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爻自小被娇宠,从未遭人如此威胁,她看着对面那张娇中带诈的脸,很想抽一巴掌。她不喜赌,且对面是李姌,对自己有妒有恨,必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
她又暗想硬抢龙符的可能,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她头回见李姌带护卫,还是两个,身手未知,自己这边能打的只有一个霜启。
此时进山的进山,赴筵的赴筵,倒是给昭华留足了机会。
她下意识摸了摸腕上那只缠枝梅纹镂空鎏金镶宝手镯,那是她上京前,二哥梅敇寻巧匠精打的一件暗器,开口位一头藏了三枚暗针,淬了毒,另一头是利刃,吹发可断-
箭楼上,严彧坐在陛下斜后方,心事重重,面前的珍馐美酒一口未动。
一旁严瑢见二弟神思不属,低声道:“这场围猎,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陆离网洒得细,未有不妥。只是……怎的未见康王?”
“五皇子体弱,积德行善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猎场这种血腥地。我昨日见陛下,倒是碰见了他,是去求恩旨的,陛下准他不参加围猎,还说南苑几处药泉不错,可以泡一泡,嘱他身体要紧。”
严瑢递了杯酒,又道:“难怪你不许小芾棠来,昨日姑娘们吓得要结伴而行,你这杀神名号,这回可是做实了!”
严彧接了酒杯,沾了沾唇,未做声。
严瑢正色道:“瞧你这样子,究竟何事扰你,我能不能帮忙?”
严彧迟疑片刻道:“我丢了龙佩。”
“黑龙佩?你从小带着的那个?”
“嗯,已找了一天未果。”
“在哪儿丢的?”
严彧怀疑是那晚泡温泉,丢在了花溪隐别苑,让天禧带人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却未见着。
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会不会已有人捡了去?”
“我就怕这个。我拿它当龙符用,骗过李晟。”
严瑢思量着道:“先别急,未必会那般巧。便是谁捡了,那种形制也必不敢私吞,这东西私藏无用,又不能出手,先多派人手暗里查找着,等围猎结束或许有线索。”
严彧起身道:“我有事离开一下,大哥慢用。”
严瑢已习惯二弟这深沉做派,也不在意,视线随意一瞥,瞧见昨日搭乘他马车的卢婉和虞晚,正凑在卫国公府嫡小姐唐云熙身边说话,唐云熙似无意地抬头,刚好与他的视线对上,随即灿然一笑,严瑢便也笑着颔首致意。
倒是未见文山郡主。
此时一个小宫人紧着步子从他面前行过,附耳对中贵人高盛说了什么,便见高盛变了脸色。
陛下正跟身旁几位王爷及股肱说笑,礼亲王将李晟一通夸,笃定此番围猎端王殿下必然夺魁。老相国吴睿道直言不讳,称瑞王殿下也是不差的,还有步兵校尉李牧,也是不遑多让的能手!耄耋之年的老太傅捋着长须打圆场,说皇子武将们英武不凡,实乃国家之幸!
皇帝李琞笑着看了眼高盛,高盛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耳回道:“回陛下,中垒司马穆丹猎兽射中个女人,那女人瞧着像是……叶贵人。”
“像谁?”李琞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盛嗫嚅道:“落水而死的叶贵人……肚子大着,似有身孕。”
高盛说完便见陛下眼里闪过一抹阴寒之色。伺候三十年了,他太了解主子这眼神,他沉迷丹道,看似年迈昏聩,可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利色仍叫人胆颤。
李琞沉声道:“全部看起来,不许接触任何人!”
“老奴明白。”
见高盛应声而去,李琞复与一众亲贵们继续酣宴。
严瑢敏锐觉察到,出事了-
花溪隐别苑。
梅爻第二次进来,与第一次只有她和严彧不同,今日这里
多了不少人。四个婢子守在温泉边上,备好了瓜果美酒,熏了香,托着干净衣帕候着。温泉是活水,氤氲的热气蒸腾着,好似仙境。旁边还有只小池,那晚梅爻倒未留意,此时池中亦是水汽氤氲。
李姌轻解罗裳,由着婢子帮她更衣,眸中带恨,却勾唇笑道:“此时站在这里,有没有想他?”
梅爻知其故意激自己,倒也不矜持:“想啊,猿臂蜂腰,胸腹结实,伺候得很好!”
李姌失了笑容,只眸色寒冷道:“嘴硬!只望你等会熬得住,可别求我!”
“你想怎样?”
李姌已换好了衣衫,一层薄纱,极尽挑逗。她朝婢子挥挥手,几人退了下去。
梅爻不懂她要做什么,却见她斟了两杯酒,她自己一杯,递过来一杯。她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道:“没毒。”
“我不喝。”
“随便你!”
李姌手一扬,将酒泼在了地上。
两个身材健硕的半裸男子不知从哪出来,静静站到了池边。
李姌私生活淫靡,梅爻在她生辰宴上已见识过,竟不料她在陛下眼皮底下也如此肆无忌惮。她不禁拧了眉,隐隐觉着她怕不是要拉自己下水。
梅爻下意识摸向了右手的镯子。
李姌放下酒杯,拿出了那枚龙佩,故意在梅爻眼前晃了晃,慢悠悠走到了那方小池边,胳膊抬起,手腕一扬,“噗通”一声,随着那玉掉进池水中,梅爻心里揪了一下。
池边一个男子靠近李姌,轻吻她耳朵、颈窝,李姌气息变得凌乱,喘息着对梅爻道:“龙佩就在池中,想要,便自己来捞……唔……抱我……”
梅爻看着李姌被男人打横抱起,下到了水中,喘息声、娇吟声和亲吻声,一声声鼓噪在梅爻耳边。她闭了眼。
她当然想要那龙佩,却不可能加入他们!
她冷冷对李姌道:”如果你是想赌,我会不会如你一般沉沦欲壑,我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
李姌似是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只一声声愉悦又压抑的娇喘愈发急促,间或有一两句让人脸红心跳的字眼。
尽管梅爻侧身不看,可尽在咫尺的活春宫依旧让她倍感不适。
走是走不了的,她的人都被扣了,且拿不到龙佩,白吃这么大亏她也不甘心。她忍了又忍,便听李姌喑哑的声音:“抱我出去……”
梅爻转身,见李姌正被人抱出来,她小脸通红,衣衫半褪窝在男人怀里,眯着醉眼只瞧了她一眼,便又朝身前男人吻过去。
活泉中的男人将李姌接了过去,三人拥在一起,接下来便是更加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梅爻转向了那方小池。
李姌看似已无暇顾及她,要不要去捞东西?
可是她真的很嫌弃啊!
耳边尽是不堪入耳之音,与其在这里煎熬着,不如拿了东西想办法离开。
她提裙靠近了那方小池子。氤氲水汽下,池水奶白如汤,她愣了一下。
脱了鞋,下水,池水没到她胸口。她寻着李姌甩手的大致位置找过去,池底平坦,她伸着脚在水底仔细划拉,感受那枚小小龙佩,却没找到。又几乎是用一点点挪着脚步往四周找了找,依旧没有触及到。
她开始怀疑是否李姌出水时又拿走了。
她站在水里朝李姌看去,李姌快要被撞散架。她撇开头,觉着此时就算问她龙佩的事,她也不会理睬。
再找找。
梅爻狠了狠心,整个人沉到了水底。
她在水下憋着气一通摸索,东西自是没摸到,可很快便觉得心慌气短,不得已露出水来大口喘气。待感觉稍稍好一些,便又钻了下去。
这次在水底的时间更久一些,一点不落地找大半个池子后,再次出水换气。而此时她开始发觉身体不对劲。
药池!
不用说也知加了什么药。
旁边李姌嗯嗯啊啊声越发激烈,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这声音灌进梅爻耳中,似在她体内点了火,燎得周身燥热。
她恨极了李姌!
可她还惦记着那枚龙佩。咬了咬牙,又钻入水底,这次加快了速度,想趁着自己还能忍,将这池子全摸一遍。
她找来找去,忽听“噗通”一声有东西落了下来。她惊地探出头来,便见方才伺候李姌的男子已下到池中。梅爻见他裸着半身,眉目含笑望着她,一步一步靠过来!
李姌脱力地靠在另一人胸口,开口带着未及餍足的情欲:“我见你找得辛苦,让他帮你!”
梅爻只想出去!足尖刚一触即石阶,便听身后道:“不要它了吗?”
她回身,便见男子手中拿的,正是那枚黑龙佩!
他弯唇一笑,将龙佩咬在了口中,朝她张开了双臂。意思很明白,来拿!
梅爻胸口急遽起伏,有药物逼迫,也有紧张。
一步、两步,她慢慢挪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的笑意逐渐加深。
眼前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他并不晓得她身份,料想是哪家千金贵女得罪了昭华郡主,招致戏弄,倒是便宜了他。他咬着那枚玉佩朝她扬了下头,满脸调笑,轻轻启唇:“过来,便给你!”
最后仨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梅爻靠近他,朝着他口中龙佩伸出手去。身体猛地一斜,她被对方扯住胳膊拉进了怀里。身后硬实的触感似是唤起了那个人给她的记忆,她竟不受控地轻咛一声。
这声音似是取悦了对方,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锁在她腰上。他似调情般笑着把龙佩送到了她口边,梅爻倒也不客气,直接以口衔了过来。
男人一笑,朝她颈间吻去!可那笑容未及完全展开便又僵住,他只觉颈上忽而刺痛,继而便觉麻木,呼吸不畅,很快男人高大的身躯便滑落进池水中,再也看不到。
第52章 拿不出来扶光口中的病秧子五哥……
梅爻拿到了龙佩,可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妙。
她泡在过腰的水中,胸脯急遽起伏,脸颊潮红一片,檀口微启,重重喘息。适才突然出手伤人,紧张再加被药效催磨,让她此时心头鼓噪得厉害,握着龙佩的手也有些发抖。
欢愉中的李姌并未留意梅爻一瞬间的反杀,只隔着氤氲水汽,瞧见她被情欲磋磨的难耐之色,未见她身边男子,只当他在水下行事。
李姌心下冷笑,什么文山郡主冰魂雪魄,过了今日,她与自己又有何异?她有些得意得扭头吻上身后男子,哑声道:“用力……”
梅爻稳了稳心神,怕再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遂将其塞入胸口,压入腰间束带,觉着再如何扭动也不至掉出来才罢。她在这药池中已浸泡良久,此刻欲念蓬勃,方才那男子抱她时,便已叫她躁动难耐,此刻只想着赶紧出去,再想个办法离开。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两步,踏上石阶,站上池岸,全身上下都在淌水,湿衣服贴在身上,狼狈至极。耳边充斥着令人难耐的欢好之声,听李姌似哭似求的娇吟混着男子糙话,梅爻觉着自己强撑的意志已几近崩溃!
她寻来脱在一旁的鞋子,手忙脚乱想要穿好,可是手在发抖,身体也在发颤,穿了几次始终穿不好,气愤、急躁,煎熬,太多情绪搅在一起,竟忍不住掉下泪来。好不容易套对了脚,她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系后腕的带子,却怎么都绑不好,一气之下将刚穿好的两只鞋抓下来,扬手甩了出去。
她不穿了!
赤着脚又怎样?
可还未起身,便有双腿撞进她眼里,那双腿修长白皙,玉足上蔻丹耀目。
李姌缓缓蹲下身,带着一脸餍足之色,看向被情欲摧折得情绪激动、满脸泪痕、咬唇抵抗的女子,嗤笑道:“还能忍?还能忍几时?”
梅爻下意识摸向腕间。
才不管她是谁,若敢动她,再放倒一个便是。
一阵水声响起,李姌抬头,见池中男子已被拖上来放倒一旁,救他的男子探了探手下之人鼻息,摸索着从他颈间取出来个什么东西。
也正是李姌这分神的功夫,梅爻也不知哪里攒出来
的力气,猛地扑过去将她撞到在地,随后快速起身勒住了她的脖子,右手腕上那只镯子,弹出来一把两寸左右的寒刃,抵在李姌颈上。
变故迅疾,一时间李姌和池边的男子都惊住了。
梅爻心慌得厉害,努力让自己镇定,可仍忍不住打颤。她极力稳着声线道:“我的人在哪儿?放了他们,让我们走,不然你也死!”
李姌又一次被利刃指喉,恐惧和恨意齐齐涌上来,那个人也曾这样朝她动刀。她颤声道:“你一个质子,杀我你也活不成……”
梅爻怒道:“你不是说蛮人粗鄙浅陋,杀你如宰鸡!放不放?”
刀尖戳入李姌肌肤,殷红的血珠儿冒了出来。李姌惊骇道:“放,我放!你松一些……来人,快来人!”
一个小婢子慌里慌张跑过来,见这情形也骇得不已。李姌道:“你、你去传我的话,让她的丫鬟、护卫都过来……”
梅爻喘息着听李姌安排,却不料池边男子已不知何时绕至她身后,竟是个有身手的,他冷不防出击,单手抓住梅爻带刃的手腕,向下一拉一拧,刀刃已离开李姌脖子,他另一只手顺势将李姌拖出了禁锢!
梅爻只觉一阵剧痛从胳膊传来,脱臼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腕上那只镯子也被人撸下,连同她头上发钗也被拔下丢在一旁,长发散乱,狼狈至极!
她已再无利器依仗。
“啪”一声,李姌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打得梅爻一个趔趄,脸上火辣辣疼,巴掌印子在娇嫩的小脸上分外招摇。
李姌气急了!上前捏起梅爻下巴,恶狠狠道:“我之前不动你是给你脸了?你还想杀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南境蛮奴贱女!你凭什么招惹他?你也配!”
梅爻看着李姌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忽而觉得她可怜可笑。她咽了咽嘴里血腥气,咬牙道:“蛮奴?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喜欢了一个‘蛮奴’,求而不得,为了不使他回南境娶别人,不惜设局杀他。瞧瞧你如今,便只有这些手段?倒不知是该说你更善良,还是更愚蠢!”
“听不懂你说什么!”李姌扭头喊婢子,“东西拿过来!”
梅爻有气无力:“你要干什么?”
“让你更舒服些呀!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你的身体,这里,还有这里,是不是也像嘴一样硬?我要看你忍不得,看你主动来求我,软着声音去求他……入你!”
“疯子!”
梅爻红着眼,忍着臂上剧痛去打人,却被身后男人拉住,那条脱臼的胳膊一扯之下,钻心的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喊出声,扭头看向男人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连喘息声都在发颤,竟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大约是太过楚楚可怜,引发了对方一丝惜玉之情,男人手腕一动,梅爻又一声痛叫,叫完竟觉胳膊似是可以动了,却依旧疼得厉害。
李姌一声嗤笑。
婢子拿过来一只小瓷瓶,李姌没接,只扬了下头,示意婢子动手。
小婢子怔怔地,看看李姌又看看梅爻,脸红的仿佛熟透的虾子,哆哆嗦嗦的打开瓶盖,从中倒出一粒小丸药,颤颤巍巍朝梅爻走近。
梅爻怒喝:“放肆!我是文山郡主!你敢!”
那小婢子顿了下,一副要哭的模样,终于还是在梅爻身前跪了下去,颤抖着手去掀她的衣裙。
梅爻急的一通乱踢,被身后男子敲了腿上几处大穴,立时再挣扎不得。她哭着眼看婢子将手探入自己裙下,心里一凉到底!
身后男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嫌弃的要命,挥着手一通抓挠拍打,他无动于衷,她却清晰感觉到身体异样变化,不自觉地并紧腿,愤怒和羞耻冲击着理智,若是身边有刀,她会毫不犹豫朝身后人扎去!
可是手中无刀,而身后那句硬实滚烫的身体于她更是折磨。她已无力气,无望地闭了眼,脑中全是严彧覆身上来的一幕。
“小玉哥哥……”
仅存的理智下,她想起了胸前那枚骨哨。
似是用了全身力气,明亮高亢的哨音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又响又急!
待到反应过来,哨子被李姌一把扯掉,断开的绳子在拉扯间,在她玉白的脖颈勒出了一道红痕。
“郡主!郡主!”
一个小婢子慌里慌张穿过石洞,急急道:“康王殿下来了!已进了院门,说是奉了旨,守卫们不敢拦……”
李姌眉头皱了下,怎么都未料到还有个闲散王爷会到这儿来!
迟疑间便听一道又娇又急的声音传来:“梅姐姐你在吗?”
李姌烦躁地挥挥手,男子将梅爻放在地上,扛了池边的男子迅速绕去了角门。婢子给李姌披了件素袍,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虞晚带着几个婢子闯了进来,一见梅爻倒在地上,立刻冲过去扶。
梅爻轻喘着道:“我站不住……”
“那……那怎么办?”虞晚有点慌,几个女孩子抱不动她,外面男子也不便进来。
“让她放了我的人……叫、叫霜启来……”
虞晚叫道:“你听见没有?快把她的人放了,还等着康王殿下来找你要人么?”
李姌轻嗤:“别拿康王压我,他敢进来么?”
虞晚仗着外面有人撑腰,倒也拉足了气势回怼:“如何不敢?这是陛下御苑,康王殿下来此是陛下准了的,你来可有旨?”
李姌不屑道:“无旨来此的也不止我一个,你不若让康王殿下去告御状,查一查还有谁来过,一并罚了!”
梅爻难受地绞紧了腿,出声道:“李姌,再僵持下去,对你没好处……”
李姌怒视她片刻,不甘地对身旁婢子道:“放人!”
梅爻窝在霜启怀里被抱出花溪隐,神思昏昏间似是瞧见院门口站了几个男人,当中一人身量颀长,穿一袭月白华服,玉貌清越,只是略显消瘦。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康王李茂,扶光口中的病秧子五哥。
他望向她的目光清冽而幽静,好似冰雪初融的寂静山野。她此刻一身狼狈,正饱受煎熬,本无暇思虑其它,却不知为何,那目光竟让她生出些惭秽来,确是失仪了。
“等一下。”李茂开口声音很轻,好似山间徐徐而过之风。
他脱下身上薄衫,足下未动,只将其递向风秀。
风秀一愣,退回几步接过衣衫,福身致谢,盖在了小姐身上。
四人抬的软轿坐了风秀和梅爻两人,尽管吃力,四个轿夫依旧又快又稳地往回赶。
霜启已先一步唤来了巫医候着,凤舞顾不得夜影在旁,赶在前头将人抱下轿子。他见小姐已难受的眼都不想睁,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大约是闻见了熟悉的气息,似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
凤舞恨得牙痒,闷声将人抱去榻上,招呼巫医快治。他见小姐躁郁地去扯自己衣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回避,径自去了门外守着。
巫医在里面施针,耳尖的凤舞还是能听到间或几声娇吟传出来。他又往院中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檐下,敲了敲窗喊霜启出来。
他问霜启:“怎么样了?”
霜启皱着眉头:“不好。不只一种药,小姐……一直喊拿出来……”
凤舞眼里冒火,那些风月手段他清楚得很,都这么久了,化都化了,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他急道:“可能治?”
“巫医说少不得小姐要遭些罪……”
“娘的!”
凤舞磨了磨牙,“我去找他!”
第53章 不输暖炉男人身上热意蓬勃,煨得她暖……
事实上凤舞连院子都没出去便被夜影拦住了。
两人僵持间风秀出来道:“小姐说了,梅府的人从此刻起,谁都不许出去,她也谁都不见!”
凤舞晓得自家小姐不让人出去,是怕气头上惹事,她谁都不见,是怕落下把柄连累梅府,对自己也是够狠了!
凤舞躁得一脚踢飞门边一块碎石,那石块撞到旁边的海棠花树,扑簌簌的花瓣落了一地。
入夜前虞晚来探视
,自是没有见到人,她留了一瓶药,那药巫医看了,虽不能立竿见影,却也是滋阴降噪的上品。
时下丹道盛行,惯用五石散这等大燥之物,一些春药中还会加入黄精、胡麻等助兴及致幻成分,或多或少对身体都有损伤。当务之急是尽快排尽体内药效,巫医给梅爻行了针,又汤汤水水的一通喂,也不知是否跟药物有关,小日子竟提前了。
梅爻腰酸腹痛再加躁气郁结,几乎整晚没能成眠,换了两次寝衣,熬到了东方渐白才勉强阖了会儿眼。
她刚睡着,圣人的旨意便传给了各院,今日回銮,辰时三刻起驾。
往年围猎,这南苑中少说也要热闹个十来日,这回竟仓促折返,一院人具不晓得个中缘由。
风秀望向铜漏壶,离出发也只有一个时辰。她心疼地看了眼熟睡中的小姐,一路颠簸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她让凤舞去备车,自己收拾小姐随身东西,暗道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晦气。
一切收拾停当后,风秀唤醒了梅爻,洗漱更衣,因无胃口仅用了些药,瞧着脸色仍不大好,又擦了些脂粉提色,这才匆匆出了门。
与来时浩浩荡荡的恢宏阵仗一样,走时依旧声势浩大,可许是这略显异常的安排,不免让人觉出些繁华下的动荡之气。
一路上天还阴着,行了一半飘起了牛毛雨,风一吹便觉凉飕飕。
梅爻靠在风秀怀里,抱了个手炉暖腹,随着马车颠簸先是睡了一觉,之后便恹恹的阖目不语。
她在想几桩事。
严彧怎会随意丢龙符这种要紧之物,更像是被偷的。
李姌是如何知晓严彧带她去过花溪隐?跟踪还是有暗线?
康王李茂和虞晚怎知她有麻烦来救场?说巧合她是不信的。那是何时知晓的?她欠了康王这么大个人情,倒不知要拿什么还。
车窗“哒哒”响了两下,风秀挑开窗帘,先见了一只握着马鞭的大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顺着那只手往上,便见了严彧那张昳丽俊颜。
她轻轻摇了摇怀里半寐半醒的主子:“小姐,严将军在车外。”
梅爻睁眼便见窗外骏马上的半身英姿,藏青色暗纹长袍,镶玉革带勒出劲瘦腰身,衣袍下长腿半遮,大腿结实……她闭了闭眼,这一定是药劲还没过。
严彧把缰绳往凤舞身上一丢,翻身下马。车行速度不快,他隔窗望向心心念念的人,只见昨日里还明艳艳的姑娘,此刻竟苍白着一张小脸窝在风秀怀里,只一双桃花眼醉了酒似的瞧着他,看着看着,那白嫩的小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绯色。这一幕瞧得他既心疼又莫名挠心,开口便不禁柔哑几分:“怎么了,可有不适?”
经历了昨日一劫,天知道梅爻此刻有多渴望他!不单是身体上的,昨日的紧张、害怕、委屈,以及她忍着思念,苦熬一晚上的煎熬,此刻在见到他后,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她很想抱抱他,可不能,眼里突然就冒了泪花。
严彧尚不知缘由,见她哭一时慌了神,迈步便要去登车,被凤舞弯腰扣住了肩膀:“严将军有话外头说!”
确实唐突了。严彧又扒回车窗,想哄几句,却见风秀正哄着,一边擦泪一边道:“此时人多眼杂,小姐捡要紧的说罢。”
似是提醒了梅爻,她从袖间摸出个东西,挪到窗口道:“这个你收好。”
严彧一看,竟是自己寻而未果的黑龙佩。
“怎的在你这里?”
“一两句也说不清,总之你收好便是。”
风秀忍不住道:“我们小姐为这个可是遭了大罪!”
严彧打量着那双尽在咫尺的水眸,眼角还有湿意,凝满了委屈、缠绵和似有似无的欲念,她痴痴望着自己,竟似舍不得挪开。
他抬手在她眼角抹了抹,忍下想要亲她抱她的冲动,哄道:“别哭,晚间等我。”
她侧头往他手上蹭了蹭,严彧伸开手掌捧住那张小脸,觉着她像只受了委屈的狸奴。
李牧是今早点人头时,被告知妹妹身边死了个三等护卫。问及原因竟无人说得清,他心里便窝了火。
以往李姌肆意妄为,却也没弄死过人,此番在陛下眼皮底下死人,实在可大可小。他亲自去查验了尸体,确认是中毒,伤在颈部,极细小的针眼,周围青黑一片,是暗器所为。
李姌口中自是问不出什么,李牧逼问了昨日随她行动人,才知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妹妹,扣了文山郡主,又往她身上施了些疯癫手段,李牧听后脑子里嗡一声!
因着要返程,他先命人将随侍李姌的人悉数控制起来,又命人看好她,不许她再妄行一步,一举一动全要报给他知,气得李姌摔东西大骂,称母亲和父亲都未如此限制过她,气头上的李牧甩了妹妹一巴掌,被打懵的李姌怔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她从小到大挨得第一顿打,竟来自亲哥哥!
返程路上,李牧几次想去梅爻车前探视,却又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及至酉时进了城,贵人们的车队各自散去,他才唤来亲卫,吩咐道:“先送郡主回府,回府后不许外出,你派人看着,若有意外我以军法办你!”
陈峰应了声,想想又迟疑道:“若长公主干预……”
“无视!”
陈峰咂舌,他这上锋一向雷厉风行,今儿这是将自己亲妹妹关了禁闭!
李姌在车里哭闹叫骂着走远,李牧才打马疾走,朝着梅爻车舆追去。
行近梅府时,凤舞朝车内禀道:“小姐,后面撵上来个尾巴,似是那恶女的哥哥!”
车内传出风秀的回应:“小姐不见。”
“懂了!”
凤舞打马调头,拦住了李牧。
李牧见凤舞高坐马上,眉眼冷厉,而他身后的车舆已渐行渐远,晓得是被嫌弃了。
他翻身下马,朝凤舞走近几步,仰首抱拳,还未开口便听凤舞冷声道:“李大人回吧,我家小姐不见!”
李牧心知,蛮王掌珠,若是那么好说话,也便不是她了。
他满怀诚恳道:“舍妹骄纵妄为,得罪郡主,李某先行致歉,改日专程过府请罪!”
凤舞鼻中逸出一声轻哼,马鞭指向李牧额头,眸中阴寒一片。
李牧迎上他的目光,竟觉冷脸护卫气场摄人,他读懂了他的意思,不会善罢甘休!
凤舞与李牧对视几息,缓缓收回马鞭,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李牧对着梅爻车舆方向深揖,直至看不见才缓缓直身,上马回府。
是夜,风秀伺候着梅爻用了药,洗漱完毕,因着日间严彧一句“等他”,特地留了门,可直至亥时末也未见人影。
风秀铺好了床道:“小姐身子刚好些,别熬了,先睡吧。”
梅爻闷闷的:“风秀,你说大哥若遇到此事,会如何做呢?他必不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
风秀晓得主子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恐一时难以释怀。可世子会如何处理,她自是没那份心智猜度,只劝慰道:“那般被动局面,小姐还能反杀一人拿回龙佩,又沉着又机敏,奴婢觉着您已然做得很好了!”
梅爻望着幽幽烛火叹道:“扫地白云起,才着便起障。是我不明,所见皆是造物之钓饵,人世之机阱。”
风秀也不知自家小姐感怀什么,径自铺好锦被,又拿了个暖炉放进去,这才扶主子下榻。
梅爻刚躺好,又突然一怔道:“骨哨丢了,似是被李姌丢到了水里。”
当时混乱,风秀只捡起了地上的镯子和发钗,全然不知骨哨已不在小姐身上,那种情况下,确也无暇去找它。
她安慰道:“小姐莫慌,明日着人去寻回来便是,安心睡吧。”
风秀给小姐掖好被角,放下帷幔,熄了连枝灯,又将床榻一侧的小灯压暗,这才悄声退出去。
拖着虚弱身体颠簸了一日,梅爻很快便沉沉睡去。
半掩的房门开得悄无声息,幽暗的烛火映出了一道颀长身影。他轻阖了门,又将烛火挑亮了些,房里鎏金香炉中沉香甜淡,细嗅还有丝药气。
严彧阒然行至榻前,挑开一侧纱幔,便见那副娇颜已恬然入眠,胸脯微微起伏,呼吸轻浅。
他无声一笑,俯身朝她光洁的额头吻上去,呼吸间全是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甜而诱人。本是纯洁的一吻,却在触碰到那馨香柔嫩后,染上了一丝欲念。他亲吻她眉心、鼻尖、脸颊、唇角,终是含住那柔软唇瓣,轻吮慢舔。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自与她重逢后便溃不成军,此时对她的渴望渐盛,吸吮的力道便不自觉重了起来。
不知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入梦,还是对小玉的执念太深,梅爻在梦里陷入了混乱,一时是小玉凉薄的嘲讽,她忍着心酸哄他,一时又是严彧火热的攻掠,被他抱进怀中压在身下,吻得她心悸心颤,她忍不住娇吟出声。
可她很快便喘不上气来,窒息的感觉将她逼醒,睁眼便见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影,确然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凭着本能渴望吻了回去。
感受到身下娇儿回应,严彧似是再也不能忍,整个人欺身而上,双臂穿过她肩背和头,将人抱在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梅爻只觉褪去的燥热又强盛起来,她紧紧抱着他,将他拉向自己,气息凌乱不堪,愉悦而又难耐的娇吟声渐渐重了起来。
这声音蛊惑着严彧,他放开她的唇瓣向下,亲吻她小巧的下巴,柔滑的脖颈,逼得她仰头深喘不已,一声“彧哥哥”,似鼓励似祈求,又似是含了千言万语。
“想我了是不是?”
他亲吻着她敏感的耳尖,只哄诱般的声音便要让她把持不住。
锦被掀开,寝衣半解,凉意袭来,可很快又被一片热意覆盖。严彧埋首吻上去,酥麻痒意一时传遍全身,梅爻竟再也顶不住,挺胸颤抖喊出声来。
他覆在她身前,感受着她从激韵中渐渐平静,哑声笑道:“竟这么敏感?”
她喘息着未作声。他一只大掌向下探去,却突然被她握住。
“我……癸水来了……”
声音羞涩,带着微微颤音。
严彧此时才留意到被中的暖炉。
“难受么?我给你捂捂。”
他一只手掌覆上她小腹,掌心的温热传来,梅爻软声道:“不输暖炉。”
他一笑,径自褪去外衫,只着中衣,将那只小暖炉丢去一旁,扯过被子挨着她躺下,将人抱进怀里,湿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有我,要什么暖炉。”
男人身上热意蓬勃,煨得她暖暖的。她又朝他怀里拱了拱,搂住他劲瘦腰身,深深吸了几吸,软软糯糯道:“抵得过百十个暖炉。”
第54章 妄生俗念看一次沦陷一次
夤夜风起,窗外柳丝绵绵,细雨靡靡,屋内一灯如豆,薄香袅袅,清漏绵长。
严彧望着怀里人,她枕在他臂弯,玉肌如瓷,睡得安详,那只睡前钻进他中衣的小手,此刻倒很乖巧,他忍不住凑近轻吻她额角,心里一时绵软涩涨。
这感觉是陌生的,他喜欢,却又不安。
在他过去二十年里,几无这般柔软记忆,仅幼时偶尔睡在平王妃和先皇后怀中,算得上安稳,可那记忆太过遥远,远到他已记不起是何感受。
再长大些,他更多的,是睡西北的硬榻、行军的帐篷,听夜风中狼嚎,茂林中枭鸣。他的夜,是甲不离身,手不离刃,是风沙中的寒衾,是墟土中的血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拥馨香绵软入怀。
某一个时刻,他望着顶上承尘,听着铜壶滴漏,竟觉又是西北寒夜的一个梦。
继而又生出一丝惰心,人生苦短,何苦又拼又抢?得一心爱之人,于桑间阡陌安稳终老,亦是善事。
可再想又觉荒诞。他们两个,一个身后是蛮王霸主,领着南境十六族存亡,一个守西北国门,担着三十万将士生死荣辱,便是他褪去这层身份,所走的也是条凶险之途。这样两个人,何来的桑间阡陌啊。
他轻抚她后背,小小一团,在他怀里安安静静。
他今夜来,本想与她说说话,奈何他来晚了,瞧着她又虚又乏,只能先哄她睡。眼下已过寅时,她睡得正香,而他得离开了。
小心翼翼握住他中衣里的小手,玉腕伶仃,掌指柔弱无骨,才轻轻往外拖了一下,便引起了她的不满,那只小手执拗地又伸了回去,在他结实的胸腹划拉几下,搂在了他腰上。
她人未醒,下意识又朝他怀里靠了靠。
严彧轻吻她脸颊、耳廓,“乖,我该回了。”
她不睁眼,搂在他腰腹的小手又紧了些。
他失笑,“这么缠人?”
她依旧不睁,一味往他怀里挤。
他勾指挑起她下颌,才发觉她虽闭着眼,可眼睫是湿的。
“怎么又哭?”
对面的人剑眉英气,凤眸却温柔,这副眉眼,看一次沦陷一次。她胸中鼓噪,一时又甜又涩。
“舍不得我走?”
“舍不得。”
她眨着湿漉漉的睫羽,开口似呓语。
他笑着吻她,小意缠绵,感觉到她的回应,那吻又渐渐火热起来,舌尖探进她口中寻找那条香滑小舌,津液交往,似是怎么都尝不够,暧昧之音盖过了静夜里的滴漏。
两具身体已不知不觉间纠缠紧贴,小手还在他中衣里作乱,而她那双玉兔儿也没能逃脱,被他牢牢抓住。他轻捏几下道,“是不是长大了?”
“你又知道?以前小么?”
他一笑,“不小,刚好趁手。”
五指收拢,受不住指缝间的白腻绵软,他眼热地埋首想咬,却被只小手抵住额头。
“你别闹我,我……我还没好,受不住……”
他松开,隔着被子搂住她腰臀往自己按,好让她知道他也没好到哪去。
梅爻食指戳着他硬实的胸膛,柔声道,“我有几句提醒,你虽一向谨慎,也需防着身边有李姌的暗线。李姌不足惧,她不过是个无甚心机的疯癫人,可长公主不是,我担心长公主会因李姌对你不利。”
严彧眉眼含笑,“你如今也能替我谋局了?”
这话叫梅爻不悦,顺势朝他胸口拧了一把,阴阳怪气道:“我哪有资格替你谋局,我这都是闲的自讨没趣!”
严彧忍痛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哄道,“我哪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替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倒是没瞧出来。”
他敛了笑道,“给我说说,你从哪儿得的这龙佩?跟李姌有关?”
梅爻委屈巴巴讲了李姌对她做的那些事,讲完又戚戚然道:“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你欠的这些风流债,怎的偏要报应在我身上?”
严彧眸色幽沉,将她又搂紧些。
他晓得她委屈,蛮王娇儿,何时被人如此欺凌过?她朝他抱怨,却也藏了几分邀功,或许还有些女人间的嫉恨,怪他招蜂引蝶。
他吻着她发心道:“我生来多受磋磨,不敢说没作孽欠债,却自问对得起本心。许是老天怜我少人疼,送了你来,这非是你的孽,而是我的福!”
他这话说得缓而又慎,听得她莫名心软。她盯着眼前的喉结,随着他呼吸吐字微微滚动,仰首便朝它吻上去,感觉身前人一僵,再开口声音都哑了几分:“不许我闹你,你倒来点火?”
她摇摇头,听他认真道:“你提醒的我记着了,放心。其实这龙佩并非龙符,只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一个物件。可不管是什么,我再不希望你为这等身外之物犯险,于我来说,你更重要,懂么?”
她懂,自是权衡过利弊的。
“还有,你这回吃的亏,我会替你找回来……”
“不用你,”梅爻打断他,“女人间这些撕扯,原本也没想拉你进来。”
他笑笑,“好。你再睡会罢,别起来了。”
梅
爻看着他穿好衣衫,临走又亲了亲她额头,这才开门出去。
雨气扑面而来,院中阒静无人,只门口不知何时多了把油纸伞。檐下灯笼映出牛毛细丝,严彧轻身下台阶,翻身跃出了花墙。
几阵风后,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檐下已成雨帘,碎珠落玉之音响满庭院。
李姌泪眼婆娑地看着檐下雨幕,一整晚没睡。
她回府后大闹了一场,结果谁都没讨到好。李牧铁了心要管教她,称其“自幼骄纵,持躬不慎,行止荒诞,世家之淑德不存,宜室宜家且不足,何德何能肖想东宫……”
一番贬斥,似是连她母亲也一并骂了,气得长公主一巴掌狠狠抽在儿子脸上,李牧似沾了霜的寒松,挺直了脊背缓缓下跪,却是一丝惧意也无。那是她见大哥第一次忤逆母亲。
她父亲李开阳长叹一声,双眸潮红。
那个持令关她禁闭的陈峰,也被她母亲抽了十几鞭子,血透衣背,可他上锋不松口,他连吭也没吭一声。
阖府上下大气不敢出,连李姌自己也没了吵闹的底气。
晚间婢子给李姌送饭时传了她母亲的话,要她闭门静思。她才知事情已传至祖父耳中,病榻上的老国公浊目潮红,枯唇翕动,似是想哭,继而又笑,瞧着状态已很不好。
李牧在祖父榻前跪了半个晚上,至浑重的雨声吵醒榻上老人,他才被一双干枯的手拉起。天将明时,他站在檐下,脑子一时空空,有那么一瞬,竟觉这赫赫大将军府,与自己无关。
辰时雨渐渐停了,整个庭院似是被刷洗了一遍。几只飞驳鸟停在枝丫上啾鸣,一个小婢子匆匆跑来,望着阶上的李姌满脸喜色,福身一蹲道:“恭喜小姐!陛下赐婚诏书到了!请小姐速去更衣往前头接旨!”
李姌吹了半夜风雨,只觉已被寒意浸透。
中贵人把诏书念得抑扬顿挫,句句称赞,字字珠玑,可李姌脑中具是哥哥斥责她的话,一时竟觉这诏书说的不是自己。
她恍惚着接了旨,木着送中贵人出府,倒是再没了闹的力气。
她是端王妃了,又多了一道没用的枷锁。
长公主却很高兴,亲上加亲,只待李晟入主东宫,她和大将军府的权势和尊崇依旧绵长。
突来的婚旨解了李姌的禁足,可她依旧不自由,长公主派了人随身侍奉,从下诏到大婚,少说也得一个月,这期间她实时都将处在母亲掌控之中。
对于她药逼文山郡主一事,长公主着人备了厚礼,想随着李幼彤一同去探视,却被李姌冷脸拦住:“母亲为何这般礼下于她?”
李忆如劝道:“你们之间误会也好,私怨也罢,不过是小孩子家浑闹,你以后入王府,或要再进一步,难道真要与南境水火不容?”
李姌不以为意,反问道:“为了与南境水乳相交,母亲莫不是还想娶她进门?”
这话让李牧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一下。
这本是李姌置气之语,却歪打正着。可陛下未准,此时便不好提及,李忆如喝道:“你胡说什么?”
李姌脾气也被勾了上来,一声比一声高:“怎是胡说?难道母亲这些年忘记过南境的人?母亲豢养在长公主府的伶倌、面首……”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李姌的喧嚷,长公主头一次出手打了她最疼爱的女儿。
李姌苦笑一声,眼里噙了泪,开口如秋夜寒蝉:“母亲可是忘了,自己是如何嫁入将军府的?我和李晟,两厢无意,一如曾经的您和父亲。母亲曾许我不着俗累,开心便好,这疼爱是何时变了呢?”
李忆如亦双目潮湿,涩声道:“原来你这一出一出的闹,竟全是冲着我来的,好,很好!那母亲再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从无万事遂心,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便攥紧已有的!生于世家,没有爱,你要有权!千万别让自己变得卑微落魄、一文不值,那样只会让你余生凄惨无比!”
李姌怔怔的看着母亲教训完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时竟觉人生了无意趣。
李牧从她腰间抽出帕子,边擦眼泪边安慰道:“别哭了,母亲至少有一句没说错,不管到何时,都得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做自己的主,也才有机会去争想要东西。”
李姌抬眸:“那哥哥想要什么?”
李牧吁了口气,思量着道:“我啊,我想要的可太多了!我想要像祖父那样,策功茂实,勒碑刻铭,想要单开将谱,光耀门楣……”
“哥哥不想要娇妻美眷、儿女成行么?”
李牧倏地一笑,“想,哪个男人不想呢?可总要有能封妻荫子的功业,才能配得上她们不是?”
李姌掉了眼泪,“似哥哥这样的男人,倒是我配不上了。”
李牧摸摸她的头,“别说傻话。”
“哥哥喜欢文山郡主吧?”
李牧一怔,“怎么这么问?”
“生辰宴时我便晓得,你看她的眼神骗不了人,还有这回,你那么生气……”
“我生气不是因为她……”
“我晓得,你是对我恨铁不成钢!我是想说,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似她那般伪善骄纵、招蜂引蝶、不知自重的蛮女,也配不上你……只望哥哥莫要像我这般自苦!”
李牧皱了眉头,竟不知妹妹对文山郡主的成见,已如此之深!
第55章 颇有阅历一张小脸瞬间红透,连耳尖也……
怀孕的叶贵人,又死了一回。
这回死得透透的。大理寺的仵作在宗正寺验尸,皇后娘娘奉旨观案,眼瞅着仵作开膛破肚,取出来巴掌大的一块血肉,托给了高堂上的大理寺卿严瑢及大宗正恭亲王李慎。
虚白了头发的老王爷闭眼挥了挥手,严瑢唇角一挑,不慌不忙道:“也给皇后娘娘看看,好给陛下回话。”
仵作一双血手又捧到了凤驾跟前,腰一弯手一举:“娘娘,四个半月,男胎!”
李羞月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退入后堂,李羞月趁严瑢盥手更衣的功夫,对恭亲王李慎道:“王爷,不知这案子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是否还要大理寺介入?”
李慎摸着颚下白须垂眸不语。
李羞月又哂笑补充:“本宫是觉着,这毕竟是皇室内务,细追多少不光彩,如今人已死了,是否只宗正寺审结便好?”
李慎又捋了捋鬓角白发,缓缓道:“娘娘所言,正是本王所想。这叶氏中箭后便一直昏迷,送入宗正寺已是奄奄一息。眼下人没了,便是要查,也颇费些力气,尤其她腹中胎儿……确是不便公开审办。娘娘主后宫事,陛下请娘娘来,当也是这个意思。”
李羞月听李慎这番话,心下踏实了一半。只要大理寺不介入,关起门来抹平这事,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李羞月一走,严瑢一边擦手一边从衣厢踱出来,他已换下官服,穿了件月白常服,大理寺卿的威严赫赫减了不少,一派芝兰玉树俏郎君模样。
老王爷呵呵一笑:“怎么着严大人,这便散衙啦?”
“不然呢?”严瑢放下帕子又理了理袍袖,一副悠闲模样,“我看这案子一时也到不了大理寺,还是要王爷受累。待过几日,我带几坛好酒来陪王爷喝几杯,祛晦解乏!”
“你这小子!本王等着你的酒!”
严彧泡了一壶茶,在宗正寺临街的茶肆里闲坐,看着凤舆当街行过,唇角翘起,觉着这茶越品越有味儿了。
严瑢打发走随身录事后迈入茶肆,见二弟已沏好香茶等自己。
严彧递了杯茶过去:“大哥辛苦了!如何,皇后娘娘可安心了?”
“颇有些伤阴德啊,已是个成型的男胎!”严瑢叹口气,“我看得出来,皇后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心疼的,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
严彧冷笑:“在她眼中,那是她儿子问鼎路上的魔障!宫里太医多是她的人,我幼时……叶氏救不回来是一定的!伤阴德?那是良善之人才怕的事。”
严瑢瞧着二弟眸光幽冷,晓得是想起了旧事。他幼时常入宫小住,几次中毒出意外,具是救治不利,小小的人儿,有两次甚至是奄奄一息着被接回府来,心疼得他们父亲严诚明,红着眸子要提枪逼宫!
严瑢给二弟添了些茶,转而道:“叶氏这事,陛下第一时间知会给了皇后娘娘,看似不当回事,实则真是举
重若轻的一招狠棋!既尊重了皇后的后宫之权,又令其以为信任仍在,放松警惕。她为抹平此事,必会行更多妄悖之事,而挑起这事的幕后之手,也必不甘心就此作罢,两厢暗斗,会有更多马脚露出来,倒省了费事追查的功夫!”
“这一层,皇后也未必想不到,只是这个坑,她即使看到了也不得不跳,怪只怪她儿子不争气!只不过,这幕后之人也太急了些,老国公尚在,此时出手,对端王并不致命!”
“或许这幕后之人正是冲着老国公去的?李老国公缠绵病榻多时,靠那么多灵丹仙草和一丝执念吊着口气,若是知晓他这些个儿孙后辈如此不争气,这丝执念一断,哎!”
“老国公确是一世英杰,据说年轻时也洒脱得很,偏偏上了年纪,倒生出许多贪执心来!”
严瑢笑着摇头:“你还是年轻不懂,他也不是为自己,拳拳一副惜子之情,想门楣耀祖,家势永昌。”
严彧不屑一笑:“哪有什么永昌,陛下被中宫势力裹挟多年,也够了!”
他浅饮一口,视线不经意朝外一瞥,却见了道熟悉身影,那抹明艳艳、娇嫩嫩的鹅黄色,袅袅婷婷行走在垂柳依依的街对面,他目光被粘,执盏的手便一顿。
严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了文山郡主那道琼姿玉影,她身边还跟了个姑娘,是虞晚,扒着她胳膊热络说笑,霜启执剑跟在两人身后,再后面是几个仆从,拿着大包小包东西。
高门贵户的小姐出门,多是乘轿,也有帽帷遮面的,似她这般明晃晃在街上转悠的,实在不多,也着实打眼,引得街上店铺客人、贩夫走卒翘首张望,她却浑然不理。
梅爻并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锢足意识,她在南境时便过得恣意,如今到了京中,府中又无父兄长辈,里外便只能她自己打点,对于她这张脸,倒并未想过遮遮掩掩。
她在府中调理了几日,巫医称已无碍,她自觉除了偶尔神思游走,身子会愈发敏感之外,确也无甚异常,念着那日五皇子和虞晚救场的情分还没了,心中也还存疑,便约了虞晚出来,廖表谢意。
往常梅爻送礼,惯是金玉之物,虽贵重倒也未见新意。此番约了虞晚,虞晚虽是康王表妹,可毕竟绕着几道弯,算不得金字塔顶的贵女,且府中妻房多、子嗣多,中馈毕竟有限,平日里倒未见过分奢华。
梅爻索性给足她尊崇,带着她满城贵铺转遍,胭脂水粉、金玉饰物、绫罗绸缎、绣品玩物,虞晚看中什么,她便买下,这等任性的逛法,也算虞晚生平头一回,她倒也不扭捏,一边高兴地谢过,一边暗叹难怪陛下忌惮,南境梅氏怕不是富可敌国!
把虞晚逛满意了,梅爻顺道打探康王喜好,想着一并备了礼,他表妹挑的,当不出错。
虞晚悠悠然道:“我这位表哥,大约是自幼体弱,喜好也清雅,就爱个字画什么的,偏好山水,无事便闷在书房写写画画,都不怎么出府的!”
“哦,倒是风雅……”
梅爻于书画上并不精善,他兄妹三人中,唯有大哥梅敇算得上风流雅士,他书房里确也私藏了不少名家孤品,她倒舍不得借花献佛,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卖字画的铺子转转,便听虞晚问道:“梅姐姐平日里在府都做些什么?可喜欢看话本子?”
她抬头一望,青笺斋。
这是想买书!买!
梅爻一边往书斋走,一边道:“我平日事杂,话本子读得不多,却也是喜欢的,妹妹觉得好看的,可与我推荐一些!”
俩人说说笑笑进了书铺,这铺子外面瞧着古朴不起眼,内里倒大有乾坤。上下两层,直冲门一排高大书架挺立在挑高的厅中,直通二楼顶上,分门别类摆着各类书籍,架前有只长梯可供攀爬取物。两侧靠墙还有几排低矮书架,摆满了书,角落里也零散堆砌着一些,瞧着尚未来得及收拾。一张极宽大的书案横在书架前,上面陈列着一些古旧读物,旁边博山炉中燃着一柱清香,轻烟袅袅从中散出,隐没在满室纸墨气中。
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姿正站在矮架前翻书,素手芊芊,恬静优雅。
虞晚热络招呼:“云熙姐姐也在?”
唐云熙回身,见是她二人,一笑道:“好巧!我出来办事路过此地,便想偷一刻闲解闷儿!”
三人轻声说笑着,梅爻留意到店里伙计自进门起,便一直窝在书案后头捧着本书读,竟是头也未曾抬过,这等伙计倒是少见。
她溜达过去,曲指叩了叩书案,轻声道:“是何书,这般痴迷?”
那小伙计鼻息间忽地飘进一抹幽香,又听闻一道煦风般的声音响起,抬头便见一张芙蓉玉面笑盈盈望着他,他先是一怔,继而竟红了脸,再又忽地意识到什么,慌不迭把手中的书一扣,想想不妥,又忙抓起来合上,丢到了角落里那一堆杂书中去。
这一连串手忙脚乱逗笑了唐云熙,梅爻却在他的兵荒马乱中,瞧清了书封那几个字,随口便念了出来:“拂玉台……很好看么?”
她话一出口,小伙计耳根都红透了,硬着头皮招呼道:“几位小姐,是要买什么书?”
梅爻耐不住好奇,想去一旁捡起那书来翻翻,却被唐云熙一把拉住。
唐云熙眨着一副水灵灵的藏笑美眸,低声道:“妹妹若想看,无需在这里买,我那里有好多,等我差人给你送去!”
一旁虞晚“噗嗤”一声乐出来:“云熙姐姐怎会有……有好多?”
唐云熙叹口气:“还能为何?家里有个孽障,隔三差五便能翻出来许多,我现下只看名字,便能知这写书的笔力硬软!”
虞晚这等贵女,便是偶尔看个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也多是被底下人筛选过滤过的,无甚出格字眼。她此刻忽闪着一双狭眸道:“姐姐可真是个有阅历的人啊!姐姐送书时,也别忘了我。”
唐云熙大义:“那是自然!”
“是何好书,让几位小姐如此欣喜,严某也想开开眼界!”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人回身,便见严瑢、严彧踱进门来,一个芝兰玉树,温润如玉,一个英姿卓然,冷峻矜贵。
梅爻眼见着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唐云熙,一张小脸瞬间红透,连耳尖也染了粉。
小伙计不认识面前几位小姐,也不认识严彧,可他认识大理寺的严大人,不动声色地往墙角挪了挪,抬脚在那堆书里划拉了一下,那本拂玉台便被埋入了底下。
严彧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待到与梅爻的视线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眸里便染了丝狡黠的坏!
第56章 大哥好难记账,又欠我一回
唐云熙脸颊发烫,不晓得适才姑娘间的私话儿,是否被两位矜贵公子听了去?
她掌一府大小事,自然不是那等懵懂娇纯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姐,那些话姐妹间偶提一嘴也便罢了,真落入两位公子耳中那才叫尴尬,且对面还是清风霁月的状元郎,锦心绣口,她是有多倒运,才会撞在他面前提什么风月本子!
严瑢见唐云熙第一眼,便想起宜春坊里,她管教小弟,带着一堆府丁对峙端王李晟,那等霸气,在京中贵女属实少见。可眼下这霸气女子,竟少有地显出羞赧之色,她两只小手捏着帕子怼在胸口,只瞧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开口音色绵软:“不过是姑娘家解闷儿的俗物,入不得严大人的眼。”
严瑢俯视过去,瞧见她粉透的双颊和绯色的耳根。
梅爻起初不知是何书,此时也猜到了,又见严彧瞧她的眼神暧昧又促狭,觉得还是大公子良善,装也装得风轻云淡,留
足了颜面!
小伙计凑过来道:“严大人难得来,不知要寻何书,要不要小的帮您找?”
严瑢回身,似笑非笑道:“非是我买,是我这二弟,他要买书。”
俩人本来喝茶喝得好好的,严彧瞧见几个姑娘进了书肆,便说要买书,严瑢也不拆穿,跟着二弟找了来,确也藏了一份想要见她的心思。
对文山郡主的情谊,严瑢一直拧巴未曾正视。
因是王府嫡长子,他自幼无需争什么,便得到二弟无法得到的诸多东西。二弟吃了太多苦,他一直有心补偿他,从未想过再与他争什么,作为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他认为此乃理所当然,唯有在见过文山郡主后,时不时生出一线迟疑。
严瑢常觉似文山郡主那般明艳的人,与他那阴沉性子的二弟实在不搭。若二弟对她无意也便罢了,可分明不是。自宜春坊刺杀后,严彧对她的招惹愈发明显,严瑢不知这招惹里,是真心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他不免忧心或有一日,那明艳娇媚的小郡主,要在这野肆之人处吃亏了去。
可这野肆之人,是他处处呵护谦让的二弟,他心中拧巴,想多了更觉淤塞难耐。
严瑢思绪游走间,便见严彧不言不语地扫视一圈,慢悠悠踱向角落里一堆散乱书籍,掀起袍角半蹲下去,从一堆书底下扒出来一本线装的话本子。
他捏着那话本子瞅了几眼,又快速翻了几页,合书起身,大喇喇拿到了小伙计眼前:“多少钱?”
待看清书封上“拂玉台”三字,包括那小伙计在内,一圈人脸上都有几分不自在,唯有买书的人不慌不忙道:“若有同类书,一起拿来看看。”
小伙计怔了一下,又笑:“抱歉啊严将军,这书非是卖的,乃是华先生私藏。其它的倒是有一些,容我找来。”
严瑢凑过去,略显尴尬道:“二弟晓得这是何书?”
严彧好笑地看了大哥一眼,不以为意道:“风月本子嘛。”
严瑢一时语塞,严彧又道:“哦,也非是我要看,买来送人的。”
严瑢抖了下眉,觉着二弟这挽尊的说辞委实拙劣。
谁会拿这玩意儿送人?
几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似是都未想到,西北硬汉严将军竟是这等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堂中安静,唯有小伙计埋头找书的窸窸窣窣声。唐云熙和虞晚似是商量好的,分头去找书看,独梅爻站在原处看向严彧,一副你可真能作的表情。
严彧径自走向梅爻,他已几日未见她,此时噙着笑将她从头看到脚,视线在她脸上、胸脯、细腰颇多留恋,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实在馋人。
梅爻甩给他一个眼刀!
严彧一笑:“听闻郡主春蒐时染了风寒,可大好了?”
装模作样!
眼下堂中便有个知根知底的虞晚,梅爻不着痕迹道:“严将军有心了,已无大碍。”
严彧目光太盛,她不愿过多纠缠,随口问伙计:“二楼也有书么?”
小伙计找书头也不抬道:“有的,大多是华先生搜罗来的奇闻异志和一些风土记,贵人可随意看看。哦,楼上也有蒲坐案台可供酣阅休憩。”
梅爻移步往楼上去,转身时头上一根鹅黄绕浅翠的带子垂落肩头,擦着玉白的脖颈滑去了胸前,看得严彧无声浅笑。
严瑢将两人间细微情愫都收进眼里,瞧着那个明艳艳的姑娘提裙上楼,日光透过楼梯旁花窗映在她纤薄的背上,腰身玲珑,裙裾轻扬,盈若春泓,却是揽之不可得。
他转过了身去,有些心不在焉地翻书。
这厢虞晚粗粗扫了一圈楼下的书,无甚喜爱,又听闻楼上有些奇闻异志,便也想上楼看看。此时那小伙计已不知何时爬上了梯子,怀里抱了一摞书,正要往顶上塞。虞晚从旁经过,因视线瞄着一侧架子上的书,不留神脚下被小伙计翻出来的一箱书一绊,险险便朝着梯子撞过去!
那长梯只是搭在书架上,受不住虞晚一撞,连同梯上的人,齐齐向楼梯方向滑倒下去。小伙计受惊,惊呼一声,本能去扒梯子和书架,他怀里书本便噼里啪啦往下掉,兜头朝着下方的严瑢和唐云熙砸去!
“小心!”
严瑢抬手去挡掉落的书,身体一转一躬,将身旁的姑娘护在了怀里,几本书结结实实戳在了他头颈和胳膊上。
上头那小伙计没能抓住书架,梯子失去平衡,朝着阶上梅爻倒去,霜启和严御几乎是同时飞身而出,霜启去救自家小姐,严彧去扶梯子。
梅爻惊觉意外时,离着二楼还有几步,便想着猛跑几步冲上去躲开,却不妨冲的太猛,上面刚好下来个人,直直撞在他怀里,下一刻便觉一双大手箍紧自己的腰,腾空跃下了台阶!
严彧扶稳了梯子抬眼去看,便见霜启干干立在楼梯上,他忧心的那个姑娘正被个男人揽在怀里,站在靠门的地方,一双小手还抓在男人腰上。
对上严彧一双冷眸,梅爻倏地松开了手,她旁边的男人也放开了她。那男人严彧认识,如离。
小伙计颤颤巍巍、惊魂未定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虞晚十分窘迫:“是我不小心……可你这书怎能堆在脚底下呢,害我也摔了一跤!”
小伙计又连连道歉,紧张地询问几位贵人是否伤着。
唐云熙红着脸打量护住自己的严瑢,见他颈侧似是被书页划了一道口子,不深却又也冒了血珠,沾在洁白的衣领上分外扎眼。她立时抽出帕子去擦,女子巾帕馨香柔软,抚在他颈上不疼,却有些痒。
严瑢莫名想起梅爻垂眸为他包扎的一幕。
唐云熙帕子上沾了血,红艳艳的,似几点未绽的红梅。她略一迟疑,将帕子收入袖中。
严瑢又想起他让人洗净后丢失的那方素帕。
他盯着唐云熙一举一动,心思恍惚,一言未发,倒让唐云熙又羞又窘,她羞怯怯地喊了声:“严大人……多谢严大人护佑!”
严瑢喉结滚动,后滞地吐出几个字来:“唐小姐无碍便好。”
严彧见大哥无事,转向如离道:“怎的没陪你那小贵人,倒来这里看书?”
如离将两册书放到案上,招呼伙计结账,有意无意道:“近日有娇客过府,惹得贵人心绪不佳,我寻些趣物讨之一笑!”
他挑那两册书具是旧绘本,上面一册书封都没了,露出一幅画来,一个僧人模样的人挥着一把滴血的刀,刀下一只猫身首异处,另有一僧顶鞋而走,这画的是南泉斩猫的佛门公案。
严彧轻声一笑道:“道得即救猫,道不得即斩,实则本末颠倒……只恐这绘本解不了府上娇客的迷障!”
如离淡然一笑:“那也无妨,便当个故事读也是好的,开卷明理嘛。世人哪有不迷的,有执皆苦,于苦中勘破至放下,也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强求无挂碍也是一种执不是?”
梅爻在旁静听,一时恍惚又逢大哥循循善诱的教导,眸中不自觉便漫出了仰慕和贪恋。
如离结完账将书小心揣入怀中,抱拳道:“诸位慢慢看,我先告辞了。”
转身又朝着梅爻颔首一笑,那目光竟叫梅爻觉得异常温柔。她痴痴望着他如松背影,将消失于门口时,一声“大哥”几乎要脱口而出。
严彧凤眸微敛,有些凉意,更多似是委屈:“人都走了,还看!”
小肚鸡肠的!
梅爻瞥他一眼朝楼上去,虞晚快走几步挽着她胳膊一起上楼。
严彧一口银牙咬碎,才几日,他已如此不值钱了么?
门外进来卫国公府的管家,朝着唐云熙回话道:“小姐,东西具已采齐,是否即刻回府?”
唐云熙看向严瑢,轻施一礼道:“府中事杂,便先告辞了,改日再行致谢!”
送走了唐云熙,堂中客人便只剩冷着脸的严彧和心情复杂的严瑢。严瑢摸着颈侧的伤,苦笑道:“你今日这一出,实在是费力又不讨好。”
一句话说得严彧颇不淡定,眼风骤凉,鼻腔里冷哼一声,大步朝楼上而去。
小伙计在楼下喊他:“严将军,您要的书找好了!”
严彧充耳不闻,严瑢无奈道:“不用挑拣了,一共多少钱说个价吧。”
转楼梯上去先是一排排书架,尽头插屏隔出来一片休憩厅。严彧上楼打眼扫过,便
见霜启持剑抱胸靠在花窗前,正盯着他。严彧堆出一个笑脸,朝她抱个拳,便见霜启把头扭到了一边。
严彧往几排书架间看去,虞晚在志怪那排书前翻翻捡捡,而梅爻在另一侧捧了本书,正垂着头边看便往里走。
严彧凤眸一沉,唇角上扬,避开虞晚朝梅爻跟去。
虞晚翻翻捡捡,似是看到什么有趣之事,突然兴奋道:“梅姐姐快来,我找到本幼时读了一半便丢失的书,故事惊险又刺激!”
一声落,哪里有梅爻的回应?
虞晚愣了一下,抱起选好的几册书便要去找她,却听台阶上传来严瑢笑呵呵的声音:“虞姑娘找到了何书惊险又刺激,可否给严某一观哪?”
虞晚忽地驻足,未料严瑢又来搭腔,堂堂状元郎,今儿是卯着劲儿要与女儿家轮一番长短了?
虞晚在外侧,听讲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状元郎说狐论鬼,一时间觉着像在做梦,全然忘了还要找她的梅姐姐。
而梅爻此刻正被严彧反剪了胳膊,抵在插屏后的墙上。
她本想捧了书坐去案前,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胳膊,还未喊出声口也被捂住,一惊之下手中的书本落地,继而便被人从背后顶着按到了墙上,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湿热的气息随之便朝着她后颈落下来!
梅爻心下一阵慌乱,口不能言,只低低逸出来几声娇音表达不满。
捂住她口的大手转而钳住她下巴向后扭,火热的吻随即便覆上来,依旧不给她抱怨的机会。他啄着那娇软唇瓣用力吸吮,又咬又舔,有几下不知轻重,逼得她忍不住含糊怒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快放开我!放开!”
他压在她唇上碾磨不放,却抓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哼笑一声,挺身又将她往墙上抵过去,一掌抚在她纤细玉颈上,拇指向她颚上一抵,逼得她仰起头来,火热的吻顺势而下,去啃咬她小巧的下巴和脖颈,依旧似带着气性,时不时弄疼她引来隐忍的娇吟。
梅爻气息凌乱,双手抓在他肩头,受不住地拍打几下,又怕弄出动静引来人,也不敢用力,只好无奈服软道:“彧哥哥,你、你轻些……”
许是一声略带颤音的“彧哥哥”,又软又糯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果然和缓下来,不再用牙咬她,却仍恋恋不舍地埋头在她颈间,轻轻亲吻被他啃红的地方,舌尖舔过娇嫩的肌肤,引来梅爻阵阵颤栗。
她身上又香又软,唇舌所触之下总能勾得他难以自持,掌下便不禁由着性子施为,搓圆揉扁,时轻时重,便听她忍不住娇喘出声,一双小手死死扣紧了他的肩头,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压在他肩上。
梅爻身体已在微微打颤,她被这凶野竖子三两下撩起蓬勃春情,却又念及此是何地,外间人随时可能闯进来,两相冲击逼得她双腿发紧,羞窘难耐,竟冒了泪花,隐忍着求道:“不要彧哥哥……衣衫,衣衫会……”
她终是羞于启齿,只语带娇涩,求他住手。
严彧上回便已发现,自受了那药物磋磨,她身子便愈发敏感,此刻瞧她这副样子,显然又要被她逼到极限。
他手上松了些,直了直身将颤抖的人抱进怀里,不甘心地又吻了吻她,才宠溺又无奈道:“可真是水做的,还碰不得了!”
梅爻羞窘,把头埋在他胸口默不作声,捉着他衣襟的小手环住劲瘦腰身,深长轻喘着平复慌乱的心跳。
严彧长吁口气,见她偎在他怀里这般乖巧,心中才算熨帖了些,低笑道:“无甚本事,还老想气一气我,你可也是个犟种!”
梅爻缓回些精神,反唇回道:“我何时想要故意气你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吃飞醋,自己爱气,加那么多戏,倒怪别人!”
严彧气笑:“我吃醋?加戏?”
“难道不是?你冲如离一通阴阳怪气,别以为人家听不出来,是人家大度不与你一般计较罢了,小气鬼!”
“那还不是因为你?扶光的人你也去招惹,我还在你旁边呢!你说你该不该罚?”
梅爻有点急了:“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像我大哥梅敇,你可见过我大哥?”
严彧语气软了几分:“自是见过……确有几分像,可他毕竟不是,你还是要存些边界!”
梅爻轻哼一声,低喃道:“孟浪竖子,倒来与我谈边界……”
话音方落,便有一只大手往她娇臀狠抓了一把。
梅爻吃痛,眼见这人凤眸里染了丝危险气息,立刻识相地讨饶,转而道:“你快松开吧,等会虞晚来找我,没法解释。”
严彧不舍地松了手,梅爻下意识望向他某处,竟噗地一乐:“你……可怎么办?”
“妖精!”
严彧扯了扯襟袍,勉强遮了遮,又踱至花窗前朝外看了一眼,回头道:“记账,又欠我一回!”
说罢翻身跃下楼去。
梅爻理了理被他挼皱的裙袖,又遮了遮领口,确认无甚不妥后,才深吸口气,捡起地上的书去寻虞晚。
“虞妹妹,书选好了么……严大人也在……”
见严瑢抬头望过来,梅爻不自觉便红了耳根,视线微微下扫,落在了两人闲聊的那本书上。
严瑢盯着对面那双没了口脂,却依旧嫣红润泽的樱唇,心下竟头回泛起酸疼。
书肆门口,严彧负手闲在路旁,悠悠然望着来往行人,唇角扬起,凤眸含笑。
严瑢一出门便是见到这一幕,他在等他,看起来心情挺好。
严瑢收敛心神,缓步朝二弟走去,将打包好的话本子塞进他怀里:“可得意了?”
严彧垂眸一笑:“谢谢大哥,替我结账!”
严瑢迈步朝前,慢悠悠叹道:“这年头想当个好大哥,可真难啊,要做弟弟的跟班、跑腿、钱袋子,还要负责打掩护,可比当个好官还难哪!”
严彧一笑,展臂环住严瑢肩膀:“大哥待我如父,亦同心同德,我愿为大哥赴汤蹈火,此生不负!”
第57章 送话本子批注过的,仔细领会
李茂再不受宠也是天潢贵胄,给他送字画,格调不能低,梅爻寻了两日未买到合适的山水画,正发愁拿些什么东西来替时,虞晚递帖子约她焚香品茗,期间传了康王殿下的话来,原话是“区区小事,举手之劳,无需郡主挂怀,更不必专程再谢。”
虞晚笑嘻嘻道:“我这表哥性子清冷,不看重这些俗礼,郡主心意到了便是!再说我受了你这么些好东西,便当他那份我也代领了吧!”
梅六得知不必再寻名画时,摇头一笑道:“这位康王殿下有点意思。”
梅爻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小姐来京谨慎,不愿欠人情原也不错,可人情这东西,本就是你欠我、我欠你,欠来还去的,事便成了,倘若撇得干干净净,倒是不好往来了!”
“你是想说,康王对文山也有心思……”
“也不一定,属下只是想表达,小姐不必执着一时一刻的恩怨得失,且放长些,多看看。”
“倒是有几分大哥讲话的架势!”
梅六慌得俯首:“小姐可折煞属下了!”
梅爻一笑:“皇子的账哪里是好赊的?能还的还是要还,此时欠着,说不准便会被讨个大的!”
“是,小姐说得对!”梅六脑子转得快,顿了顿又道,“康王生母虞美人,不对,她已晋了妃位,是虞妃。虞妃的生辰快到了,小姐若想还人情,不若送份重礼过去?”
“也好,你准备。”
“是!”
梅爻合上账本往旁一放,似又想起什么:“你可了解先太子李啠?说与我听听。”
她这
话头转得有点猛,梅六怔了一下,又思量着道:“世子在时,与李啠有过往来,世子评价他,为人良善慈孝,为学精进勤勉,为政明庶纤毫,只手段不够烈,与其他诸皇子比,是显仁弱了些。”
“一个软弱的好人啊……这样一个人,敢矫召谋反?”
“案子是这么定的!世子抄家时,确也抄出来一些物证……小姐怎突然问及他?”
梅爻喃喃道:“看起来,他是想为他翻案……”
“他?谁呀?”
“平王府那两兄弟!”
梅六心道,那便是严二公子,平王世子无论是秉性还是与李啠的交情,都不可能挑这个头。
他大胆道:“小姐可是怕一旦翻起浪来,连累梅府?”
见小姐沉思不语,梅六又道:“世子当时奉皇命行事,谨言慎行未敢有过分之举,仍遭李啠党所恨,后李啠旧人几乎被剪除干净,也便罢了,可又因行事保守不为中宫所信重,终招致灾祸。于风云激荡中,居中而处且不易,冒然转向则更险。且眼下皇子夺嫡已是白热,局势比两年前更紧绷,若再起风浪,难免又遭算计,确实当小心。”
梅爻方才不吱声,想的可不是中立,有一瞬她是想帮他一把的。
显然梅六猜中了她的心思,这才出言提醒。
她沉声道:“我晓得了。”
梅六退下,风秀回道:“小姐,卫国公府嫡小姐派人送了东西来,是个锦盒,定要亲自交到小姐手上,这会儿已等候多时了。”
梅爻忽地想起那日在书肆,唐云熙声称要给她送话本子。她一乐,可不得她亲自接么!遂起身道:“走,瞧瞧去!”
远见一个绿衫姑娘规规矩矩坐在穿堂厅中,正是那日唐云熙身边的小婢子。她见梅爻过来,立时起身抱起桌上锦盒,上前见礼道:“卫国公府嫡小姐婢子洛云,见过文山郡主!这是我家小姐应了郡主的话本子,请郡主妥善存阅!”
梅爻忍着笑道:“代我谢过你家小姐!”
又叫风秀递上一只食盒,“这是南境青果蜜饯,生津开胃,请你家小姐尝尝。”
洛云走后,风秀好奇道:“是何话本子如此矜贵,连奴婢转呈都不许?”
话音方落,便见凤舞也抱了只盒子来,笑得促狭:“小姐,严府天禧那小子送来的,说是他家主子让转呈小姐……属下没有看!”
“没有看你出这脸?”
“属下脸本就如此!”
“他可还说了什么?”
“天禧还说,那是他家爷批注过的,请小姐仔细领略。”
梅爻:!!
脑瓜子嗡嗡的,想骂人!
凤舞瞧着主子脸色转阴,立时把盒子罗到风秀抱着的那只上面,一抱拳便想退,却听梅爻道:“你等等!”
“小姐还有吩咐?”
梅爻闭了闭眼,又咬了咬牙,对凤舞道:“你抱着它,去平王府门口等大公子散衙,将这东西还回去!”
凤舞先是一怔,继而那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伸胳膊又从风秀怀里将匣子捞回来,幸灾乐祸道:“小姐放心,那家伙竟敢如此唐突小姐,属下定叫他受家法伺候!”
梅爻斥道:“还说你没看!”
凤舞抱着盒子边退边答:“属下真的没看,是天禧,他按捺不住非要讲给我听!”
梅爻抄起桌上茶盏朝他砸了过去!
平王府中,严瑢坐在桌前,默默注视着漆匣中的话本。他翻了几页,那上面的批注字迹刚劲,写得却多是调情之语。
他还是将他这二弟想单纯了。
严彧自小喝风饮沙,虽有位拔尖的师傅随军授业,可这等风月俗物,他相信二弟是绝无机会读到的,是以他要买,他便只当他好奇随了他去,却不料他孟浪至此,将这些艳俗之物,加了批注大喇喇往梅府送!便这样轻巧地退回来还算好的,但凡没点交情,闹将起来平王府的脸面真是要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罚二弟去跪祠堂,确也晓得他不一定就真的跪,多半是无聊枯坐一晚上。可梅府的小郡主不正是想要这样么?他无声苦笑,自己倒成了俩人纠缠不清的一环。
继而又想起在书肆时,她双颊绯粉口脂不存的娇羞模样,不免又想他二人究竟是何深浅?
他心里淤堵涩乱,从未有过的惆怅。
是动心了呀,对一个不该动心的姑娘。
“世子?”
云苓在湢浴门口第二次唤他,他终于应了一声,合上匣盖将之锁去了柜中。
云苓伺候他更衣,褪去外衫,卸下玉带,解开深袍,剩下的便只有中衣。她顿了一下,以往到这里世子便会叫她退下,可今日也不知是他心不在焉,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他竟没有吭声。
没说不,那便是可以。
云苓有些紧张又有些悸动,伸出一双小手去扯他腰间的襟带,扯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不妥便会被喝退下去,余光下意识瞄了眼男人的反应,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又大着胆子去掀领衽。手指不经意间触及到他胸前肌肤,竟被烫得微微瑟缩,指尖酥麻,直往她心头蹿。
她不敢直视,绕去他身后帮他褪下了上衣,男人肩背舒展,宽厚结实,她第一次见,羞红了脸。
见他抬足往湢浴去,她努力稳着声线,大着胆子问道:“世子,要不要奴婢帮您擦背?”
“不用,你去歇着吧。”
严瑢径自进去,褪尽衣物将整个人沉浸了水里。
世家公子似他这般年纪,多已娶妻,甚或妻妾成群,子嗣绕膝,最不济与通房也是行过鱼水之欢的,偏只剩一个他。他十几岁上,确曾倾慕过号称京城首艳的袁月仙,可他向来知深浅,自打晓得袁姑娘早被定为太子妃,便渐渐撤回了那丝乱念。
袁月仙确是绝色,少有能出其右者,且他克己复礼,谨言慎行,自此心沉如水,却不想如今又遇见个蛮境娇儿,乱了心神。
莫说二弟与她结识在先,便是没有这茬,南北两王也无可能联姻,毕竟当年扶光公主爱得那般张扬,也未等来赐婚。
文山,是大齐一块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的肉骨头。
可那娇娇的文山郡主又有何错?要背井离乡、远离父兄,过无人看护的日子……
云苓并不知世子在里面一时思绪纷纷,只觉他进去太久,一点动静也无,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不放心地去看,便见男人沉在浴桶,头仰在桶沿上,阖目一动不动。
湢浴灯光比外间略暗,烛火映着男人那张沉静俊颜,为其铺了一层昏黄柔光,更显平和温润,云苓看得有些痴了。都说二公子玉颜无双,云苓却觉得鬼将军过于冷硬了些,倒是大公子这副朗月之姿,实时叫她心颤。
她轻轻探手去试水,视线虚偏着不大敢往里看,感觉到水温已有些凉,才起身去拿巾帕,想喊他出来擦干。
他必是往水里钻过,整个头脸都是湿的。云苓把巾帕覆在他头上,还未着力擦拭,便见男人忽地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似熏似醉,又似没有醒透,他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意味不明。
她红唇微动,想喊一声世子,竟哑涩着没有发出声来,见他缓缓眨了下眼,似星子坠于幽潭,又泛起幽光,似召引又似蛊惑,她朝他轻轻靠过去。
严瑢半寐半醒间,便见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灯火映得她有些朦朦,似还带着些羞怯,一双水眸望着他欲语还休,接着便见这张小脸一点点放大,他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偏过头去!
云苓先是一愣,继而眼中开始不受控地漫出水雾。
严瑢自是看不到,只喉结滚了滚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他声音并不大,也不厉,甚至算得上柔和,却让云苓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不敢有所表现,隐忍着将巾帕搭在桶壁,轻声退了出去。
严瑢又在水里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拿帕子囫囵揩了几下,拾起云苓一早为其备好的寝衣穿上,踏出门去。
她已为他铺好床,熏了安神香,压暗了灯火,一切都为他准备的妥妥当当。
他在榻前站了一会儿,朝着连通的隔间而去。
云苓伏在榻上哭得无声,一颗心似被人抓在手里挼过,酸涩疼痛,可是拿不回来。脸埋在被子中哭了一会儿,突然便听到一个叫她心颤的声音:“不哭了好么?是我不好。”
她猛地起身,泪眼婆娑地望向榻前站着的男人,不晓得他是何时进来的。她这副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世子,我……”
她一时羞窘,竟只能垂下头去,连解释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只大手捏着帕子递到了她眼前,开口温柔:“你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姑娘,是我不能误你。你且想想,是愿回我母亲身边,亦或是寻一门好亲事,都可以,想好了告诉我,我去同母亲说。”
她本欲接帕子的手顿住。
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大公子,拒绝都是和风细雨,可她的心怎么那么痛啊?
云苓垂着头,羞愤之下,想要出府的话几欲脱口而出,可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微颤着手接过了帕子,未敢抬眸,只强自镇定道:“奴婢晓得了,时候不早,世子早去歇息吧。”
第58章 我想要她我没带旁人来过,只有你。……
康王李茂的生母虞妃,是皇帝李琞登基后的良人,娘家势弱,无甚重臣要戚。她怀孕后因有先皇后护着,才得以生下李茂,晋为美人。虞美人带着儿子谨小慎微地苟于一隅,很无存在感,因儿子封王才又晋为妃。虞妃生辰低调,陛下和皇后赐了礼,后宫才多了几个人往她那走动。
梅爻在内宴上曾见过虞妃,只是未曾说上话。印象中这位娘娘容姿算不得出色,但和善耐看,见人总是笑眯眯,天然易生出亲近感来。
虞妃的柔福宫较偏僻,也不大,原本还住了位良人,意外死了,便只有她一个主子,及至封妃才又往宫中填派了些人手伺候,算是旺了些人气。
梅爻和虞晚到时,见几个小宫娥正在抓一只鹦鹉,那鸟儿青羽赤喙生得漂亮,飞飞停停,也不飞高,好似通灵似的逗几个小宫娥玩儿,几个姑娘累得鼻尖冒汗也未得手。
虞晚笑道:“哪里来的鸟儿,倒是机灵!”
小婢子答道:“太后赏赐的。之前养在太后的小园子里散惯了,咱们这里地方小,娘娘又不想用笼子一直拘着它,便时不时让它出来飞一会儿,可不留神就会飞别人宫里去,是以还要人看着再抓回来。”
说话间正殿门口站出个锦衣华服的妇人,眉目柔和,一身慈爱。虞晚欢快地喊着姑母,梅爻跟着见礼,虞妃迎出几步拉起梅爻的手,含笑打量道:“上回远远见了郡主,便觉似见了天仙一般,眼下这天仙便站在我眼前,真是瑰姿艳逸,明艳灼人!”
梅爻听惯了这种赞美之辞,也不矜持,道了谢,又命人递上贺礼,颇多金饰、玉器,还有些南境特有的药参补物及绣品,恭谦道:“具是些俗物,还望娘娘不要嫌弃,臣女谨祝娘娘生辰吉乐,岁岁长安!”
虞晚在旁看得咂舌,她这姑妈前半生日子过得清简,这礼单诚意满满了。
一道和煦的声音传来:“怎的又在抓鸟?”
康王李茂踏入宫门,身后跟着个锦衣侍卫。许是今日为母庆生,他的装扮不似平时那般素,梅爻见他一身玉色华服缀着绛红绣边及饰物,倒是衬得整个人红润明艳了许多。
李茂给身后锦衣侍卫递个眼神,从容道:“你去。”
那侍卫领命轻身而出,几个腾转便将那累惨宫娥的鸟儿抓在了手中。小宫娥忙不迭拎来笼子,却听李茂道:“取剪刀来!”
虞妃一愣,刚要开口,便听李茂又补充:“母妃,这鸟非是自小养的,性子野,还是要管训一下,若一味纵着,难免累人累己。”
说着接过婢子拿来的剪刀,将鹦鹉的飞羽一根根剪了五六根才罢。虞妃看着长羽落地,眉头微蹙,顿了顿才又转向梅爻和虞晚,引着两人进殿。
说了几句闲话,梅爻本欲告辞,留他们亲近之人叙情贺寿,却被虞妃热情留饭,推辞间便见李茂踱进门来,笑吟吟道:“我母妃这里冷清惯了,平日少有人来,今日郡主光临,母亲少见的开心,郡主便不要推辞了吧!”
梅爻见李茂眼中带着恳意,清冷面庞温润许多,那日南苑山中他献袍遮糗、关切注视的一幕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虞晚也在旁挽留,梅姐姐长梅姐姐短地撒娇。梅爻只好朝虞妃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虞妃不停给梅爻让菜,具是梅爻爱吃的,几次之后梅爻不免疑惑。
李茂笑道:“郡主有所不知,你虽是头回来,我母妃对你却已喜欢多时。她一直嫌弃生了我这难养的儿,自内宴见过郡主,便长叹无福得女如此!得知郡主今日登门,她便早将内宴上郡主所好安排了下去。”
虞妃竟如此有心,连她吃喝都记得清楚。她立时起身致意:“臣女得娘娘如此厚爱,既感且惶,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直言不讳,倒叫虞妃有些不好意思,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别管他乱说!我见你乖巧伶俐,心下喜欢,却也没旁的心思,你来我这里便如晚儿来此一般,不必客气!”
热热闹闹吃完饭,又点茶稍叙梅爻才告辞。
李茂亲自将人送出宫,路上由衷道:“母妃生辰,让郡主破费了!”
“殿下客气,不过是些俗礼而已。”顿了顿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为我解惑?”
“郡主请讲。”
“花溪隐别院的事……殿下恰好赶到,是巧合么?”
李茂无声一笑,“怎么虞晚没有跟你说么?”
“说什么?”
她并未问虞晚,此事若是巧合便无所谓,若不是,她更想问他。
“晚儿无意间撞见昭华和她的护卫,他们提到了你,可晚儿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便寻了我来。我是个闲散王爷,不用为争猎功费神,事又涉及郡主,便派人留意,跟了过去,幸而郡主无大碍。”
“原来如此。”梅爻郑重施礼,“多谢殿下相救!”
却听李茂道:“倒不知李姌因何朝你使性子?”
这,是好讲的么?
她低低委屈道:“我来京一贯谨慎,不敢得罪哪位贵人,实不知何事上得罪了昭华郡主,思来想去,也只有春宴那次的误会……”
春宴的事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刻意隐瞒。
李茂没去春宴,也听说蛮境来的小郡主赛马“炸场”,容姿和胆量实在惊艳,风头一时盖过场内诸美,加之跟严彧还有场误会,惹李姌不快倒也能理解。
李茂温声道:“李姌骄纵,行事常不知轻重,叫郡主受委屈了。”
梅爻摇摇头,“前方便至宫门了,殿下留步吧,梅爻告辞了!”
李茂负手立于宫门,直到那抹丽影消失不见才折回宫去。
谨身殿中,皇帝李琞闲闲地望着严彧点茶,忽地一笑道:“瞧着挺像那么回事!你最近很闲哪,连这也学会了,等回西北,可还能使得动枪?”
严彧一愣:“回西北?”
“怎么着,待懒了?”
“那不能!”
严彧恭敬地捧茶给陛下,李琞接过来却不喝,只语重心长道:“西北虽已荡平无虞,但若无强将镇守,恐昔日之贼夜长生梦。平王自上回抱恙,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朕想让他回来颐养,他吸风饮沙近二十年,也是辛苦了,西北还是要有得力之人去。”
严彧良久无语,陛下等得有点不耐:“怎么想的你倒是说呀!”
“您真想让我走?”
“你这话说得!”李琞放下茶杯,“朕缺你泡茶?”
“那倒是不缺。”
严彧面色沉重,又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我不想走!比起西
北,我认为陛下更需要我!陛下召个体弱老头回来做什么,我不是更好?”
李琞呵呵一乐:“高盛你听听他,真拿自己当根葱!”
老宫人笑而不语。
李琞又道:“你不走,就只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
“别当朕什么都不晓得!你跟文山郡主怎么回事?”
“我想要她。”
“你倒是坦白!”李琞眸色变得深沉,“你年轻气盛,亏吃得还不够,梅安送个女儿来,你当他真想挑女婿呢?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是真心的。”
“你两年前可不是这么跟朕说的!”
严彧摸了摸鼻梁,“我忘了。”
李琞把茶盏往案上一磕,里面的茶水溅出来一片!
高盛连忙躬身施劝:“陛下莫急,有话慢慢说,严将军也是,儿戏不得。”
“不是儿戏!”严彧正色望着陛下,丝毫也未退缩。
“若是朕给她赐婚他人呢?”
李琞话一出口,便见严彧眉头紧了一下。
“陛下可当真?”
“哼!”李琞气得扭头不看他,这混小子真是要气掉他老命!
俩人僵持了一会儿,李琞又把头扭了回来,“西北的事还没说完,你若不回,谁去合适?”
严彧眉头终于舒展了些,重新又给陛下斟茶,堆起个笑脸,恭恭敬敬捧过去。
李琞冷着脸接住。
严彧道:“李牧。”
李琞哼笑一声:“总不会因为长公主替他向朕求过亲吧?”
严彧轻咂一声,拍拍胸口道:“……不至于。”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家里头,可堪用的也只有他一个了。这孩子上进,朕想把他拔出来历练历练,避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让他去西北,由平王带,或可成一代将才!”
李琞默了一会儿,转而又道:“说回来你和文山郡主,你孟浪也得有个分寸,朕眼下不想与梅安起干戈,他是个视亲如命的人,你莫要在那小郡主身上惹事!”
严彧唇角上扬,“陛下放心。”
从谨身殿出来,天禄上前道:“主子,一盏茶前,郡主从柔福宫出来了,这会应该已出宫门,在回府路上了。”
严彧扬眉一笑:“好,走!”
梅府的马车里,梅爻把玩着一只荷包,那是她让杨嬷嬷绣的,群青色柞丝面料上用银丝绣了竹鹤双清,缀了块喜上梅梢的玉佩,底下打了同色穗子,荷包简洁大气,很适合那个人。
荷包已经做好多日,她一直随身带着,只是未有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那家伙当那么多人面买风月本子,加了批注往梅府送,分明是在逗弄她,她堂堂郡主也是要脸面的,这若是收了,便是连个侍卫都敢笑话她了!此等明目张胆的挑衅必定是要踢回去的,可这一来一往,荷包更不知如何送了。
她神思游走间,后知后觉发觉外面突然静了下来,街市的喧嚣不知何时没了,挑侧帘一看,马车已行近城门口,看样子是要出城。
她欠了欠身,打帘想问凤舞,赫然发觉车辕上坐着的哪里还是那个风流护卫?那人一身鸦青色偏襟直裰披月白外袍,屈腿坐在车辕上,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缰绳,身形俊逸,恣意盎然。
她纳闷道:“怎么是你,凤舞呢?”
严彧闻声回头,凤眸含笑:“骠骑将军给你当贴身护卫,还比不得一个凤舞?”
“正是如此才叫人怕!”
“怕什么?”
他望着一角车帘内那副娇媚玉颜,凤眸中柔光流转,忽而一笑道,“我看你喜欢得很。”
那副俊颜沐着日光,温柔醉人,又染了些暧昧蕴意,竟叫梅爻心下一颤。
她不由地也弯起眉眼,软下声来,红唇开合,似是说了句什么便放下了车帘。严彧听得不甚清晰,大约是句“坏死了”,他勾唇一笑,转回身去。
她不问他要去哪儿,只安安静静随他走,是打心里信任他的吧。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又行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处庄子外停了下来。
严彧掀帘朝车内的人伸出手,待她起身靠近,一把搂住她细腰将人抱了下来,又趁机埋进她胸口重重亲了一口,惹得怀中娇儿使劲往他肩头锤了两拳。
反正不疼。
梅爻打量这庄子临溪靠山,繁花茂树,青砖墨瓦,朴意盎然,心下喜欢却又疑惑地望向眼前人。
严彧抓起只小手亲了亲,柔声道:“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没带旁人来过,只有你。”
他眸色幽深,讲得认真,似还藏了些什么别的情愫,梅爻一时捉摸不透。
他牵着她小手往里走,一个须发半白但身体硬朗的老人迎出来,见了两人深躬施礼道:“主子好多年不来啦!这位是文山郡主吧,裴舟见过郡主!”
严彧抬手去扶:“裴伯无需多礼!”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声音便又沉了几分,“这些年照看这里,辛苦您了裴伯!”
“主子哪里话,具是分内事。里面一切还是您小时候的样子,去看看吧。”
院中青苔石径,流水潺潺,山石具是天然无雕琢,草木亦是山间所有,足下草棵中时有蚁虫爬过,蜜蜂及野蝶偶尔擦身飞过,一片野趣盎然。再往前是片开阔的院子,一棵展臂合围不下的白檀长的肆意,繁花似雪开满枝头,满院皆是浓郁的花香。
树下垂下来一条秋千,绳子是新的,两绳间的座板倒似颇有年头,已磨得光滑平整。和风徐徐,偶尔飘下来几片白檀花,如雪一样。
这地方美得像梦,也安静的似梦,只偶尔响起几声欢快的鸟叫和虫鸣,叫人在享受安宁中,又总觉好似遗失了些什么。
梅爻发觉自进来后,严彧还未曾说过一句话,只一只大手将她抓得紧紧的。
她突然转向他,展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贴在他胸口,听那一声一声的鼓噪的心跳。
“彧哥哥……”
她觉察他似陷于某种情绪中,却不懂那是什么,只是看惯了他凶野张扬、元气淋漓的模样后,如此安静倒叫她不适,隐隐还有一丝心疼。
严彧将人抱住,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扬起个温柔笑脸道:“我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捉蛐蛐和蝴蝶,看蚂蚁搬比它们自己还大的食物,还去外面那条河里游过泳……好多年了啊!你喜欢这里么?”
梅爻又将他抱紧了些,仰着小脸软软道:“喜欢的,好想看看彧哥哥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他忽而一笑,幽深的凤眸俯视下来,与她对视了几息,俯首吻上她。一阵风过,吹落一地簌簌白檀花,他身上的气息混着幽幽花香,醉得她有些晕眩。
第59章 也没什么最好的生辰
他以往孟浪,惯是又凶又野地亲她抱她,眼下却是少有的温柔缠绵,鼻尖擦过她的脸颊,含着她娇软的唇瓣浅慢吸吮,他似是很有耐心,上唇,下唇,尝得仔细,随着轻浅的喘息将属于他的气息洒给她。
梅爻仰着头回应,男人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她便不自觉后仰,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他腰间衣衫,渐渐便觉有些腿软。他又将她抱紧了些,似是怎么都没够般厮磨,直到一声轻浅娇音从她口中逸出,他才忽地一笑,湿热的吻从她唇间擦向耳畔,低哑又带了几分调笑,“可是受不住了?”
“嗯。”
尾音又轻又颤,染了欲色的盈盈桃目,望向他全是痴恋,那被他喝气低语的小巧耳廓,绯红如一朵宫粉。这副娇软模样看得他心里又软又燥,莫名便想欺负一下,他坏心思抓着她娇臀往自己按,张口便咬住了那只娇红耳尖,便听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吟,怀中那副娇躯也跟着颤了颤。
梅爻气息凌乱,却也知他是故意逗她,欲念并不重,她不甘心地揪住他胸前袍衽,踮脚朝他喉结吻去,重重吸了一口,温软湿润的娇唇触及那小小突起,严彧身体明显一僵,几不可闻的一声闷哼还是钻进了梅爻耳朵里。她无声一笑,稍稍松口,又极轻柔的吻回去,便觉身前男人呼吸骤促,紧贴她小腹的衣袍下东西也跟着跳了一下。
她用力踮脚凑近她耳边,学着他娇声道:“彧哥哥,可是受不住了?”
话音方落,便有只大手扣在她肩头将她按下去,紧跟着火热的亲吻便压下来!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缱绻,他似是被欲念催动,又似不服输般想要赢回来,大手扣
在她脑后吻得又凶又重!
梅爻起初还存着一份胜负心,抵死不肯张口,可耐不住他又咬又舔,箍在她腰间的大手又突然向下,毫不讲武德地掐了一把,她吃惊又吃痛,一声“啊”未出口,便被他灵巧的舌头又钻了进去!
严彧终于如愿捕捉到那条香滑小舌,与其纠缠不休,胜负褪去,欲念却将身体蒸腾得火热,怀里人被他箍得愈发紧。
梅爻受不住他的强攻急挘,揪着他衣襟的小手已有些推拒,下意识后撤一步,他又欺近一步,几退几进,她被抵在了身后的白檀树干上,而他干脆一手掐腰一手抬颌,吻得更深!
原本那丝较劲儿燃成了烈焰,灼烧着唇齿交缠的两人,直到她有些喘不上气,他才放开她被啃吮得微微肿胀的樱唇,转而去亲吻那泛着一层莹粉的颈窝,混着粗重的喘息将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娇嫩的肌肤上。
梅爻仰着头娇喘不止,一声碎软的“彧哥哥”,似是含了千言万语,激得他愈发心热。他喜欢听她在身下凌乱喘息,喜欢她语不成句唤他“彧哥哥”,这声音甜得他心中软涨,却又远远不能满足,捻着她柔软耳尖的大手一路下滑,狠狠抓了两把聊作慰藉。
“嘁嘁”,一只宾雀突然拍着翅膀从严彧肩头擦过,梅爻一惊,等反应过来又觉好笑。严彧也惊了一下,却也没起来,索性把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喘息,一双手臂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梅爻含笑去拍他肩背,开口还有些轻喘:“起来啦,连这里雀儿都看不惯你欺负我!”
他抱着不撒手,又在她颈窝耍赖似的亲了几下,这才抬眸道:“算这坏事小贼跑得快,再若敢来,定叫它尝尝本将的厉害!”
梅爻忍笑恭维:“将军霸气,真神人也!”
他轻哼一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坐去了一旁的秋千上,又将人放腿上圈怀里,长腿点地,慢悠悠晃着。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环在她腰上的手指,随意卷着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轻声道:“今晚留宿好么?”
梅爻有些为难:“你晓得,我府上有个杨嬷嬷……”
“没关系。”未等她说完,他先表示了理解,“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梅爻敏慧,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没逃过她的嗅觉,她默了一息,在他脸颊轻柔亲了亲。
严彧往她腰间掐了一把道,“收起你那悲天悯人脸,爷我看不了!”
她侧了侧身,展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彧哥哥,你可是心里有事,又或者,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和我说说?”
他往她红润润的唇上啄了一口,笑道:“今天是我生辰。”
“啊?”
他曲指往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啊什么啊?生辰有这么意外?你难道不过生辰?”
“不是……你生辰我竟不知,我也没给你准备贺礼……”
他看着她略显窘迫的模样道,“你要备何礼,是翡翠,还是白玉,是琥珀,还是琉璃,亦或是金银?”
“你又知道?”
“你的礼单不是一贯如此?可于我却不讨喜,我已给自己挑好了礼。”他说着将她搂紧,大腿轻轻颠了两下。
梅爻下意识搂紧他脖子,待到反应过来,娇嗔道:“你给自己挑的礼,莫不是说我?”
见他笑而不语,她又道:“你倒是会挑!文山的女婿岂是想当便当的,你想得美!”
他故意逗她:“我何时说过要娶你?我看是你想得美!”
话一出口,便见她怔住,脸上小儿女的娇蛮劲儿一下子褪了个干净,才几息眼里竟冒了泪花。
严彧陡然一慌,立时抱紧了又亲又哄:“是我不好,不该拿话逗你,不哭好么?”
又见越哄那金豆豆掉得越多,晓得是他一时恣意碰到了她心底隐忧,遂轻叹一声将那颗小脑袋按到自己肩头,从头到背一下下摩挲着安抚。他不太会哄人,有心告诉她,他已同陛下表明心意,想了想终是忍住了,尚无结果的事做不得数,或许更惹她忧心。
梅爻窝在她颈窝,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悸,又酸涩得紧,她像是圈着舍不得的宝物又将他脖子搂紧些。
严彧被迫仰了仰头,笑道:“行了,我过生辰你哭合适么?”
这话着实有用,便见怀里娇娇松了胳膊,略直了直身子,脸上还挂着累,却已然止住了。
严彧瞥了眼自己肩头,又从她腰间扯下帕子,往她脸上擦,调笑道:“说你是水做的一点不假,瞧瞧,又把我衣衫弄湿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眼见着梅爻眸色从忧戚转向了羞忿。这家伙浑话张口便来,她一把抽过帕子,朝他脸上甩了一下,“你闭嘴!”
严彧下意识闭眼,感觉柔滑的丝绢从面上滑过,有些痒,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独有的幽香。他睁了眼,笑宴宴望着怀里人,直到她恼意褪去,脸上浮现红晕,娇软软又圈住他。
想什么以后呢,她此刻拥着他,他性子鲜活,心跳砰砰,已经很好了不是么?是她矫情了。
她忽而想起怀中的荷包,直身道:“我有个东西要送你,做生辰礼小气了些,只是个平时物件。”
严彧捏着荷包左看右看,见那荷包精致大气,颜色也衬他,笑道:“你绣的?”
“……杨嬷嬷绣的,不过花样是我选的,玉佩花样也是我选的,穗子……穗子的线是我选的,里面的香料也是我盯着人配的……”
严彧忍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梅爻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我从小没碰过这些东西,自是比不得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阁楼绣帕子的小姐……”
严彧朝她开开合合的红唇亲了亲,堵住她那些挽尊之语,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很喜欢!”
又见她唇角亮晶晶沾了些口津,格外的甜欲诱人,便情不自禁伸出手,捏住那小小下颌,伸出拇指去抹。
他掌指粗粝,又稍稍用了力,梅爻不是很舒服,心思陡然一转,弯着眉眼张口咬住了那根手指,湿热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便见严彧一怔。
她一双桃花眼似藏了盈盈春水,一眨不眨望着她,含笑将那根手指吸了一口,又舔了一下,便见对面男人眉头一紧,喉结微动,她得逞了!
严彧再开口声音都哑了几分:“哪里学的?”
话本子,这个能说么?
她两只小手握住那只大手,轻轻亲吻,又把小脸放到掌心蹭了蹭。
严彧突然便受不住,抱起她朝屋舍而去。
她被放在暄软的榻上,他随即覆上来,有些急切地去扯她腰间带子,却又忽地一顿,抬眸道:“你好了么?”
她晓得他问的是她小日子,她有些羞,没直接回答,只捉住了他扯她裙带的手,他另一只胳膊撑在她身侧,她想推他躺下,小手触及那条臂膊只觉肌肉硬实,推不动,只好娇声道:“你躺下,先躺好!”
严彧没懂她要做什么,却也顺从地歪在一旁,却见她爬起来,娇羞媚笑,去解他腰间革带。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挺腰抬胯,配合她褪下腰带,又去解他衣袍。
“你今日是转性了?”
话出口,便见她红着脸,伸着纤纤玉手去捂他嘴,“彧哥哥别说话。”
他捉着那软嫩小手亲了亲,便又被她抽了回去,继续在他身上一通忙活。
他知她未曾伺候过人,倒也极有耐心地由着她做。见她塌腰在他身前,伸着胳膊忙完左边忙右边,他忽而往她娇臀拍了一巴掌,笑道:“你不如坐上来。”
他那一巴掌并未用力,可春衫纤薄她肌肤又娇嫩,仍觉吃痛,忍不住拧眉探手去
揉。严彧一笑,未等她进一步羞恼,直接托臀搂腰让其分腿坐在了自己身上,看了眼身上中衣道,“继续。”
他一双大掌扣住她大腿,下不去,而她尾骨似是碰到了什么,她只好又往前挪了挪,身下肌肤滚烫,她不大适应,又怕压得他难受,便稍稍欠身,可这样一来对她自己体力便成了考验,动作也略显狼狈。
腿上那双大掌突然掐住她腰往下按,他笑道:“坐好。”
她浅浅吸气,适应了下,然后俯身去解他腰侧带子。从他的角度,能瞧见她领口下一小片白腻腻的肌肤,以及红透的耳廓。他弯起唇角,手上也没闲着,径自去扯他没扯下来的裙带。
梅爻将他中衣解开,揭开交衽见到那副健硕胸膛时,呼吸便不由有些促。这身躯她见过几回,火热,硬实,充满力量,怕,却又莫名想亲近。
严彧瞧着她胸脯起伏,显然是动情了,却不敢与他对视,只似下了某种决心般,朝他胸膛俯身下去,沿着他锁骨往下亲吻。一双绵软小手似紧张似无措,时不时在他胸腹划动,带起阵阵酥麻激韵,温软湿润的唇舌触及到他下腹紧绷的肌肉,他竟忍不住仰头轻哼出来。
梅爻抬头,便瞧见他仰起的下颚,线条硬朗,两条结实胳膊紧紧抓着榻上锦衾,肌肉贲勃,青筋凸起。
这反应,与话本子上的一样。
以往几次,要么她被他捂住了眼,要么便是她自己不敢看,此时瞧见他被自己撩拨至此的模样,她竟也是喜欢的,便又忍不住爬上一些,去吻他双唇,刚一触及彼此,她突然就被他翻身压到了床上!
严彧一双眸子似起了火,声音哑忍,却带着莫大惊喜和满足:“你倒是说说,短短几日,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样?”
她眨着一双水眸,娇声道:“那彧哥哥喜欢么?”
她竟也学会了明知故问。
他邪邪一笑,“喜欢,我可太喜欢了!”说着发狠吻回去,唇舌在她口中肆虐,逼得她深喘不已,娇声连连。他手上也没闲着,三两下便褪去了她身上衣裙,倒是比她磨磨唧唧,半天给他褪不净利落得多!
梅爻反应过来时,身前便只剩了一层绣着台阁宫粉的玉色抱腹。男人展臂埋首在她颈窝,宽肩阔背,肌肉勃张,看得她心跳突突不止。
不,这不是她的计划。
她突然只手抵在他肩头,触手之下不免又勾起难耐的旖旎心思,却仍喘息着道:“你、你起来,去躺好,我……我还没……”
严彧不情愿地抬眸:“还有花样?”
他忍着想要亲近那副娇躯的躁郁,颓然地又躺回一侧道:“来吧!”
她深深喘息几下,复又爬起来,瞧见他那里,小严二头已仰得老高,一时犹豫着如何下手。
“别是有贼心没贼胆?”
他笑着激她,小严二也跟着点了下头附议。
她轻吁口气,探手摸向他腰间亵裤,顿了顿,实在是羞,索性扯过他脱下的外袍,覆在了他脸上,听到他笑出声。
她命令他:“你不许扯下来!”
他声音藏笑:“不扯。”
她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取了床侧的备下的帕子小心擦拭一圈,学着从画中看来的本事,低头覆上去。
湿热柔滑的触感传来,严彧惊了!一双大手忍不住朝身下人抓过去,压抑不住地吸气出声!
梅爻只觉他整个人瞬间浑身绷紧,哪里都硬得厉害,扣在她肩头的一双大手如铁掌一般掐的死死,可他那声“嘶”气声又似异常愉悦。她缓了缓,才敢缓慢施为。
她太青涩了,时不时便会弄疼他,显然是现学现卖,可仍然让他悸动不已,他的娇儿,也肯如此讨好他,这念头和身下快意让他几乎把持不住!
她的确没经验,激韵来时毫无躲避,一时僵在那里。
严彧稍稍平复扯下衣袍,便见了娇娇那副无措模样,狼狈之极。
可他竟看得莫名喜爱,忍着笑扯过衣袍给她擦拭,然后将人揽过来重重吻下去。
梅爻整个人晕晕乎乎地承受,一时竟说不出是何感受,可瞧着他是喜欢的,似带着极大满足,拥着珍宝般对她搂紧不放,缠绵噬吻。她便又觉得,他喜欢便好,也没什么。
吻到后面她在某个时刻睁眼,想看看她心爱的那个人,却发觉他虽闭着眼,眼角却泛起微微潮意。
他终于肯放开她,梅爻见他确然眼底带了潮雾,那样一张清隽桀骜的脸上出现这副神色,她忍不住抬手去抹。
“彧哥哥你……是高兴么?”
她未碰到他眼角,小手便被他握住。
他未理会她的问题,只哑声道:“换我来了。”
“不。”梅爻突然拒绝,抱住他精瘦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口,软软糯糯道:“彧哥哥喜欢便好,我只想你抱抱我,好么?”
他顿了一息,似在思量她此刻的情绪,终是一笑将人圈进火热的怀里,俯首在她额间、鼻尖、唇上轻吻,手指有意无意拨弄着她后背的细带,声音里藏着满足和感激,轻声道:“这是至今,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辰。”
第60章 看得脸热具是图绘,愈发大胆
沉迷丹道的皇帝不爱上朝,诸事多在太清殿议,只因这地方离张天师住的北极宫近。
严瑢请旨面圣,被安排在门房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那殿中乌泱泱簇拥着抬出来一个人。皇后、长公主及大将军李开阳小心翼翼陪同在侧,严瑢便知这是老国公李明远拖着病体进宫来了。
侧面也印证老爷子是真快不行了。
一行人走远后,有个小宫人一溜小碎步来请:“严大人久等了,陛下有请。”
严瑢进殿,见皇帝李琞半倚着凭几,正由着高盛喂汤药,面色虚浮,又似极疲累。恭亲王李慎也在旁,严瑢下跪叩头,请安的话还未出口,便听李慎道:“眼下圣躬乏累,严大人有话简而言之罢。”
“是。”
严瑢本来有好几件案子要讲,瞧眼下情形只能捡要紧的说了。迟疑间,便见陛下推开药匙,缓声道:“严爱卿你都看见了吧,老国公拉家带口来逼朕了……你那几件案子也不用讲了,朕都明白。老国公身体不行了,他和你父王一个在外,一个在内,护了朕半辈子,朕不能、也不愿让他抱憾而去!”
严瑢到嘴边的话塞住,一时竟不知拿何话来接,直觉陛下怕是已做了什么决定。
李琞缓缓搓着手指,龙目虚睨着殿中黄金为骨,宝石做衣的偌大香炉,声音缓而又轻:“太常挑了好日子,端王和昭华郡主大婚会提前,婚后嘛,这太子之位……”
“陛下!”
严瑢重重叩首,声音不免急切:“太子事关国本,望陛下……”话说一半便见恭亲王李慎冲他摆手,严瑢满脸不甘又疑惑地顿住。
李琞终于看向严瑢:“起来说话。”
严瑢肃立一旁,恭亲王笑道:“这太子之位,陛下春秋鼎盛,不急嘛。”
闻及此,严瑢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拱手道:“既如此,臣便无事累烦圣躬,陛下安心颐养!”
严瑢和恭亲王一同出了太清殿,丹陛之上,严瑢试探着道:“敢问王爷,叶氏一案,陛下是何指示?”
李慎呵呵一乐:“你还是过执!这还看不出来么?俩孩子都要大婚了,哪有什么叶氏,一个冒闯南苑的相似之人罢了!便是她没有伤重不治,也是死罪!”
严瑢:“……”
又行几步,严瑢终是忍不住道:“那穆丹可是怡贵妃的义兄,贵妃娘娘……”
老王爷足下一顿,肃然道:“此事与贵妃娘娘何干?严大人慎言!”
严瑢一怔,也知自己失言,愧然道:“是下官冒失了。”
悻悻地了回了衙署,他命人挪来近期几宗牵扯亲贵官员的卷宗,包括宜春坊刺杀一案在内,翻来覆去地思量核对,直至掌灯才合卷。
今日恭亲王在丹陛上的话再次提点他,叶氏这事有人在幕后操控,可是不是瑞王一派却很可疑。若真是李享在掀李晟的底裤,让穆丹上未免刻意了些。而按照恭亲王所言,老九一派在整件事上确实一声没吭。
事关李晟,很容易便让人跟夺嫡联系起来。最有可能跟李晟争大位的便是李享,可若不是李享干得,那会是谁?
夺嫡之心绝非一夕而起,严瑢不免又想起两年前先太子谋逆案,他当时尚未主事,很多细节无法得知,有心找卷宗来看,怎奈案卷封存,无旨不得调阅,只能心事沉沉地回府找二弟商议。
严彧在听闻老国公李明远被抬去面圣后,凤眸冷寒,阴沉沉道:“李家人可真行,老爷子最后一口气也要利用!还有李明远,恃功逼驾,罔顾臣纲,狂妄至极!”
严瑢被他这阴寒之气震了一下,尤其他斥骂老国丈的语气,一瞬间竟觉对面坐着的不是个异姓将军,而是李氏的上位者。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严瑢又道:“陛下为全与老国公的情义,按下了所有对李晟不利的事,待到李晟和李姌大婚,姻亲绑定权力……”
“也不一定是坏事!”严彧冷笑一声,“我日前进宫与陛下商讨西北之事,陛下早有心思调李牧远离京都是非,这是何意?”
严瑢一愣:“让李牧去西北?”
“对!那个大将军府一派糜乱,李开阳端方却软弱,做不得主,倒是他生的这个儿子,英武刚毅,有胆有识又掌兵,有济世报国、光前裕后之心。陛下把他放在西北父王麾下,既是历练也是监管,想来旨意最晚在李姌大婚后也该发了!”
严瑢双眸挑亮:“你的意思,陛下要对中宫势力动手了?”
调走李牧,既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他的防范,放在平王眼皮底下,陛下最放心不过。看似对老国公的恩宠,实则全是陛下的缓兵之计,联姻之后,一网打尽,龙座上那个终日昏昏沉迷丹道的老人,是这个意思么?
严瑢胸腔中一时激荡不已,中宫势力盘根错节,裹挟圣意,他行事也颇多掣肘,如今不免期待局势翻转,思量着道:“那我手里指向中宫和长公主的案子……”
“封存要证,寻个活口结掉,待时机成熟再论,方是掀翻贼船的巨浪!”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你说康王有夺嫡之心么?”
严彧眼锋锐利:“大哥可是有何发现?”
严瑢摇头:“没,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万幸是家里,说说也无妨。”
两人聊了许久,严瑢伸手去倒茶,视线又落在了严彧腰间的荷包上。这东西从严彧一进来他便见到了。严彧极少带这些零碎东西,小芾棠曾给他做过一个,至今还被他收在柜子里,声称是舍不得用,如今这个倒是显摆得很。
严彧摸着那荷包道:“郡主送的,生辰礼。”
语气不乏炫耀。
严瑢一笑:“我又没问。”
严彧挠挠额角,淡笑不语。
严瑢又道:“你的生辰不是还有一个月?礼物收得倒是早。想要什么,大哥提前准备。”
“大哥送什么我都喜欢。”
说话间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小芾棠扒着门朝里望:“大哥、二哥,你们聊完了吗?”
严瑢点点头,百灵一样的小姑娘便轻快地迈了进来,手里捏了张帖子,笑盈盈道:“卫国公府要开初荷宴,适才云熙姐姐亲自送了帖子来,十二分诚挚地邀请我们一道去!”
严彧往年留京时日都不长,并不尽知京中贵府这些路数,遂道:“又赏花?这回是什么名堂?”
严瑢笑着解释:“不过是往来走动的由头罢了。卫国公缠绵病榻多年,其夫人又是个不堪顶事的,世子还年幼,只能嫡小姐苦苦支撑,人情上不免势弱,即便有太后照应着,也属不易。”
“哦,都请谁?”
“具是各府年轻一辈,偶尔也有些夫人借机给自家小辈相看良缘。”
严彧一笑:“那我不去了。”
严瑢道:“我也不去。”
小芾棠急了:“人家云熙姐姐亲自登门递帖子,你们别太过分!”
见两位哥哥都不以为意,她朝严瑢凑过去,扯着他袍袖摇了几下,开始撒娇:“大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有陆海潘江之才,有匡国济时之志,向来是我辈楷模,你若不去,那初荷宴上徒留一干纨绔浪荡子,该有多无趣?也对不住云熙姐姐亲自上门请一趟,大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好大哥,你去嘛,去吧!”
严瑢被她霹雳吧啦一通话说得好笑,捏着她肉乎乎的脸蛋道:“你这夸人的词儿跟谁学得,哪儿来的这套理?”
小芾棠挥手挡掉那只大手,揉着小脸道:“夸你的词儿具是云熙姐姐原话,你瞧瞧你在姐姐们心中地位多高!云熙姐姐热情相邀,你便忍心叫她失望?”
她如此一说,唐云熙红着耳根垂眸娇羞的模样便又在他脑中浮出来。
严彧藏笑道:“大哥去吧,莫辜负了美人一番心意!”
严瑢面色肃然:“事关女儿家名节,二弟慎言。”
严彧笑出声来,自己这位大哥,真真板正得可以!
小芾棠回头看向二哥,似才留意到他腰间多了个东西,她凑过去打量道:“二哥何时有这样一个荷包?还蛮好看!”又微微躬身,招手轻嗅,“装得香料,淡淡的,挺好闻……可我记得你说不爱用这些东西!”
“我偶尔也用一用。”
小芾棠仰望他那眼尾藏笑又毫无羞愧的模样,小嘴一撇,娇声道:“初荷宴你爱去不去,我找梅姐姐一起去!”说完轻哼一声出了门,她就不信搞不定这俩哥哥!
梅香阁里,连枝灯照得屋内通明雪亮。梅爻卸去钗环坐在案前,望着身前一盒子话本子失神。
那是日入时分洛云给她送初荷宴的帖子时,一并送来的。
已是第三批了。
最早送来的那些,多是风月故事,偶有些艳情句子,诸如劲瘦腰身极为用力,尚不算露骨,她当故事读倒也得趣。到第二批时,便颇多技巧,她脸红心跳地读下去,总会下意识代入那个人的样子,宽肩阔背,肌肉贲张,他与她近亲的画面挥之不去,几次湿了小衣。
这次送来的她随手翻了几册,具是图绘,愈发大胆,看得她脸热心慌,慌完了便觉得,得停一停了。
侧头瞥见请帖上那几行娟秀小字,她不免又想,唐云熙这等高门贵女,送书送得如此有门道,必定也是看过的,虞晚也看过了罢?
又想起画舫里那些跟李姌玩到一处的少男少女,具是世家贵胄。
她不免轻叹,来京前他父王和二哥还忧心她野肆不羁,在京中贵女中失了仪德惹人笑去,是以她小心谨慎,倒不知她才是那个最没见识的!
她收起话本子,刚要唤风秀备水沐浴,便见风秀拿着封信进了门:“小姐,家书!”
梅爻接过来看,渐渐脸色便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