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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各怀心思他不过才几日没露面,她便难……

    梅溯给妹妹传书提了两件事,一是李啠在府上遇刺,护心甲替他挡了一劫,死了两个府卫,而梅溯放那儿的暗卫竟没能将刺客抓住!二是他们的父王梅安,又要打南粤了。

    对于第一件事,一时还辨不出这背后的动机,是党争,还是有谁想算计文山,抑或一箭双雕?梅溯只提醒她在京中诸事小心。

    对与第二件事,她倒不意外。自她记事起,她父王已数次兴兵南粤,大有不灭不休之意。她一向敬重父王言出必践,他既答应了母妃,即使母妃已与世长辞,可此誓不渝。

    因李啠已为庶人,他遇刺的消息七日后才递到京城。刚服了金丹的陛下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那是南境的官司,让梅安看着办吧。”

    唯一有所行动的是严彧,他把天禄派去了南境。而他自己也不知在哪忙,已多日无音讯。

    风秀见自家小姐闲时把玩着那只玉葫芦,便知是想他,可也没见她再用什么手段,颇沉得住气。

    初荷宴那日,小芾棠早早到了梅府,再与梅爻同乘去卫国公府。

    风秀伺候着两位小姐登车,巧笑道:“芾棠小姐跑梅府这一趟,可是绕了路呢!”

    小芾棠看一眼梅爻,对风秀笑道:“我倒是想随两个哥哥一起,可没办法呀,大哥说衙署有事要晚到,二哥连人影儿都瞧不着,我只能来找梅姐姐带我了!”

    梅爻轻斥风秀:“多话。”

    马车抵达时,国公府门前披红挂彩,唐云熙姐弟及姨娘薛氏带着人在门口迎客,

    已有几府客人先到,府上下人正引着车马去停靠。

    见到梅府的马车,唐云熙迎下阶来,一番寒暄亲自引着梅爻和小芾棠进门,礼坐让茶后,唐云熙复去照应来往宾客,梅爻两人无聊便去了府里几处园子转转。

    卫国公府要比梅府大不少,造景也是见巧见奢,处处彰显贵气,才转了没一会儿梅爻便暗慨,不愧是太后的娘家,虽当家的势弱了些,门面排场仍十足十地豪气。

    那园中满满一池早开的清荷,仙气十足地顶着粉白娇嫩的花朵儿,在微风中摇出满园清香。远见水榭亭里已坐了几个鲜衣玉影,似聊得正欢,梅爻两人便沿着连廊想去瞧瞧。离近了却见多是赴李姌生辰宴的贵女,足下不由得放缓,一时又兴趣缺缺。

    小芾棠自是不晓得梅爻所想,她性子活泼好热闹,只拖着梅爻胳膊便往前冲,却听前方隐隐传来一些不怎么动听的声音:

    “昭华郡主是最爱玩的,可惜她不在。若她在,能得不少趣儿!”

    “她那大婚要筹备诸多,哪有功夫同我们玩儿?怕是以后也无甚机会了!”

    “不过听说文山郡主会来,想必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也不会少,今日也应是极热闹的!”

    “哼,蛮风野俗惯会勾人,且她那温婉柔善具是装出来的。你们还不晓得吧,那日昭华郡主落水,实是她推下河去的!这等徒有其表的蛮野女子,没来倒比来了好!”

    小芾棠先一步听不下去,几丈外叫道:“你们这样讲,太过分了!”

    这一嗓子让亭子里几个姑娘纷纷回头,几人均未料到当事人已在身后,方才那肆无忌惮讲话的劲头立时便短了,一时尴尬地谁都没先开口。

    梅爻徐步行至跟前,清冷的目光从那几人脸上一一拂过,停在最后讲话的姑娘脸上。她叫做陆清瑶,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几个人中,算是最尊贵的。

    见梅爻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陆清瑶微觉脸颊发烫。她以往跟在李姌身侧,也是张扬惯了,时常口无遮拦,此时倒也没认错道歉的打算。又想起那日梅爻被李姌逼着喝酒的窘迫模样,觉着眼前这郡主也不过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又能拿她怎样?

    梅爻瞧见对面那副不知悔的模样,忽地一笑:“陆清瑶,我来你很失望?你确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又望向其他几人,“大约你们也跟着犯迷糊,那便一块醒醒脑子罢!我是陛下亲封的文山郡主,从一品,阶品甚至在你们父兄之上!”

    她敛了敛衽,从容道:“诸位,见礼吧!”

    一声落,众人都愣了。

    只因昔日里她们与昭华郡主玩在一处,惯以姐妹相称,倒不拘礼节,此前与这文山郡主嬉闹在船上时,她也客气得很,由着她们磋磨玩笑,还输给她们不少银子,未料此时一反常态,竟拿起了郡主的架子!

    可她这架子端得也很正常,在场虽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儿,却都无品阶在身,正经论起来,是要向郡主行礼的!

    风秀见众人干站着不动,只脸色青白难堪,遂冷声喝道:“诸位见郡主而不拜,是倨傲不恭,还是家教无德?是藐视圣威,还是蔑视文山?”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具是一凛,这小婢子呵斥的哪一条,拎出来都叫人扛不住。

    而此时连廊一头徐步行来一道颀长身影,白袍玉带,清贵矜持,赫然是康王李茂。

    刑部裴侍郎家的小姐裴令容先一步屈膝拜道:“见过文山郡主,郡主万福!”

    这个头一开,其他几人立时也便都屈膝施礼,一时问安声四起,虽透着些委屈不甘,却也都不敢错了礼数。”

    梅爻看向陆清瑶,一双冷眸盯着她,陆清瑶终于也不甘地屈膝下去,低声道了句万福。

    梅爻侧身时,余光也瞥见了连廊中的身影,却只当未瞧见。

    她径自往亭中坐了,也不叫人起来,只对着几个屈膝福身的女子道:“今日初荷宴,大家具是接了国公府帖子来的客人,我虽位尊,原也不想讲这些俗礼叫大家难堪。但可想是我平日过于随和,才叫你们忘了尊卑,显出今日丑态。我远道来京,算是客居,可即便是陛下和太后、皇后,也会看在我父王面上照应和包容我,你们仗的是什么,也敢来我面前撒野?”

    她身前几位贵女屈腿屈得微微打颤,可这高高在上的郡主不叫起,也只好咬牙坚持。

    梅爻又看向陆清瑶:“你说昭华郡主落水是我推下去的,你说错了,我推她做什么?是我叫人将她丢下去的!”

    众人具是一愣,没想到她承认的如此痛快。

    梅爻又道:“可你们不晓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实是因她行事妄悖,欲伤我在先,我不得已才如此,却也只想让她清醒清醒。我原本不必同你们讲这些,之所以讲出来,是想告诫你们一个道理,在场具是高门贵女,非是山野泼妇,还需谨行慎独,否则难保不会招惹祸患,累及父兄!”

    一圈人皆俯首受教,不敢吱声。

    梅爻又道:“陆清瑶,你当面讥毁尊上,我念你是头一遭,这回便不罚你,可若再叫我听见什么蛮风野俗、伪善勾人之类的字眼,我便要公事公办了!”

    陆清瑶委屈不甘地认了错,头也没敢抬。

    梅爻施了通威,见一众人都乖乖顺顺,这才和缓道:“都起来继续玩罢,我便不凑热闹了。”

    她起身要走,却见李茂似笑非笑行过来。包括梅爻在内的诸人齐齐行礼,男人抬抬手,目光却只盯着俯首的梅爻。

    她方才训人的话,他因离得远并未听到,只瞧着她上位者的派头十足,这气势可与那日在柔福宫中,委委屈屈说不知哪里得罪了昭华的软糯模样判若两人。

    蛮王的公主,恐怕这才是她的真实性子。

    梅爻抬眸,便对上了李茂饶有兴趣的目光。

    “本王陪母妃前来,母妃适才提到郡主,可巧便让本王遇上了。我代母妃相邀,不知郡主可有空陪她坐坐?”

    梅爻在这里反正也是无趣,索性道:“是梅爻的荣幸。我与芾棠同行,便一起去给虞妃娘娘请安罢。”

    小芾棠因是庶女,与宫中贵人接触不多,与这位寂寂无闻半辈子的娘娘就更不熟,却也晓得是梅爻关照她,她也不愿落单与嚼舌之人为伍,便热情跟上,只默默走在梅爻身侧,也不插话,心里却琢磨她那忙叨叨的二哥何时才到?

    虞妃此时正由国公夫人周氏陪着,在晚风亭喝茶闲话。这位娘娘位高事少,算是请来撑场面的。此外周氏还存了份私心,嫡小姐唐云熙再是能干,也终究是要嫁人,过了这个生辰便二十了,姑娘家自己不吭声,她做娘亲的便得张罗。

    公府尊贵,眼光自然高,寻常子弟要么门第不配,要么人品才学不够,要么前途不明,她一心想寻个能让公府重振威望的女婿,至少也要维系住尊崇,不能低嫁。她从上往下捋,把诸皇子、世家及官宦子弟全排了一遍,总无十全十美。

    康王这对母子,此前从未出现在周氏视野里,只因虞美人寂寂无闻,李茂体弱又不得宠。

    可自打李茂封王,她突然觉得康王还不错。

    眼下的康王地位够高,仪表不俗,诗书才学俱佳,人品清逸,他不争权,日后不管谁登基,多半是如恭亲王般的闲散王爷,做他的王妃,又尊贵又安全,亲家多半也好拿捏。

    至于“病秧子”这个短儿,她今日仔细瞧了,是清瘦了些,却算不得弱。

    梅爻随着李茂往两位贵妇处去,踏上通往晚风亭的长廊,赫然看到一抹俊逸身影往后园而去,两人视线对上,那家伙扬眉一笑,消失在了的繁花掩映的山石后。

    她心中悸动,看了眼小芾棠,小姑娘亦是满脸欣喜。

    严彧来了。

    她分神间,便见亭子里的虞妃站起身,笑盈盈朝他们望过来。

    周氏尚未见过梅爻,只觉她相中的那个“准女婿”,带了个明艳艳的娇俏姑娘走来,两人并肩而行,偶尔她说句什么,康王便微微侧身俯听,显得亲近又耐心。

    “那是文山王的掌珠梅爻,茂儿喜欢她。”

    虞妃和缓吐出的一句话,让周氏的心骤然冷了半截儿。

    梅爻和小芾棠陪着两位贵妇说话儿,李茂陪了一会儿便离去了。梅爻心里装着事,又隐隐觉着两位贵人间暗流涌动,自己这趟来得并不单纯,是以又坐了一会儿后,便寻了个借口告退。

    小芾棠跟着她离开晚风亭,意味深长地一笑,很知趣道:“梅姐姐快去快去,不用管我,我去找旁人玩会儿!”说完便跑开了。

    真是个好妹妹!

    梅爻朝着适才严彧消失的方向寻去,那是与初荷宴相反的方向,人都在荷塘这头热闹,那座园子便显冷清。

    她在里面绕来绕去,却没见一个人影儿,想着严彧当她面明晃晃往这边来,当不会只为溜她。找不见人,她有些沮丧地在园中站了会儿,刚要走,便被身后假山洞里突来的轻咳吓了一跳!

    猛回身,便见严彧斜靠在洞口,眉目被遮得幽暗,却难掩风流之态。

    他声音里藏了笑:“这位姑娘,你从我跟前转过好几回,是在寻谁?”

    梅爻被他这副欠欠的样子气到,又实在按捺不住见到他的悸动,开口便显得又娇又恼:“你给我出来!”

    严彧听话地从洞口走向她,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她遮进了他的阴影里。

    对面的男人嘴角噙笑,眉眼温柔,朝她缓缓张开双臂。

    梅爻只觉心跳停了一瞬,下一刻突然便扑进了他怀里,被那双有力的臂膊紧紧锁住。

    入了心的人,见与未见都是思念。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闻着熟悉到令她心颤的龙涎香,她有些委屈地呢喃:“我想你了,彧哥哥……”

    “乖,抱到了。”

    他又将她搂紧些,俯首轻轻吻着她的发心,手掌有意无意在她的纤背和细腰上摩挲。

    他不过才几日没露面,她便难忍地说想他,那副痴迷又委屈的模样,莫名惹他心软和心疼。

    他轻轻勾起她下颌,对着那双娇嫩嫩的唇瓣亲了下去。

    而这一幕,被旱舫顶楼上凭栏而望的康王李茂尽收眼底。

    李茂那双一贯水波不兴的清淡眸子里,少有地凝起了风云。

    第62章 不躲不避衣衫……要见不得人了……

    卫国公府这场初荷宴,杖围之年的老太后也来捧场,老人家看着满园子芳菲正盛,年轻人彩衣蹁跹,活力昭昭,昏眊的眸子里盈出了清光,恍惚又回到了自己进宫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此时园中宴乐已开,湖中心的水榭台上歌舞正酣,宾客们环湖宴欢,倒并未固定座次,男女也未分列,少有的随心就位,只将视野最佳的藕香榭留出来给宫中贵人。

    虞妃和周氏搀扶着太后在亭中坐了,便陆续有各府贵妇带着小辈来请安。间隙里太后瞧见唐云熙在人群中穿梭照应,慈笑道:“芽芽辛苦,你们别累坏她,把她给我唤来,挨着我歇歇罢。”

    小婢子去请小姐的功夫,太后又朝虞妃道:“茂儿也来了吗,让他也来。”

    虞妃笑道:“这孩子今儿是陪我来的,这会儿也不知在哪儿逛,我已叫人去寻了。”

    澄观楼上,李茂抓着栏杆的手指甲因不自觉用力而泛白。

    令他失态的那两人,已拥吻着隐入了园中翠幕,他看不见,可那娇滴滴的人儿被高大男子欺近压覆,逼得步步后退的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甚至记得那双细白小手抓在男人衣襟上的样子,从指骨分明到酥软无力。

    “殿下,太后到了,虞妃娘娘请您去问安呢!”

    “嗯。”

    抓在栏杆上的手指渐渐松了,李茂望着满园红翠,轻浅又绵长地吁口气,他惯是稳得住,岂能为此乱了方寸?

    转过身,已恢复一贯的清淡模样。他将随身玉佩卸下,抬手向后一扬,淡淡道:“去寻回来。”

    随侍静檀立即招呼门外小厮:“殿下在园中丢了玉佩,你们几个下去找找!”

    在下人们慌乱的脚步中,李茂从容地随着婢子去了藕香榭。

    那园中,梅爻被严彧抵在石壁上深吻,石壁不平,她下意识挺胸,便被他抱着对换了位置。一只大手从她腰间摸上来,不安分的揉捏几下,便听她娇哼出声,喘息着道:“可、可以了,衣衫……要见不得人了……”

    严彧失笑,大掌压着那浑圆轻抚几下,抬眸又见那红艳艳的娇唇上还沾着口津,又抬手去抹,调笑道:“口脂也没了……倒是比有时更馋人。”

    她拍掉那只大手,嗔怪道:“还在人家园子里呢,又行孟浪,你可是愈发大胆了!”

    他猛地把她朝自己一按,反问道:“刚刚是谁朝我投怀送抱的,孟浪的可不是我!”

    他那表情里带了几分坏,又极其宠溺,梅爻竟看得一时呆住。

    他往那娇臀上轻轻一拍,“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她喃喃的:“看不够……”

    小手环上他的腰,她把头枕在他胸口。对眼前这个人,她总是毫无抵抗,轻易沦陷。

    严彧对她这反应喜爱得紧,不免又生出几分得意,将人抱紧些,浅笑道:“痴儿。”

    两人小意厮磨间,便听风秀高声叫道:“康王殿下叫你们来找东西啊?找什么?”

    “园子不大,大家分头找!诶,这位姐姐是哪府的,怎独自在这里?”

    “……公府太大,有些迷路。”

    严彧挑眉:“好烂的借口……”

    梅爻从他怀里挣出来,一时羞窘:“我长这么大,何曾这般偷摸行事,全是因为你!”

    他一扬眉,“是不是很刺激?”

    “你还说?还不走?”

    严彧一笑,大喇喇走出去,冲着一堆东张西望的人道:“找什么呢?”

    “回严将军,殿下在园中失了玉佩,叫小的们四处找找寻回去!”

    “哦,那找吧。”

    一行人散开,不遗死角地四下搜寻。

    梅爻悄然绕去风秀身边,本想离开,却见严彧并无走的打算,也似在找东西般四下打量,继而便朝着不远处那几株矮树行去。

    他站在树下仰头,梅爻跟着看去,便见那枝丫上吊着个东西,玉丝线打的络子随着微风轻晃。

    严彧一个纵身扯下它,后退几步,视线便落向那高高的阁楼,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李茂到藕香榭时,见一亭子的人正在夸公府的嫡小姐唐云熙,唐小姐倒也未见羞赧,回应得落落大方。

    李茂给祖母问了安,老太后指了唐云熙身旁的空位道:“坐吧!芽芽这孩子温婉又能干,她张罗的这场宴应景儿又热闹,茂儿你平日深居府中,这等年轻人的聚会该多走动。”

    “是。”李茂笑着应了,又转向唐云熙,“妹妹辛苦了!”

    唐云熙笑得端庄又客气:“愿五哥玩得尽兴!”

    周氏揣度老太后兴许与自己一样的心思,便想再卯几句词儿,把俩孩子往一块凑,话刚开了个头,便见老太后朝着斜角石径方向探了探身,微微眯眼道:“那是不是彧儿?”

    李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方才园中情意绵绵的两人,毫不避讳地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婢子风秀。

    李茂眸光暗了几分。

    唐云熙笑道:“回姑祖母,确是严将军和文山郡主一道来了!”

    老太后一脸欣喜:“快,叫彧儿也过来!”

    太后和陛下对平王一家,特别是对这个百年一遇的少年将才宠爱有加,这是满朝尽知的事,其疼爱倒不比皇

    室的孩子少。婢子忙着又加方凳,小亭子一时满满当当。

    严彧和梅爻一起见了礼,太后拉着严彧手道:“想你幼时在宫中小住,开心果似的小团子,我喜欢得紧。可自打被你父王带去西北,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既在京中,也该时常进宫来看看我!”

    严彧含笑应了,太后又转向玉立一旁的梅爻,上下打量一番,慈笑道:“明艳艳的,叫人看着欢喜!都坐吧。”

    唐云熙招呼梅爻坐自己身旁,严彧却没落座,他从怀中摸出那块玉,走至李茂跟前道:“这龙佩可是殿下的?”

    按着常理,偷情的人被发现只会躲避和掩饰,李茂确没料到这人顶着上,混野将军的名号果然不虚。

    李茂未起身,也未接,只仰头淡笑:“将军在何处寻到的?”

    严彧俯视他,忽地一笑:“……树杈上,殿下收好。”

    说罢将龙佩放至李茂腿上,转身坐去了太后身侧。

    梅爻颇觉严彧此举冒失,她偷眼打量李茂,见他捏着那块玉垂眸不语,一时倒瞧不出是什么心思。

    此时亭外行来一个小婢子,躬身在唐云熙身后道:“小姐,平王世子到了,被咱家小爷拦在了门口,您去瞧瞧吧!”

    唐云熙眉头一皱,不晓得这个弟弟又发什么疯!

    她起身朝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带着婢子匆匆离去。她一走,梅爻坐那儿便显的孤零零。

    虞妃笑道:“郡主过来,挨着我坐!”

    周氏对她这明目张胆的偏爱翻了个白眼儿,见那头太后正拉着严彧的手问话,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

    严彧应付着太后,余光瞥见虞妃对梅爻让吃让喝,热络得很,便有些心不在焉。

    太后叹口气:“罢了,你们年轻人好热闹,我也不拘着你们了,都去玩吧!”

    太后放人,虞妃自然也没硬留的道理,三个年轻人起身行礼,鱼贯出了藕香榭。

    梅爻行在两人中间略觉尴尬,遂寻了个借口去找小芾棠。

    她一走,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思都心知肚明。

    李茂一派清明神韵,正色道:“郡主只身来京,身份特殊,严将军行事还需顾忌些,切勿给郡主惹来麻烦,更勿惹出祸患,引来南境风波!”

    他把调起这么高,严彧一时语塞,顿了顿拱手道:“劳殿下费心提点,臣记得了!”

    李茂静静注视他几眼,徐步离去,边走边将手中龙佩丢给静檀,淡淡道:“入库。”

    国公府门口,严瑢带着随侍砚心被拦在阶下,唐云霄这小世子带着几个世家子弟,张牙舞爪站在阶上,小芾棠居中而立,正在跟唐云霄对峙。

    “我大哥是你姐姐亲自下帖请来的,你凭什么拦着不许进?”

    “就凭这是小爷家!爷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严瑢像看小孩子吵架,笑眯眯看着两人掐,不动也不吱声。

    小芾棠试图讲理:“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平白无故拦人,哪府也没这个道理!”

    唐云霄嘿嘿一笑:“想进也行啊,再做首诗,夸我!将我夸高兴了,我亲自将状元郎迎进去!”

    “你这小世子可真记仇!心眼儿怎的比针尖还小?”

    “不夸就别进!小爷府上就这规矩!”

    阶上开始有人起哄,一时叽叽喳喳,小芾棠气得脸红,正待再开口,便听一声娇喝:“唐云霄!你在做什么?”

    此声一出,门口立时安静了下来。

    唐云熙带着几个婢子快步行来,衣袂生风,威权赫赫。她站在门口先是打量了一圈众人,继而朝着弟弟呵斥道:“你这待客之道是打哪儿学来的?滚回去!”

    唐云霄不服气:“姐,你忘了他上回怎么取笑我了?这面子我得找回来!”

    “找?你怎么找?就你肚子里那几滴墨水,人家是夸是骂你都分不清!我看你是找骂没够!还不回去?”

    唐云霄恨恨地望向严瑢,与自己恼躁的样子相比,那个可恶的人从头至尾笑意盈盈,玉立阶下,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嬉闹。他咬牙切齿白了严瑢一眼,招呼身边朋友退回门里去。

    唐云熙轻吁口气,脸颊微微泛红。她好不容易将人请来,实在没料到竟叫这个弟弟,冒冒失失把人唐突了一番。

    她莲步迎下阶,十分抱歉道:“舍弟骄纵惯了,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

    “有姐如此,小世子将来也是错不了的!”

    他这声音里藏了笑,显然并未将这出闹剧放在心上。

    唐云熙望进那双皎皎清眸,越发觉得脸颊发烫,不敢再与其对视,只侧身道:“世子里面请!”

    小芾棠挽起唐云熙胳膊,娇声道:“瞧姐姐气得,脸都红了!放心,我大哥胸怀大度,能揽明月入怀,姐姐消气!”

    唐云熙看向小姑娘那带笑的眉眼,脸更红了。

    第63章 心仪之人他八成是疯了,才会在一群花……

    严彧和李茂从太后处离开,李茂去了冠云楼,那是临湖叠石造山起的一座三层阁楼,身处楼上,初荷宴一眼看全。

    严彧四下转了一圈儿,没见要找的人,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喝茶打发时间。可没坐一会儿,便见一群彩蝶朝自己涌过来。他执盏的手一顿,细看其中还有小芾棠,一脸苦相地暗暗朝他摆手。以往李姌在,她们对他的热情还有所收敛,眼下似是没太多顾忌了。

    此时躲开未免刻意,他虽不愿应付,倒也不是冷血到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不过分,都好说。

    姑娘们欢快地围上来,卢婉自觉与严彧还算熟稔,开口道:“严将军怎在如此偏的地方独坐?”

    严彧搁下茶盏,随口道:“视野虽非最佳,却能将环湖一览无遗,挺好。”

    那湖是个不规则形状,他这么一讲,众人的确发现从他这个位置看去,几乎没有死角,只是观花赏舞上亏了些,宴饮也不方便,他身旁的席案也与宴上不同,似是临时挪来的。

    陆清瑶娇声道:“严将军可是把行军打仗的敏锐,都用在赴宴上了!不知将军要这一览无遗,是想看什么?”

    这话倒叫严彧刮目相看,他笑吟吟望过去,瞧着讲话的姑娘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名字。不过这于他也算不得困扰,他淡笑道:“自然是看想看之人。”

    近距离对视,陆清瑶被玉面将军眼底滟光灼得有些脸热,一时竟未接话。倒是卢婉揪着话头道:“将军想看谁?可是有……心仪之人?”

    严彧略一迟疑,毫不掩饰道:“有。”

    此言一出,有点炸场,谁都未料到昭华郡主死磕不下的冷厉将军已有心上人!且提到她时,他凤眸藏笑,昳颜含春,可不像装的。一时间周遭七嘴八舌,继续挖的有,直接猜的有,见他只敢猫在角落注视,出主意鼓气的也有……

    小芾棠被挤在姐姐们身后,心疼地望着被簇拥的二哥,觉得他八成是疯了,才会在一群花蝴蝶跟前胡说八道!

    梅爻随着唐云熙隔岸路过,便瞧见这众星捧月的一幕。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从她鼻腔中逸出。

    唐云熙笑道:“那是严将军吧?还真是招人啊!”

    小芾棠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对面俩人,立时挥着手大叫:“梅姐姐!云熙姐姐!”

    喊完一脸自求多福地看了眼二哥,便朝着对岸跑去。

    严彧咬了咬牙:“诸位,人有三急……少陪!”说罢撇下错愕的姑娘们,逃了。

    梅爻随着唐云熙在给各处送点心。唐云熙今日特地准备了一道小吃,清荷酥,造型精美,入口荷香沁人,清甜酥脆,只是配料精细,做法极其复杂,她从选料到出炉耗时多日,也才勉强够给今日的贵客们尝上一尝。

    小芾棠见到两位姐姐时,便被这点心勾住了,她左看右看,又捏起一块尝了尝,一边夸赞一边道:“真好吃!我应该是吃过的,只是想不起来是何时吃的。”

    梅爻笑道:“可见是合了胃口,不枉云熙姐姐花这么大力气来招待!”

    小芾棠被点心

    堵着嘴,笑得一脸满足,心下却还在琢磨是何时吃过。

    严瑢负手站于拱桥上的一处秀亭中,望着不远处说说笑笑的三人,那个明艳艳的姑娘,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

    他看了多久别人,沈修妍便看了多久他。

    大约是再难按捺心中情愫,沈修妍终于鼓起勇气靠过去,轻轻唤了声“严大人”

    严瑢回身,见是她,露出了惯有的温雅微笑:“沈小姐,好久不见。”

    他一句客套话,却叫沈修妍心下酸涩。自那日在万樽楼说开后,他确是好久不见她了,她却不是。她见过他许多次,在大理寺门前的长街上,在他散衙回府的必经之路。

    她望着那个如松如鹤、光风霁月的人,终是忍不住道:“那日大人曾同我说,有心仪之人,想必她今日也来了吧?”

    严瑢未吱声。

    沈修妍又道:“大人于此伫立良久,目之所至必是心之所向,不如让我来猜一猜,那个幸运的女子是谁?”

    严瑢有些心慌。

    “是文山郡主么?”

    困锁他心中蛮兽的牢门似是被撞了一下,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抖,要开口时,余光却见几丈之外的桥头,已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严彧。

    严瑢摇摇头:“不是她,别猜了。”

    沈修妍却似不甘心道:“那便是唐小姐了!”

    严瑢知其误会了,可他一时又不好解释,毕竟自己杵在这里老半天。

    见他不语,沈修妍望向那个张罗今日这场盛宴的姑娘,涩声道:“矫矫不群,不输男儿,温婉贤良,宜室宜家,我的确不如。”

    严瑢见她愧然自伤,少不得寻几句话来安慰:“沈小姐兰心蕙质,娴雅淑静,也必会遇得两情相悦之人。”

    沈修妍收回目光,见严瑢讲得诚恳,勉强挤出个笑来,声音却愈发幽涩:“借大人吉言……”

    眼见唐云熙带着一干人渐行渐近,沈修妍道:“我今日冒失,也只是想求个明白,还望大人勿怪!”

    “沈小姐言重了。”

    “那便不打扰大人了。”

    沈修妍带着婢子离去,路过严彧时未曾抬头,只微微颔首便擦身而过。

    看了半晌戏的严彧似笑非笑道:“再多留片刻她便要哭了,大哥可也是个心狠之人。”

    严瑢正色望着他,良久才道:“还是心软了。”

    沈修妍行至唐云熙跟前,扬脸笑道:“唐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云熙是瞧见她方才同严瑢一处的,也打探过她曾与严瑢议亲,却因对方仍念着跌落风尘的白月光而无果。此番被她拦下,唐云熙直觉是和严瑢有关。

    “你们先去送点心,我稍后便来。”唐云熙嘱咐完身边人,挪开几步问沈修妍:“妹妹何事?”

    沈修妍细细打量眼前人,虽非顶尖的花容月貌,却也是肌骨莹润,秀美大气,尤其一双凤眸,娇媚中藏着精明强干,这一身风流气韵,与自己这等娇娇女实非一类人。

    沈修妍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唐姐姐,喜欢严瑢大人么?”

    唐云熙不动声色地反问:“妹妹这是何意?”

    沈修妍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又道:“严大人喜欢你,似姐姐这等聪慧之人,当不会毫无感知吧?”

    这,唐云熙倒真无甚感知。她追问道:“他自己说的?”

    “嗯,算是默认吧。”

    “妹妹怕是误会了,我听闻他心有所属,是……”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唐云熙意识到眼前是个曾与他议亲遭拒的姑娘,提这茬实在不妥。

    却听沈修妍道:“姐姐是说袁月仙么?我曾当面问过严大人,他称对袁姑娘并无儿女之情,只是幼时情谊,宜春坊喊价也只是因为对袁大人存着半师之谊。”

    “这样啊……”唐云熙半信半疑。

    “所以,若姐姐也有意……还望莫要辜负了他!”

    唐云熙有些看不懂了:“所以妹妹是来给我牵媒拉线的?”

    沈修妍有些自嘲地笑笑:“姐姐莫要多心,我只是觉着严大人材茂行洁,门第高贵,是难得的良配,只是与我无缘,他既钟情于姐姐,我自是希望他如愿喜乐。自然,瞧今日这阵仗,兴许姐姐属意的是皇子,那便当妹妹多事吧。姐姐既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听闻严瑢属意自己,唐云熙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可她并不十分信。

    她与严瑢交集不多,袁月仙还在京时,她曾随着袁姑娘见过他几次,此后也只是在高门贵府走动中接触一二,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便只有他替她挡下坠落书本那次。此种情况下,他对她便是有些好感,怕也不多。

    她望向那个人,见他们兄妹三人及文山郡主正在亭中闲话,小芾棠眉飞色舞不知在讲什么,严瑢望着妹妹笑得像个老父亲,唯有严彧心不在焉。从她的角度,似乎瞧见有只大手探入桌下,去捉梅爻垂在腿上的小手,被那只小手一掌扒开。

    唐云熙看笑,唤婢子提来食盒,亲自拎着去了那座亭子。

    “这是新鲜出炉的点心,现在吃口感最佳,你们尝尝!”

    唐云熙将盒中点心端至桌上,粉粉嫩嫩的花形糕点,层层酥皮半开,好似含苞待放的荷花托在碧油油的荷叶上,散着隐隐的甜香。

    严瑢一愣:“这是……”

    “清荷酥,严大人可还有印象?”

    唐云熙笑吟吟的:“这是烟萝的拿手绝活,她曾教过我,也不知我做的这个,能不能及得上昔日她给大人吃过的……”

    袁月仙,小字烟萝。

    小芾棠突然一拍脑门:“我就说我吃过!之前大哥曾带回府过,二哥也吃过对不对?”

    唐云熙另取小碟夹了一块递向严瑢:“大人尝尝?”

    严瑢与唐云熙对视少许,伸手接了下来,心下翻腾,一时竟有赴了场鸿门宴之感。

    见严瑢咬下一口,唐云熙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如何,可还适口?”

    一杯茶又递到了严瑢手边。

    严瑢被伺候着又喝了口茶,才似认命般道:“昔日是何味道,我已不记得,眼下这个……还不错。”

    唐云熙笑得一脸明媚:“大人喜欢便好!严将军也尝尝,郡主和小芾棠要不要再吃些?”

    “我要吃!”小芾棠毫不客气地又来一块。

    唐云熙满意道:“那你们且慢用,我今日事杂,便不多陪了!”

    唐云熙一走,严瑢放下手中糕点,转向吃得正酣的小芾棠道:“小祖宗,你是何时又被收买了?”

    小芾棠瞪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大哥,你说的我听不懂!”

    严彧勾唇一笑,低声对梅爻道:“姓唐的这做糕手艺,可不比你差!”

    梅爻美目一瞪怼回去:“吃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64章 赌坊捞人竟跟个护卫争宠

    太后看着孩子们像小鸟一样,三五成群穿来飞去,心情大好。周氏给老太太揉着肩道:“芽芽去岁说要办初荷宴时,我还忧心她小孩子撑不下来,眼下都办两年了,一年比一年热闹,连老爷都夸她!”

    太后淡淡瞥她一眼:“比你这个母亲强!”

    “那是!”周氏颇有自知之明,虽笑容有些尴尬,却仍趁热打铁道:“这几年府中大小事多赖芽芽支撑,我心疼她却又帮不上多少,很是愧疚。眼看芽芽过完这个生辰,便二十了,我有心为她寻个好姻缘,又怕眼拙耽误了孩子,少不得来求老祖宗费心,多疼一疼她!”

    太后叹口气,扭头道:“别按了,过来坐罢。你心里想什么我晓得,可这也得看芽芽自己的意思,她是个有主意的,你做不得她的主,我也不愿勉强她。”

    “老祖宗,这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做主,芽芽再是能干,这方面也是没经验的,万一……”

    “芽芽未必不如你想得长远!”太后直接打断,“行了,且看看再说吧。”

    周氏被太后这不明不白的一

    句话,堵得上不来下去,明明感觉太后跟她是一条心,怎的这么快又变卦了?

    周氏打量虞妃,见她只唇角带笑,低头吹茶,好似根本没听她们说话。

    老太后看不上周氏这副急功近利又无甚眼力的模样,适才两个孩子坐于一处,明显各自无意,便是想结这门亲,周氏也不该这会儿来逼懿旨。又瞥见虞妃的神色,更觉不爽利,显然虞妃不怎么想结卫国公府这门亲。

    又想到虞妃对梅爻呵护有加,一贯慈眉善目的老太后,眼里少有地闪过了一丝厉色,可很快又恢复如初,淡笑道:“虞妃啊,我观茂儿神清气朗,已不似昔日那般羸弱,想来那野道所说,及冠之后可得顺遂,是应验了。既他身体无碍,婚事也该提一提,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虞妃忙落下茶杯,恭敬道:“回太后,因茂儿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此事还从未仔细想过……既太后提了,一切仅凭太后和陛下安排,茂儿和臣妾自是满意的!”

    “我瞧着你与文山郡主很投缘……”

    “郡主与臣妾的侄女交好,臣妾生辰时郡主来贺,我见她灵慧温婉,确是喜欢,想来任谁见了也会喜欢罢。”

    “倒也是,不止一家向本宫探问求娶她,可文山这门亲不好结啊!你和茂儿历来安守本分,不争不抢,莫在这件事上惹人猜忌了去。”

    虞妃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这多半已是招了猜忌!

    文山郡主背后是富可敌国的财富、是半壁江山、是雄兵列境,想结这门亲,只说喜欢梅爻这个人,是没人信的。她和儿子藏锋隐智十几二十年,眼下两个皇子斗得正盛,万不能引火烧身!

    虞妃起身郑重道:“太后明鉴,臣妾和茂儿绝无非分之想!”

    太后压压手:“坐,用不着如此!我也只是心疼你们母子,不愿你们搅入是非之中!”

    “是,臣妾及茂儿谨记老祖宗教诲!”

    说话间唐云熙端了点心和三清茶来,温婉熟练地给几位长辈奉上。老太后越看越喜欢,又心疼道:“快歇歇吧,整场宴只见你忙得脚不沾地!”

    可好话不能说,唐云熙刚挨着太后坐下,便有小婢子匆匆跑了来,又凑在唐云熙身后一阵耳语。

    太后不悦:“什么大不了的事,一遍一遍烦你家小姐?”

    小婢子无措地看向太后,唐云熙沉了沉气,硬声道:“回姑祖母,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弟,随荣郡王去了千金坊……”

    千金坊,是京城有名的赌坊。

    看着唐云熙匆匆离去,老太后闭眼一声叹息:“趁早嫁了吧,留在你们这个家,早晚要累死!”

    上回李晟拿唐云霄打掩护,唐云熙便气得不行。李世甄与李晟是一丘之貉,偏她这个小弟广交不择友,轻易便被哄骗收买。此番去了千金坊,怕不是冤大头充作散财童子!她一阵头大,小弟日后还要掌公府,若落得身损德亏,又如何能让卫国公府硬起来?

    唐云熙本想亲自去将小弟绑回来,顺道将李世甄警告一番,可念及此时贵人们都在,终是不便离府,遂吩咐洛云:“你去传话给唐叔,让他带几个人到千金坊,把世子绑也给我绑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若是已然输了钱,先把人领回来,让东家来找我拿银子!还有,顺便记下与他同去的都是谁,回来一并告诉我!”

    洛云应了声刚要走,便听小姐又道:“人弄回来给我关祠堂去,没我的话,不许他出来,不许给他吃喝!”

    “姐姐这是冲谁生这么大气?”

    唐云熙回头,见小芾棠挽着梅爻胳膊过来,身后跟着严彧,倒是没见严瑢。

    “我大哥衙署有事先走了,叫我代为感谢姐姐招待!”小芾棠笑盈盈道。

    “应该的……一点家事,叫大家见笑了!”

    唐云熙方才的急躁几个人都瞧见了,梅爻直白道:“可是因为小世子?我方才瞧见他随着荣郡王出府了,一行人嚷嚷着什么千金坊……”

    唐云熙一脑门官司,叹气道:“他被宠坏了,实在不叫人省心!”

    “我去吧。”严彧突然开口,“可信的过我?”

    唐云熙有些意外,未料到冷将军竟有兴趣管这等闲事。

    梅爻却猜到他八成是冲着李世甄去的。她笑道:“都知你手黑,想来唐姐姐是怕你惹出事来!不如我跟他一道去,这样姐姐可放心了?”

    严彧挑眉一笑,倒叫唐云熙有些不好意思。她诚恳道:“我眼下走不开,如此便辛苦两位了!”

    话虽如此,国公府的唐管家仍跟了去,只是没带打手。

    路上凤舞驾车,车辕另一侧坐了严彧,梅爻隔帘嘱咐道:“你等下只将人带回来便好,可不许孟浪!”

    严彧应声:“好!”

    凤舞窃声道:“你倒是听话,你要不方便,那我来!”

    “嘿你……”

    “那李什么甄我早想收拾了,上回是他府上办丧,才叫他逃过一劫!”

    “你那招儿太损,不能再用……话说回来,有没有解?”

    凤舞不情愿道:“有是有,可上赶着送解药,是不是嫌暴露得不够快?且叫他忍一忍罢,一年后余毒排清便好使了!”

    严彧皱眉:“你一个护卫,怎的会有这等淫药?”

    凤舞歪头轻笑:“你怕了?”

    “刁奴!”严彧手指恨不得戳到凤舞脑门上去,“你对我最好恭敬些,不然早晚被收拾!”

    凤舞呵呵一乐:“你收拾我?那你离被收拾也不远了!”

    严彧咬牙切齿,有心再争上几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跟个护卫争宠,掉价,忒掉价了!

    马车在千金坊门口停下,风秀先行下车,之后将梅爻扶下来。她本就生得灼灼耀目,又从宴上来,装扮讲究,马车也很奢华,随从跟了好几个,个个瞧着都不俗,这排场叫人一看便知是豪门贵胄。

    赌坊的东家早得了人通报,亲自迎了出来,瞧着眼前人贵是贵,只是眼生得很,还有个天仙似的女贵人更是从未见过。可他认识唐国公府的管家,料想必是冲着唐小世子来的。

    唐管家上前一步,抱拳道:“周老板生意兴隆啊!我们家小爷可是在这儿?家里今儿有事,宫中贵人在,小姐让我来请他回去呢!”

    这话说得极委婉了,可赌场上利益最大,好不容易来个财神爷,东家自是不愿放人,打着哈哈道:“呦唐爷,您看我忙着倒是未曾留意……唐小世子来了么,你们谁接的?”

    无人应是。

    严彧一声轻笑,凤舞抱着剑往前几步,却被唐管家挡了。

    唐管家笑道:“我家小世子是跟着荣郡王来的,他当是头回来,兴许兄弟们不认识,带我见荣郡王便好。”

    周福海又问:“荣郡王来了吗?”

    还未等人回应,凤舞一把剑已经架在了周福海脖子上,阴笑着道:“我最烦装傻的,你是个聪明人,别闹不好看!”

    周福海呵呵一乐,丝毫未见惧意:“这位爷来前想是没打听明白,咱们这千金坊,不管来的是天潢贵胄,还是三教九流,具是财神爷,咱们从来都是迎神,断无送客的道理!”

    凤舞待要再上手段,却见严彧抬手拨开了他的剑。严彧打量着眼前这个四十来岁,一脸文气的周老板,怎么看都不像个开赌坊的。

    严彧似笑非笑道:“我倒是打听了,你这脖子之所以敢梗这么硬,是因为有扶光给你撑着对么?”

    周福海一愣,皇室产业不能碰赌,明面上虽追不到七公主,可她毕竟是得利的,张扬开总是麻烦。他不晓得眼前这个一身矜贵的男人是何来头,如何能知晓这等秘账,是真有证据,还是诈他。迟疑间便见对方又把个东西举到他眼前,周福海一双精亮雪眸骤然又睁大几分。

    严彧手中握的

    ,正是那枚黑龙佩。

    周福海已晓得眼前来的并非只有国公府的人,能拿龙佩、且敢拿龙佩逼他的,便是搬出来扶光也不好说。

    严彧泰然道:“人我只带小的走,也不叫你亏,放我这个不成器的属下跟大的赌几把,他赢得都归你!”

    天禧笑嘻嘻撸了撸袖子。

    周福海已觉出不对劲儿,今儿这几位爷是冲着荣郡王来的!

    他肃然道:“不管您几位是何来头,既不明说,我也不问,可我这里有规矩,赌大赌小都没问题,可有一点,别惹出官司来,要不然我可也不是吃素的!”

    严彧道:“这你放心。”

    周福海唤来个小厮,附耳几句,又对天禧道:“那便请贵属跟他去吧!几位贵人稍后,我着人请唐小爷下来!”

    不多时果见唐云霄从三楼下来,老管家一溜小跑冲过去扯住了他的胳膊:“小祖宗诶,你这又是做什么孽,今儿是什么日子,府中那些个贵人都在,你竟跑这儿来!快跟我回去!”

    “我姐知道了?她叫你来的?我刚摸到门道儿,你叫我赢两把便跟你回去!”

    唐云霄说着使劲抽胳膊,想甩开唐管家,凤舞看了眼小姐,大步上前,抬掌将闹腾的孩子劈晕,扛起来便朝外走。唐管家惊了一下,慌得跟上。

    梅爻望向楼上,不放心道:“天禧……不会有事吧?”

    严彧一笑:“放心,他会让李世甄输光了屁股滚回去!”

    第65章 山舍野宿娇喘着骂了句:“讨厌死!”……

    太后上了年纪无法久坐,宴席过半即回了宫。她走后虞妃也未久坐,未时初即出了国公府。她见儿子心不在焉,安抚道:“周氏虽有意,太后并未应允,这亲事不一定成,你也不用太过烦心。”

    李茂淡然道:“儿子晓得,唐云熙她有心上人,也必不会同意这门亲。”

    “她有心上人,是谁?你是如何晓得?”

    “多半是平王世子……她今日这宴席颇花心思,尤其那清荷酥,亲自送到人口边,若非有意还真是不好解释。”

    “是严瑢啊,倒也是难得的良配……其实我挺喜欢芽芽这孩子,家世、才识、品性具是上乘,是能掌家掌印之女,他日也必能助你!”

    李茂不动声色,显然并不在意这话。

    虞妃又道:“你中意的那个蛮儿,并不合适你。那等美色以及她背后的一切,难道李晟不想要?他取不得,难道你便取得?今日太后还专门训诫了我,这种关头,茂儿你可要三思慎行!”

    李茂虚睨着车帘上的精致绣纹,缓缓搓着手指。

    他何尝不知世家女中,唐云熙是最合适的,她精明大气,才识卓然,可偏偏吸引他的是那个蛮儿。春宴上明艳艳如海棠,花溪隐又娇弱弱惹人怜惜,一时软糯糯地说自己委屈,一时又嚣张地耀武扬威……她似乎有很多面,灵动鲜活又透着点狡黠,如此娇儿,他馋得狠。

    可馋她的人却不只他一个,那个西北浑不吝甚至尝到了!

    轻搓的手指已不知何时变成了掐,拇指死死扣在食指上,指尖泛白。

    虞妃轻轻握住了儿子的手,心疼又带着愧疚:“是我无用,无强势母族做你的依仗,亦未能争得陛下宠信,对你鲜少助益,委屈你了!”

    李茂的手松了,反手握住母亲那只纤弱的手,扯出一抹笑来安慰道:“我能平安长大,全赖母妃苦心周旋,母妃切勿再说傻话!”

    安抚好母亲,他挑帘喊道:“停车!我便从这里回府。”

    虞妃隔帘望了一眼,并非回康王府的便宜之路,晓得他是有事要做,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嘱咐道:“路上小心!”

    一辆略朴实的马车驶过来,静檀挑帘请李茂登车,马车一路朝着城郊的鹿鸣山舍而去。他派出去的人说,严彧带她去了那里,一座幽僻的休闲山庄。

    庄子连山,清幽雅致,几只山鹿和雉鸟下到了庄子里,迈着闲散的步子觅食。梅爻坐在青石上,看着严彧喂食,雄鹿十分乖顺,任其摸角。他敛起袍角掖进腰间,半蹲下去,将手里种子喂给几只雉鸟。落日的余晖穿过云层,给眼前人和他身后的林影都镀了一层金光,她忽地想起了天痕山中的小玉。

    那个少年,曾是她懵懂年岁里最难以言明的寄托。期待是他,喜悦是他,酸涩是他,最后殇痛亦是他……她已经好久不曾想起他了,那个冷艳的少年,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双结实的长腿站到了她跟前,她没抬头,只是伸手环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的大腿上。

    那双大腿忽地绷紧。

    腿上的人良久没有动静,他摸着她头轻哄:“怎么了?”

    见她不作声,他挑起她下颌,见她眼尾泛潮,雾濛濛的眼里藏了丝说不清的戚色,似是一寸寸打量他,眉、眼、鼻、唇……

    他轻吁口气,一把将人抱起来,扣着她腰臀锁进怀里,又问:“给我说说,谁又惹你了?”

    她喃喃地:“我想小玉了……”

    话一出口,积蓄在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垂下头,自己在眼上抹了一把。

    严彧收紧胳膊,默了会儿才道:“想他做什么,我不好?”

    她回味着他的语气,似喟叹,似心疼,唯独没有醋意。

    她突然踮起脚,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他怔了一下,躬身压下来,夺回主动温柔地回应。

    远处的风秀和霜启双双背过身去,风秀有些感慨:“哭了两年才等来了他,也不晓得是福还是劫。”

    她想起梅六跟蒲先生闲时的话,说不定以后打南境的,便是平王。

    霜启默不作声,觉得至少此刻小姐是喜欢的。

    风秀突然拽了拽霜启衣袖:“你看那栏后树下站的,是不是康王?”

    霜启抬眸间,那道颀长身影已绕去了树后,她只见到了一抹玉色袍角。

    李茂即使回了客房,眼前仍是那两人的身影。她跟那人一起喂雉鸟,牵他手,对他笑,娇小的人儿被男人按进怀里亲,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晓得他不该来,可仍忍不住做了他最不耻的跟踪之事。

    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可自小便不配得到好东西,他为何不配得到好东西?!为何要屈居人后,忍东让西?诸皇子中,论才能、胆识、学识,他比谁差?为何不得圣宠,要以病躯示弱十几二十年?如今连喜欢个女子,也要被提点、猜忌?他心思纷乱,脸色冷得要结出冰。

    侍卫静檀在门口拦住了送餐的下人,作为李茂身边最近的人之一,他太了解主子的脾气,这会进去若是冲撞了他,他发起疯来可是没人性的。

    山庄的餐食/精致却清淡,梅爻看着那饭菜有些不满,娇气道:“这里哪儿都好,只这饭菜太素了……”

    “想吃肉啊?”他给她夹了块豆腐,笑得意味深长,“先吃豆腐,肉……晚点满足你!”

    意识到他的不怀好意,她瞪他一眼,垂眸又勾起唇角。

    这样的他,总是让她毫无防备地心颤。

    她乖巧地吃完了他给布的菜,看着外面夜幕下的山峦,听着偶尔传来的遥远枭鸣,喃喃道:“今夜杨嬷嬷见不到我,还不晓得明日回去要被怎样说教……学坏了。”

    他沏好了茶,踱步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轻笑道:“我才不信你会真的怕个嬷嬷……你怕的其实是……”

    她侧了侧头:“什么?”

    他贴近她耳朵,轻声道:“你是怕自己会忍不住……”

    梅爻只觉心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颤颤的一时呼吸都促了几分!耳根、脸颊红透,连玉白的脖颈也瞬间染了一层绯粉。

    她这反应惹得他无声浅笑,火热的唇瓣擦着她颈窝厮磨,低哑的声音混着热气息洒下来:“你想要,我便给,你不要,我便等,我都依你……”

    梅爻只觉一颗心突突的,好似要蹦出来!他这哪是都依她,这是明晃晃的引诱!

    他挑明了连她自己都未曾

    正视的真实想法,她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对他从来便不能抵挡,他亲亲碰碰,说几句好话,她便心软得一塌糊涂,人也是。

    她扭身环住他的脖子,声音里却带了些委屈,也说不清是怨他还是怨自己不争气:“彧哥哥,怎么办……”

    她这个样子又娇又欲,对他的痴恋浓得要化不开。他心中绵软甜涨,俯首吻上去,含着那娇软唇瓣吮磨,灵舌触碰到她小小的舌尖时,欲望便一发不可收地肆虐起来,安抚的亲吻变得急切而狂热,他将她按得更紧,粗喘着索取,没几下便觉怀里的人软软的,已站不住。

    他只手扯开了她腰带,她今日穿得是件曲裾深袍,襟带一开,绕在那副纤腰上的衣袍散落,严彧顺手扯下,好似剥出来尊玉人。

    他一手搂腰,火热的吻滑向她的脖颈、锁骨,逼得她仰头轻喘,他另只手又去解她中衣,抱腹的带子被挑开,那方带着女子馨香的绣物,从软缎般肌肤上滑落。

    她只觉身体突然腾空,下意识去搂她的脖子,又被他坏心思的叼了一口,她整个身体都跟着颤了颤,惹得他勾唇坏笑。

    她顿了顿,不甘心地凑近他,张口便咬向他喉上凸起,抱他的男人足下一顿,一声闷哼!

    他垂眸邪笑:“好好,犯吾威者,吾必摧之,且等着!”

    两人几乎是翻倒于榻上,男人沉重的身躯随即压上来,他喘气在她身上厮磨,又重重撞了两下道:“你可是没尝过本将军的厉害?”

    梅爻羞赧地讨饶:“将军饶命!”

    他哼笑道:“晚了!帮我脱!”

    她小脸娇红,伸手去解他腰带,又被他撑着胳膊压下来亲,她语不成句道:“你这样,我、解不了……”

    他唇没离开,又弓腰抬起一些,由着她忙活,一边亲吻一边催促:“几次了?依旧如此不熟练,可见是做得少。”

    她反唇道:“自是比不得严将军,宜春坊的常客……唔……”

    他重重亲下去,丝毫不给她乱讲的机会,几下里纠缠便逼得她要喘不上气来!他稍稍离开些,粗喘着道:“我没那嗜好,再乱讲我可不饶你!”

    大约是真嫌她手慢,他一只手抬起三两下卸了腰带,扯开外袍,甩开,又道:“你继续!”

    梅爻只好又去解他中衣,他在她头顶重重喘息,搅得她心猿意马,偶尔瞄他一眼,便见那双低垂的凤眸里,全是汹涌的欲色。

    中衣的交衽垂开,肌肉/沟壑连连,快垒分明,她不自觉地咬唇,一双水雾昭昭的桃花眼快速眨了几下。这表情落进他眼里,他的视线从她咬红的樱唇,滑向她愈加起伏不已的胸脯,又挪回那副满是欲色的小脸,低笑道:“馋了吧?”

    她抬臂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与她胸腹紧贴,娇喘着骂了句:“讨厌死!”

    “这话我可得反着听!”他说着朝着那不乖的小嘴狠狠亲上去!

    第66章 磨玉一样吾愿将军岁月无恙,顺遂永安……

    天空收拢最后一缕日光,暮霭沉沉压入春山茂林中,峰峦叠嶂也显得朦胧起来。

    风从花窗吹进来,擦过被他吻湿的肌肤,微凉。

    她瑟缩了一下,声音粘糯:“关门窗……”

    他埋在她身上不肯抬头:“四面不靠的屋子,你怕什么?”

    她无力地推他:“去关。”

    他突然用牙磨了一口软肉,惹出她一声急促的娇音,这才得逞般爬起来去关。

    没了身前那片火炭,她扯过他的外袍笼在了身上,起身下榻。他身量高大,他的袍子将她一遮到脚。

    严彧回身,便见自己的衣袍,将自己攻下的城池抹了个干净,不由地气笑。

    他叉腰望着她,邪邪道:“兵不厌诈是吧?”

    男人赤/裸着上身,胸膛宽厚,腰腹紧实,臂上肌肉随着他叉腰动作绷起,手背青筋浮现。顺着那双大手往下,她无可避免地看到他同样气愤的小弟。他整个人好似一头随时要攻击她的猛虎,一步步朝她欺近过来。

    她知其误会她又要反悔,下意识后退着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你要不要,去洗洗啊……”

    严彧垂眸打量她,忽的一笑,探手将人捞起,打横抱起朝湢浴而去:“那不如一起!”

    山庄水引得巧妙,不大的池子里,几处泉眼汩汩冒着热气。他三两下扯掉她身上衣袍,灯光穿透水雾,笼着那尊玉人,美得叫人不忍触碰。可他岂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她低头帮他解衣的功夫,双手大掌已不安分地在领地上逡巡几圈儿。待到她将衣物褪下,他猛地把人往自己身上一按,在她的惊呼声中,裹挟着她迈进水里。

    她被他箍坐在腿上,望着她绯红的耳根,轻颤的睫羽,坏心思地抓起只小手,从自己锁骨缓缓滑到底,邪笑道:“不是要洗?自己洗,用着放心!”

    梅爻眉头跳了跳。她早该习惯他浑野的性子,仍时不时被激得无言以对。

    相隔不远的那间屋里,静檀悄无声息地撤下饭菜,那饭菜送来时是何样,撤走时便是何样,他那主子一口未动。

    李茂隔窗望着不远处的屋舍,自那两人进去后便再未出来过。他派去送东西的人回来说,未能靠近屋子便被个女护卫拦了。

    之后他似是瞧见严彧关门关窗,赤着膀子。

    李茂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终是忍不住踱出门去。

    山庄幽静,偶有人影走动,应是闲居野宿的客人,与李茂擦身而过。李茂似不经意溜达着靠近那处房屋,幽阑的夜色中,几扇窗散着旖旎清辉。

    湢浴的窗子被轻叩了两声,水中纠缠的两人一顿,便听霜启的声音传了来:“主子,康王在附近,像是……乘凉?”

    严彧冷笑:“阴魂不散!”

    “我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严彧轻哼,复又扣着她头重重亲下去,似是较劲儿般深吻,粗喘着道:“叫他看!”

    继而“哗啦”一声,将人抱出了水。

    梅爻晓得他惯是凶野,又想起霜启还在窗下听吩咐,不免涩着声音回道:“晓得了,霜启你先下去吧!”

    霜启应了声走远,再抬眸,便见那窗上,明晃晃映出两道半身人影,正交迭纠缠,纤弱的女子向后仰着头,她身前男子埋首在她颈间,继而又将她托臀抱起,玉腿缠腰,贴得更紧。

    霜启撇开头,却见风秀被定住般睁大了眼,半晌才道:“这是……来真的么?”

    霜启想到隔窗那声“叫他看”,迟疑了下道:“严将军……是做戏的吧。”

    下意识看向阴影中那个人,已经从坐姿变成了站立。

    李茂只觉血冲头顶,又是愤怒又嫉恨,不想看,可又移不开眼,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几乎抠破。诡异的是,在那愤妒之余,又似藏着些说不清的兴奋。

    人言蛮王掌珠冰魂雪魄,也不过如此!他本来还矜行慎言,生怕唐突了她,留下浮浪之名,如今看来,倒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屋内两人唇齿纠缠,难分彼此,梅爻被他按坐在案上,他挤进她两腿间,锁腰按头,吻得凶野!

    她知他是做戏给窗外的眼睛看,她也是个有反骨的,李茂一而再地逾矩,已然打破他在她心中的清雅模样,她便索性叫他死心。

    她由着严彧放肆施为,初时尚存了几分清明,可禁不住眼前人那股凛冽气息,被他火热的身躯禁锢,炽热的吻落在她唇间、脖颈、耳尖、锁骨……每一个敏感的地方,她只觉被投在炼炉中似要化掉,再多的反骨也已不存,只无力地扒着他,不知如何缓解愈加强烈的躁郁和渴望,气息凌乱不堪,无措地唤“彧哥哥”,一声又一声。

    严彧确然是存了几分做戏的心,可怀里人又娇又软,他嗅着那幽香啃咬间,很快便沉沦于欲望驱策。

    一个李茂算什么,也值得他做戏给他看?

    他拥着怀里人,肌肤紧贴,那种温热绵软、娇嫩馨香的感触,刺

    激着他每一个毛孔,他听她压抑地低吟娇喃,又急促地喘息,特别是她一声又一声碎软地唤他“彧哥哥”,他便觉整个人要被逼到极限,涨得难受,难以自持之下,便听她颤抖着吐出句话:“彧哥哥,榻……”

    他便再也不能忍,一把将人从案上捞起,搬去榻上。

    他几乎是随着她一起摔在暄软的锦被上,滚烫的身躯压覆下来,他一双眸子里似藏了火,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我后悔了,连影子都不该给他看!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哪里都是,什么都是!”说着又粗喘着亲下来。

    他方才凶野行事,她便觉着他似藏着气,竟是又吃醋了!

    她双手抱住他的头,将他按向自己,安抚似的回应亲吻,娇娇颤颤地:“是彧哥哥的,从来都是……”

    话一出口便觉他亲得更为用力,她未尽的安抚悉数被他吞没口中。他含着那娇嫩的唇瓣重重碾磨,津涎交融,虎狼般掠夺,逼出她更重的娇喘嘤咛,野欲的亲吻从未停下,他掌指滚烫,擦出酥麻,又忽地被她握住。他觉她那双迷离水眸中似藏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她望着他重重喘息,看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只小手,娇怯怯道:“要它……”

    轻到几不可闻的俩字,在严彧脑中炸开。

    他声音都有些颤:“再说一遍!”

    她抱住他拉向自己:“要它。”

    他不可自抑地吸气,低头往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单手撑住沉腰下去。她不可避免地疼哭,却又死死抓着不许他退,他被激得一身汗,忍着难受,一时亲了又亲,哄了又哄。

    夜山空灵,清风中虫鸣时隐时现,时有闲云遮月,青幕晦涩,便只有窗棂上的灯火与星子呼应,天地一色,交相难辨。

    花窗上早已不见了那两人身影,李茂仍旧默坐着,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他的侍卫静檀一动不动伫立在他身后更深的树影里,好似一道影魅。

    风秀远远看着,对树上的霜启道:“你觉不觉得这位王爷有些怪?”

    霜启不爱琢磨人,随口道:“哪里怪?”

    风秀想着第一次跟他打交道,面对狼狈不堪的小姐,他矜行有度地解下自己披风给她遮丑,步子却未迈近一步,持重尊礼,探寻、关切、安慰之类的话更是一句也无,止于疏距。事后于小姐要答谢,他直接婉拒,表现的云淡风轻。

    再见面是给虞妃庆生,因着太后所赐的那鸟儿累人,他二话不说,直接剪断了它的飞羽,令其再无翱翔之力。

    再便是这初荷宴,他先是丢玉佩,再是跟来鹿苑。其行事做派,已全然不似最初的光风霁月。风秀不知他是何时起的心思,此前倒是毫无察觉。

    她一时讲不好这种感觉,默了良久才道:“我总觉这位王爷充满了矛盾,他既洒脱,又偏执,既深情,又薄情,既纯善,又阴鸷……霜启你有这感觉么?”

    霜启把怀里的剑从左肩换到右肩,淡淡道:“听不懂。”

    起风了,青色天幕中游云浮走,将弯弯的月牙隐去,星子也似困倦疲懒般半退。山峦朦胧,树影摇曳,虫鸣被哗啦啦的叶动声掩住。

    不远处树影下那的身影愈发暗淡,风秀一时走神儿,再看时已没了康王两人的身影。

    屋内一片旖旎。

    梅爻已身陷混沌之中无法自赎,不记得几次,整个人在极度愉悦之后完全脱力。她眼角带泪地窝在严彧怀中,只觉周身血液涌动,心跳砰砰,也听见他心跳砰砰。

    严彧喘息着将人抱紧,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恶仗,终于夺来了稀世至宝。他俯首吻她发心,粗粝的掌指极尽温柔地安抚,手抚上她酸软小腹轻揉几下,她不由地轻颤。他无声一笑,软声道:“只给你揉揉,腿也酸了吧?”

    她声音还有些哑涩:“那你轻一些。”

    他笑着亲亲她:“好。”

    她享受着他轻缓的按摩,闻着令她安心的气息,不自觉便闭了眼。就在严彧以为她已睡着时,她低喃声又响起:“可怎么办,你又多了个敌人……”

    “还有力气琢磨事?”

    他声音里藏了笑,似是全然不在意,捏起她下巴往唇上轻磨几下,浅声道:“无妨,我历来最不缺的便是敌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一个李茂,不值得你愁思,你不如有空多想想我。”

    她望着那副俊颜良久,忽地一笑:“吾愿将军岁月无恙,顺遂永安!”

    第67章 风云将起好可怜一穷光蛋

    一夜盛宴,他不知餍足般折腾,似得了这顿没下顿一样,她才知他往日里磋磨她时,实在算得上点到即止。她由着他疯,直到她累得手指都要抬不起来,他才肯哄着她睡去。

    濒醒之际她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天痕山。在那座已经没有了小玉的寮房里,她默默坐着,似等人,又似知晓他再也不会回来。

    一只比狸奴大不了多少的小猞猁,扭着胖胖的身体蹭到了她脚边,她认出那是小玉养的小兽。她将它抱进了怀里,小家伙先是舔了舔她的手,在她用脸蹭它时,竟又伸着舌头舔了下她的唇。她一笑,将它抱得紧了些,可下一刻,又被莫大悲伤裹挟住。

    他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她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似是知晓她难过,小家伙拱在她怀中,软绵绵地蹭她,大约是见她始终哄不好,它竟恼了,一口咬在她胸口!

    她吃痛,抬手便朝它脑袋拍去!

    “啪”一声,埋在她胸口的严彧,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这一把掌力道着实不小,打得他有点懵,刚要发作她又矫情什么,抬头却见她似是未醒透,带着些呓怔,一双眸子水濛濛的,要哭不哭。

    他不自觉又软着声音去哄:“做梦了?”

    她就那么望着她不作声,卷翘的睫羽眨了几下,随着那滴泪落下,她忽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像是怕下一刻他便会消失。

    “在,我在呢!”

    他用力抱回去,在她耳边轻哄,直到感觉她抱他的手臂稍稍松力。

    “做了什么梦?下手挺狠,我在你这儿也是攒了不少伤……”

    他语气幽幽,带了几分调笑。她这才留意到他颈窝,肩头、臂上的咬痕和抓伤,红艳艳的,一块块,一道道。

    昨晚那些疯狂的,燥热的,痴迷的,一幕幕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她有些羞赧,却也不肯示弱道:“也怨不得我,你那样、那样……疯,我怎么受得住……你可也尝尝浑身痕迹斑斑的滋味罢,也算是有来有往!”

    他无声一笑,声音温哑:“求之不得。”

    “是何时辰了?”她随口问着,却没打算从他怀里出来。

    “日中了,窗子可都未开呢……”

    大掌似盘磨润玉般摩挲着,没几下便引起了她的不满。她往后挪了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含羞带忿地瞪他。她那眼尾还带着些潮红,好似沾了风露的春棠,粉嫩嫩的小脸让人看得想啄一口。

    他伸手又将她按回来,笑道:“躲什么?又不是你往我身上蹭的时候了?”

    她望着那张俊脸上的邪肆和宠溺,便又想起昨夜里,她被他勾带着也并不矜持,激动时确是攀着他一声一声“彧哥哥”地索要……她羞得垂眸,许是她这反应也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味,他又凑近她,似哄似诱般道:“要不要再……”

    她似被惊到般开口:“你、你让我缓缓……还疼着……”

    他挑眉,似宠似嗔道:“娇的……”

    不合时宜的叩门声响起,天禧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爷起了么?肃羽刚递的消息,陛下召您进宫。”

    严彧脸色暗了暗:“可有说为何事?”

    “天泽通气,说是并州出了民变,似是有乱贼聚众竖旗放炮,拒敌官兵,抢掠居民,已杀了百十余人。”

    “都不是裉节,还有什么?”

    “那不知了,爷还是收拾一下,进宫面圣吧。”

    “知道了。”

    严彧扯过床头衣物,一边穿一边道:“这案子

    我听说过,原也不算乱贼,不过是开春那场桃花汛,个别县里遭灾,岁欠乏食,难免有乱心之民,安抚便是,不晓得怎么又激出了民变。”

    梅爻不解:“似这等案子,或绞杀或招安,州府自己请旨办了便是,宣你这个杀将进宫,要这么大牛刀做什么?”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想是陛下还有别的心思,我瞧瞧去。”

    她见他快速换好衣衫,一身冷傲矜贵,昨夜的野欲身姿再瞧不见,又见他急着应召,心下空涩,一双美目不免又带出些痴缠水雾。

    他一边系腰带,一边躬身朝她亲了一口:“食髓知味,你这眼里如今可也写得明白!”

    她红着脸回怼:“你自己如此,看谁都与你一般!”

    他轻笑一声,腾出手来又抱了抱她,哄道:“累便再睡会儿,等下让风秀来伺候你。”

    她看着他开门出去,又将门带上,不大的屋子里便只剩她一人。默默环视一圈儿,翻倒的矮凳,坠落的茶具,软毯上未干的水渍,散落的衣裙和钗环……满室具是两人欢爱的痕迹,她心中甜涩,继而又觉空落。

    从榻上爬起来,周身酸软,有不适却也未到不能忍的地步。自行换好衣裙,又将满室凌乱稍加整理,开了窗,见外头已然日头当中。

    风秀进来伺候梳洗,篦子从小姐后颈拢上去,瞧见棘突的位置一小片暗红,眼前便又浮现出昨夜花窗上的影子。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小姐与严将军,可是……”

    梅爻轻轻”嗯“了一声。

    风秀略感意外,细想又在意料之中。

    两年前小姐刚及笄时,便说只要小玉,只可惜彼时两人缘分未到。昨夜小姐既应了留宿,再扭捏便也没意思,何况还跟来个尾巴,纵使没什么,也无人信。

    她试探着道:“那小姐需要召巫医么?”

    梅爻晓得她无非是忧心她的身体,亦或是询问是否要避子。

    她答道:“不用。”

    风秀稍稍安心,再想又不踏实:“这京中到底不是南境,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可能会……康王还在庄子里么?”

    “天不亮便走了……小姐觉得他有不妥?”

    “只是种感觉,总觉他不似面上那般清明澄澈。算了不提他,收拾一下,我们也回府。”

    梅爻刚回府,梅六便报了个大消息:一早收到帖子,端王李晟和昭华郡主李姌的大婚,又提前了,两日后!

    府上门客蒲鸣宥坐在那张雕花椅上,摇着扇子,目光灼灼道:“这说明咱们这位缠绵病榻多时的老国丈,也就在这几天了!风云巨变已近在眼前!”

    他忽而又一笑:“屯田司那个员外郎叶远道,调任滁州县令还未履职,尚在京中。晌午时分梅九外出,见他那位夫人买了一车白丧元宝,呵呵,还不晓得要去哪里烧!”

    叶远道,便是叶贵人的父亲。

    蒲鸣宥这话讲得阴阳怪气,梅爻不禁觉得要出事。

    可旁人的事,她也不甚在意,只问道:“那依蒲先生看,若起变故,于南境可有妨害?”

    “于南境暂时无虞,我忧心的是小姐你!小姐已在乱流中,说什么做什么,远近亲疏,当慎之又慎!”

    梅爻望着蒲鸣宥那双精光狭眸,忽觉昨日之行还是有些冒失了。

    翌日小芾棠来梅府,带了她二哥严彧的消息。

    严彧果然被陛下派去了并州,处理竖旗放炮的乱贼案。并州的都尉被降职调任,京中闲着个骠骑将军,陛下的意思,先囫囵着用。

    小芾棠撅着嘴抱怨:“梅姐姐,你都不晓得有多急,二哥从宫中回府已过戌时,天未亮便带着天禧走了!”

    梅爻不免忧心,他便是再能干,单枪匹马去别人的地盘也是不易。她问道:“带了谁去?”

    “名字没记住,说是春蒐的护军统领,从南苑带走了些人。”

    “陆离?”

    “对对,陆离!”

    “那便还好。”

    小芾棠瞧她这样子,笑嘻嘻道:“梅姐姐你不用担心,那并州再乱,还能凶得过西北?西北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并州几个县,算得什么?”

    “也是。”

    “还有件事,你听了一定也要笑死!”

    “说说看。”

    “天禧跟荣郡王赌钱,让那位王爷一宿输了三十万!他府上刚大张旗鼓办完丧事,一时凑不出那么多活银,天禧便往他屁股上写欠条!那墨是军中传书特制的,轻易洗不掉,他撅着腚由着天禧写字时那狼狈模样,倒叫在场的三教九流们瞧了个新鲜!荣郡王他是风月场的熟客,可笑天禧那两笔字跟鬼画符一样,涂在他白花花屁股上,怕是给姑娘们找了乐子,我想想都要笑喷了!”

    梅爻也笑得前仰后合,原以为严彧那句“叫他输光屁股滚回去”,不过是句意气话,竟不料真如此。她笑完了又好奇道:“天禧赌钱如此厉害么?”

    “他不是赌厉害,他是出千!你怕是还不知晓他是怎么跟着我二哥的。他幼时便混迹坊肆各处,坑蒙拐骗,一次失手差点被人打死!逃出来后便去投了军,被征派西北。他在军中也不安分,与人赌钱,他那一营几乎都被他坑过!我二哥说能把生死弟兄坑成这样的,也算个人才,便随身带着他,那之后我二哥跟父王赌钱便没输过!还赢过陛下!”

    梅爻:“……”

    “你二哥,他很需要钱么?”

    “其实这几年还好,只是早些年,他名下确是无甚财富,在一众世家子弟里,确然算个穷光蛋!”

    梅爻:“……”

    “好可怜一穷光蛋,生辰那日,还嘴硬说看不上我的礼单。”

    “生辰?他生辰还早呀……梅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到么?”

    梅爻先是意外,继而脸上便染上了愠色。

    小芾棠狡黠一笑:“你是不是被他骗了?损失……大么?”

    梅爻单手托腮,幽幽叹了口气。

    第68章 王府生变那是具火热胸膛,男人的

    暮春浅夏,四时交替,世间诸事自有因果。

    李姌自领了赐婚的旨意,便几乎没出过府,甚至不怎么出自己的院子。至纳吉改期,李牧再次见到她,竟觉妹妹瘦了一圈儿,性子倒稳了许多。

    当朝无太子,四皇子李晟算得上是最尊的亲王,她和李晟这场大婚虽办得仓促,减了些繁缛仪程,却也摆足了排场。发册催妆那日,百官具朝服于丹壁侍班,随着宣制官称制鸣赞唱跪,随后彩舆宝马队伍便在教坊司大乐声中,带着冠服、首饰、金银、缎匹等礼物,浩浩荡荡驶向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中也自是一番忙碌,李姌看着满府为自己团团转,具服出迎、跪拜行礼,宣册授封,并请她升座受贺,未觉出母亲所说的尊贵,只觉自己终于成了权势牵扯下的木偶,随着他们一起按既定的姿势舞动。

    待到暮色升起,一日的喧嚣暂落,李姌默坐镜前,由着婢子将她周身浮华一件件褪去,那镜中也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少女。而当日头再次升起,李晟会来迎亲,行嘉礼,她又会浮华加身,去做维系尊崇和招揽权势的端王妃。

    夜已深,烛火跳动,映出一道颀长身影,默坐的李姌抬头,有些委屈地唤了声“哥哥”,继而又道:“你此时来,可不合规矩。”

    李牧一笑:“这便拿起王妃的架子了?”

    “什么王妃,我是替他们做的……”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他。他何尝不希望妹妹顺心如意,只是他俩都无力左右大局。

    他接过玉玲手中篦子,一下一下替妹妹梳顺长发,缓缓道:“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便是天子也有难以圆满之事。祖父曾与我说,陛下初登大宝亦是雄心壮志,却渐为内忧外患所困,幸而外有平王戍边,内有祖父镇朝,方得安稳。可是你看,如今兵事具是平王父子一家之言,而朝堂尽是祖父和中宫势力,昔日的守护之臣,终露隐患。陛下看似宠信,又岂能不忧?你嫁端王,我去西北,具是一样的事,不过是权利拉扯罢了。”

    他絮叨一大堆,李姌拿回篦子,仰头道:“这道理我也懂一些,方才只是一时感怀罢了……哥哥在我大婚后便要走么?”

    “是,送你出嫁后,我便启程了。”

    李姌心头忽地一阵酸涩,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大哥,竟一时冒了泪花。

    “西北风砂摧磨,哥哥要

    受苦了。”

    她又想起那个在西北长大的人,养了一身冷刀般的性子。

    再想她自己,父亲恨其随母,骄纵难养,母亲爱她却更爱权,唯有大哥,对她虽严厉却是真心疼爱。

    她忽地把头靠过去,带了些哭腔道:“哥哥走后,怕是再无人真心教我、疼我了。”

    李牧抚着她头笑道:“方才还一副权妃的姿态,这会竟又猫儿一样。”

    她直起身,犹豫着道:“既是哥哥去西北,那他……是长留京中了么?”

    李牧知其说的是严彧,回道:“不只是他,我猜想陛下是在为西北换防布局,或许过些时候,平王也会被调回来……所以祖父同意我去西北,也是想搏一搏新机遇。”

    念及她那点小心思,他不免又嘱咐:“你既已嫁入端王府,切不可……”

    “哥哥放心,我都明白的。只是……我是否同你说过,严彧,他亦是文山郡主的心上人!”

    李牧心里突然揪了一下!眼前闪过小郡主一身纱衣,披着他宽大的披风,在流光华彩中迎风玉立的样子。

    他缓了下才道:“不重要,人各有自己所求所爱,我晓得自己更想要什么。”

    李姌打量着他眼中神色,确然不似她想象的难过。

    她又不免叹道:“你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母亲却已在为你相看了。”

    提及此李牧略显忿色。世家婚姻大多是利益和权势勾连,父母定了闭眼拜堂多的是。他原不想如此,可他既去西北,他母亲再做什么,他已是手长莫及。

    想来他们兄妹,大体会是差不多的姻缘。

    李姌和李晟大婚,给整个京城笼了一层喜色。

    迎亲那日的排场更是盛大,仪仗威威赫赫,端王李晟带着一众亲贵、官舍、随侍、官军,在教坊司大乐中,浩浩荡荡占了一整条长街去往大将军府。

    谁都未料会出乱子!

    李晟行至一半,队伍上空突然飘飘扬扬似下雪般开始飞纸钱,那些纸钱在微风中飘飘洒洒,粘在身着大红吉服的李晟身上,落到红彤彤的乐师们身上,洒得那条街上到处都是!

    红白撞煞!

    所有人都吓坏了,亲王大婚,已提前清街清场,怎还会出这等凶事?

    执事礼官们全乱了,随行官军开始找人,更多人则是惶惶不安,乐声已不知何时停下,嘈杂声四起,夹杂着亲贵及礼官们的喝令。

    李晟高坐马上看得清楚,一个一身素缟的女人突然撞进了道路中央,她推着辆车,那车上有个火盆,正喷着熊熊火苗和浓烟,离近之人瞧得分明,那里面烧的具是纸钱和元宝。

    她的车未停稳,人便被官军扣了下来!

    女人似疯了般大叫:“苍天在上!怎会有如此泯灭任性之人!李晟!你强欺父宠、秽乱宫闱,事发又杀人灭口,连她腹中你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你何其荒淫、何其残暴!你枉为人子!枉为人臣!更不配为人!各位王爷、各位亲贵,我对天起誓句句属实,李晟!你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子可以为证!”

    挣扎间从她怀中掉出来一个黑布包,她见官兵去捡,又大叫道:“还给我!你们不要碰它!放开我!”

    那黑布包落地散开一角,露出了一小节骨头。便听那女人又吼叫道:“我是叶贵人生母,我要求滴骨验亲!我要……唔!”

    她话未讲完,便被人在颈后猛砍一掌,身体一软滑了下去。

    场面一时死一般寂静。

    唯有那火盆里的纸钱元宝烧得正旺,纸灰呼呼央央,随风扬了一片。

    大将军府中,长公主李忆如原本正喜气洋洋等着端王上门迎亲,听闻这一乱,气得一掌震碎了案上玉杯。

    可还未等她缓过来如何处置今日局面,更糟糕的事也来了。一个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来,带了哭腔禀道:“长公主、老爷,老国公不知听了什么话,一时急火攻心……薨了!”

    李开阳脑子嗡一声,颓然跌坐回椅子上,抓着扶手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缓了下才又站起身,踉跄着朝后院冲去,李牧并几个小厮慌忙跟上。

    李忆如强自镇定心神,冷声朝着一众人喝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提、不许议,要叫我听见谁说一个字,全家都别活了!”

    又唤来礼官:“你去,叫李晟擦干净屁股,给我个说法!”

    瞧着礼官慌里慌张跑出去,她心中不详之感愈发强烈。竟有人朝李晟砍了这么大一刀,大庭广众之下闹得沸沸扬扬,必引来雷霆震怒,中宫这棵大树要如何渡劫?她的选择又真的对么?

    梅爻随着贺喜的亲贵候在端王府,等着嘉礼吉时,新人还未见到,便听闻街上出了大热闹!眼见着亲贵们凑在一处感慨的感慨,发愁的发愁,商议的商议,还有些按捺不住出府上街的,她都替李晟尴尬!

    扎人堆里也无趣,她便不动声色地朝外走,刚出正堂,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粉嫩嫩的,穿过抄手游廊往西跨院走,正是浮玉。

    浮玉是罪臣之女,是花魁,是被李晟偷偷藏起来的人,如此背景,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等场合,可她竟十分招摇地穿廊而过,那等招人身姿,惹得不少宾朋及下人侧目,已有不少人在悄声议论。

    梅爻觉今日种种,必是有人看准了时机要让李晟身败名裂!

    她略一迟疑,追着浮玉往西跨院而去,她想确认这是否严彧的计划。

    西跨院是王府中祭祀、书塾、练武场等,此时倒无甚人在。梅爻见浮玉穿过垂花门进了座院子,她让风秀候在院门口,有人来照应一声,自己只身跟了进去。

    院中无人,正屋的门半开着。她缓步上台阶,在门口轻声唤“袁小姐”,未有人应答。迟疑了下,推门而入。这看起来是间未启用的书墅,桌案书架一应俱全,只是空荡荡并无书籍文墨,也未见人。

    她转身朝外走,刚迈两步便见眼前垂下个东西,尚未瞧清楚那是什么,那东西竟猛地炸开,刹那间她眼前一片花白,被白茫茫粉雾罩住,未及有所反应,人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一道身影从梁上翻下来,利落地扛起晕倒的人,越墙而走。

    梅爻再有意识时,只觉头晕晕沉沉,睁眼一片漆黑。初时以为已是入夜,仔细分辨又觉这夜过于黑暗,竟是一丝物事轮廓也辨不清。她撑着坐直身体,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意识到,她的眼睛是看不见了!

    一时心砰砰跳得厉害,下意识握紧了右手的镯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强行镇定一些。

    摸了摸头上身上,似乎只是被卸去了发钗,衣物还是自己穿的那身,心下稍安。周围十分安静,只闻她自己尚未平稳的呼吸声。

    她摸到身下寝被,暄软细腻,当是高门大户才用得起的上品,猜测或许还在端王府中。

    “有人么?”

    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声。

    她摸索着下榻,赤着脚踩下去,是软绵绵的毯子,小心翼翼挪了几步,未碰到鞋,也未踢到任何东西。

    她开始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往前挪,按着卧榻摆放的惯常

    方位去寻门,摸索了好一会儿,手竟碰到了墙。

    碰到了墙也好,那便循着墙走。她一手扶墙,一手向前摸索探路。

    又走几步,那只探路的小手因触及什么猛地缩了回来,那是具火热胸膛,男人的!

    第69章 三桩大事他方才是想亲她!

    一日之间发生三桩大事,朝堂炸了锅!

    头一桩,端王大婚撞上白煞,叶贵人的生母、前任屯田司员外郎叶远道之妻陆氏,当街逼停迎亲队伍,扬纸钱、烧元宝,怒斥李晟荒淫残暴!在光天化日、众目昭昭之下,闹得沸沸扬扬,陆氏被当场锁拿下狱。

    至于李晟和李姌的大婚,因红白相冲,大不吉,太常寺和鸿胪寺都建议简办,所谓简办,即是无大乐,无宾朋,无庆典,只拜堂合卺。

    委实侮辱人了。

    李姌倒未表态,只长公主气得把李晟、李羞月并李家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她甚至有悔婚之意,终于惹怒了陛下。

    这位久未施雷霆之威的帝王,指着自己亲妹妹及皇后鼻子怒斥:“结亲是你们向朕提的,婚旨是你们催朕下的,日子是你们挑的,全部仪程安排具是你们亲自定夺!如今闹出此等丑事,又来逼朕悔婚!天子无戏言,你们当是儿戏!圣威既不存于尔等眼中,尔等亦不存于朕心!”

    这最后一句犹如五雷轰顶,震得李忆如和李羞月脑中嗡一声,双双跪倒在地,哭悔不止。李琞一眼也未多看,大袖一甩龙行而去!

    再一桩便是老国公李明远薨逝,消息被大将军府暂压未放,要等大婚之后再行发丧。可陛下是知晓的,对这位护他半生,又渐渐裹挟他意志的老国丈的死,他是既伤心又安心。

    而让他糟心的,是第三桩事,文山郡主于端王大婚当日,在其府上失踪!

    禁军把端王府犄角旮旯翻了个遍,回来说人没找着,李琞恼躁地像往心头放了把火!气头上他一脚踹在李晟的大红吉服上,要吃人一般质问:“这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朕说实话!”

    李晟重重叩头,急切分辨:“儿子便是再浑,也知此事轻重,断不会于大婚当日掳藏郡主,这于南境、于长公主、于父皇和母后,以及儿子待娶之妻,具是侮辱!儿子今后当何以自处?父皇明鉴啊!”

    “滚滚滚滚!大婚之后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李琞气得狂骂着将人轰出殿去!

    梅爻失踪,此事可大可小。平安找回来另加安抚,或可无虞,若这小郡主有何差池,恐怕顷刻便陷兵燹!蛮王梅安忍了那么久,梅敇梅爻的账极可能跟他一并清算!

    还有为这丫头不肯滚回西北的逆……臣!幸而是他离京了,他此时若在京中,依着他杀李祈那阎王脾气,还不晓得要掀出什么风浪来!

    李琞想想都脑袋疼。

    而梅爻此时仍陷于一片黑暗,难辨处境。

    她确定摸到的是个男人,胸膛硬实,触手是丝滑软缎,有绣纹。高门显贵惯用香,可这人身上并未闻见。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等对方先开口,等了一会儿,对方却没出声。

    她尽量平静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下一刻,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正朝她走近。

    她本能地后退,手上却一紧,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干燥有力,似带了气越抓越紧。

    “你放开我!”她使劲抽手,对方抓着她毫不松力,拇指死死抠在她手背上,按下一处凹陷。

    “你弄疼我了!”她立时带了哭腔。

    那只手的力道终于松了些,却仍未撒手,拇指似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摩挲两下,她眉头不由地一紧,不无惊颤道:“你究竟是谁,扣下我是想做什么?”

    他不吱声,她又道:“你不开口,是因为我认识你,又或是我有机会能认出你,所以你怕!”

    她恨自己看不到,全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忧愤间她的手被他抬起,下一刻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道柔软温热触感,她被亲了!

    她猛地抽手,终于从那只大掌中逃脱,一鼓气喝道:“放肆!我是文山郡主,我父王是梅安!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

    她看着势足,实则已开始心慌,暗想他若用强,她有几分把握自保?

    对方倒是再未碰她。

    她轻吸口气,猜度道:“你是端王爷么?”

    李晟急色妄为,她有一瞬间怀疑他又犯浑。继而又觉不像,今日是何日子,他再浑也不太可能搅自己大婚。

    “你是荣郡王?”

    她又怀疑是李世甄因千金坊的事报复她,可细想想,他也不像有这个胆子的。

    “是康王殿下?”

    李茂敢追去鹿苑,会冒失到绑她么?

    对方不给任何回应。她静了静神,又觉得不对。她下意识以为对方只是针对她,猜的几人具是对她有觊觎之心的人,可当她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串在一起,便觉想简单了。

    先是有人闹婚,去掀李晟肮脏底裤,是揭他私德有亏公德亦废,继而自己又在他府上失踪,是在嫁兵祸内乱之患给他!对面方才虽有唐突之举,可她醒来衣衫完好,也似印证了这点,他对她并非全无顾忌。

    思及此她心跳稍稍平复些。可旋即又觉恼躁,她慎而又慎,终于还是被卷入夺嫡党争了么?

    门开合声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继而是盘盏之声,饭香四溢。

    他又去拉她手,她猛地抽手躲开,虽是看不见,却是一脸的冷肃!

    周围有片刻安静,继而便听一道细弱的声音:“奴婢伺候贵人盥漱用膳!”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

    她由着婢子帮她净手、擦拭、漱口,扶至案前坐下,听着偶尔一声匙碗轻碰,问道:“我眼睛怎么了?”

    静了会儿才听婢子答道:“贵人安心,是暂时的,无大碍。”

    她不安心。眼睛不疼不痒,只是看不见,更像是某种麻物。昔日在南境战场,有将士伤了眼睛,巫医便用能致人短期失明的麻物来治伤。只是伤好后,瞧东西多少受些影响。

    一只温热的汤匙碰了碰她的唇,味道很香,是她喜欢的肉羹。

    她似赌气般偏开头:“什么东西?我不爱吃!”

    对面又给她换一种,筷子夹了块蹄肉送到她口边,亦是她的口味。

    她稍一迟疑,张嘴咬下。见她肯吃,对方极有耐心地继续喂,全是她喜欢吃的,她心下便愈发笃定,他是熟人。

    只是她此时全无胃口,吃了几口便又扭开:“饱了。”

    婢子取来水伺候漱口,又奉上茶,随着一阵窸窣收拾声消失,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可她晓得那个男人没走。

    她问道:

    “是何时辰了?”

    “你将我扣在这里,是为端王么?”

    “你打算扣我到何时?比起追究罪责,陛下会更想找到我!你不慌么?”

    “亦或是你还有别的打算?想与南境做交易?”

    “我父王可不那么容易被威胁!”

    “我晓得你在,你不说话,也不走,便打算一直看着我?”

    “你给我用的是何药物?若我眼睛有损,翻遍天涯海角也必不放过你!”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对面好似很沉得住气,只静静听着。

    直到她觉无奈又无趣:“我乏了……”

    说着起身,凭着记忆方位,摩挲着去找之前睡得软塌。才走几步,伸出去的手掌下忽然搭了只胳膊,他这回倒并未牵她手。

    她由着他牵引,很快摸到了床架,迈步上榻,和衣仰卧,扯了一旁的薄被遮身,双手交叠在胸,左手搭在了右手腕上。

    睁眼闭眼也无甚区别,她索性闭了眼,身体却未敢有一点放松。也不知熬了多久,许是还有药性未褪,竟渐渐有了丝困意。迷糊间忽觉面上擦过一道气息,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开了腕间短刀,扬手便是一划!

    被阻的力道告诉她确然刺中了人,那人也随即发出一声轻哼,似是被惊到,又似是痛到,只是声音又轻有短,她辨不清。

    她已坐了起来,将手中短刀抵在了自己颈上!

    若她感知得不错,他方才是想亲她!

    她冷冷道:“你若再敢冒犯我,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我死了,你的麻烦也不会小,你最好想清楚!”

    不知是她这话起了效,还是她方才那一刀划伤他需要处理

    ,她终于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踏出门去。她刚松口气,便听脚步声又起,是此前伺候她洗漱的婢子,恭敬又似安抚道:“贵人别怕,主人叫奴婢伺候着,贵人安心睡便是。”

    “是何时辰了?”

    “贵人见谅,奴婢不能说。”

    “你叫什么?”

    连假名字都不愿说。

    她心里升起一团火,这是要让她丧失感知,磨她性子了。

    她有些颓然地趟下去,也不知躺了多久,终究顶不住汹涌的困意,渐渐睡了过去。又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惊醒,下意识去摸手腕,腕上竟空了!

    “我东西呢……唔!”

    他刚问一句,便被只大手捂住了嘴!她使劲拍打挣扎,便听他“嘘”了一声:“带你走!”说罢便将她从榻上拉下来,拖着胳膊朝外走。

    她从瞌睡中骤醒,一时还未搞清楚状况,更不知来者何人,被他拖出去几步才道:“你又是谁?”

    他压低声音呵斥:“别说话!”

    她被他拖着走得踉踉跄跄,他似是才发觉她有异,顿足道:“看不见?”

    她“嗯”了一声,便听他发出声轻嘶。

    就在此刻,一连串哗啦啦的脚步声急速涌来,有人高喊:“是什么人擅闯?”

    她两条胳膊突然被他抓起搭在肩头,下一刻便觉脚已离地,趴在了他背上。

    “抱紧我!”

    “铮”一声,她听到了他抖剑的鸣音,刚劲有力!

    第70章 多方碰撞郡主的鞋呢?

    深夜城郊一处偏僻的庄子里,李茂赤着上身,静檀正小心翼翼给他处理胸口的划伤。那伤口有三寸来长,最头上深近一寸,那小刃也不过两寸来长,可见那一下她是用了大力!也亏他躲得快,若这一下划在喉上……还真是不敢想。

    她娇得猫儿一样,出手可真狠!

    他想着当时那一幕,因为司隶兵在庄子里,他是悄悄去看她的,并未想对她如何。可望着那张安静睡颜,玉雕的一样,她被严彧按头亲吻一幕又从眼前闪过,继而是鹿苑窗上交迭的人影,再看她那张小脸时,他便再忍不得,竟鬼使神差朝她俯身下去。

    即便此刻,他脑中还是会想起她娇嫩嫩的樱唇,漂亮却又失焦的双眸,以及行动间,从她裙底露出的赤裸足尖,玉笋一样。

    他喉结微滚,开口带了几分涩然:“我受伤一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是,属下明白,也已嘱咐过伺候的下人了,殿下放心!”

    伤口包好,静檀又将备用的衣物替他换上,也不忘将他惯用的柏子香囊缀在腰间。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嘈乱,李茂的随侍墨雨一溜小跑着进来禀道:“殿下,有个人摸进了郡主的院子,要将郡主带走,已被司隶兵围了,都官从事张大人刚到,已过去处理了!”

    “可知晓来人身份?”

    “一身黑衣,黑纱照面,瞧不出来。他身手极好,一圈儿官兵近不得身,可他一时也走不脱,时间久了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姓马的和姓钱的呢?”

    “司隶兵看着呢,无碍!”

    “好。静檀留下将这里清理干净。”瞥见那件被划破的深衣,又道,“销毁。”

    “是,殿下放心,不会留痕。”

    “走吧雨墨,回府。”

    雨墨伺候着主子趁乱绕后门出了庄子。

    此时梅爻所在那院子已战成一团,静檀到时便瞧见司隶兵正在围攻一道黑色身影,那人背着个姑娘闪转腾挪,身姿矫健,功法凌厉,倒也并不吃亏,可也冲不出去。司隶兵许是怕伤了郡主,也不敢强攻,双方一时竟僵持不下。

    刚赶到的都官从事张淮扯着嗓子喊:“你单枪匹马来,本官敬你是条汉子,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你还背着个人,再僵持下去于你不利,你还是放下郡主,束手就擒吧,本官从宽处置!”

    那黑影置若罔闻,只一边小心护着背上之人,一边寻找机会突破!

    梅爻虽瞧不见,也知局势十分不妙。她趴在他肩头道:“这位壮士,眼下于你很不利,你功夫了得,放下我自己走吧!”

    那人也不理她,似是铁了心要带她走。

    她无奈,只好高喊道:“我是文山郡主,方才喊话的官差是何人?”

    “下官司隶校尉左淳大人下属张淮,让郡主受惊了!郡主莫怕,禁军已在路上,顷刻便到,此贼子插翅难飞!”

    梅爻道:“请张大人先停手,我来劝他如何?”

    “下官接的旨意,是拿下所有可能对郡主不轨之人!此子来路不明,拒不缴械,恕下官无法遵从!”又对黑衣人道,“识相的赶快放下郡主,本官留你个全尸!”

    “你敢伤他!”

    随着一声娇喝,好几只灯笼闯进来,后面跟着呼啦啦一大波人,人群两边散开,张淮便见了扶光那张冷艳的脸。

    “你们围的是本宫的人!张淮,叫你的人住手!”

    张淮未料到这姑奶奶竟也来插一脚,愣了一下喊道:“都住手!”

    乒乒乓乓的打斗终于停下来,却仍将黑衣人紧紧围困。

    张淮上前见礼,谨慎道:“殿下方才说,这人是公主府的?”

    扶光看也未看他,朝场中黑衣人道:“如离过来!”

    梅爻意外:“你是如离?”

    男人将她往背上托了一把,扯下面纱,声音也不装了,边走边道:“来得真是多余!”

    梅爻也不知他在说自己,还是说扶光。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放我下来吧。”

    他没撒手也没停:“你没穿鞋。”

    如离背着人站到扶光跟前,扶光气鼓鼓地仰头瞪他,却见他讨好似的一笑。她又看向他背上的梅爻,竟意外发觉她眸光失焦。

    “妹妹……眼睛怎么了?”

    梅爻立时潸然欲泣:“彤姐姐我看不见了……不晓得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扶光握着她手安抚:“先别哭,你怎会在这里?陛下为寻你,快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

    梅爻掉了眼泪:“我实在不知……”

    一旁的张淮一双眸子精光闪亮,闻及此道:“回公主,是您五哥康王殿下,在路上拦了巡察的司隶署徒隶,称发现有人将昏迷的文山郡主带来了这里。卑职属下进庄探查,确然发现郡主在此,而带她来的,是您四哥端王殿下的护卫马侍忠,而这庄子的主人,是钱玉楼……”

    他这话讲得实在意味深长,扶光却越听越冷,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事发本宫又派了人来,想将郡主转走,好替四哥抹平此事,这样故事才显得圆满?”

    “下官无此意!”

    “你最好无此意!”扶光突然发怒,“在你拿出我涉案的证据前,再若妄言,我必参你!”

    她见张淮躬身不语,对如离道:“跟我走!”

    “公主留步!”张淮忽然上前几步,拦在了扶光身前。

    扶光美目一挑:“你敢拦我?”

    “下官不敢!”

    张淮语气软中带硬:“公主随时可以走,只是贵属牵扯郡主失踪案,若下官放了人,便是渎职,还望公主见谅!”

    扶光眸子如刀般盯在张淮脸上,见他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可比左淳还轴!若我一定要带走呢,你还敢向我动手不成?”

    张淮一笑:“公主说笑了,下官怎么敢?只是下官职责在身,若是私放了,便是有辱使命,且禁军稍后便到,众目昭昭,下官也是交代不了的!”

    说话间院子里齐刷刷冲进来两列甲兵,将小小院落挤了个满满当当。

    人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张大人!”

    张淮回身,正是陛下身边那位年轻有为的近身护卫,裴天泽!

    “裴大人你终于来了!真是辛苦裴大人深夜跑一趟!”

    这案子牵扯了两位亲王一位郡主,若没个厉害茬镇场子,张淮还真是不敢来!他三两步迎过去,似见了救星般拖着天泽胳膊拽到了扶光跟前。

    “都是为

    陛下办差,谈何辛苦!”

    裴天泽说着,已不动声色地将梅爻上下打量一圈儿,见她有些委屈地趴在男人背上,目光失焦,玉足伶仃,连鞋也未穿,虽是不冷,却也有些狼狈。

    裴天泽先朝扶光行了一礼,侧身问张淮:“郡主的鞋呢?”

    事起仓促,场面又焦灼,谁都没去管鞋的事,此时裴天泽一句话,才叫众人意识到,确然是对郡主不恭了!

    暗处的静檀给身旁婢子递了个眼色,那小婢子捧了双崭新的绣花鞋,一溜小跑地挤进人群,开口声音怯怯的:“回大人的话,贵人来时鞋子便掉了,奴婢方才在庄子里寻了双新鞋,粗陋了些,不知贵人可穿得?”

    裴天泽打量那双鞋,虽是比不得郡主往日穿的绣鞋讲究,却也不算粗劣,遂道:“伺候穿上。”

    “是!”婢子应声过去,小心翼翼给梅爻套在脚上,又问,“贵人觉着可有不适?”

    梅爻下地踩了踩:“还好。”

    天泽又招呼人群后须发半百的太医:“劳烦医正先给郡主瞧瞧,本将也好给陛下回话。”

    “是!”

    太医为梅爻检查的功夫,天泽这才转向扶光,客气却又坚定道:“陛下闻及郡主被人劫掳至此,特命卑职前来,带走牵扯此事的所有疑员!请公主放心,圣心自有公断!”

    扶光冷冷看着他,虽是心有不甘,可他搬出皇命,她确是抗不得。

    天泽扬声喝道:“在场所有人听着!即刻起,封玉贤庄,庄主钱玉楼、端王府护卫马侍忠,及庄上所有从属统一由司隶署看押待审,本将亲自押送!”又望向如离:“你也跟我走!”

    张淮带着司隶兵按着天泽指示,麻利地开始封庄带人。

    天泽踱向太医:“如何了?”

    “郡主脉象滑弱无力,当是中过麻药,余毒未清,玉体虚乏,双目暂时无法视物,可也无大碍,修养数日,辅以药石可保无虞!”

    “辛苦许医正。夜已深,卑职着人送公主、郡主两位贵人回府!”

    扶光对这位先皇后的娘家人本无好感,此刻心中不忿,冷冷道:“你好生将郡主送回府便是,本宫无需你费心!”

    她忍着淤火,又朝梅爻安抚几句,这才转向一旁的如离,瞧着他那副不当回事的模样,一时竟是又气又疼,忍不住道:“若你此番不死,便滚回你的山中去吧,我府中养不下你!”

    说罢带着一群人挑灯离去。如离望着她像个火球般飘远,唇角勾出抹笑。

    扶光的人和司隶兵一撤,院子里一时安静了许多。

    梅爻叫道:“裴大人?”

    天泽近前两步:“卑职在呢,郡主请吩咐!”

    “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如离他对我并无恶意,你可不可以……”

    “郡主不必忧心,陛下自有论断!郡主还是先回府,身体要紧!”

    如离浅笑道:“你倒是比我那小贵人还操心!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梅爻回味着扶光走前那句话,也笑道:“你那小贵人不惜自己往麻烦上撞,也要带人来捞你,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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