒着旖旎碎光的河面,漾开圈圈温柔涟漪,停靠在了岸边,与不远处的宜春坊斜斜相顾。
梅爻坐在花窗前,望着岸边放河灯的人们,老者虔诚,幼者顽皮,少年慕艾,托灯寄情。
想起那个人,她唇角漾出温柔笑意。想他坏心思的哄诱,凶野的亲吻,强势的欺袭,以及小孩子般偷捏她手,他是喜欢她了吧?
尽管他不承认,可她相信他是小玉,小玉哥哥。
可是相约的时辰已过,他没有来。
谨慎起见,她在信中并未言明何事,只说有要事相约,她不晓得是她的信没送到他手上,还是他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脚,可他连一个招呼都没有,实在不该。
她心绪不宁地又坐了一会儿,终是起身道:“我想上去走走,霜启陪我,风秀和凤舞便留在船上……等我。”
岸上游人如梭,说笑声、吆喝声夹着阵阵悦耳丝竹,才行没几步,便见一个总角小童捧着只河灯乐颠颠跑过来,霜启不动声色地越前半步道:“小心撞到!”
小童止了步,把手里的灯朝梅爻一举:“有个姐姐叫我把这灯给你,说放完河灯便回吧。”
霜启道:“哪个姐姐?不是哥哥么?”
“不是哥哥,是个顶漂亮的姐姐,穿着像彩云一样的衣裙,仙女一样!”他往身后一指,又疑惑道,“咦,人怎么没了?”
他应是来了,却找了个漂亮姐姐来打发她……能把衣衫穿得那么招摇,不用想也知是哪里的姐姐。
梅爻打量那灯几眼,与河边所卖的寻常河灯无异,便道:“这灯送你了,随便玩!”
“真的吗?”小孩子眼睛一亮,“谢谢姐姐!”说完抱着灯,蹦蹦跳跳去了河边。
霜启觉察到小姐的恼意,也觉得这严二公子过分了。
梅爻气鼓鼓地折返,风秀扶她上船,凤舞凑近了霜启道:“严二又惹主子了?”
霜启小声道:“他找了个姑娘来打发小姐……”
“霜启!”梅爻一声低喝,霜启闭了嘴。
凤舞咬牙挑眉:“让属下去会会这不知好歹的小猞奴!”
“凤舞!”
“小姐你说,打到什么程度?”
“不用你打,我亲自去!”
风秀、霜启:“……”
梅爻跟凤舞刚到宜春坊门口,便见里面妓子恩客慌里慌张喊叫着一涌而出,好几个人被挤倒在地遭了踩踏!凤舞护着梅爻连躲带闪地退到靠墙位置,刚站稳便见门内飞出来个人,一身华服上都是血,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不动了!
里面有人高喊:“杀人啦!快去报官!”
梅爻抬足便朝里奔去,凤舞箭速跟上,护着主子逆着冲进了宜春坊。
里面已然乱做一团,桌翻椅倒,灯碎盏裂,惊吓声此起彼伏,满屋脂粉香中隐隐可闻血腥气,坊里打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五六个手执长剑短刃的人杀得凶悍,正在围攻当中一个手无寸铁的蓝衫男子,招招直奔要害!
被围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梅爻和凤舞要教训的严彧!
严彧已被逼近体能极限,随手抓个鼓墩抵挡,被对方一剑劈开,剑尖堪堪擦过他的胸口,他几下里躲闪不及,梅爻眼看着长剑从他后背及臂上划过,衣衫破开,血色透出衫袍染成深色。
梅爻拽着凤舞胳膊,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快去救他!”
“我得保护你!”
“你快去!”梅爻说着用足力气将凤舞推了出去。
眼前一幕让她一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她不能让小玉哥哥再次出事,单是想想,便像遭钝刀剜心一样。
凤舞挥剑斩开焦灼的围攻,严彧方得喘一口气,力气稍泄,一口血喷了出来,膝下一软撑桌稳住,大口喘息。
梅爻想冲过去扶他,奈何打斗激烈,她寻不到路。缓过几息,便见严彧脚下一翻,勾起地上一只短刀,稳稳接住,深吸口气又冲了上去!梅爻喊他回来,声音却淹没在一片杂乱声中。
凤舞出手狠辣,已斩杀对方一人,剩下的依然杀意凛凛,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局势变成了二对五,依然不惧优势。梅爻后悔没把霜启一块带来,眼看两人落于被动,却见不知从哪冲出一袭月白身影,持三尺青锋替严彧挡下一刃。他招法凌厉不在凤舞之下,倒让与之交手的死士被动,几招之内被一剑封喉!
那白衣人梅爻认得,是扶光别院里的如离。
她来不及多思,便见严彧似是再也冲不动,手里短刀忽地脱手,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她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凤舞余光瞥见小姐冲过来,出手越发狠厉,收剑后撤一个虚晃,长剑在对方身上穿胸而出!他拔剑移步,闪至梅爻身前,挡住冲着严彧而来的杀手,战在一处。
梅爻跪倒在严彧跟前,整个人都在抖,见他身上破损多处,血迹斑斑,面色惨白,阖目一动不动。她颤抖着将他扶起抱进怀里,一声声唤他,见他不醒,豆大的泪珠噗簌簌滚落下来。
泪水滴在他脸上,他终于艰难地睁了眼。
他见那副娇容上全是泪,她抱着他的手在抖,一身慌乱。他见过她高傲的模样,娇憨的模样,羞涩的模样,却从未见她如此破碎和恐惧。他蓦地想到,两年前他留给她那具残损不堪的尸身时,她是否便是如此模样?
好残忍啊,他又让她经历了一次。
他喉咙腥甜,想哄哄她,却无甚力气,艰难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梅爻一颗心揪扯得厉害,见他终于醒了,一时忍不住,倒哭得越发大声,眼泪更是流水般止不住。
他费力抬臂给她擦了擦,哑声道:“不是叫你放完河灯便回么……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还不晓得你会出事……”她哽咽着,忽而一顿道,“你早知会出事对不对?所以故意找个姑娘来气我走?”
他启唇笑笑:“只是没想到你气得直接找了来……”
他说着眉头一紧,又是一口血涌上来。
梅爻四下打量,想找谁帮一下,却听严彧道:“别慌,无碍的。是之前被喂了药,一直运功压制着,现下反上来而已,死不了。”
梅爻压抑着哭声道:“喂什么药?天子脚下,为何会有人想杀你?”
“想杀我的人一直都有,京师中的暗箭,也不比西北战场更少……”
他又往她怀里靠了靠,她很香,而他只觉越来越困,他闭了眼深吸几下,“龙种无凡性,龙行无暂舍,莫如山居野鹤,好没意思……”
而她无论再怎么唤他,他也再没出声。
第36章 看不透他只敢将柔软的唇瓣如轻羽般轻……
官兵围了宜春坊,稀里哗啦冲进来拿人时,现场执剑站着的便只有凤舞跟如离两人。地上横着六具尸体,趴了一片哎呦惨叫的坊丁。
冲进来的官兵有两拨,一拨来自巡街的北军禁军,带兵的正是被降职调任的中垒司马穆丹,另一拨是大理寺的捕快,为首的竟是严瑢。
严瑢一进门,便瞧见了昏迷不醒的二弟被文山郡主抱在怀里,小郡主哭得满脸是泪,伤心欲绝。
穆丹也未料到十五巡街竟撞上了这么一出,有人敢在宜春坊行凶,刺杀的竟是西北鬼将军严彧和文山王郡主,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现场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事水深得能淹死人。他刚被降职,可不想再往这里头栽!
穆丹正发愁,便听严瑢高喊:“来呀,先送严将军就医!”继而
又对穆丹道,“穆大人,本官接到线报,凉州刺史贪墨案的几个宵小余孽,闻香追进了宜春坊,特来拿人,还望穆大人通融,由我带一干嫌犯回去细审!”
穆丹正求之不得,便道:“如此便辛苦严大人!”
严瑢喝道:“将场内之人下了兵器,一体擒拿!尸体带走查验!搜查各屋各房可疑之人,遇阻拦者以贼人同伙论!老鸨子何在?”
锦娘不知从哪儿小步跑过来应卯,严瑢冷声道:“你和袁月仙一并入寺待询!”
又转向哭红眼的梅爻,声音不禁软了几分,“也劳烦郡主一起做个见证。”
梅爻见披甲之人上下穿梭往来,不多时已锁拿了一串人出去,尸体也一具具往外搬,其中一个身材略小、身着青衫的女尸,梅爻见了不禁一惊,竟是那晚给李晟行针的梅香!
严瑢巡视场内众人道:“今日之事,牵涉甚重,任何人不得妄议,惹出事来,王法苦刑正是为尔等而设!”
训话完毕,带着一堆人呼啦啦扬长而去。
穆丹瞧着这位严大人把人一个不落地全收走,暗道这烫手山芋,他攥得倒是挺紧。
梅爻心事重重跟着严瑢出了宜春坊,被凤舞护着走在一群负坚执锐的捕快中。凤舞朝带头人喊道:“我那把剑是王爷赐的,千金难求,你们可给我护好了!”
瞥见如离浅笑,又道:“这位壮士怎么称呼,我瞧你倒很亲切。你也是点背,行侠仗义还被人缴了械!”
“在下如离。我相信严大人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了好人,也不会放纵了恶者。”
梅爻看向他道:“你怎的会在此处?”
如离笑道:“我那小贵人久去不回,我闲来无事进城逛逛。久闻宜春坊大名,原想开开眼界,不想头回来便撞上了一遭祸事。想是我无此眼福,只望不给我那小贵人惹事便好。”
行至僻静街巷,前方传来严瑢的声音:“先将一干人等带回去看押,我随后便到!”
那些捕快和兵勇羁着嫌犯和人证,运带着尸体从旁越过,梅爻抬眼正对上袁月仙一双清眸。这小花魁比初见时更瘦了些,漂亮还是极漂亮的,只是气色不好,想是那晚饱受磋磨未及恢复。
袁月仙也正打量梅爻,她在宜春坊二楼凭拦下望,见这位郡主抱着严彧不顾形象哭得肝肠寸断。眼下四目相对,小郡主眼尾仍显潮红,她这副冰魂雪魄含春带雨的模样,连袁月仙也不得不承认,那京城第一绝色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是有些难副了。
严瑢行至梅爻近前,见她美目戚戚尤有泪迹,心下涌上些异样情愫,拱手道:“今日之事,让郡主受惊了!还要多谢郡主及贵属出手解围!”
梅爻道:“大人不必客气,严将军曾于马下救我一命,便算是回报吧。”
严瑢想她抱人痛哭的一幕,那等惊惧和伤心,绝非如她说得轻巧。又想起每每提及这位郡主,他二弟具是一副厌烦之色。许多姑娘往他那块石头上撞,眼前怕不是又一个?他望着她,一时生出些无处安放的心疼,又有些撒不出来的气,想说点什么,又觉不合时宜。
梅爻又道:“这位是如离,七公主的门客,多亏了壮士仗义援手!”
严瑢原以为如离是梅爻带来的,竟不料是七公主的人。他细细打量对方,见他不卑不亢,风骨峭然,眉眼竟有几分像故去的梅敇,也便能理解为何会是扶光的人。
严瑢道:“我知诸位与此案无关,带走各位原也是走个过场,现下请先回府暂歇,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梅爻嗫嚅道:“严将军……”
严瑢看着眼前人满目忧切,料是不放心他二弟,便道:“府中有良医,郡主放心。待他醒了,再行致谢!”
凤舞护着主子回船,心下转了几道弯,终是忍不住道:“小姐,属下怎么想怎么觉得,今儿这事有些蹊跷……”
“我们被利用了!”梅爻闷闷道。
“小姐你也这样觉得么?我就说嘛,那等矜贵之人,身边竟一个帮手都没有,他的小护卫还安心在家洗裤子!”
其实自打严瑢出现,梅爻便有些怀疑,大理寺来得也太快太巧了些,后来又见梅香的尸体也抬了出来,便更加怀疑这是严彧的一个局。只是眼见他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还有心思细究其他,此时想来,这猜测倒有七八分把握。
倘若是真,那家伙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些。
他当时气息奄奄窝在她怀里,说她不该来,倒是赚了她不少眼泪。现下想来,他那些话,倒有些分不清几分真假。
严彧失血过多,昏昏沉沉间好似又回到了南境战场。夜色掩映下,他驱遣兽营突袭南粤军中军帐,一声枭鸣后,几十只嗜血凶兽尽出,顷刻间南粤军中惊吓声,哀嚎声、嘶吼声、箭鸣声、鼓声嘈杂一片,紧随其后的牛群甩着冒火的尾巴、顶着带刀的牛角冲入帐中四下乱撞,很快南粤军中已是火光冲天,混乱一片,敌军仓皇无措,被梅溯率后军一通砍瓜切菜般冲击,杀得溃不成军……而就在此时,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冷箭,“嗖”一声射穿了他的轻甲,穿进了左背!
那之后,他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流失,整个人好似坠入了寒池冰川。冷,无比的寒冷裹挟着他,意识也在一点点溃散。
迷迷糊糊间,好似有只暖和和的小手抚上他的脸,她好像在哭,那是蛮王那个任性的幺儿。
她给他擦脸、擦手、换药、喂水,他不醒,她便实时在他耳朵边聒噪,讲军情,讲他养的小兽,讲周围人的糗事,讲他如何难驯,她如何生气,又如何不舍得罚他,也讲四目相对时,她双眸满溢却未曾出口的情愫。他昏沉间,只觉那道娇音一时欢快,一时沮丧,一时气恼,一时伤心。情难自抑时,她亲了他,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用力,只敢将柔软的唇瓣如轻羽般轻轻触碰他,他听到她浅喃低语,一声声唤他小玉哥哥,问他这算不算乘人之危……
她大概以为,她偷摸对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他昏迷间都不晓得,却不知这些事和这些话,无数次入他梦中,而他在梦中的回应,竟比她要炽热百倍、千倍。
好比此刻,他亦觉有双小手游走在她唇间、胸口,肩头,后背,他记得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可又不确定那是真实经历还是梦境,可不管那是实是虚,他只想随着心意去回应。他猛地抓住按在她肩头的那只小手,用力一拽,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周围陡然响起几声惊呼!
此刻严彧身边守了一屋子人,平王妃、严瑢、陆氏、芾棠、天禧及府医都看傻了,梅香正仔细换药,也未料她这主子竟一把将其扯到身下,药打翻了,她怔了一下后羞得满面通红,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天禧反应快,大声道:“主子!主子莫慌,无人偷袭,是梅香在给主子换药!”
说完干笑两声,又道:“这是主子在军中练就的警觉反应,主子睡着时,都不许我等靠近的……”
小芾棠低低道:“军中若遇偷袭,要将贼人压到身下么……”
天禧:“……”
严彧已回神,待看清身下之人后一时也觉头大,索性又往床侧一趟,闭眼假寐。
倒是梅香惊呼道:“主子不可这样躺,你后背还有伤!”
两个府医慌忙上前,跟梅香一通收拾他又渗出血的伤口。严彧倒是能忍,从头到尾没出声。
重新敷了药躺好,府医称无大碍,二公子身子强健,修养几日便能好。
天禧心道,躺在床上还能有这般大动作,能不强健么!
一番折腾已过子时,严瑢道:“我在这儿守着,母亲、小芾棠和两位府医先去休息吧。”
严彧终于开口了
,声音略哑:“都走吧,天禧留下。”
平王妃道:“那让梅香和天禧守着你,千万小心伺候着,不得大意。”
天禧和梅香都是跟在军中的,应声道:“请王妃和世子放心,属下定照顾好主子!”
几人鱼贯而出,严瑢留在最后,望着床上闭目无言的人,长大后,他时不时便会对这个二弟生出些陌生和不可蠡测之感。好比此刻,想着他仓促间谋划这一切,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心疼这个弟弟,或许是因自己霸占了几乎全部的母爱,又注定承袭平王府的一切,而他这个弟弟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从尸山血海里去挖。他想对他更好些,又隐隐觉得,他似乎并不在意,不在意府里有没有他的东西,不在意他们分多少爱给他。他一时强势得说一不二、势在必得,一时又淡漠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无甚能入他的眼。
看不透啊。
可想到今日他躺在小郡主怀里,这一幕可没听他在计划里提过。
严瑢终是忍不住道:“文山郡主出现在宜春坊,是意外么?”
床上的人一时无声。就在严瑢以为他又睡着了,转身欲走时,严彧开口了:“大哥若想要袁月仙,我可以改变计划。”
严瑢在今日之前还不晓得,浮玉挂牌也是他这个二弟的手笔。
他在那一夜备受煎熬,又丢了多大的面儿,他这二弟在幕后可在意过?
他无声笑笑:“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宿在隔壁,有事唤我。”
第37章 我哄哄她让人家上赶着给你哄?
因着梅香用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严彧再醒来时已过卯时。
严瑢已上朝去,走时留话叫他安心养伤,案子交给他不用操心。平王妃和小芾棠一大早也来看过,见无事才离去。
梅香来换药,视线落在主子结实的胸背上,莫名便想起昨晚被他压到身下的一幕,一张小脸瞬间红透。
严彧瞥见,垂眸道:“天禧你来!”
“主子,我……”梅香眼里立刻盈满了紧张和慌乱。
天禧嗫嚅道:“爷让属下来,可别喊疼,也别骂我!”
“废话真多!”
梅香稍稍站开些,看着天禧笨手笨脚地解开裹帘,一边瞄着主子神色,一边不甚轻柔地揭开与伤口黏连的裹布,梅香眉头都要拧出花来,一双秀手紧张地攥成拳头,主子该有多疼!
“梅香!”
严彧突然开口,天禧紧张的手一顿,抬眼见主子正盯着自己敷药的伤口,但话确实对梅香说的,“明日你便回西北去吧,让天禄送你半程。”
梅香眼里立时便冒了泪花,单膝跪地,哽咽道:“主子!属下并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求主子不要赶我走!”
“是你在京中身份暴露,没法再留下。你回西北,替我照顾好父王和恩师。”
“主子,我、我可以易容乔装……”
见梅香如此执着,天禧叹道:“听话啊梅香,主子定了的事,听命便好,你若再纠结,怕是连西北也待不了!”
梅香眼圈红红,忍着泪道:“是,属下遵命,这便去收拾,明早动身。”
严彧睨着天禧:“你包扎的动作快些,若在战场上早将你换了!”
天禧加快动作,讨好道:“那不能,爷离不开我!”
“她有消息么?”
“谁?”天禧嘴比脑子快,“郡主么?想是不便前来探望,可定然也是忧心爷的。您当时晕了怕是没意识,她抱着您哭得那叫一个戳心,属下旮旯里猫着都恨不得冲出去……”
严彧眼风一凉:“你冲出去干嘛?”
“比喻!这不是比喻嘛,爷您是真吓到她了!”
严彧瞄着包得丑丑的伤处,缓声道:“她没消息,不理我,怕是正在生我的气。”
“气什么?”
天禧见主子盯着臂上打结处拧了眉,又解开重新系了一遍。
严彧终于肯收回胳膊,往后靠了靠道:“她喜欢我,喜欢得很纯粹,我却不是。”
天禧撇撇嘴,主子就是主子,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得好似在夸自己。
严彧又道:“请她来,我哄哄她。”
“啊?”
天禧愣了,哄人这么没诚意的么,让人家上赶着来给你哄?
“让芾棠去,说严重些!”
天禧:“……”
梅香阁的海棠花下,梅阊带着几个管事的正给小姐回话。前几日的倒春寒过去,今日陡然暖和了许多,一众人在暖烘烘的日头下站久了,竟也微微冒了些汗。
小主子今日心情不好,大伙都怕触了霉头,事禀得又轻巧又精炼,府务说完,梅九凑过来道:“小姐,平王妃派了人来请小姐,说是芾棠小姐病了,茶饭不思,十分想念梅姐姐,还想吃前些日子咱府上的花糕,平王妃请小姐看在昔日与芾棠交好的情分上,过府探视一二。”
梅爻轻笑一声:“当真是平王妃邀请么?”
“这属下说不好,不过来的确是王妃的轿辇。”
风秀笑道:“既是王妃派人来接,不好拂了面子,小姐便去看看吧!”
梅爻含羞带忿:“你倒是识趣!”
风秀笑得更深:“奴婢这便去小厨房准备,半个时辰便好!梅九你让平王府的人再等会儿!”
小芾棠早早便候在了王府角门,远远瞧见府上的轿辇又快又稳地行来,欣喜道:“来了!二哥可欠我个大人情!”
她快几步迎过去,待轿辇停稳,掀帘喊道:“梅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梅爻眉头微动道:“听说你病了?”
“对,病得可重了!已一日未曾进食。”
“倒是我眼拙了……是何病?”
小芾棠挽着梅爻胳膊往府中拖:“也说不好,症状比较多,一时呆,一时笑,一时恼,吃不下,睡不好,别提多煎熬了!”
“倒是个磨人的病……”
“可不是!”
梅爻见小芾棠领着她穿来绕去,倒没打算领她去给王妃见礼的意思,行不久便进了一处修竹萋萋的庭院,几只瑞鹤漫步身侧,闲闲地望了眼她们,又淡定地踱走了。
这院子简洁雅致,无甚繁累,不似女儿住处,梅爻心跳莫名快了几下。
她心里虽气,却也真心放不下他,他伤得那样重,不晓得现下是何光景?
迈进门去,是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药香,细嗅仍有淡淡的血腥气。
小芾棠沉声道:“梅姐姐你莫怪我,实是我二哥想见你。他伤得好重,流了好多血,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醒便喊幺儿,水药都喂不进,没法子才敢劳动姐姐来看看……”说着竟开始噗簌簌掉眼泪。
梅爻起初存了几分疑,可瞧小姑娘哭成这样,又想着昨晚他浑身血葫芦一样,立时也红了眼眶,开口便带出了几丝颤音:“我瞧瞧去!”
说着竟不等人引竟自往暖阁而去,风秀刚想跟上,却被小芾棠一把扯住。
梅爻挑帘进屋,呼吸间是浓重的苦药气。当中兽金香炉吐着袅袅清香,依然压不住那丝血腥味道。靠墙有张黑檀木雕花架子床,床上侧身向里躺着个人,青冥色缎被遮住了半截身子,白色寝衣的后背带着几点鲜红血迹,当是刚沾了不久的,一头墨发披散开,铺了满枕,又垂落几缕到床下。
她盯着那几点血迹轻声靠过去,见榻上的男人面色咣白,唇口失色,闭眼浅眠,丝毫未觉有人靠近。这副虚弱模样,与他往日里元气淋漓、桀骜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看着看着,便掉了泪。
失血过多,想是怕冷,她提着被子给他往上遮了遮,把他垂落的头发拢回床上,就势便坐在了他床头的地上。
她就那么守着他,这一幕好生熟悉。记忆里的那些心疼,害怕,委屈,伤心,便一时又齐齐涌了上来,她不敢哭出声,就只对着他后背吧嗒吧嗒掉眼泪。
严彧躺在床上见又没了动静,也未听闻人出去,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又似疼痛难忍般闷哼一声,果然便听那道娇声关切道:“醒了?是不是很疼?”
细听还有哭音。
他睁开眼,果见她正慌乱地抹眼泪。
他微微皱了眉。
他本意是想哄她,因占了她的大便宜怕等会不好哄,便先用了几
分苦肉计,竟不料过头了么?竟又惹她哭成这个样子。
而他发现,对她这副泪水涟涟的模样,他比两年前还不如,竟扛不住一点。
他朝她伸出手去,柔声道:“过来。”
第38章 我哄好了无良主子养刁奴,去洗你的帕……
见严彧想坐起来,梅爻连忙去扶,小心翼翼避开他受伤的手臂和肩背,软声道:“疼么?”
他抓过她两只小手轻挼几下,望着她一双水眸道:“疼,可你来了,我便不疼了。”
平日里凶野强势的男人,此刻一副撒娇服软模样,无端叫她心颤。
他此番行径,她该生气,可他虚弱成这样,她又实在狠不下心,咬了咬唇,只赌气道:“疼也是你该受的,怎能这么坏!昨日那场祸事,你哪里是不想我去,你是巴不得我去!最好再多带些府卫,好替你挡刀……啊……”
她絮絮地数落,却不妨身体突然一歪,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她惊呼道:“你做什么!小心伤口……”
“无妨。”严彧将人按在腿上,凑近她耳边道:“伤在肩背,我下面身子是好的。”
梅爻被他这意有所指的话羞红了脸,刚一挣扎,便听他道:“可你若乱动,少不得我要用力,伤口便要崩开了。”
这话果然见效,怀里的人立时便乖了。他望着她那双藏羞美目,水润樱唇,忍不住亲上去,她偏头不许他亲,那忿忿模样分明在说,我还在气!
他浅浅一笑,正色道:“昨日我是盼你来,可又怕你真的来,我并非有意要拉梅府下水……”
“说得轻巧!”
梅爻不忿道:“你早知有人要杀你,可巧梅香又暴露了,你便做局借刀杀人,让他们将梅香灭口!你当时身边连个护卫也无,若非笃定我会去,又岂能如此大胆?你自然是盼着我去,人是凤舞杀的,你既甩掉了咬着梅香的尾巴,又把那杀人的阴司债甩给了我,你只做个委屈又无辜的好人,我说得对也不对?严将军真是好心计!”
他勾唇一笑,不急不缓道:“真不愧是文山王的掌珠,还能想到这一层!可你真是误会我了……”
他一双凤眸深情得要掐出水来:“我盼你来,是想你在乎我,若随便来个什么姑娘,你便要负气而走,那我真会寒心……可我又怕你真的来,毕竟那是场死斗,我怕你有危险。”
“花言巧语,你是吃准了我的性子……”
她信他所言不虚,却又觉得不止如此。她喜欢他,喜欢得那样明显,又那样执着,面对昭华郡主都敢扛一下、抢一抢,又岂会被个妓子气走?她堂堂郡主、蛮王掌珠,能忍下这种折辱才怪,他是吃准了她会找上门来!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又道:“不信?莫非在你心里,我是那等阴险狡诈、无情无义之人?我的人在暗处,大理寺也潜在外围,我无需要拿梅府挡刀开祭,只是……”他抓着她的小手亲吻,声音又软了几分,“只是你那小护卫太强了,倒也不需旁的帮手,我的人再插一脚实无必要,反而将事搅杂。我是真心话,你信我。”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轻嗤一声。
他低头去亲她,触碰到她柔软的唇瓣,见她不再躲,才敢施力吮吻。他在她唇间厮磨,或轻或重,津涎交往,勾得她气息凌乱。他压着那馨香唇瓣低喃:“你来了也好,我大哥也好死心!”
“你胡说什么?”梅爻蹙眉。
“怎是胡说?男人更了解男人,我知道他喜欢你。”
他又在她唇上、颈间亲了亲,带着些得逞的笑意道,“就如他现下也知……我喜欢你一样,而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
因着他一句并不算告白的话,梅爻心颤了颤。实是她等他亲口说这几个字,等得太久,等得心疼了又好,好了又疼。
她痴痴地望着他,可他又开始不言语。
她眼底便不自觉浮上了紧张和无措。
他见着她这细微反应,脑中忽地响起她守在他榻前那一声声低语,她问那个昏迷不醒地人,小玉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我有点怕,若我一味纠缠,你会讨厌我么?可我舍不下你啊……
他低头吻上去,用行动回应她的不安和忐忑,灵舌冲开齿关,舔吻蜜汁檀口的每一寸,粗喘着将湿热的气息喷洒她满面。
这姿势梅爻不得不仰起头回应,双手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唇齿相依,缠绵厮磨。许是还惦记着他没回答她,她在某个光景里睁开眼,便瞧见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他闭着眼,鼻梁高挺,睫毛竟也那般长,投下细密的一小片阴影。她又闭了眼,不知不觉间软了身子。
两人吻得气喘咻咻,他终于肯缓下来,又轻轻亲了亲她的唇角、下巴,柔声哄慰道:“不气了吧?”
她喘了几息,打量着他泛着情欲的眸子,低声道:“看在你替我背了报复李晟的锅,这回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他弯唇一笑,带了些促狭:“梅香跟我说,搞不好李晟这辈子便废了……你还真是狠,偏朝男子要命处下手。你可知于男子而言,那东西不行,比杀了他还残忍!”
梅爻被他说得有些难堪,她哪里想过这许多,不过是由着凤舞教训罢了。此刻听他这番说辞,不由地反思是否做得过了?不晓得凤舞使了何种手段,还有无挽救的可能?又想着李晟一心争夺大宝,她倒是不在意谁坐那位置,只是从未听闻有登基便不行的陛下,那他的后宫岂不是……
“你想什么呢?”他手上用力,梅爻吃痛娇呼,便见他带了些暧昧笑意朝她挺了下腰,凑近她耳朵边道,“是我给你的感受不够强烈,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梅爻拧眉道:“你老实些!还伤着呢!”
他带着一脸邪笑道:“伤又不在此处。”
梅爻娇嗔:“那外间还有人,我看你是疯了!”
“要疯也只在你身上疯!”他抓着她手按过去,“比起伤处的疼来,这更难忍,你忍心不管我?”
“你可真是……随时随刻都能发情!”
“还不是因为你?”他说着俯身又亲,故意将喘息声送到她耳边,哑声道:“莫不是嫌我伤了手臂,满足不了你?无妨,一只手也是可以的……”
“说什么浑话!”梅爻陡然用力一推,从他腿上站了起来,随即便听他哎呦一声。
她立时又紧张地凑过去道:“碰到你伤处了?不能啊,你伤又不在胸口?”
他躬身歪倒一旁,痛苦不堪道:“你撞到它了!”
梅爻意识到怎么回事后,一时进退无措。
床上的人还在哀嚎:“你对李晟狠也便罢了,对我竟也这般不留情,哎呦……你伤了它,于你有何益处……疼死我了……”
越说越不像话!
他扭来扭去,梅爻也跟着忧心不已,又担心他乱动撞到伤口,遂靠近些嗫嚅道:“真撞得厉害?那要不……我瞧瞧?”
扭成虫的人不动了,一条胳膊撑着又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
他剑眉拧起,面露苦涩:“真得很疼,怕是撞坏了……”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她看向他那处,虽隔着中衣,仍鼓囊囊一团,倒未见消下去。
“你不是要看?”他又挺身往后仰了仰。
这人不达目的怕是不会放过她。她挨着他坐下,对上他一双如火的眸子,忍不住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他倒也不回嘴,就只眉目灼灼等着她动作,只喉结微微动了下,好似待哺的孩子,一旦不乖便没得吃了。
她探手过去,将他的上衣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小片块垒分明的腹肌,两条斜斜的肌肉凹线没入裤腰里,这一幕看得她心头微燥,顿了顿,才又去解他腰上的带子。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催促,只脐下物事势头又足了些。
他那变化撞进她眼里,她微微偏了偏头,便听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浅笑。
她终于将他腰带拉开,抬眸看他,他似鼓励般笑着亲过来,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啄了两口,又去亲她耳朵,她立时躲开,惹他无声浅笑。
其实几次下来她都不大敢看,现下也只虚瞄着去拉他的裤子,可他故意一动不动,她红着脸恼道:“你抬一抬!”
他带着几分邪笑配合她欠身,看着她褪衣验伤,不怀好意道:“可有伤到?”
她一张小脸红透,瞪着他道:“原是没有,不过马上便有了!”
他将人揽过来狠亲一口道:“你才舍不得!”
梅爻垂眸侧目望着那只金兽香炉,轻烟袅袅从它口中流出,慢慢飘散,一室静谧中,唯有身边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愈加急促。
那双小手柔弱无骨,却能搅动风云激荡。
余韵未退之际,严彧一把捧住那张娇红小脸,深深吻了下去。
滚烫的气息喷洒下来,她听闻他在耳边道:“我真想不管不顾……要你!”
她心跟着一颤,缓了缓道:“若那样,你也不用打西北了,打南境十六族吧。”
话说完,她竟觉莫名难过。
严彧将她头按在了自己胸口。
他还是放纵自己了,眼下的他,确还没有给她承诺的底气。
她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说不出是何感觉。他们之间,很多事都不应该,可情之一字,熏神染骨,她已尝过神伤骨噬之痛,不想再放手了。
她闷在他胸口,提醒道:“叫人来收拾一下吧。我给你带了吃食,一会儿用一些。”
进来的是天禧,这次学乖了,耳观鼻鼻观心,放下水便退了出去。
梅爻帮他清理干净,净手后唤来风秀,将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取出来,鱼、肉、粥、时令蔬菜,具是按着昔日小玉口味做的,他要她喂才肯吃,倒是吃了个干净。
外间风秀忿忿问天禧:“你家主子当真是哄人的?我怎么觉着是我家小姐哄他呢!”
天禧得意洋洋:“有什么关系?爷高兴郡主高兴,你矫情什么!”
“你!”风秀气得咬牙切齿,憋了几息才恨恨道:“无良主子养刁奴,去洗你的帕子吧!”
第39章 一包淫器把这盒龙虎大补丹,给彧儿带……
宜春坊一夜丧命八人,天子脚下竟出这等命案,任是再不许谈论,消息也已满城飞。
坊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外地客商不懂规矩,与本地贵胄争抢花魁发生械斗,外来那六个冒失鬼悉数丧命当场,一个京中富商围观被牵连,叫人踢飞出去吐血而亡。
也有说是大理寺的案犯乔装风流客,被检举后拒捕遭当场击毙,毕竟不少人看到大理寺的捕快呼啦啦地冲进去拿人。
也有号称知根知底的人,称是前太子少傅府上的江湖门客,想救恩主家小姐脱离苦海,却遭到坊丁和官府的围剿,竖着进门横着出去。
唯有个常年在宜春坊附近打秋风的二混子,信誓旦旦说,是有贼人乔装刺杀,杀得还是西北的严将军,那严将军别看是沙场硬汉,可也经不住这宜春坊的销魂窟,软了腿被人砍得好似血葫芦,他那天仙似的粉头抱着他哭得那叫一个惨……话是偷摸搁墙根说的,人是即刻被拉去宜春坊吃茶的,再没出来。
陛下由高盛伺候着服了仙丹,闭眼躺在榻上,听严瑢说完宜春坊的命案后,未给任何查处结论,好似听了个茶余饭后的消闷儿故事,只缓缓道:“彧儿竟伤得下不来榻啊,哎呦,看来这宜春坊比西北战场还销魂蚀骨……高盛啊,你拿一盒龙虎大补丹,让严爱卿给彧儿带回去。”
严瑢:“……”
严瑢捧着陛下给二弟的关爱,官轿行近府邸,刚拐弯便听随侍的砚心“咦”了一声道:“王妃出府了?不对,是送什么人吧?”
严瑢打帘一望,果见母亲的轿辇正往西街而去,惯常随行的婢子小厮却没见,只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护卫、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并两个眼生小厮随行,那俩姑娘他认得,是文山郡主身边的霜启和风秀。
他见小妹送完人要回府,便远远喊道:“芾棠!”
芾棠瞧见熟悉的轿子行近,迎上前道:“大哥今日倒回来的早。”
严瑢道:“母妃这是送谁?”
小芾棠眼里藏笑:“送梅姐姐啊!”
“母亲邀请郡主过府,所为何事?”
“哪里是母妃请的,人是二哥骗来的!”
小芾棠神秘兮兮又语带欣喜,“想不到吧,二哥他平日里口口声声对郡主嫌东嫌西,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居然也会哄人!对了,他连梅姐姐闺中小名都晓得,啧啧……“
严瑢听得心里发紧,昨晚他曾试图探究两人关系,刚一开口,便被二弟以袁月仙堵了回来。眼下这爬不起来的人,竟能对着娇娇儿又骗又哄,他沉声道:“他身体如何了?”
小芾棠语气傲然:“二哥身体一向强健,我瞧着欢实得很!不过他骗梅姐姐那苦肉计,倒把自己说得病入膏肓,我按他的话讲完,梅姐姐眼圈都红了!”
严瑢没再吭声。
他先去瞧了那个病入膏肓的人,进屋时天禧正在给严彧手臂重新包扎。
小芾棠凑过去关心道:“这怎的又出血了?不是刚包好不久?”
天禧心道这还算轻的,若非郡主节制,后背也得重新包。
严彧看向严瑢:“大哥怎回来这么早?”
严瑢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递给他道:“陛下听闻你受伤,重得下不来榻,担心得不得了,特赐了一盒龙虎大补丹,我便急着给你带回来。”
严瑢把“下不来榻”几个字咬得极重,严彧仿若不闻,接过盒子轻笑道:“那妖道便是拿这玩意儿蛊惑陛下的吧?”
“二弟慎言,陛下一番疼爱确是真的。”
伤处包好,天禧退了出去,小芾棠见两个哥哥无意理自己,遂追出去叫道:“天禧你等等我!”
天禧端了盆水正要去倒掉,驻足道:“小姐何事?”
小芾棠快走两步道:“你忙你的,我就跟着你,问点事。”
“小姐想问何事?”
“梅姐姐一进暖阁,你便引我去观鹤品茶,那鹤有何可观的?茶还是我送给二哥的!我就想问问我二哥和梅姐姐……”
天禧脚下一绊,险险将一盆水泼出去,端稳了才道:“爷规矩大,要知晓属下背后议论主子,少不得一顿军棍打得皮开肉绽!”
小芾棠撇撇嘴,又跟着走了几步,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便听天禧道:“小姐止步吧,别跟着了!”
小芾棠一脸执拗:“你不告诉我,我便一直跟……”
她猛抬头,前面已是茅厕,天禧扭身便溜了进去。
屋里,严彧打开了装丹药的盒子,里面是一粒粒色泽诱人的“金丹”。他捻起一粒,只稍稍用力,那枚丹丸便顷刻间化为了粉末。
他搓着手指嗤笑道:“五石散,我还未到气血虚耗,要服用这东西的地步!”说着将盒子一扣,顺手丢在了一旁。
严瑢道:“自然,我看二弟红光满面,精神头倒是比我还足!”
话出口,便见他那二弟凤眸低垂,唇角不经意地弯起,好似想到什么喜事。
严瑢迟疑道:“二弟与文山郡主,可是旧识?”
他这话是猜的,可也有几分把握。两年他这嚣张的二弟,从大西北偷跑回来送前太子去文山,不过是因为文山是梅安的地界,李啠被贬去那里,更像是朝廷与蛮王交质。严彧护送李啠本该两月便回,可硬是过了半年多才见人回来。后得知是陛下将他在李啠府关了禁闭,以示惩戒。如今想来,这禁闭关的破有玄机。
严彧神色从容:“大哥想说什么?”
倒是严瑢稍显涩然道:“听说今日文山郡主来过……我观郡主对你,似不一般。”
严彧神色坦然道:
“宜春坊一事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她当时或许没意识到,过后细想必然也是气的。她背后的文山势力不能得罪,少不得要哄上一哄。我又出不得门,有意请她过来,可女儿家总要矜持一下,不得已才以母亲的名义相邀。”
严瑢听着二弟这番慷慨解释,沉声道:“除此之外,你对她,可有私情?”
严彧似笑非笑道:“这重要么?”
严瑢正色对着二弟略显轻浮的眼,默了会儿才道:“或许于她很重要。”
严彧摇头浅笑:“大哥你还真是……”继而又转移话题道,“死的那几个人可有眉目?”
严彧话未说完,可严瑢也能猜到他想感慨什么,无非是说他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等等。这一点上,他确实比不得他这二弟心狠心硬。
严瑢顺着他答道:“这等露脸的死士,出手之时便是命终之时。不过六人中,有一人是事败自尽的,毒在口中。其他几具尸体口中也找到了同样的毒物,此毒与袁穆仪自尽所服之毒一样,死后一个时辰内毒性会自然消解,与自然猝死无异……”
“算不得证据!”严彧起身下榻,从柜中拿出一只黄缎绣袋,扔给严瑢道,“你看看这个!”
严瑢接了那袋子打开一瞅,眸色微变道:“这东西是……”
“淫器!梅香从其中一人身上摸下来的。”严彧又歪回榻上,慢条斯理道,“那里面东西你仔细瞧瞧。”
严瑢干脆拎着袋子底部,往桌上哗啦一抖,一堆东西滚了出来。细看,有两个装药的小玉瓶,还有悬玉环、相思套、封脐膏、勉子铃……妥妥淫器包。
严瑢到底是办多了刁钻案子的,一眼就盯住了那只悬玉环。
碧油油的上好老翠料,通透莹亮,润泽不凡,不大的玉体上雕着整圈的龙凤缠枝连纹,细腻到令人惊叹!
严瑢道:“锦娘说这几人以外地富商身份在宜春坊快活了三日,身上带着惯用淫器倒也不稀奇。可这东西的材质和雕工,绝非常人能有,更像是出自宫中或某位贵胄。贪淫欢欲的,莫非是……”
长公主府中,李姌撇开婢子独自进到了魁盛园,她坐在母亲最喜欢的那座罗汉床上,望着空空的戏台出神。
严彧受伤一事她听说了,据说伤得很重,昏迷不醒,她说不清心里是忧是喜。
自打在宜寿宫门口见了严彧偷捏梅爻手之后,这一幕就怎么都挥之不去。那是她被严彧折辱后第一次见他,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是恨他的,恨极了他,越想越恨,甚至觉着手里若有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可在见到他之后,那恨就好似缥缈无源的烟,突然就散了个干净。特别是瞧见他当时勾着唇角,又野又坏的表情,她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又痒又疼!他对她又冷又狠,对那个女子却可以又欲又撩,那是她无论如何都肖想不来的。想着想着,那消散地恨,似乎又有了着落。
文山郡主呵!
一腔爱意无处着落,身体的欲望却炽热。她有时会想,自己这性子是否随了母亲。
她五六岁上,曾撞见过一次母亲的风月情事。午睡提前醒来的小人儿,不理会儿打盹的婢子,悄无声息地跑出殿去找娘亲。在那间软帐纱幔之下,她瞧见母亲正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痛苦地呻吟,一声声地喊“安哥哥轻些,当不得了”。
后来她母亲当着她的面处死了“欺负”她的男人,她也很快忘了这事。直到她大些了,意外撞见她父母亲争吵,父亲似恨似痛地吼了句“蛮夷竖子,也叫你惦念至今”,之后便衣衫不整地出了寝室。她躲在角落里思量许久,好似懂了什么,又好似没懂。
她思绪纷乱又烦躁地倒在了床上,忽地又想起了左怀正。
下意识的来这里,还是放不下啊!
情动时,他那一声声的“姌儿姌儿,彧哥哥都给你”,好似魔咒般往她脑子里钻,她腾地又坐了起来。
左怀正有单独的住处,就在魁盛园后面,她迟疑了一下,朝那儿走去。
他房门关着,李姌以为他不在,刚要走,便听里面传出来一声女子呻吟。她足下一滞,心头便立时无名火起!
贱奴!
前一刻才说过只听郡主吩咐,下一刻便耐不住寂寞,倒不知拉了哪个贱人贪欢!她气得刚要抬脚踹门,便被接下来的对话震得心头一凛!
那是她母亲李忆如被撞碎的声音:“不行……怀正你轻些!”
左怀正气喘如牛,却含着得意道:“听说长公主近来颇宠一个剑客,奴比之如何?他强还是我强?”
“自然是你……”
“那长公主不可以再给别人,只能给我!”
“好怀正……”
“我也只给长公主!”
门外的李姌眼里冒火,转过身无声离去。
云雨初歇后,李忆如媚眼如丝,一脸餍足看着眼前男人,巧笑道:“我是真舍不得你……这一身本事。”
左怀正浑身热气未退,一身健硕肌肉上挂着汗珠,闻言颇觉受用,讨好道:“奴一身本事只为伺候长公主,长公主满意奴便值了!”
李忆如轻笑一声下得榻来,左怀正连忙伺候着洗漱更衣,待到收拾利落,又恭敬地将其送出门去。
李忆如一脚踏出去又顿了一下,缓缓回身,手指从左怀正结实的胸部滑向块垒分明的小腹,弯唇笑道:“等着,我得好好赏你!”
“奴谢过长公主!”
左怀正很为今日的表现满意,却不知踏出门去的长公主眸色已然阴寒如刃。
一个戏子,竟连她豢宠死士都知晓,如此不守本分的贱奴算是活到头了!那便让她的贴身侍女、与其暗通款曲的贱婢,亲手送他一程,一起做对鬼鸳鸯吧!
第40章 当个死人他才不过伤了些皮肉,她已经……
梅府议事厅中,梅六及管家并几位门客已谈了快一个时辰,涉及商事、府务及相关朝务。梅爻起初还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及至几人生意经越聊越细,她便渐渐没了耐性儿。
聊到最后,梅六正色道:“开春并州融冰又逢连日暴雨,邸报称淹了五千余户,今春桃花汛之凶猛是好多年没有过的。往年遇灾情,朝廷会派专人筹款赈灾,这回是九皇子李享,不出意外回来也该封王了。端王爷没抢到差事,眼看并州受灾,太后又病着,皇后已自请寿宴简办,省下银钱救助灾民,想必届时各宫风随,也会捐上一二。”
他见小姐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又道:“以往遇大的灾情,世子也会慷慨解囊,这回咱们府是否也出一些?”
梅爻回神道:“其他府呢?”
“据属下了解,其他府具是走后院人情,随皇后娘娘行事。”
“那便是寿宴上添彩了,倒是给她做了嫁衣。”
“还有件事,日前属下约武库署陆大人吃酒,他提及京师换防,似有一批西北军要回来。目下严彧将军在京已快仨月,陛下尚无旨意,不知在酝酿什么,他遇刺是否也与此有关?”
梅六顿了顿又讪笑着解释:“宜春坊刺杀一事让小姐受惊,属下也是提个醒,京中水深,小姐万事当心。”
出来后,风秀按捺不住操心:“奴婢瞧着小姐似有心事,可有不妥之处?”
梅爻慢悠悠走着,慢悠悠叹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风秀不大懂文绉绉的东西,却凭着几个字眼猜测道:“可是在想严将军?”
梅爻闷闷的:“我还真好哄,几句甜言蜜语便都不计较了……他是吃准了我舍不下他。”
风秀心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昨日和天禧守在外间,那里间动
静虽未全然入耳,可也有一声半句传过来。她听得不好意思,又远了几步候着,只天禧恨不得把耳朵贴门上去。
风秀不解道:“有何不好?奴婢觉着严将军对小姐有情,比小玉那个冰块好多了!”
梅爻找了个亭子坐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桌面,思量道:“好,也不好。我此前一门心思在想,怎样叫他喜欢我。可宜春坊这事倒提醒了我,他眼下对我有些情谊,可并不如我待他那般纯粹。我在京中尴尬,便是有想法,也只敢于暗处着手,就怕牵连文山和父王。可宜春坊的命案,梅府明晃晃搅了进去,阴差阳错也好,蓄意设计也罢,总之是发生了。昨日他虽又解释又道歉,都不过是马后炮,他是吃准了我,哄哄便好。”
风秀呆住,她还一度为小姐开心,觉得严将军以王妃轿辇来接,是用了心的。听了这番分析,也觉有理,叹道:“如此说来,是有些不对等。”
“对不对等倒是次要,我也不是自伤这点付出,我是怕……他有恃无恐,会利用我连累文山。”
这话出口,梅爻自己也呆了一下,如何会猜忌他至此?她对小玉,从未生出这类想法,即使小玉身份不明,都未让她觉得他危险,可这位严将军,竟让她有了丝不安。
风秀了解自家小姐,但凡她觉得被刺了,总会有所行动,可她又忧心,俩人刚探到彼此心意,便要如此设防?这京中人事,果然不如南境单纯。
风秀宽慰道:“小姐会不会多心了?且看以后吧,可别因着一次误会便生分了。”想想又道,“小姐既认准了这人,便先拿出些诚意来,做生意还得先付个定金,谁叫……”
“谁叫我先缠他的?”梅爻幽幽道,“只盼他是真心,他想要什么、做什么,我未必不能帮衬一二,可这只能是我明明白白、心甘情愿,不能被设计。”
默了少许,梅爻忽然道:“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是今晚么,我记得是包了个画舫。”
请柬是半月前送来的,邀约的具是京中有头面的贵子女,她当时不想去,眼下却想露个脸。
风秀提醒道:“她与咱们不睦,小姐送份礼便行了,倒不用非得亲自到场,万一去了她又作妖……”
“无妨,出不了大事!”
入夜,梅府的软轿早早便停在了距离海河不远处的街角。
梅九在路边晃来晃去,远远见两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上一人着白氅蓝衫,玉冠束发,一身凛冽气息,挺直的脊背微微后仰,随着马儿轻晃,华灯下显得英姿勃发。再近些,他勒马跃下,将缰绳递给随侍,又嘱咐了几句什么,才抬足而来。
梅九一溜小跑回来禀道:“小姐,李牧大人来啦,身边没有旁人。”
轿帘掀开,一身暖樱粉纱裙的梅爻伏身下轿,步摇在灯光下盈盈闪光,分不清是它耀眼,还是那副玉肌花容。
风秀不放心:“真的不要奴婢陪么?”
“不用,放心。”
梅爻说着莲步轻移,朝着画舫方向走去。
这条街堪称欲界仙都,街上尽是风流客,她此刻光华耀目,身边更是连个随从也无,这样一块华宝走在街上实在打眼,好在她一身华贵气度,倒叫人轻易不敢上前招惹。她也不急,压着脚步沿河徐行,引得来往之人侧目也毫不在意。
河边的夜风仍带凉意,吹在纱衣上,美则美,仙则仙,却不禁让她抖肩瑟缩了一下,随即便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文山郡主?”
梅爻转身,便见李牧大步而来,夜风扬起他身上白色披风,衬得整个人风骨不凡。
她灿然一笑道:“又见面了,李大人。”
李牧见她握了只锦盒,在岸边盈盈而立,风动纱衣,灯辉旖旎,他竟觉眼前小郡主美得不真实,怔了一下才道:“郡主可是去赴舍妹生辰宴?如何独自一人,连随从也未带?”
“原是带了,因着风凉,她回去帮我取披风了。”
一阵凉风拂过,她身体又收紧了些。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那根两色交缠的合欢带被风扬起,轻轻擦过李牧腰间玉带,像只调皮的小手轻抚试探。
李牧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他平素面对的尽是军中糙汉,只觉眼前人太娇了些,不堪风措,有心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又觉不妥。
迟疑间便听梅爻道:“舫中人想必已在等候大人了,大人先行登船吧。”
她说完双手抱臂,抬眼朝街头张望。下一刻,便觉身上一暖,一件带着热意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那披风又大又长,直裹到脚面。
李牧长身玉立,沉静道:“你先穿着。”
一抹绯色浮上玉面,她轻启檀口声音微糯:“谢谢大人。”
风秀收回视线,从轿中取出件雪色披风,小跑着穿过长街赶到两人跟前,歉声道:“奴婢伺候不周,叫小姐受凉了。”
说着先给李牧福身施了一礼,继而帮主子脱下身上大氅,恭敬地还给李牧,又给她披上自己的,仔细整理妥当才道:“小姐真好看!”
“我今日不是主角,你莫要多嘴。”梅爻出声提醒。
风秀满不在意:“这里又不是画舫,再说,奴婢只是实话实话,对不对啊李大人?”
“你还说!”梅爻沉声嗔怪,又朝李牧道,“家教不严,叫大人见笑了。”
李牧淡笑道:“无妨。”
三人同行,李牧臂弯挂着那件大氅,只觉幽幽香气时隐时现,莫名好闻。
轻云舫上下三层,高大精美,翘角飞檐,灯影摇曳,欢快的丝竹声和欢笑声遥遥可闻,甲板上彩衣蹁跹,人影涌动,热闹非凡。
卢婉在二层远眺,瞧见来人,女子仙姿轻盈,莲步曼妙,男子松姿鹤骨,步态从容,极赏心悦目。她一把拽住正与人说笑的李姌道:“快看,那不是你大哥和文山郡主,两人竟一起来了!”
李姌寻指望去,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又勾唇轻笑,唤来身边婢子附耳几句,那婢子应声而去。她朝旁吆喝道:“我大哥和文山郡主到了,两人可具是难得一见,走啊,迎迎去!”
一堆人呼啦啦跟着她往外走,待站上甲板,梅爻和李牧也行至船下。
梅爻抬眼望去,大部分人都不识得,只卢家兄妹、唐云霄及五皇子表妹虞晚还算认识。她见李姌笑得并不和善,倒也不意外,料想李牧在,也不会容她做什么出格事。
李姌提裙,步履轻快地迎下船来,朝着自家大哥甜甜一笑道:“你能抛开军务来给我庆生,我很开心!先说好哦,今日来了便不许提前走,大伙平日都见不着你,今日可得一醉方休!”
李牧原是打了提前离场的心思,可此时又有一丝动摇,笑道:“一醉方休应不了你,留到最后带你回家尚可。”
李姌朝身后喊道:“都听见没?今日谁能放倒我大哥,那满屋的彩头,全部拿走!”
“好~”
船上立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李姌回身,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梅爻:“文山郡主,也有闲情逸致来为我庆生,我真是荣幸!”
她这话有点阴阳怪气,梅爻只当没听出来,十分有诚意地捧出一只锦盒递过去:“区区薄礼,为郡主庆芳辰,愿郡主朱颜长似,岁岁年年!”
俩人头回见面便因严彧生了嫌隙,李姌可不觉得她有多么好心。她盯着眼前那副玉颜,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她笑得又自然又真诚。李姌接过锦盒,打开来看,是一只梅花红翡发簪,肉质细腻,雕工精巧,实是上品。
“文山郡主有心了,这礼物甚合我意。”
“郡主喜欢便好。”
李姌上前一步,熟络地挤开风秀,挽住了梅爻胳膊,对着船上男女道:“这位是文山郡主
,你们当中好些人只是听闻,怕是还不曾见过!”
那船上立时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来得具是能玩的,不乏风流纨绔,梅爻见惯了唐突心思和眼神,打眼望去便知一二。
李姌一手一个,挽着两人登船,兴奋地招呼道:“都愣着做甚,快把这两位富贵财神拖进去,灌倒、赢光!”
一堆人呼啦啦地围上来,簇拥着两位贵人入了画舫。
平王府鹤鸣苑中,天禄急匆匆来叩门:“主子,轻云画舫里的暗桩传信,说文山郡主随李牧大人去赴昭华郡主的生辰宴,有……有小倌在,恐怕……”
严彧眸色陡然暗了下来。
天禧嘴快:“郡主怎的又跟李牧搅在一处?昭华郡主的宴,那玩得可花了!爷你……是不是没哄好?”
严彧气得磨牙,好,很好!他才不过伤了些皮肉,她已经拿他当个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