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离昏昏沉沉,只觉头脚无根,好似漂浮在海上。
海水淹着他的后背,背上尽是刀枪伤,割肉一般地疼。海风裹挟着海浪,一阵阵呼啸而来,金属撞击声混着喊杀和哀嚎,响彻四下。
有人在急促地唤他,喊梅将军,也有人喊世子,透着焦灼,似乎还有个软软的声音,唤他钧行。
他身体发冷,一阵阵地轻颤,继而又开始烧,又像有什么东西密集地撕咬自己,啖血食肉,连骨头也不放过,钻心地剧痛,逼出他一身虚汗。
这痛苦他逃不开、缓不了,一股杀意便自心头升起。那双拳头攥得死死,骨节泛白,微微发颤,口中传出细微的磨牙声,人似寐似醒,却是眉头深皱,一脸痛苦。
几只长针相继往他的虎口、手臂、头、颈上扎下,那如弦般几欲绷断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凶险过去,已是鸡鸣时分。
央宗上了年岁,不堪熬,梅爻便叫玉衡先伺候他去歇息,又着梅六帮如离换掉潮湿的寝衣和被褥。
上衣褪下,她见他前胸后背尽是伤疤,有的淡了,有的依旧狰狞。她红了眼眶,避去了外间。
不多时梅六出来,亦是眼圈红红,欲言又止:“他……他是世子么?”
梅爻一怔:“为何这样问?”
“方才我见他腿根那里,有和世子一模一样的咬痕……”
后俩字出口便是一顿,咬在那个部位,岂是能跟小姐讲的?
果然梅爻紧张道:“是何咬痕?可有大碍?”
梅六结结巴巴:“就……人咬的,无碍!”
她后知后觉红了脸,莫名想到了扶光。
“属下去煎药,再让小厨房熬粥,等会好了便送来!”
梅六说完一溜烟跑了。
寝室里,驱邪祛秽的降真香温阳辛辣,与榻上温润之人气息迥异。
她细看那张沉睡的脸,眉弓、鼻梁、颧骨、下颌,骨相确然不太一样,却无动过的痕迹。
他似是在梦中,微微皱了眉。她想伸手抚平,手指尚未触及到他,却见他猛地睁开了眼!
她轻声抚慰:“做噩梦了?”
他眼中呓怔一闪而逝,扫了眼屋子,开口嘶哑:“这是燕拂居……”
“嗯,大哥的房间……你是我大哥。”
他笑笑:“怎么总不死心?”
她认真道:“你虽改了容貌,变了音调,又极力掩藏大哥的脾性举止,可我知道,你就是大哥!”
“从你做青果蜜饯开始,那里面加了粉草,那是母妃的做法,南境并不常用。”
“你闯玉贤庄救我,刀枪逼迫而不退,仅凭几面之缘,何来如此情义?”
“你入梅府,看我的眼神,同我讲话的语气,具是大哥的神色,你从吊床上抱睡着的我回屋,亦是多年前大哥常做之事……”
“你夜探梅府,轻车熟路,特别是对燕拂居机关之熟悉,更甚于我……”
“还有央宗,那个孤傲的老头,母妃一走他便再不伺候。一个连父王都不跪的人,居然跪了你!”
她一条一条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道:“你说你不是我大哥,如离一个山野游侠,怎的会有这般温柔和见识?”
“如离,如离……如离而未离……”
她再也忍不住,哭得泣不成声。
眼泪花了视线,她似是看到他也双目潮红,有泪珠将落未落,整个人好似一尊被风化侵蚀的雕像。
他已不再是她记忆中明媚张扬的少年,亦不是京城中风流蕴藉的梅世子,他弱得好似浮光幻影,一不留神便会散掉。
她的大哥,何时竟成了这副样子?
她扑在他床头呜呜地哭,将他一只胳膊抱得死死。
一只大手抚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曾以为阴阳两隔的两兄妹,一时除了落泪,竟再无旁的言语。她不知该如何问起,他亦不知该从哪回忆。
晨曦透过花窗洒进来,在床幔上铺了一层柔光。一只飞驳鸟停在了窗棂上,叽喳几声,打破了室内沉肃。
梅敇哑笑:“好久没在燕拂居听到晨起的鸟叫了。”
她顺着他目光望去,见那鸟儿叽喳几声,扑簌簌地飞远了,哽咽着道:“我叫凤舞抓几只来,给你养在这儿好不好?”
他噗地一笑:“又说癫话!我不能住这里,还是住回琼花阁吧。”
他身份未明却住进前世子院中,实在招摇。是她一时情切,光顾给他最好的照顾,忽略了这些细节。
“可是琼花阁宗老住了,你不然换个地方,悦心园好不好?”
“那么大个琼花阁,只住个老头便没地方了?我跟他同住,他医我也方便。”
“那还叫梅六伺候你。”
“不用,一切同我之前借住这里时一样便好。”
大哥回来了,梅爻心底荒凉无着的部分,忽地滋芽生花般明媚起来。尽管这喜悦无法与外人道,仍止不住每日热情地往琼花阁跑,倒把别的什么人一时忘了干净。
她二哥梅溯来信,说打了大胜仗,南粤小皇帝的哥哥丹王亲征,被斩落马下,梅家军一举囊收三州九县,还给她送来诸多南粤特有的织锦和金银器,全是战利品。
于是十五那日,梅爻去栖霞观还愿,也为大哥祈福。
初一十五,进观的信众向来多,上了香,许了愿,拜了神明,捐了钱,此行算是圆满。本欲走时,却见门口站了位故人,她一身道袍,扎着道髻,脂粉未施,面容沉肃。
梅爻怔了一下,未料会在这里见到李姌。她此番模样,实难和记忆中那个飞扬跋扈,骄奢淫逸的千金贵女关联起来。
两人一时都未开口。
李姌把她从头看到脚,她依旧明艳艳的,即使装扮低调得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却依旧能在人群中一眼被看到。
“听说你父王打了胜仗,南粤三成土地已踩在你父王脚下。有此猛将开疆拓土,真乃我大齐之福!”
李姌这话有些阴阳怪气,虽笑着,那笑却未达眼底。
梅爻未作声,晓得这不过是个不甚友好的开场白。
李姌又道:“他日前又去向太后求旨赐婚了,陛下也在,你猜如何?”
梅爻忽地笑了:“你到如今,还有心思管他的事?”
李姌见她不以为意,认真道:“他遭了陛下斥责,说再提此事便禁足。你为何如此逼他?”
“我逼他?腿和嘴长在他身上,与我何干?”
“我有时真不懂你,你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却不珍惜。”
“我也不懂你,你这样时不时来骚扰我一下,真的很烦!我对他如何,无需同你解释,你也莫再自以为是,妄图教诲我!”
“所以你最看重的,还是你自己和文山,对么?他也是你们北侵的棋子么?”
梅爻已很不耐,冷声道:“你今日是来替朝廷兴师问罪,还是替他打抱不平的?”
李姌苦笑一声:
“都不是。我是想请你转告他,近日万事小心!”
“小心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出门多带几个人吧,他看重的人,也再看护好一些。”
“是谁要朝他下手?李晟的人,还是你母亲?”
“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你为何不亲自告诉他?”
“……他不许我再见他。还有,我也不是为他,我只不希望这场惨剧和闹剧,再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我还有早课,告辞了!”
看她离去梅爻感慨,昭华郡主以往行事癫狂,以为她是疯,如今看来,她只是痴。
“文山郡主!”
身后还有不速之人。
李茂想是从内堂而出,已不知何时行至近前,看起来仍旧一身儒雅,开口却同李姌一样无趣:“恭喜郡主,文山王旗开得胜,郡主身价又高一层!”
梅爻只觉今日出门犯冲,耐着性子道:“殿下这是何意?”
“想与郡主做笔交易!”
“我有何物能被殿下看上?”
李茂唇角带笑,往里让了一下道:“请郡主移步细说。”
梅爻只朝大殿一角挪了些道:“便在此说罢,请殿下直言!”
“看来郡主还是信不过我!”他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一字字道,“郡主在京,若想为南境后途铺路,我或许比严彧更合适,郡主不若考虑一下?”
梅爻觉荒诞又可笑:“殿下日前才与我开诚布公一番论心,承诺要守君子之道,怎的今日又出此言?”
忽而又反应过来:“哦,殿下大约是听到了方才李姌与我的谈话,您也以为南境有北侵之心?以为我在京是要图些什么?以为我……是利用严将军?”
他幽深地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似在竭力捕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梅爻肃然道:“我来京,是应陛下所召,择婿,也是陛下所应,我和文山从头到尾都在履行圣命,从无非分之心。至于和李姌的谈话,我只是不想同她纠缠解释,倒叫殿下误会了……我对严将军,是认真的!”
这最后一句听到李茂耳中,竟十分刺耳。
他默了一下才道:“好,那我们来谈另一桩买卖!”
“是何买卖?”
“文山王世子、你大哥梅敇,豢养牙兵、图谋不轨!”
梅爻心中咯噔一下,稳了稳心神道:“殿下可要有实据,图谋不轨这等罪名,可不能乱安。”
李茂唇角微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举到梅爻眼前道:“骆文斌,这名字耳熟么?”
梅爻忽地想起凤舞从他府上找回绣鞋,说破箱之后见到了几封信,其中有个名字便是骆文斌。
李茂又道:“这位骆先生在并州,可为你大哥出了不少力。只不过梅将军不幸,罹难之后,骆文斌成了本王的入幕之宾,你猜他交了何样的投名状?”
她抬手去抓信,却被他捏着躲开。
他笑道:“你文山如此强攻强取,已遭陛下忌惮,此时若将此物公开,你猜陛下和朝臣们会如何?”
“你想怎样?”
“想用它跟你换一样东西!”
“何物?”
“先太子调兵的手诏!”
“殿下开什么玩笑,我何来此物!”
“你没有,你大哥梅敇有!这手诏最后经手之人是梅敇,你不如回府仔细找一找。”
“殿下也知,我大哥已去世两年多,梅府空置无主,各路眼线在府中频频出没,便是眼下也并非没有,梅府已无秘密可言!殿下抬举我了,这等东西我可寻不来!”
“不去找怎知不行?还是说你不介意这东西落在陛下眼前?”他说着晃了晃那信。
“旁的先不说,敢问殿下,寻这手诏是要做什么?”
李茂眸色冷下来:“李晟倒台,他的案子早该了了,可偏偏有人揪着不放,查来查去,竟是想再翻起李啠的旧案来!那封手诏是关键,留在谁手,对谁都是祸根,郡主冰雪聪明,也定然明白这一点。找出来,毁了它!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没必要再翻到水面上来。”
梅爻沉声反问道:“你可是害怕李啠复位?你可是……也在争大宝?”
第92章 静溪小聚帮我逮个人!
三司审理至今,李晟一党撤职得撤职,降爵的降爵,杀的杀,放的放,基本算是清洗干净。前期瑞王及康王,明着暗着出了不少力,到后期两边都觉出不对劲。这审讯没完没了,实无结案的意思,且开始翻案,被平反昭雪之人,基本都曾是前太子李啠的拥趸。
最新进展是,昔日李晟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奉茶小厮说,李啠谋逆事发前,端王幕府少了位华先生。这位华先生,尤擅模仿人笔记、书画,闲时还爱写话本子,奉茶小厮看得津津有味。
哦,华先生是七公主扶光引荐的。
严瑢觉着“少了”的这位华先生,必定在事发前被处理掉了。
可这小厮说,端王府被查抄前一晚,他还嗑着瓜子,拿着华先生最新的话本子,在墙根底下摸鱼。
另一条线索,是严彧找到了昔日太子身边中庶人徐瑁的家眷,周氏母女。徐瑁在揭发太子谋逆后,哭着说行此举为不忠,不行此举为不义,两难之下不可独活,遂一头碰死在了御前。
他夫人周氏称,徐瑁揭发太子是受端王逼迫,行事前曾给她留有遗言,她凭借这些遗言,只要见到那晚李啠调兵的手诏,便可证伪。
这两条线索,似是打开了洗刷前太子冤屈的新窗口,只是仍很难——生死未知的华先生不好寻,不知去向的调兵手诏就更难找了!
可有一点很明确,他们得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在找,康王和瑞王未必就不找!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防着对方釜底抽薪,直接向李啠下手。
李啠如今只是一介庶民,他自己很想得开,也不惜命,只愁得严彧恨不能把天字营全派过去!
就在前几日,李啠在大街上险些被马踩死。
据天禄传回的消息称,梅家军大捷的信儿传回文山那日,李啠上街看热闹,为救个小孩子滚入马蹄之下,天禄眼疾手快将其扯出,饶是如此,马蹄子仍踏在了他的左腿小腿上,骨折,能否恢复如初还不一定。
严瑢沉声道:“我们追得越紧,李啠便越危险。他们甚至不用杀他,只要弄残即可,毕竟大齐有过复位的储君,却还未有六根不全的帝王。”
严彧不免焦心:“我们动作还得再快些!文山郡主说日前李茂已找过她,索要手诏,李享虽未直接找上门来,可我派去保护周氏母女的人,已拦了三波刺杀!这事上,俩人倒似商量好一般默契!”
严瑢道:“梅府便是真有手诏,也不能这么拿出来。只要手诏出自梅府,便是南境洗不清的把柄!”
“这道理她自然晓得,先拖着李茂罢了。不过,李茂手中似有梅敇的把柄,我查到并州搅动民变的骆文斌,曾是梅敇的人,后来效忠李茂,可惜死无对证。此事若是揭发,民变一事,很可能扣到文山头上去!”
严彧心思沉沉地望向窗外,这里是他带梅爻来过的那处庄子,叫做静溪园,如今容师傅住这里。那院子里一大片花海中,梅爻、芾棠、唐云熙和容桉正玩在一处,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花丛里扑蝴蝶,灵动的身姿叫看到之人身心松快。
严彧不自觉勾起唇角,他的姑娘最好看。
严瑢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也笑道:“她们看起来相处得不错!”
“嗯,郡主没架子,我那未来嫂子最包容,桉桉和芾棠虽小,却也一个乖巧,一个机灵,都是好相与的。”
严瑢呵呵一笑:“还不是看着我们两个,哪一个是没脾气的?说起来,你何时有这么一处庄子,靠山临水,倒是清幽雅致。”
“大哥名下私产颇丰,我自是比不得,只这里还过得去。”
“瞧你酸的!你喜欢什么,拿去便是,你晓得我对你从不吝啬。”
“我开玩笑罢了!这是
先皇后赏的,李啠看不上,便宜了我。”
严瑢望着外面的山景园色,起身道:“今日休沐,你说要拉我出来散心,竟是关在这屋里聊了半日的官司,现下我可要出去啦,你来不来?”
严彧笑着跟在大哥身后,出了屋子。
那院子里,容老靠在白檀树下轮椅上乘凉,看着孩子们说笑嬉闹,天泽跟天禧也刚从河里抓鱼回来,打过招呼,便将鱼送去小厨房添菜。
严瑢严彧坐到容老身边,老爷子看着俩孩子,一脸慈祥道:“当年去西北时,彧儿才五六岁,我记得他当时不肯走,抱着瑢儿你的大腿死活不撒手!多快啊,一晃你们都大了,也要成家了!”
严瑢笑道:“这事我记得,最后是父王揪着他脖颈子拎上的马!”
“我也记的啊!”严彧很是不忿,“容师傅你那马车那么宽敞,硬是不叫我进,要我在马背上一路颠去了西北,我才五岁啊!”
容老呵呵笑:“那可怪不得我,那是你父王不叫进,磨你性子和筋骨哩!”
说话间几个姑娘欢快地涌过来,容崇恩很识趣:“你们年轻人玩吧,我也该回去吃药啦!”
桉桉乖巧地上前扶正祖父,推他回房。
小芾棠看看身前两对,哼了一声,拎着一兜子蝴蝶跑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四人中,唯唐云熙略局促,她与心上人最是名正言顺,却又实在疏离又客气。
严彧视线却没离开梅爻,她今日穿了件嫩黄色齐胸襦裙,胸前那一小片白嫩嫩的肌肤,在日光下如玉一样,草绿色的裙带勒出胸前浑圆和纤细腰身,勾得他移不开眼。又见她一双小手摊着,似是沾了些花泥,他一笑,握住那只纤细玉腕,声音都柔了几分:“玩够了?带你去洗洗。”
说着牵了她往绕山抱庄的溪湖而去。
他俩一走,剩下两个持重有礼的人,谁都不开口,竟一时陷入静默。
唐云熙到底是飒爽儿女,虽有些初坠爱河的羞怯,仍试图落落大方地起个话题,一抬头,却见严瑢正望着自己,眼里藏了些似有似无的笑意。
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这一眼,生生看没了她鼓起来的勇气,让她脸上飞出红霞。
大公子笑得更浓,都染进了声音里:“瘦了些,可是大婚之事过于操劳?”
周氏本就不怎么掌事,身体也不好,唐云熙几乎是自己给自己办婚,大小琐事确实辛苦。听严瑢那么温柔地说她瘦了,一时心里又甜又软,便带出几分女儿家的娇羞来,软着声音道:“确是辛苦,可想到……是嫁你,便不觉得累。”
有机会朝大公子讲情话的姑娘,实在也没谁,唐云熙这话莫名往他心头撞了一下。
四目相对,他从唐云熙仰视的眸子里,看到了失神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拨了拨飘在她眼尾的一缕发丝。
那一头,溪水淙淙,白石幽幽。严彧在溪边蹲下,招呼站立的梅爻:“过来。”
她不情愿地走近几步,伸手道:“你帮我洗。”
严彧把她拽近,蹲下,一边撩水给她洗手,一边道:“你如今使唤起我来,倒也不客气!”
“我以往洗手,婢子会试好温水捧到我跟前,我连弯腰都不用,眼下还要蹲着,探身出去……”
严彧突然拽着她手腕往水里一按,她身体前倾,险些栽进去,好不容易稳住,便见他捏着她手涮了几下,拎出来,不紧不慢道:“刚才那才叫探身出去。”
说着又从她腰间扯下帕子,手心手背仔细擦干,之后囫囵给自己擦了两下,将帕子晾在了一旁干燥的白石上,自己坐在了另一头。
“快要用膳了,不回去么?”她将手递到他伸出的手掌中,不意他使巧劲一拽,她便跌进他怀中,被抱个满怀。他头扎在她颈窝深深吸气,贪婪地汲取她身上香甜。
她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被他圈住。只她身上的甜意已不能满足,他又亲上来,火热的气息擦过锁骨处的娇嫩肌肤,染出一片妃粉。她下意识环住他脖子,他总能三两下将她撩拨得动情不已。
她亲他额头,柔软唇瓣蹭着他鬓角脸颊,吐气如兰,勾得他抬起头,有些急切地吻上来,俩人交颈缠绵,双双气息不稳。她腰上的一只大手也跟着游上来,方一用力,便听她一声吃痛娇哼。
他不由地放缓力道,却不舍得离开,亲吻厮磨着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她轻喘着道:“有些胀痛,癸水之前会这样,会想……”
她被他哄得难耐,便脱口而出,却未察觉他唇角和眼底漫出些浮浪笑意。他故意把人往身前按,又去咬她耳朵,哑着声音道:“想?想什么?”
他明知故问!
她一拳垂在他胸口,偏头躲开他的侵扰。他却追着她不放,见那小脸娇嫩,忍不住又亲了几口,才将人抱稳些,柔声道:“不逗你了,正经说,可看过大夫了,怎么说?”
他以往风里来沙里去,便是有师父教,也没地方学女科这些门道儿,只本能觉着不该疼才是。
梅爻本不欲同他说这些,可瞧他一脸认真,又不忍敷衍,回答道:“巫医说很多姑娘都是如此,不算大毛病,只别箍着勒着,别激到便好,若是难受得紧,可以热敷,或者轻轻地揉……”
“是这样么,疼么?”
他行动得倒是快。那只持枪握剑,又对她莽撞惯了的大掌,虽依旧铁硬,此时却难得轻柔地动作。她一时心中柔软,将头窝进他颈窝,享受起严大夫的疗愈。
他揉了几下,见掌指擦过襦裙,磨出更美好的形状,一时忍不住便凑上去亲了亲。她一惊,听见埋着头哑声道:“不只你,我也想。我只要闲下来,脑子里便都是你,榻上,水里,怀中,身下,各种样子……”
她忽地吸口气,只觉心头一时酥酥麻麻,又甜甜软软。
她由着他缠绵厮磨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再纠缠下去,可都不好受。
他闷闷地:“我今日不该带一堆人来此,该带你去只有我们俩的地方!”
恋恋不舍地又磨蹭一会儿,这才终于放下她,牵着她往回走。
庄子里饭菜已摆上桌,严彧见少了裴伯,亲自将他从小厨房拉了来,让他挨着容老坐。裴舟是先皇后家奴,伺候了裴家三代人。他不胜惶恐地坐了,视线从严彧滑向裴天泽,又逐一掠过桌上孩子们,低头抹了抹眼。
许是情切,又许是上了年纪一时任性,裴舟喃喃道:“还差大皇子,人才算齐了……”
大皇子,李啠,是这一代里裴舟看的第一个孩子。
梅爻回府已过晚饭时分,先去琼花阁看了大哥,询问了医药吃食,见他气色好了许多,讲话也无虚喘,嗓音也清利了些。她开心,将伺候琼花阁的下人一通赏。
梅敇笑盈盈道:“还真是当家做主了,只有些败家!听说你的礼单也一向豪,满京城权贵都夸,文山郡主可比文山王世子大气!”
她有些惭愧:“大哥才情世故抵万金,我颟顸少智,幸得大哥赚得多,才能容我拿些黄白俗物来补,好在这销金窟一样的京城里自全。”
梅敇戳她脑门:“打小便会哄人!”
又敛了笑:“说正事,我眼下行动不便,可有些事拖不得,你得帮我办。”
“大哥你说便是!”
他从床头摸出封信,那信显得有些旧,似是盘磨久了的样子,边角已有些毛躁。上面几个字刚劲有力:扶光公主亲启。
她一笑:“想叫我替你送信呀?”
他苦笑一声:“我此刻确无那些心思!你叫凤舞拿着这信,帮我逮个人!”
第93章 凤舞逮人好看到她觉得杳如明月,触手……
时下已入伏,暑气灼得人心慌,加之蝉鸣嘶嘶,更添几分烦闷。
扶光去了趟邙山,那是皇亲国戚及诸多权贵们的埋骨之所。她的外祖父李明远躺在那里,母亲在守陵。
陛下不准废后李羞月见任何人,她眼下是何光景,扶光并未亲见,只使了钱财,询问伺候她的宫人,答复是每日两餐,每餐两菜一汤,食量尚可,用度也齐全,身体尚好。
扶光掉了眼泪,她晓得这不过是宽慰她。
昔日李羞月曾罚一位长使守陵,那长使身子强健,也未熬过半年。受罚之人,餐食潦草,剩菜剩饭是常事,何来好胃口?冬日少碳,夏有蚊虫,且陵墓阴湿,潮气入体,人身精
气日渐消耗,结局可想而知。
她留了些银钱、吃食、衣物及日常用度,心绪空凉地离了邙山。
路上起了风,彤云压暗天色,归巢的鸟儿们扑簌簌地从头顶飞过,钻入哗啦啦被摇响的茂林中。
扶光心头一片荒凉。
母亲,哥哥,心爱之人,无一可托,她觉自己如今亦是这邙山中的一缕残魂。
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雨点开始往下落,带着泥土气。云琅要撑伞,她不要,便淋着进了门。
方进垂花门,她又想起如离。
以往她责他没规矩,他有阵子便哪儿都不去,乖乖待在府上。她外出回来,常常一到垂花门,便见他笑眯眯候在门口。
如今门口,只有两只石狮子。
她又觉是自己一个人太久了,才会生出诸多妄想。她也不过才二十岁,花开奢靡,却无人赏,只一日一日,在空无人至之地走向凋零。
沐浴后喝了暖汤,她神思昏昏地睡了一觉,梦里终于见到了梅敇。
他站在玉华别院的乘云阁里,玉树临风,引她看满园春色。园中造景奇巧,心思漫布,悉数出自他手。
她一寸寸打量他,竟是一寸寸与如离比较。
他自是比如离好看,好看到她觉得杳如明月,触手不及。
似是觉察到她混乱不定的心思,梅敇明媚的眉眼暗淡下来,不无悲伤地望着她,一眨不眨,继而身形也开始涣散,她慌了。
她去抱他,抓扯,哭喊,试图留下他,却终究两手空空。
醒来枕头湿了一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亮了些,暑气还未回归,竟有些秋凉之意。
云琅进来道:“公主醒了,做梦了?”
她嗯了一声,又闭上眼,还未从莫大的酸涩中回神。
“司隶校尉左淳大人求见公主,已候了一会儿,您若不想见,奴婢便去回绝?”
棘虎来了,不速之客。
她没睁眼,只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
“父皇的人,见见吧……你帮我更衣。”
棘虎已等了小半个时辰,茶一口未喝,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极为规矩,也极有耐心。
扶光看着他见礼,直白道:“左大人到访,所为何事?”
“回公主,臣为查一人而来。据案犯交代,昔日端王府上有位擅长书画的华先生,乃由公主引荐,臣想请教公主此人下落?”
扶光面无表情看着他,左淳与她对视一眼,只觉那眼神中带着一片死气。
“左大人是奉旨问话么?”
“并非。”
“算审讯?”
“臣不敢!”
“那无可奉告。”
棘虎不甘心:“公主可知,此人极善模仿他人笔迹,或涉及……”
“送客。”
扶光声音淡淡,并未着怒,仿佛一句随意之语。
云琅道:“左大人请回吧。”
左淳其实有预感她不配合,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有,却也并非一无所获。在波谲云诡的局势和案件中浸染久了,他极善从微妙的表情中捕捉不易察觉的信息。
方才七公主虽态度冷冷,一个有用的字都没讲,可在他提及华先生善仿人笔迹,或涉及李啠谋逆案时,她眉峰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这让棘虎觉着华先生多半不清白,而扶光定然也是晓得的。
左淳施礼告退,出了公主府,一声哨向,便见几个隐在暗处的男子闪身出来,他吩咐道:“给我盯死了公主府,便是个苍蝇飞出来,我也要知晓它去吃哪坨屎!”
左淳走后,扶光面色依旧如水,云琅却气得不行,恨恨道:“这些整日不是抓便是杀的糙人,具是没心的!如今只剩下公主一人,也不得安生!”
扶光并未理会她的恨骂,只轻飘飘出了偏厅,往书房而去。
那张桌案上,还摆着数日前的文墨。
当时如离回府不久,她决定要对他好一点。之前见过他的字,极丑,她曾笑话连马夫都不如。她不理解他明明见识尚可,字却写得一塌糊涂。
他受了嘲笑,偶尔闲了便来描几笔字,眼下桌上还有他的大作。过午的日头斜斜照进花窗,将光影投在当中那张宣纸上,那上面字大大小小,写满了“扶光”。
她看了一会儿,把那纸卷了卷,收进了一旁的放字画的瓷缸里。
继而又去翻找架子上的书册,翻了一遍,又翻一遍,然后便愣了。
那封信不见了-
青笺斋里,唐云霄正跟几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找书,朝小伙计嬉笑道:“你这些也太素了,爷们是看这些的?”
小伙计解释:“实在是没有新货呀!”
想想又道:“其实那些风月本子,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些书生小姐,叔侄翁媳,不是磨镜便是分桃,翻多了也无趣,不若寻些旁的来看。我店里新到些山川游记,嘿,那天南海北的风光可有趣多啦!”
一位小公子朝小伙计脑门不轻不重戳一指头,笑骂道:“你还管教起爷们看什么书来!”
身旁几个人也跟着一通吵吵,小伙计一个劲儿讨饶,请求几位爷小声点,别吵到楼上贵人!
唐云霄道:“谁在楼上?”
说话间便见楼梯上下来个女子,戴着帷帽,瞧不清模样,她似是打量他们几眼,足下未停出了门,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唐云霄道:“那便是你说的贵人?谁呀?”
话音方落,门外忽然一阵嘈杂,唐云霄看去,便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群司隶兵,已将这座书肆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唐云霄认识,是酷吏棘虎手下伥鬼张淮。
唐云霄见出不去了,索性喊道:“怎么回事张大人,要干嘛?”
“呦,这不是唐小爷嘛!”
张淮一脸笑地走进来,嘱咐道:“小世子您和兄弟们先靠靠边,等我们拿了人,您几位爱干嘛干嘛!”
唐云霄纳闷:“拿人?书肆里拿什么人?”
张淮也不理他,扭脸朝着身后执刀兵隶高喝:“给我搜!”
小伙计想喊,还未开口脖子上已架了把刀!
一时间店里兵荒马乱起来,一拨人冲向楼上,楼下的翻箱倒柜,查找所有能藏人之处!
不多时楼上冲下来一个兵隶,禀道:“大人,楼上无人!”
张淮逼近一脸惧色的小伙计,问道:“方才从你店里出去的那个姑娘,是来见谁的?”
小伙计结结巴巴:“没、没见谁,她来找书的!”
“放你娘的屁!”张淮冷笑一声,他身旁执刀的兵隶手一紧,小伙计脖颈子便冒了血珠。
张淮再次道:“你几个脑袋敢糊弄老子?快说,人呢!”
“谁、谁呀?小的实在不知爷们在找谁?”
“还他娘装蒜!华先生!快说他在哪儿?”
小伙计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华先生我都两年多没见了,实在不知他在哪儿……”
“你骗鬼呢!两年不见主人,你这书肆是怎么开的?”
“华先生本也不管经营的事,管事的是周先生啊!”
“周先生在哪?”
“前几天说去外地收书……大人,我只是个前台伙计,主家的事我实在不知啊,您饶了我吧!”
张淮没理会他聒噪,亲自上楼查看,那楼上是几排书架和一间休憩室,几眼看全,却无可藏人之处。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墙壁和地板,确认无暗间、夹层,不禁懊恼人没抓到,反而打草惊蛇,回去该如何向他那主子棘虎交代。
他懊恼不已,觉得该在那帷帽女子在的时候冲进来,可棘虎说不要牵连公主府,他便只能等,可等那女子走了,目标也没了!
张淮困惑又无奈地带着人撤了出去,也没都撤完,留了暗哨盯着这里。
唐云霄买书撞上这么一茬,已没了心思,又见张淮走时脸色铁青,晓得事情不简单,怕自己沾惹上事,少不得姐姐担了麻烦,还得收拾他,遂想着还是先回府去。
唐云霄的马车停在书肆一角,一上
车他便愣了!
车里已先有两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梅府的凤舞,在千金坊一拳揍晕,将他扛回去的那个玉面护卫!
凤舞那一拳多少让唐云霄有了点阴影,他此刻一只脚刚踏上车辕,看着里面凤舞那张脸,车上那只脚便想撤下来。可还没等有动作,便有只大手探出来,一把抓住他前襟,用力一提,硬生生将他薅进了车里!
唐云霄结结巴巴:“你、你……”
凤舞催促道:“快走!”
唐云霄只好让车夫上路。
他打量车上另外一人,三十来岁,文弱书生模样,只是眉眼间似又带着些狡诈。凤舞不介绍,他也不敢问。
沉默了一会儿,唐云霄突然福至心灵般朝那人道:“那张淮要抓的人,不会是你吧?”
那书生正是华清昼,唐云霄不认识他,可他对唐小世子还有些印象,遂对凤舞道:“你是卫国公府的人?”
凤舞不屑道:“只凭你这脑子,逃到这会儿没被抓真是命好!”
“那你是谁?怎的会有那封信?”
凤舞捏着那信看了又看,轻笑道:“还别说,你仿我们家世子的笔迹,仿得还真他娘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封情书!”
华清昼瞪大了眼:“你是梅府的人!你拿它让老周骗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凤舞邪邪一笑,唬道:“你自求多福吧!”
云琅从青笺斋回府路上也很忐忑,她来送信,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未见着人,便觉事情不妙。
回府跟公主一说,扶光并不意外,低喃道:“他可真快!”
云琅不解:“公主说谁?”
扶光从瓷罐中拿出那副字,吩咐道:“备车,我要去梅府!”
第94章 兴师问罪我这偷来的浮生,想过得简单……
梅敇病情稳了许多,已鲜有白日里昏沉不醒的时候,早晚还能在人陪同下,往园子里溜达一会儿。
央宗这几日与他一处,已清楚这位小主人的遭遇。他被征调东海本身便是个杀局,在抵达当日他便中了蛊。
那种巫国符蛊,是东南沿海小国最毒的手段,除了常规的虫术、药术之外,还叠加了符术、巫术,带着阴邪尸气,毁人体魄、坏人意志、伤神致幻,最后的死相都不好看。
他首次毒发,是在海上与敌人战得正酣。突来的天旋地转,让他后背连中两刀,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清醒了些,却渐渐无力支配发抖的身体。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他的刀已不知往哪砍,没撑几下便重重摔到,再站不起来。
天枢和他的亲卫护着他跳海求生,从此梅将军成了人所不齿的战场逃兵!
这个逃兵的死讯没几日便传回朝中,除了七公主扶光哭得撕心裂肺之外,无一人实心哀悼,大约连陛下都欣慰于这个南境的骨刺,终于以一种合理又诛心的方式剪除,蛮王免供加爵,除了攥着过期的皇子在手里,也未见有实质性的报复。
梅敇再睁眼时,身边仅剩下了重伤的天枢一人。侥幸生还的梅敇,从此成了一个没有名字和身份的人。
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神思时清时浊,肌骨无力,衣食起居均离不开人。倘若天枢能活得久一些,或许能医治好他,只可惜天枢熬干了自己,也只能留下主子半条命。天枢临终前祈求梅敇回御灵山去,只是他这主子不听话。
在央宗看来,十三殿下的三个子女中,最负期待的便是梅敇,他曾将其视作月召复国的新主。只是浮黎登仙后,尽管梅安灭南粤之心弥坚,可央宗隐隐觉着,不会再有月召了。如今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枯槁至此,便只能感慨时也运也,于国于人,均是如此。
央宗道:“这京中鲜有真心待你之人,南境却是你的倚靠。你还在世的消息,是否也该告知你的父王?”
梅敇淡笑道:“我曾是过了今日没明天,既是已死了的人,何苦再折腾?”
“怎么,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
“宗老杏林圣手,我自是相信您回天有术。只是我死过一遭,方觉昔日的梅敇背负甚重。待到一气不来,方知世间婆娑,无处着落,纵有万般风光,亦是过眼成灰。我这偷来的浮生,想过得简单一些。”
央宗一把年纪,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竟觉比他自己还老上一辈。
梅六往园子里找了一圈儿,见那一老一少临湖闲话,小跑过来道:“如离公子,凤舞带人回来啦,小姐请您过去呢!”
“好,这便来。”
央宗嘱咐:“别久了,再有半个时辰你该施针了!”
梅六笑嘻嘻:“宗老放心,等会我亲自送回来!”
花厅里,华清昼被凤舞押着跪在地上,抬头打量上座的梅三小姐,真是好一副仙姿玉影!他写了那么多话本子,都没能描摹出这等灵秀来。
凤舞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看!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出来当球弹!”
梅爻未料大哥让抓的是这么个人!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亦无肉,眉毛生得粗重,一双眼睛藏着精光,看她的眼神直白又大胆,妥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好似什么都敢干的神貌!
她问他:“你便是华先生?青笺斋的华先生?”
他答得坦然,带着些西北口音:“华清昼,字皎然。”
她想起那些话本子,玉台绣榻,酣畅淋漓,又想起如离借回来的那些山川物语,江山风流……总觉得话本子跟他更配。
“那些书上的批注,笔锋各异,具是出自你手?”
“有些是,有些从各地收来的便不是。”
她捏起那封信:“这上面我大哥梅敇的笔迹,也是你写的?”
“是。”
“你为何要用我大哥的笔迹,向公主求救?”
华清昼苦笑一声:“不如此,我便没有活路。当时那种情况,唯一能救我的只有扶光公主,而能触动她的,只有已经身故的梅将军。”
一道身影站在了花厅的廊檐下。
来人目光深邃又沧桑,看得梅爻心疼。
她沉声道:“华先生可真是好算计,拿捏人心,也算是愿者上钩。所以是谁要杀你?”
“……端王。”
“他为何要杀你?”
华清昼却不再言语。
门口那道身影迈进来,接口道:“华先生,我来替你说吧。因为你替端王做了件大逆不道之事,他要杀你灭口,对么?”
华清昼抬头,看清如离后,瞳孔有一瞬间放大。
如离继续道:“先太子李啠那封调兵手诏,实为你所写吧?”
他脸上变了颜色:“你是谁,如何晓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你们所为,并非没有马脚。昔日东宫所用文墨,均由问心堂所供,事发前数日,东宫用纸已全然换新。新纸与旧纸表面看无异,可加上问心堂特制的印泥后,用印部分迎光可见极浅的纸纹。而那封手诏的用印部分,并没有。”
华清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精贼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良久,疑惑道:“你见过那手诏?你究竟是谁?你跟梅敇……为何这般像?”
如离并未回答,仍步步紧逼:“你写完手诏后,由端王拿给李啠身边的中庶人徐瑁,趁李啠醉酒加太子印,之后再由徐瑁去揭发李啠谋逆,调兵逼宫。为显中直大义,徐瑁一头碰死在了御前。再之后便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许多人因此被杀,被降,被放……华先生,这样的故事,你的话本子可写过?”
华清昼脸上终于现出痛苦之色,喃喃道:“这实非我本意,我亦是被逼无奈……”
“可你笔下血流成河,亦是事实!”
如离辞色锋利,华清昼开始双目泛红起潮。
梅爻劝道:“眼下已无端王,只有个被圈进的李晟。昔日归附李晟行尽悖逆之人,均被清算。今日若非凤舞早一步将你带离,你已落入棘虎之手!那棘虎是何人?人落在他手中,问不出想要的,你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来眼下这般好好说话?”
凤舞嘿嘿一笑:“那等手段,属下也是会一些的!华先生,你可想试试?”
华清昼早被凤舞磋磨了一路,心知虽未落在棘虎手里,今日也不好过去,遂沉沉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如离道:“继续说完吧,把你知晓的都讲出来。我只想为李啠洗冤,为梅将军去污,并非想要你的命,你讲明白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路。”
华清昼眼睫快速眨了几下,呼吸微促,低头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祖籍朔边,父兄皆亡于北狄马刀之下。可恨我自幼体
弱,无法提刀复仇,昏沉绝望之际,有人对我说椽笔亦可扫千军,我于是孤行入京,穷尽心思攀权附贵,以期有所作为。”
“当时太子式微,中宫势力只手遮天,朝野尽知太子被废乃是早晚之事。君子不立危墙,我自不会寄希望于他。我靠写故事成了公主府一名清客,又为入盛极一时的端王府,我临摹了数不清的名家之作,乃至……御笔朱墨。”
他长叹一声:“是我急功近利,迷了心智,实不知从那一刻起,便入死局,直到自己骑虎难下、祸到临头,才知生死无门,惟人自招!”
“我仿太子笔迹写下那封手诏,便知会被灭口。可因当时在行内小有名气,事头上若突然出事,难免招致猜忌,因此得以被幽禁苟活。后来太子被废,府邸被抄,树倒猢狲散,连去查抄的梅将军也被征调东海,我便知尘嚣渐落,到了将要清理我的时候。”
“不日梅将军死讯传来,听闻七公主伤心欲绝,这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梅将军的死,有端王设计的成分在,也只有扶光公主才敢和他翻脸来保我!我于是以梅将军的笔迹和口吻,写了那封求救信,赌的便是七公主对梅将军的爱意和愧疚!所以她明知我并不无辜,明知要兄妹反目,明知救了我要埋下祸患,还是出手了!”
梅爻望向大哥,看到他眼圈红红。
华清昼继续讲:“我又被带回了公主府,可终不安稳,后来她说让我走,天高海阔,生死由命!我是在逃了两个月后,被端王的人找到的,身中数刀,被丢入悬崖之下,后为人所救,改容偷生。”
“那你为何还敢回来?你可知多方势力都想将你灭口!”
他戚然一笑:“哪里又有不同?昔日端王杀手,追我甚至越过国线。纵使今日死了,亦是命。”
“小姐!”
梅□□风火火小跑着进来,看了眼下首的如离,对梅爻道:“扶光公主来了,在裕福堂等您,瞧着脸色很不好,像是要吃人!”
梅爻看向大哥,见他以拳抵额,正在使劲揉。
她吩咐道:“凤舞你先带华先生去客房,稍后再议。”
华清昼走了,她行至大哥身前,无奈叹道:“你这回可是惹毛了她!当知她所有的包容都是对梅敇,若是如离,敢欺骗、利用她,她会将你砍得骨头都碎成渣!”
他放下胳膊,仰头道:“那便叫她来砍吧。我也该回琼花阁了,宗老还等我施针。”
梅爻看着大哥走远,莫名想起了躺在病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严彧。
第95章 证据昭昭只死死盯着他腿心的位置
扶光来了,怒气冲冲。
梅爻想到严彧重伤那次,小芾棠是如何忽悠自己,继而又想起华先生,连他都知给公主写信要用梅敇的笔迹,现下亲大哥便在府上,她怎么也不能让他吃亏了去。
她酝酿出两只红眼圈去裕福堂,果见扶光冷着脸坐于高位,两个婢子一左一右,像两尊护法,旁边还站着个冷脸护卫,握剑的手青筋浮起,眸色锋利。
她太阳穴跳了跳。
见扶光如此姿态,她也不敢僭越,规规矩矩见礼,再抬头眼泪花已在眼眶里打转。
扶光语气凉凉:“你哭什么?”
连妹妹也不叫了,这语气不硬,也不软。
梅爻语带哽咽,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回公主,方才去看了如离,一时没忍住……”
她边说边偷瞄扶光,见她愠色未褪,眼中确也闪过一丝紧张。
扶光不问,她只好自己说:“他近日来昏昏沉沉,睁眼的时候极少,每次行针便是大口呕血,汤药灌得都费力,全靠蛊针吊命。想到昔日他救我时那般强健,再看今时这副枯槁样子,我……我……嘤嘤嘤……”
再瞧扶光,脸上怒意是淡了些么?
她继续:“听玉衡说,他还噩梦连连,时而惊惧躁动,激出一身的汗。身上伤疤一道一道的,不晓得之前遭了何样的苦……哦,有时夜里还会喊‘扶光’……”
扶光盯着梅爻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时竟觉是自己冤枉他了。
他病得下不来榻,怎么可能去青笺斋抓人?那抓人的一定是棘虎,这个脚踩阴阳的诡物!
可她的书房除了他,还没进过旁的客人。这个节骨眼丢了信,若说没藏莫测心思,她是不信的。
“带我去见他!”
“此刻么?他还昏迷着,宗老在施针,他被扎得箭猬一般……”
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摸出个纸封道:“他让我将此物交给你,我原想送去府上,不料公主竟亲临……”
扶光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竟是她丢失的那封信。
扶光气笑了,也不知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卖乖!
琼花阁二楼,被扎得箭猬样的人气息沉沉:“公主脾气不好,等会她来闹,你们别硬拦,我跟她解释。”
扶光是大齐的公主,梅敇心知央宗是不买账的,若她影响施针,他师徒两个绝对能对她做点什么。
央宗一根针到他下腹气海,硬声道:“再讲话便扎哑你!”
梅敇挑眉看向杵在一旁的梅六,指望梅六能帮几句。
梅六见他全身裸着,只中间搭了块布,这幅模样竟还忧心他们会唐突公主!他嘿嘿一笑道:“您安心用针吧,公主有小姐招待呢,碍不了事!”
玉衡却不似梅六讲究,他看了眼梅敇腹上长针,又瞄向其下支起的帐篷,笑得促狭:“气海穴乃先天元气所聚,男子生气之海,这一番飞经走穴,你且硬着呢,还操心我们!”
这话一出连梅六都要憋不住,他忍着笑朝玉衡脑袋轻呼一巴掌:“你这孩子,愈发没规矩了!”
“再吵闹,便叫你们都出不了声!”央宗冷冷一句,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梅敇自己瞄了一眼,干脆闭上了眼。
约莫一盏茶后,开始出针。央宗轻捻针体,缓慢外提,随口道:“你身上这些疤怪丑的,等过些日子你强健些,我调些药给你祛一祛。”
梅敇道:“都是陈年旧疤,又不是女儿家惜色,不强求。”
央宗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道:“你自幼便是个漂亮孩子,十九岁那年的眉眼竟有七分像十三殿下!后几年我虽未再见你,可这京中盛传梅世子的兰玉之姿,我也是有耳闻的。可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都已变了骨相!”
梅六觉着央宗说重了,在一旁找补:“我觉着也很好看呀,这京中子弟没几个比得过!底子好就是抗造!”
央宗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梅六尴尬:“那……还能变回来么?”
“譬如人之衰老,实不可逆!可既然我来了,倒不至于再难看!”央宗拔完了针又道,“穿衣吧!”
梅六连忙上前伺候。
恰此时廊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梅爻的喊声:“公主殿下来看如离了!”
一声落,门被猛地推开!
那榻上人还裸着,梅六慌得去拉帷幔,玉衡去扯另一侧,慌里慌张算是将人遮了起来。
帷幔合拢那刻,扶光瞧见了支起的帐篷。
梅爻两眼一闭,只觉今日不太好过。
央宗走到扶光跟前,冷脸对视冒火的大齐公主。
梅爻怕老头犯倔,刚要开口便听他道:“病人心神尽摧,受不得激,若想他死,一刀了事,到不必麻烦!”
说完不等大齐的公主反应,径自稳步
出了屋子,玉衡哼笑一声,追着师父走了。
梅爻招呼无关的人出去,扶光那个护卫不肯动,被跟来的凤舞捏住腕子,俩人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地扭打出去,梅六带上了门。
帷幔后的人窸窸窣窣地穿衣,隐隐可见艰难的伸臂、抬腿,动作缓慢而僵硬,偶有似疼痛的轻微吸气声传出来。
扶光睫羽眨了几下,一时竟不知是先发火,还是先寻人帮他。
帷幔后的人先开口了,声音又虚又软,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如离无状,唐突殿下了……唔……”
扶光望着帷幔后的身影,一字字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想好了再说!”
那身影似是顿了一下,继而道:“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殿下执着不放的,究竟是什么呢?是那具肉身皮囊,还是神识灵慧,亦或是心底求而不得的愁怨?”
扶光只觉鼻头泛酸。
她想要梅敇,只想要梅敇。
梅敇死后,对他的思念如幽灵一般,在无数个夜晚悄然潜到她身边,让她彻夜难眠。她在宽大的玉床上缩成一团流泪,想拥抱他,想亲他,这样的欲望汹涌难抑,让她无能为力。
可这欲望不是对他身体的占欲,她彼时想要的也并非鱼水之欢,可若换了旁人,再是灵慧也无法让她动心半分。所以她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她从未如此想过。
她是个聪明人,晓得他问此话的意思。无论他答是谁,都不会是她想要的结果。
他不是她心中人的模样,她也无法只接受一个与梅敇类似的灵魂,她想要那个一模一样的人回来,那是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妄念。
所以他答与不答,都没有意义。
扶光哭了。
先是一颗一颗掉泪珠,继而便是一条线,似是停不下来。
里面的人终于穿好了衣衫,他扒开帷幔,便见了小公主站在几步之外,泪流满面。他未料只问了一句,竟叫她哭成这样。
他起身,从床头摸了张干净帕子,缓缓走向她,也未再寻什么话来安慰,只轻柔地给她擦泪。
他只着了中衣,抬臂间,扶光闻见了浓重的药气。
眼泪被擦掉,她仰头望他,见他气色确实很糟,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只一双望向她的眼里带着些生气,似有心疼,有温柔,还有些旁的什么,好似幽深不见底的古潭。
她看不懂这晦涩眼神,却又无端升起警觉,推开他捏着帕子的手,语调沉沉道:“你也不必如此嘲讽我,人各有所执,谁又比谁洒脱?你嫌我无法全然接纳你,你又何曾全然向我敞开过?”
她摸出他写的那张字,展开来道:“你的字,果真只能写成这副样子么?”
又摸出那封信,盯着他的眼睛道:“别告诉我你嫉羡梅敇,偷走这信是要学他的字?我不会信的!”
他垂眸看那信,眼中竟有些泛潮。
她步步紧逼:“这么久,借口还没想好么?”
他深吸口气,低声道:“你太心软了,殿下。”
“你何意?”
“殿下若是怀疑我,一进门便该让你的护卫动手,而非对着我哭。”
他越是这样讲,扶光心头越是酸涩,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他很自然地给她擦去,又从她手中抽过那信,盯着上面与自己几无二致的笔迹道:“还有这信,殿下明知并非梅敇所书,为何要难为自己?非但成全了写信之人的奢求,连这信也舍不得毁去,徒留祸根直至今日!”
眼泪落在那封信上,打湿了刚劲有力的“扶光”两字。
一股说不出的委屈袭来,她突然将手中写满她名字的纸撕了个粉碎,又一把扯过那信也撕碎,然后把它们一齐拍在他胸口,碎屑呼呼央央撒了一地。
她双目通红,胸口起伏,哽咽着问他:“你什么都晓得,却告诉我你是如离!”
她揪住他的领襟扯向自己,带了些痴狂吼他:“如离又是谁?你告诉我,如离是谁!你说!”
他被她扯得晃了几下,眼底潮红,双唇翕动却未出声。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央宗的话,哭着又将推直了些,揪扯他衣领的小手也渐渐松了,激躁地声音软下来,几乎是颤颤地祈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你是不是钧行?你是钧行对么……”
求到最后,便只剩下呜呜地哭,他胸口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抬臂环住她,想要按一按她颤抖的身体,手刚碰到她背上,却被她突然挣开了。
她止了哭,仰头看他,那眼神里似藏着不甘、赌气,还有一丝丝挑衅,然后便见她突然俯身下去,猛地用力,扯下了他的亵裤。
梅敇只觉脑子嗡一下,还未及反应,已有两只小手死死扣在他的大腿上,不许他跑、也不许他躲。
他方才行针的效力未褪,硬挺挺地擦过了她的脸颊,可她好似看不见一般,只死死盯着他腿心的位置。
那里有口牙印,尽管已淡了不少,却是证据昭昭。
他闭了眼。
扶光深喘几息,似是极力压抑着,眼泪断了线般无声地流,继而终是忍不住,抱住他大腿放声大哭。
泪水滚烫,顺着他的大腿滑落。
第96章 剖心置腹捉虫
这姿势未免太羞耻。
门虽关着,窗子却半开,小公主哭得没天没日,倘若哪个忠心耿耿的隔窗望一眼,便会瞧见他们尊贵的大齐公主,蹲在男人身前,头埋在他下腹呜呜不止,关键那男人裤子都没挂,硬撅撅的东西要打到她娇滴滴的脸上去。
梅敇浑身僵硬。
身前人抱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都要抠到皮肉里去。她哭泣间的湿热气息混着眼泪,沾到他肌肤上,烫得他心疼心颤。
他稳了稳心神,扯着衣角将东西拨开些,一手拍着她背哄道:“不哭了好么,起来。”
声音都是哑的。
她任性地朝他胯上砸一拳,执拗地不肯听话,才扭了两下便听头顶传来闷哑轻哼。她似是才反应过来眼下境况,确有些不见外了。
她松了手,直了直身,抹了抹眼,不放心地又看向那道齿痕,淡淡的半圈,另一半已极浅了。
她那个时候多任性啊,那么敏感的部位,说咬便咬,鲜血沾在唇上比口脂还红。他忍着一声未吭,任腿上冒血,却先给她擦。她却霸道地不许他治,边哭边说,纵使日后他大婚,身下无论是谁,也要添些堵。
属实毒了些。可眼下想来仍是委屈,她心爱的人啊,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似心疼似无奈,轻声长叹。
她曾以为是他的性子,尚公主这种事伺候不来。却不知是她的父皇不许啊,她当时年纪小,把一切想象得美好又理所当然,却不知现实残酷又血腥。她不只嫁不成,连他的人,他们都不想留。
她伸着食指抚上那道疤痕,轻轻摸了摸,想象他当时该多疼,她一味任性,他却把什么都扛了,心也是疼的吧?
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上去。
梅敇下腹瞬间绷紧,一只手扣住她肩头,大气也不敢出,开口又哑又颤:“扶光……”
她仰起头,便见他难耐之色,喉结滚动,气息微促。
这样子似在蛊惑着她,她起身环住了他的脖子,垫脚亲上去。脑中一时间涌现出许多个瞬间,如离靠在廊檐下等她,拿剑的大手为她掌勺,挨骂后无奈又宠溺的看她,以及因想起梅敇,她的疏离让他心疼又落寞……
她似补偿他又似补偿自己,再难压抑汹涌的爱欲,勾着他脖子的手臂愈发收紧,唇齿相依,也勾起他难以抵挡的情欲。他下意识搂腰,另只手原本扣着凶兽怕冲撞了她,此时已全然顾不得,只将怀里人锁紧,深深吻回去。两个好似在荒漠孤行的人,靠着海市蜃楼般的幻想踽踽经年,终于踏入绿洲,便一发不可收地汲取彼此的甘甜,双双乱了气息。
已是日落时分,晚霞染透了半边天,梅府那一园盛景也似被映得红彤彤。
琼花阁楼下围了一堆人。扶光带来的人翘首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和半开的窗,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云琅坐立不安,几次要上去看看。风秀安抚道:“楼上那人你方才也见了,爬都爬不起来,只有公主欺负他的份儿,他必妨害不到公主,放心吧!”
“不是你的主子,你说得轻巧!方才公主哭得那般厉害,听得人心疼死了!”
“哭成那样可有喊你们上去?没有吧?安心等着便是!”
风秀偷眼看自家小姐,见她正低头喝茶,遂又道:“姐姐你听我的
,这等事我近来颇有经验,他两人在一起哭了笑了,打了闹了,无甚打紧,不过情趣两字。有时看似吃亏势弱,不过是主子扮猪吃虎罢了,惹人疼呢!似你我得该躲躲,该避避,该消声消声,便是要刷个忠心,也得在主子看得见的时候不是?眼下且安心候一会儿吧。”
说着还往她手里塞了杯茶。
那屋里两人纠缠一起难舍难分。
扶光情难自已,勾着人痴缠不放,引得梅敇气血翻腾,浑身似起了火,粗重地喘息,涨得生疼,几下里撞到,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隐忍中带了些痛苦的声音叫扶光拾回些清明,硬邦邦的触感提醒着她,他不好受。可她刚离开些,他又追上来亲,她只好以手抵他胸上,喘息着道:“你还伤着……你、你放开我吧……”
见他胸口起伏,眼神热欲,未餍足般盯着她,她只好又道:“等你好了……”
脐下有东西不自然跳了下。她一时又觉好笑,轻轻挣开,软软道:“你穿好。”
梅敇怀中空下来,站那儿喘了两下,看着她转身整理仪容,弯腰提起裤子,又将腰带系紧了些。
他点着灯,又倒了杯茶给她,见她眼圈红红,有些肿,双唇也红殷殷的,脸颊也是,像一朵受了风雨的海棠。
这风雨是他带来的。
扶光接了茶未喝,又递到了他唇边,眉目温软:“你喝。”
梅敇一笑:“你喝便是,哭那么久,不渴?”
她小口啜饮,确觉方才这一场折腾,周身似抽没了力气,心头却又满涨踏实。
梅敇原地平复了些,眸色却未见轻松。
他俯身去捡被她撕碎的纸屑,一片一片捏在手里,又摊在桌上。
扶光静静看着他,只觉方才平复的心湖,又起了波纹。
他把那张写满扶光的纸,又一块一块拼起,缓缓道:“人这一生,唯出身没得选。你是大齐尊贵的公主,我虽顶着文山王世子名头,在一些人心中,实则为贼。蒙殿下错爱,既喜且忧,及至殒身东海那一刻,除思及殿下会为我痛哭而倍感不舍,倒也觉得这结局是种解脱。可这条命终究是被弟兄们抢回来了,该背负的一点没少,反而愈加沉重……失忆这种事,如果是真的也不错。”
他低着头,扶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声音又沉又涩又无力。
她走近他,抬起他下颌,亦是音色沉沉:“你是因为利用了我,所以要说这些,要我难过?”
他望着她,眼底泛起潮雾:“那殿下会难过么?”
她不作声,只托着他下颚的手上游,碰了碰他潮湿的眼角。
“我之所以被征调东海,先被下蛊、后遭追杀、再遭污名,说到底,只因未站在你母后和四哥一侧。我与先太子李啠确有交往,可惑乱储君这条污名实属无稽之谈!李啠是否真的调兵谋逆,殿下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扶光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心慌,她捧住他的脸,开口无比酸涩:“我知你苦,我亦不好过啊。如今我母亲和四哥均已被废黜,母亲守陵,四哥圈进,党附之人叛的叛,死的死,早已是胡倒猢狲散,你……你能不能……”
眼泪花打转,她哽咽着说不出口。他们欠他,要怎么求他罢手?
可是细想,她的母亲和哥哥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直接原因便是调兵逼宫,李啠是假的,他们却是真的,便是梅敇不追打,结局也不能更好了。
梅敇亦是双眸泛红,沉沉道:“我并非要致他们于死地,陛下定然也不愿背负杀子的恶名。我只想取回清白,不仅仅是为我自己和南境,李啠不是你的亲哥哥?那些因李啠案冤死的朝臣,以及他们或死或放的家眷,那么多人,不是大齐的臣民,殿下?”
扶光又开始哭,她只觉今日似是要把积攒两年多的心痛、委屈、怨愤、难堪,尽数泄掉一样。
梅敇起身给她擦泪,之后将人搂进了怀里。
她不出声,可他晓得她在哭,他倒也不哄,就只静静抱着,感觉自己胸口未干透衣衫,又湿了一片。
良久,才听扶光细软地声音响起:“所以,是你抓了华先生么?你要怎么做?要他自首?还是交给三司审讯?”
“我还没有问完,你便来了。”
“你此时倒是坦白。若我不来,你是否打算做完这一切便……”她想起他那些告别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他淡淡道:“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活不长,只想在死之前,把旧账清掉,而你和幺儿与这些事无干。”
他拿走了那封信,赶在棘虎抓华清昼前先抓了他,他必是不愿将她搅进去,他不公开身份,也必是不愿连累梅府,多半是打算豁出自己去。
她从他怀里挣开,仰头道:“所以那封手诏,真的在你手中么?”
他稍一迟疑:“是。”
“虽定案后无人在意这东西,可你匿下它,是何罪?”
他不作声。
“把它给我!”
“你……”
“看在我那么多年恭顺尽孝的份上,太后会保我,陛下……最差不过是被废黜,死不了人,可我想还不至于。而如果是你,我保不下你。”
“扶光……”
“你若是信我,便把它给我。”
梅敇展臂又将人捞回怀里,抱得紧紧,似要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砰砰”几声,不是敲门,而是敲窗。
两人循声望去,便见玉衡笑嘻嘻扒着窗棂往里看。
“你俩这门关得也忒久了,我师父都不放心了!他让我提醒你,你这一两个月里,可干不了那事!”
扶光好歹是个公主,当梅敇的面尚好,被这小子这么一说,一时羞窘,只又往梅敇胸前躲了躲,男人身材高大,也算是将她遮了遮。
梅敇冷脸道:“少胡说八道,窗户关了,滚。”
玉衡呵呵一笑,倒也听话,顺手将开着的半扇窗一带,再不骚扰。
扶光道:“开门吧,只怕你府上的人早急了,怕我欺负你!”
梅敇一笑:“那你可说错了,他们心大得很,只怕是喝茶闲聊。不放心的,恐是你那几个侍从!”
他站定打量她几眼,又道:“这又哭又闹的,等我换人来给你收拾一下再出去吧,到底是大齐的公主,可尊贵着呢!”
她红着眼笑了。
第97章 夜探王府她不过是钓着权贵子弟的一块……
李晟宫变后卫尉被拿下,裴天泽养好了伤,这空缺也有了主儿。
天泽领旨谢恩后笑得合不拢嘴,他一顿打换来这么大个官,实没想到,也在很多朝臣意料之外。可他们很快便悟了什么,昔日桎梏皇权的力量消解,陛下似是从未忘记过先皇后裴臻,尊荣似有重回裴氏的苗头,加之近来三司接连翻了几桩冤案,那南境的庶民便惹人遐思。
被
圈进在大将军府的长公主李忆如,眼看着陛下这一连串安排,深知朝局已重新洗牌。他想起李开阳那句,“是陛下诱着你们一步步走到如今田地”,便愤恨不已。她这位四哥之前那么宠她,可登上皇位后,竟也毫不手软地利用她,牺牲她。
那个龙座,真是个诅咒!令坐在上面的人阴狠无情,令觊觎它的人,发疯发狂!
人主之术,渊默惊雷。
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一批死士在截杀完容崇恩后,尽数被李开阳诱杀了。她还是首次看到驸马的杀心,她跟他吵,他理也不理她,只又加了人手,盯死她的一举一动。她觉荒诞又悲愤,这位在她面前低了半辈子头的男人,终于硬气起来了。
她想见太后,十回有八回不成,想给西北的儿子写信,她的字连府门都出不去,唯有李姌时不时回来陪她,时日长了,她总觉自己会走在太后前头。
这厢悲苦,另一头却喜庆得很。
两日后严瑢和裴天泽的大婚同时办,平王府娶进门一个,再嫁出去一个,双喜临门。
满府喜气洋洋中,唯严彧不自在,夜里翻来覆去烙饼,终于还是爬起来进了宫。
宜寿宫里万籁俱寂,太后睡得浅,隐隐听到动静,睁眼望去便见帷幔外影影绰绰跪了个人,惊得连呼容禄。
老嬷嬷跑来见是他,又惊又气道:“可真是了不得!三更半夜你往这儿一跪,是要吓死谁?叫人发现可要治你的罪!”
严彧拽住她手:“嬷嬷,我睡不着……”
容禄拍掉他的手:“你睡不着,老祖宗也不能睡啦?”
见太后从帷幔后露出头来,严彧几下里跪行至榻前,抓住那双苍老的手,满腹委屈道:“求老祖宗疼我!身边人都成亲了,偏我还没着落!您那镯子赏都赏了,却无说法,她连戴也不敢戴,这算个什么恩呢……”
太后叹气:“我猜你便是为这个发疯,可你要的这个实在是难啊!昔日扶光够受宠了吧,不是也没得到?你再这么闹下去,可是要那丫头步她哥哥的后尘?”
一句话让严彧安静下来!
眼前老人明明一脸慈爱,讲出的话竟如此惊心。
他怔了一下道:“所以梅敇的死,是被设计的么?对他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指控,全是欲加之罪?”
“你别跟我老人家提这些,我不晓得!我只提醒你,你既已回京,在这朝中周旋,莫要意气用事,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要分得清!如今你容师傅也回来了,我听说你把他搁在了郊外的庄子,你该放到身边来!他曾为帝师,你遇事要多请教他才是!”
严彧未料太后连这细枝末节也晓得。可他不是来说容师傅的,眼下被提点,也只好答道:“容师傅上了年纪,又是伤又是病,那府里人多事杂,哪能安稳,我也不好动辄拿些琐事去烦他。那郊外庄子安静,且待他伤好些再说吧。”
“他倒是教了你一腔仁孝!那你也心疼心疼我,我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你吵得睡不着……”
严彧:……
容嬷嬷劝他:“这大半夜也不是议这个的时候,快回吧!”
严彧起身,默默朝外走,背后传来太后的话:“你不许再去谨身殿!”
他闷闷道:“好。”
心里烦躁,也不想回府,路过康王府忽然勒住了马。
天禧道:“爷怎么不走了?”
严彧打量着高大的王府大门,幽幽道:“我想进去逛逛。”
天禧吓一跳:“逛?咱白天递帖子成么?”
严彧翻身下马,把缰绳往天禧怀里一丢道:“你回去吧,我逛完了自会回府,最多一个时辰。”
言毕朝着王府角门矫行而去,却并未叩门,只寻了个乌漆嘛黑的拐角翻身上墙,跃身而入。
主子受的刺激不轻,这么进去弄不好要让人当靶子射!
天禧打马回去搬救兵!
康王府扩建初成时,严彧来过一次,凭着记忆往李茂的书房摸去,一路谨慎避着王府守卫,倒也未出意外。
此时已是四更,府中阒静无声。李茂的书房亦是漆黑一片,唯廊檐下的灯笼明晃晃地映着虚掩的房门。
没有守卫,他推门而入。
李茂是个醉于琴棋书画的风雅人,这书房着实不小。借着窗外昏光,书房内格架桌案、琴棋茶席都清晰可辨,他快速扫巡一遍书和字画,又将多宝阁上的匣盒都摸了一遍,找到些寻常信笺,无甚要紧。
粗看下来还真是个坦荡的书房。
只能说明他没找对地方。
他杵在那方厚重的金丝楠木案前,想着或许有些暗格密室,思量间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几下台面,声音沉闷,引起了他的注意。细看这书案,比常见板材要厚得多,房里昏暗看不仔细,他沿着木案边缘摸过,未发现缝隙凸起,又叩几下,确不似实心清音。
能工巧匠的卯榫工艺,能够做到严丝合缝,不识机巧绝难打开。他摸索完台面,又钻入了桌下,在头顶上一通摸,也未见异常。桌下逼仄,团得难受,心灰意冷地刚要钻出来,也不知是踢到或碰到了哪里,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只薄而小的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码着几册书,看不清字。
他拿了一册,借了些外面的光,瞧见上面的几个字:黼黻阴鉴贰。
心里一惊,李茂竟藏这等东西!
快速翻了几页,尽是朝堂要员罢黜致死的把柄!揣了一册到怀里,抽屉按回去,刚要走,目光又落在桌角那方虎头龙身的白玉镇纸上。
无角的螭龙,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在陛下的御书房里。
犹记得李啠讨要过,陛下未允。他好奇什么好东西当爹的抠成这样,要是他父王严诚明,早巴巴地塞进他怀里了。他偷偷拿下来把玩过,不留神磕碰到,那底下便多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疤痕,他不敢吭声,又悄悄放了回去。
眼下见了,便不由地想瞧瞧是否当初那一个。
螭龙镇纸沉甸甸的,他刚拿到手里,还未及细摸细看,便又听“哗啦”一声自身后响起,靠墙那架多宝阁竟然动了,缓缓向一侧挪开,是道暗门!
他立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门后。
随着格架移开,先是看到了一盏灯,顺着挑灯的手臂,门后出现了一身寝衣的李茂,正一眨不眨望着他。
严彧太阳穴跳了一下!
门完全打开,两个人谁都未动,对视的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僵持了几息,严彧忽而一笑道:“殿下这书房,改得不错。”
李茂却未笑,面无表情。
严彧只觉今夜不好过去,却也不着痕迹道:“这镇纸,可是陛下御书房那个?当年李啠讨要未果,竟与了殿下。”
李茂不慌不忙将灯放在架上,昏黑的书房多了一豆幽光。他径自坐了,随口道:“确是陛下御书房那只,不过底下有个瑕疵,我也是到手方知。不过没关系,镇纸而已,不妨用。”
“殿下好心性。”
“势弱之人委曲求全,本事常事。严将军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严彧摇头:“殿下书房玄妙,倒是我莽撞了。”
他一笑:“你可是来找梅敇的把柄?”那东西不在书房,他并不慌。
“殿下有么?”
“她告诉你我有?”
“我自己查的!”
“那看来她也信不过你!”
严彧挑了下眉。
“骆文斌的确有几封书信,提及梅敇不轨之行,我要她拿李啠的调兵手诏来换,严将军又凭什么拿?”
严彧拉过椅子,跟他相向而坐:“开个价。”
“李啠的事,罢手盖棺,别再查了。”
严彧打量着他,这个看似弱质的皇子,此时冷静的出奇。
他直白道:“你是想,若是李啠无罪复宠,且不论其才德,单凭他是先皇后的嫡子,这至尊之位,你和瑞王谁都争不过!”
“所以他才不能回来。”
“他在南境遭受的那些暗算
,具是你干的?”
“我是没佛心,又不是没人性,还不至于要手足的命。”
严彧斩钉截铁:“办不到。”
李茂想想,又道:“那换个条件,你离她远点,别再碰她,请旨赐婚一事更莫再提,我兴许不找她和南境的麻烦。”
严彧忽地笑了:“殿下以为,如此她会嫁你?”
李茂呵呵笑出声:“你以为我想娶她?大约只有你在意那一纸婚诏!陛下压根没想给她什么好郎君,她也不过是钓着权贵子弟的一块肉,谁会准她开玉碟入宗谱呢?尝尝便罢了!”
严彧眸色瞬间冷下来!
李茂不以为意,淡淡道:“严将军熄火,是你要与我谈交易,我不过就市论价而已。”
“你可真虚伪!”
“不愿意也没什么,你夹着尾巴滚便是!看在严平王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夜擅闯康王府的罪责,只是往后在我跟前,收起你猖狂放肆的嘴脸!我既非无脑的李晟,亦非无能的李祈,你认清楚些!”
严彧自知他是有备而来,他所提的两个条件,他都没可能答应,此番根本便是作弄他。他从宜寿宫出来便窝着火,此时满心淤堵,强忍着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起身道:“冒犯殿下了,告辞!”
岂料刚出书房门,便见院中哗啦啦围过来一堆府兵,刀光剑影,弓弩在后!
严彧迅速转身,却见李茂已站回暗道里,那扇暗门正缓缓合拢。
李茂声音凉凉飘来:“你今晚若走的出去,我才不追究。”
第98章 田园白首“你这是叫我入赘?”
梅爻深知严府两兄弟的性子,大公子行事沉稳,惯是十拿九稳才动手,严二却不是。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长大,性子野得很,半年前敢亲自劫李晟的囚车,眼下闯康王府恐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带着凤舞和霜启找过去,一进客堂便见严彧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衣袖被划开,臂上有血,一见她便道:“你来干什么?”
她的视线从他胳膊挪到脸上,瞪他一眼,又望向严瑢,大公子面色阴郁,想来是此番交涉未讨到好。
李茂颈间亦有一道红痕,似被什么勒的,面色阴沉:“郡主来得好快。”
梅爻略福身道:“殿下希望我快点来,我岂敢怠慢!”
“坐。”
“你们聊到哪儿了?可谈妥了?”
李茂冷冷道:“严将军夜闯王府,刺杀亲王,未遂被俘。大理寺卿上门讨人,徇私包庇,我正想着去殿前鸣冤呢!”
梅爻轻笑:“看来这康王府是真进不得了!眼下我也来了,不知殿下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那要看郡主的诚意了!”
“殿下想要调兵手诏,我回去里里外外翻找了几遍,手诏实未找到,倒找到些别的东西,不知殿下感不感兴趣?”
“是何物?”
凤舞从怀里摸出封信,递上去。
李茂不以为意地接了,打开看了没几眼便黑了脸,愤然道:“全是无稽之谈!”
梅爻一脸认真:“怎会是无稽之谈?此乃骆文斌手书,殿下吩咐他做的事,难道自己忘记了不成?”
“呲啦”几声,那信被李茂撕成几半!
她看着他扬手丢弃,笑道:“无妨,似这等信,我可找到好几封呢!”
李茂阴冷地盯着她,硬声道:“你这信是假的!仿冒的!骆文斌不可能写这些东西给你大哥!信中这些悖逆之事,本王亦从未做过!”
梅爻不慌不忙:“这信若是假的,那殿下手里的信,怎么便是真的?”
李茂眉头抖了一下!
明明日前她对着骆文斌的信还紧张无措,短短几日,竟出这么一手?
严瑢严彧双双勾起了唇角。
严瑢道:“看来这信上似有些误会,骆文斌已死无对证,此事不若就此作罢!”
李茂冷笑:“信的事先不提,严彧夜刺亲王怎么论?康王府是这么好进出的?”
严彧亦眸色发冷:“那不如扭上殿去,看是我刺杀亲王,还是你诱杀武将!”
梅爻瞧着俩人戏演得都挺足,再看严瑢开始竖梯子:“今日误会重重,殿下和二弟都带了伤,真闹到陛下跟前不好收场,不若改日我设酒宴,带二弟向殿下致歉如何?”
“是谁要设宴,可许我讨杯酒啊?”
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殿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竟是瑞王李享,由王府管家引着,身后跟着司隶校尉左淳!
李享笑吟吟道:“我不请自来,五哥当不会怪我冒失吧?”
李茂心中已起了火,面上却竭力压抑,笑道:“哪里的话,你我亲兄弟,如此讲话岂不生分!”
“五哥不怪便好……咦,这地上是何东西,怎撕了一地?”
李茂身后婢子慌得上前捡拾被撕碎的信笺,回道:“是奴婢收拾不及时,污了王爷的眼,请王爷恕罪!”
李享又扭头看向严彧:“严将军果然在这里!我们约好今日去赛马,你竟一大早跑来五哥这里,倒叫我扑了个空。”
严彧不阴不阳:“康王殿下热情留客,臣实不敢辜负殿下的盛情!”
李茂看也不看两人演双簧,只对棘虎道:“左大人过府又有何赐教?”
棘虎拱手俯身:“臣不敢!臣是来寻严大人的,案子有了新的人证物证,还请严大人回衙署共议,扶光公主和御史张大人已在候着了!”
李享看过来:“又有了新证据?与七姐何干?”
棘虎迟疑了一下道:“是扶光公主带来了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调兵的手诏!”
李茂、李享同时一愣!
严瑢、严彧也睁大了眼,不约而同看向梅爻,她也满脸意外。
李茂诧异:“这东西怎会在她那里?可是真的?”
棘虎答得吊诡:“那要审验才知,因此才来寻严大人!陛下看重此案,亦等着回话!”
看着一行人呼啦啦出康王府,李茂脸色全程冰冻一样。
李享脸色也未见好看,他此番只为卖平王府个人情,捞出严彧即可,却未料中间又横插了一个扶光,搅了这么大一棍子!
赛马是不可能赛的,严彧向瑞王殿下郑重道了谢,便见李享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匆匆离去。
一宿没睡的严瑢跟着左淳回衙署,便只剩下严彧和在外守了一宿的亲卫。他看了眼梅爻,她正掀帘登车。
“天禧过来!”
严彧从怀里摸出那册“黼黻阴鉴”塞进他怀里,嘱咐道:“带回去妥善藏好,谁也别说,去吧!”
“爷不回去?”又意识到什么,“哦,爷不回去!”
梅爻闭眼靠在马车里,愈发觉得大哥回来了真好,事情顺利,心里格外踏实。
她后半宿没睡,紧张了这半日,此刻一松懈便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忽觉唇上一阵温热,有湿湿软软的东西在磨蹭吸吮,收着力,很温柔。意识一回神,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睁眼便望进了那双如醉了酒般的凤眸里!
她近来心神都在大哥身上,今日前已多日未见他。此时被他吻醒,便见他潮湿黏腻的目光与她对视,之后顺着她的眼睛、鼻尖往下,直勾勾盯在了她唇上,稍一迟疑,又亲了回去,力道比方才重得多。
小意缠绵的亲吻变得火热起来,他喘息着侵掠,一时欢愉一时又焦躁般咬了她一口,惹出她一声轻啼,他的舌趁机闯入她口中,与那条小舍纠缠不舍,才不过两三个来回便叫她酥了脊骨,一双柔臂忍不住爬上来,攀住他宽肩,仰头回应。
他被她的热情感染,便愈发忍不得,干脆抄起她细腰一个转身,自己坐了,把人抱进怀里,低头又亲回去。她被他亲的酥软,一双小手攀着他脖颈似又使不出力,心头软软颤颤,方一动便引得他下意识挺腰,一声闷哼。
他缓了缓,顺着她的脸颊去亲她泛红的耳尖,湿润的唇舌在她耳唇上舔过,引得她战栗不止,一双小手死死揪住他前襟,语不成句地唤他:“彧哥哥……”
怀中人娇啼连连,软软求告,他终于肯松开
口,脸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吸了几口,又蹭了蹭,哑声道:“好想把你娶回去,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他声音沉沉,无比认真,可又带着深深的失落。头埋在她颈间不肯起来,只火热的吐息一下一下烧着她娇嫩的肌肤。
她窝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听他心跳砰砰,一下接一下震着她的耳膜。
小手攀上他的宽肩,轻轻抚摸,软软道:“彧哥哥不用急,那不过是个形式,我是彧哥哥一个人的,从来都是,以后也是,彧哥哥你呢?”
他微微起来些,对上她一双晶莹潮欲的眸子,痴意昭昭,波光潋滟。
他自责于无法给她一个承诺,此时对着这副娇痴模样,心头更是软涩不已。他低头吻上去,缠绵噬吻间颤声回应:“也只是你的,永远都是……”
两人一时情动不已地交颈缠吻,喘息声混着交津之音,是最磨人的催情剂,严彧下腹□□肆虐,明知最后都要自己忍下去,可仍舍不得怀里诱惑,痴缠地深吻索取,箍着掌下娇嫩搓圆揉扁,不肯罢休。
梅爻双腿无意识绷紧,一股暖流涌过,不知是癸水还是什么,终是受不住地含混求饶:“彧哥哥……唔……你饶了我吧……我、我还没干净……”
疾风骤雨般地索取终于缓了下来,他直起来些,垂眸重重喘息,那双凤眸带着些迷离,春情未褪。
她也喘个不止,却趁机从他怀里挪了出来,稍加整理,坐到了他对面。
严彧怀中空了,眼神似才渐渐清明。
梅爻似才发觉马车是停着的,却不知是在哪里。她掀帘去看,是在某条僻巷中,巷子尽头是繁华长街,车马喧嚣。
她放下窗帘,不意竟见他袖上透出一小片血迹。
犹记得他是伤了胳膊,眼下换了长衫,想必已包扎过,必是方才孟浪又渗出了血。
她柔声道:“你脱了外衫,我瞧瞧你的伤。”
他没动:“不妨事。其实我是来跟你道谢的,今日这一出,具是你在背后安排的吧?”
“你在说什么?”
他一笑:“你还装!扶光哪里来的手诏?李享又是何时跟我约了赛马?还有那个棘虎,他嘴可严得很,今日竟说了这么多!”
“说的是呢,是挺怪的。”
他笑着牵起一只小手,只用力一扯又将人捞回了怀里,低笑道:“还有你那些书信,当真是从你府上翻出来的?”
“那不然呢?”
“不是仿冒的?”
“怎么仿、谁仿?”
“牢里有个小茶官说,昔日端王府有位华先生,不但写得一手酣畅淋漓的风月本子,尤擅仿人笔记……”
“是么?”
“你不晓得?”
“我如何晓得?”
他满眼含笑,低头擦着她耳廓道:“我还以为,你是读过他那些风月本子的……”
她朝他肩头狠推一把:“浮浪!”
他只淡笑不语。
她不想再顺着他讲下去,反问道:“倒是你,好好的,做什么夜闯康王府?还带了伤,你可真是不知死活!李茂阴险,你招惹他做什么?”
他似在心上人跟前逞强般道:“区区一个李茂,有什么闯不得、惹不得?北戎王庭我也是逛过的!”
他睨了眼臂上血迹,又道:“我这不过是一时大意,叫他的府卫划了一下,可你没见他颈上淤痕么?他差点被我以弓弦勒死!”
梅爻看着他那副“老子最强”的表情,一时忍不住,笑着环住他脖颈亲上去:“是是是,我的严将军最厉害!”
送上门的香甜严彧从不推拒,他只会变本加厉,搂腰扣头重重吻回去,几下里勾缠撩拨,便觉怀里人又软得似沙似水。
他压着她唇瓣哄诱:“我今晚去陪你好不好,给我留门……”
“不行!”
他不甘心地厮磨:“我知你没好,我不做什么,就只抱抱,我哄你睡好不好?”
说着大掌覆在她小腹,缓缓打圈儿,却一点点往下挪:“难受么?要不要我帮你暖暖,或者……揉揉?”
夏衫纤薄,而他掌心灼热,反倒叫她下腹愈加酸胀。
她把那只大手拿开,娇嗔道:“我看你是故意的!”
他一脸不解:“故意什么?”
“故意……在这时候撩拨我……”
幼鹿般的水眸,盈满了羞涩委屈,被尝过的双唇殷红饱满,勾起他莫名馋意。他爱死了这副被他摧磨出的娇样儿,似要不够般又去亲,却被她只手抵在他唇上。
下一瞬,那只小手便被只大掌握住,一阵湿热触感从掌指传来,竟是他伸着舌尖舔了一口,对上他藏笑的凤眸,她只觉心跳砰砰,涩得发慌。
她抽回手,下意识攥起拳头搓了几下手指,软软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半夜去康王府?你可是……为了我?你想拿回骆文斌的书信?”
“虽非确凿罪证,可那东西留在他手里,若他有歹心总能掀起些风波,合该毁掉!”
他说毁掉,而不是拿走。
她倾身抱住他,声音发涩:“彧哥哥,你答应我,往后不可如此冒险了好不好?万一,我是说万一,李茂真的动了杀心,你只身入内,我不敢想……”
严彧将人圈紧,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浅声道:“好。”
心里想的却是,若李茂当时晓得他怀中还揣了一册黼黻阴鉴,只怕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横着出来!
不过此事恐也藏不了太久,那册子编了号,少一册很容易发现,也很容易定位到他身上。
李茂这个敌人,于公于私都是结下了,当务之急还是先顾李啠。
“彧哥哥?”
“嗯?”
“可还有别的事忧心?”
他扬起一脸温柔,手掌似无意地在她细腰上轻磨,叹道:“我在想大齐这个朝局,诡谲莫测,实在吃人。我生在其间,谋人事却不知天命,一着不慎,或入万劫不复。我是个不怕死的,至少在有你之前如此,可如今时时生出想要田园白首的俗念。每思及此,便又觉此世譬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她望着他幽深的凤眸,思量着他这话的心思,竟莫名红了眼眶。
她抱着他劲瘦腰腹,又往他怀中拱了拱,认真道:“彧哥哥别多想,若这大齐真不容你,你便跟我回南境!你放心,在那里我说了算,父王和哥哥都听我的,我与你一场田园白首可好?”
他先是一怔,继而又笑,抵着她额头道:“你这是叫我入赘?”
她不以为意:“有何不好?”
他忍着笑:“没有,很好。”
顿了顿又道:“不过小蛮主,你此时身在北方皇城,这话可有些危险。”
“我晓得啊,我只同你说,又无旁人。”
他看着她一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娇甜模样,又将人抱紧了些。
第99章 你医我心做个清心寡欲的病人
李啠谋逆案重新开审当日,陛下一早便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是先皇后裴臻的住处。裴后崩,长乐宫空闲至今。
李琞坐在裴后生前坐过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视线散漫,也不知在想什么。日头斜斜半照着半头华发的老人,他鼻尖已微微冒汗。
高盛在身后打着扇子,哄道:“陛下身体要紧,去殿里凉快会儿吧。”
李琞似没听见。
高盛朝不远处的小婢子招招手,对方一溜小跑过来,高盛附耳几句,她又匆匆去了。不多时来了一位上年纪的嬷嬷,对着李琞施礼道:“陛下好久不来了,奴婢刚好做了娘娘拿手的茉莉奶酥,陛下要不要去尝尝?”
李琞终于回神:“哦,那尝尝,走吧。”
那奶酥确然是冯嬷嬷刚做好的,分了两份,一份打算送平王府,另一份给裴天泽,眼下只能把天泽那份献了。
她夹起一块给陛下,巧笑道:“陛下尝尝,可及得上娘娘做的味道?”
李琞捏着点心也不吃,左看右看,又闻闻,最后道:“朕不记得央央做的味道了,此等甜腻的东西,总觉都差不多,可孩子爱吃,她便回回亲自下厨。”
说着终于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冯嬷嬷捧上清茶,他又道:“可惜呀,李啠吃不到。”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是寻常感慨,还是另有深意。废太子敏感,也无人接话。
一块奶酥他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懒懒道:“朕乏了,想去央央榻上歇会。”
高盛又连忙伺候着陛下去歇息。
到了内室,李琞站在拔步床外又不动了,愣愣看着榻上锦衾秀被。高盛探头打量一番,没见不妥,小心翼翼道:“陛下怎么了?”
李琞声音又沉又缓:“朕瞧着这红彤彤的被褥,想起央央生老二,满床都是血啊……”
高盛恼躁地瞪了眼一旁婢子,好好的用什么红被褥,扭头又软言细语劝慰:“娘娘在天,必不愿见陛下自伤累及圣躬,陛下宽宽心,不然咱换个地方歇?”
“不换,朕就在这。”
高盛立刻招呼婢子:“还不快换床被褥来!”
小婢子慌里慌张上前,却听李琞道:“不用忙活,就这个吧。”
精致奢华的拔步床,一重又一重,高盛扶着陛下缓缓走进去,只觉主子心绪沉得厉害,待扶他到榻上躺好,竟见这杀伐无常的帝王眼里,亮晶晶噙了些泪花。
“陛
下您这是……哎……”
老宫人一声叹息。
“朕对不住央央啊……”
李琞自己扣了扣眼,开口发涩:“裴家人为了朕的天下,当年死得只剩一个奶娃娃,央央无依无靠,她只有朕,可朕没办法啊!朕晓得她害怕,她不忧心自己,她怕的是跟朕的两个儿子有事。太子若失了倚仗和圣宠,结局或不如个庶民。老二没出月子便遭人两次投毒,她无力相护,而朕……朕又办不了那些人!朕眼看着她一天天萎靡,一点点离朕而去。最终太子还是被废,老二……她甚至没听他喊过一声母后……”
说到最后,老皇帝竟呜呜哭了起来,喃喃自责的模样,既无龙座上杀伐决绝的霸气,亦无太极宫里的淡漠无为,好似一个做错了事、弄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高盛拿着帕子一通哄,良久才将这高高在上、算计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的人主哄睡。他悄悄出了殿,唤来心腹小太监,吩咐道:“去打听下,三司的审讯如何了?有定论让棘虎先给个信儿!”
公堂上跪了一堆人。
昔日加过太子印信的所有文书都被调了出来,密密麻麻摊在案上。扶光供出的那张手诏也陈列一旁。
揭发太子调兵逼宫的中庶人徐瑁的夫人一身粗布衣,正跪在堂下。
主审是棘虎,除了大理寺卿严瑢和御史中丞张君寿,尚有些干系官吏也在旁听,康王李茂和瑞王李享也亲临现场,坐到了扶光公主对面。
某种意义上,扶光算是揭发自己四哥,对面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免揣摩她的意图,是为李晟赎罪,还是为心上人顶责,亦或是眼见大势如此,自首求恕。
扶光一脸沉静,只瞧了对面几眼便再不理。
棘虎对着下跪的徐瑁夫人周氏道:“你前日堂上所述,今日当着一干等众,且再说一遍!”
周氏叩头道:“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谋逆的手诏是假的,并非出自先太子之手!当时端王以我女要挟亡夫,逼他行悖逆之事!先太子郁郁不得志,亡夫将其劝醉,在调兵手诏上加太子印信,并揭发其谋逆。亡夫自知一旦事发,必是血流成河,可当时太子式微,大势似不可挡。为了女儿他做了罪人,可仍存了一丝善念,那手诏上的印记与其它用印的文书具不相同!”
“太子为人板正,用印也有讲究,必会先将纸面放正,他握龟钮金印亦有固定指位,那种握法,落印并非不偏不倚,而是有一个很微小的偏角,而亡夫加盖的金印则是方方正正!大人可以仔细比对,我所言句句属实!”
这等细节倒是出乎人意外,审验多看笔迹和印玺真假,倒极少注意用印习惯。棘虎望向案前的钱尚书,见他已拿了几张旧文书,拎起来叠到一起,对着光线在仔细比对。连着对比了多份文书,纸边对齐,确然是印迹的角度基本一致,有些规格相同的文书,甚至都能重合,而唯有徐瑁揭发的那张,方方正正,比对之下差异立现。
钱尚书说完结论,堂上起了窸窸窣窣之声。
棘虎冲堂下道:“印是太子印,笔迹亦是先太子笔迹,单你说的这一条,并不必然证明手诏是假,你可还有旁证?”
周氏一愣,似未料到这还不够,她补充道:“昔日亡夫曾说那手诏是端王给他的,从何而来实在不知,可绝对不是先太子所书!”
“你可有证据?”
周氏摇头:“这……没有。”
堂上有片刻安静,继而细碎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渐起的嘈杂声中,响起扶光清冷的声音:“我有证据!”
一声落,堂上立时安静下来。
她从怀中摸出几张纸,递给一旁的衙役。衙役恭恭敬敬捧到棘虎跟前。棘虎一张一张看过,面色冷得可怕,继而又推给严瑢和张君寿看。严瑢沉着脸不作声,张君寿却惊道:“这怎么……怎么跟手诏一模一样,只差个印,还这么多张!”
扶光道:“那加了印玺的手诏,的确不是出自先太子李啠之手,而是出自一个别号‘月山人'的书生!这书生曾是我的门客,写得一手好字画,尤善仿人笔迹。此人后来被四哥要了去,令他模仿李啠的笔迹,写了那封手诏。他自知会被灭口,暗里求我救他。几位大人手中拿的那几张纸,便是当时他为自己留的后路。我念在他曾在我府上侍奉一场,只助他出逃,生死由命,条件是这些东西要给我。可他不走运,逃亡两个月后,还是被四哥的人杀了!”
堂上又是一阵唏嘘。
棘虎盯着扶光那张冷峻的面庞,反问道:“杀了?那怎么牢里那奉茶小厮说他还活着?”
“他见了?”
“这倒没有,不过说这位先生爱写话本子,这两年可时不时有他的新作!”
扶光轻蔑一笑:“冒名顶替之人何其多,兴许是署他名号的故事更好卖一些呢?还是说大人觉着我四哥的属下具是孬种,杀个书生也杀不利索?当然,大人若始终存疑,继续追查便是了,我只不过供呈我知道的,要作何决断,还是几位大人的事!”
“这手诏殿下又是何处得来的?”
“从陛下那里顺出来的。梅敇来交旨时父皇方服了药睡下,我代收的。”
“公主殿下当知藏匿这东西是何罪?为何要匿下?”
“我是何罪尚不由你审,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至于藏匿原因……大约便是为了今日吧!”
“殿下未说实话!”
扶光轻笑:“哪句不实?”
棘虎锐利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良久才道:“公主殿下所供之言,本官亦会去跟陛下及相关人核查,若有必要,可还要继续请教殿下!”
扶光轻飘飘一句:“随你。”
一个书办突然凑上来,低声禀道:“三位大人,方才高公公派人来问案子,说陛下在长乐宫,若案子有何进展或结论,还需尽快回禀一声。”
三司这几位大人具是人精,听闻陛下在长乐宫问话,心下已有想法。
棘虎与严瑢和张君寿略一碰头,对堂上道:“诸位,今日堂审便先到此为止,未尽之疑,待择日再行审议!先将人证带下去,物证封存!几位殿下、各位大人可还有言?”
堂上无人应声,退堂。
扶光一出去便被两位兄弟拦住了。
她倒也不客气:“怎么,里面的堂审完了,五哥和九弟要单为我再开一堂不成?”
李享笑道:“七姐姐这说得哪里话,我们不过是有些问题想再请教一下!”
扶光看看笑面虎的李享,又看看冷着脸的李茂,哼笑道:“你们有疑问便去堂上提,这件事上,我能讲的,方才都已讲完了。”
见他二人并无让路的意思,扶光冷笑一声:“别当我不晓得你们在想什么!若也瞧我不顺眼,是杀是废,待到你们哪位荣登大宝之时,我奉诏便是了!可眼下,我扶光绝非你们可随意拿捏之人!”
这话说得李享脸上笑意顿时僵住,李茂的脸色便更难看!
扶光也不理他二人,双手一推,从他二人中间穿过,扬长而去!
是夜,梅府的琼花阁下,华清昼眉飞色舞地跟玉衡讲他的新本子,玉衡年纪小,毫无感情经历,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对他那些风月情事全无兴趣,只道:“华先生你可讲错了人
,你该去说给凤舞听,你俩一个有经论,一个有实战,兴许还能切磋一二!”
说话间便听一声咳嗽,央宗从屋里出来,见华清昼追着玉衡絮絮叨叨,知他是紧绷了多日,至此方才精神一松,遂道:“皎然你也算逃过一劫,隐姓埋名,另谋出路吧,即日起,华先生也罢,月山人也好,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华清昼安静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央宗又问:“那小公主还没走么?”
玉衡道:“可不是,在楼上可有一个时辰了!这回她连随从都不带了,今晚上是否还走,我看都说不好!”
央宗抬头望了望,见那屋子里灯火融融,轻哼一声道:“去轰人吧,他该施针了!”
那屋里,扶光窝在梅敇怀里,给他讲今日的堂审。梅敇一手揽着美人腰,另只手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腰上一根带子,脑子也没闲着,他在思量接下来的局势。
扶光讲完,仰头道:“待真相昭雪,你能恢复身份么?”
梅敇淡淡道:“已经死了的人,便让他安息吧。殿下便当我是个江湖游侠,落魄之时幸被殿下收留,如此已是顶好的结局了。”
“可是……可是,我想嫁你……”
公主出降,嫁的是个江湖游侠,这在哪朝哪代都不大可能吧?
梅敇沉沉无语。
“或者……我也死遁?大齐再无扶光公主,只有如离的妻子,若萦!”
他一怔,继而好笑地看她,见她竟一脸认真,似是真的在想这方案的可能性,连自己的化名都想好了。
离而未离,萦而绕之。
他望着那双盈满爱意,认真而又诚挚的眸子,渐渐敛了笑,低头吻上去。
她亦攀上他肩颈,颤颤地回应。梦里惦念了两年的人,此刻拥她入怀,缠绵痴吻,他胸膛火热,气息灼人,再不是那个虚幻的念想,不是聊以□□的枕被,他活生生,热腾腾,含着她唇舌勾缠噬吻,抱他的力道渐重,竟箍得有些疼。可这轻微不适反倒让她安慰熨帖,她似醉酒般软在他怀里,一时觉得飘在云上,一时又觉浮在海里。
玉衡做惯了“坏人”,不合时宜地又来敲门。
当当几声轻叩,隔门叫道:“该扎针啦!”
两人被这声扰到,却一时又舍不得分开,玉衡没听到回应,催道:“听没听见,嘴堵啦,吱一声!”
梅敇终于放开她,两个人气喘吁吁,梅敇回话的声音隐隐不稳:“吱!”
玉衡隔门骂了句脏话!
梅敇盯着扶光被亲得红润润的双唇,那上面还沾着亮晶晶的口津。他托起她下巴,用拇指缓缓抹去,哑声道:“宗老叫我做个清心寡欲的病人,他太难为人了。”
她才不肯背扰他心神的锅,只娇笑道:“那你该听他的!”
他一笑,往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道:“他医我身,而你……医我心。”
第100章 来颗喜糖伺候完你便要赶人?
李啠谋逆一案,时隔两年,经由三司会审,终于真相大白,只是当年旧人几乎死了个干净,御批昭雪的一刻,寥寥在世者也只能含泪将先人故旧的灵牌迎回宗祠,上一柱清香。
陛下对结案卷宗批得痛快,可令严彧难以接受的是,并无旨意恢复李啠身份,更无旨召其回京,他依旧是陷于南境的一介庶民,清白的庶民。他在此事上费劲心力,也只是昭示了一个陛下及朝臣或许尽知的事实。
严彧拎了坛酒去找容师傅,因桉桉大婚从平王府出嫁,容崇恩此时正住在府上。爷俩从日当中喝到日西沉,其实主要是严彧喝,老爷子大病初愈没怎么沾。
严彧初时有说有笑,可酒菜半酣便显出了心灰意冷之态。容老深知这小弟子脾性,开导道:“陛下不召他回来,自有其考量。一则李啠昔日保驾之臣尽失,便是将其放回宝座,一时也坐不稳……你先别急,我知你会保他,可他一回来,原本暗斗的李茂和李享,立时便会拧成一股绳对付他!他们连李晟都搬倒了,你才回来多久?能确保无死角地护他周全?他回来的路,还不平呐!”
“再则,他在南境实则为质,你们要了蛮王一子一女,梅安哪能如此轻易地送他回来?他那府上,除了你派去的天禄,不是还有梅溯的人?”
“再则……”容崇恩忽然顿了下,望着严彧已有些迷离的眸子,缓缓道,“李啠仁善有余,刚断不足,此种性子,实在也不适合那个位子。”
此番话严彧似是听了,又似没认可,跟老爷子对视良久,才又问了一句:“他不适合,那谁适合?阴诡的李茂?虚伪的李享?还是宫里那两个不及台阶高的娃娃?”
容崇恩知其已有些醉,道理他自是懂得,不过是仗着酒气发泄,也不再与他论,只唤人端来醒酒润燥的汤喂他喝了,让天禧扶他回去休息。
天禧扶着主子回鹤鸣苑,想是瞧着府里披红挂彩,一派喜庆,他这主子走了一半,便开始哼哼唧唧吵着要郡主,天禧嫌丢人,连拉带拖最后将他扛了回去。
翌日两场大婚,昏时严瑢往卫国公府迎娶唐云熙,裴天泽来平王府迎娶容桉。所经之路红绸漫布,人潮涌动,喜乐宣天!围观者眉飞色舞,谈论着富贵红人榜上的两对新人,平王府的高岭之花娶了卫国公府的金疙瘩,御前红人裴天泽迎娶了平王府义女,这场面当真是京城近来最热闹的一幕!
小芾棠送嫁容桉,严彧随兄迎亲,阖府上下忙碌又喜庆。
纯衣纁袡的唐云熙被扶出来,簪华胜缀步摇,却扇遮羞迤逦而行,雍容华贵。严彧看着便想起梅爻。他的姑娘比眼前新妇还要明艳,若也如此装扮,不知如何惊艳!如此想着,眉目温柔却又心头酸涩。
入府拜堂,行礼宴客,严瑢酒量有限,未免大哥被灌醉,委屈了新妇,严彧没少挡酒,饶是有量,至夜也有了几分醉意。
宾客散去,囍房里红烛明亮,春意融融。
唐云熙坐在宽大的婚床上,闻及房门响,喜娘欢快的声音响起:“新郎入洞房喽!”
脚步声缓缓行近,透过却扇边缘,她瞧见他袍袖上精致的火色滚边,男人高大的身躯遮暗了烛光,温润的嗓音响起,如春风拨弄心弦:“纨扇轻遮月下妆,姮娥应妒此春光。从今不画远山眉,留待君诗赋海棠。”
状元郎求见娇颜呢,唐云熙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团扇一点点挪下,玉颜娇娇,对上良人灼灼的视线,她脸已红透。
喜娘捧来合卺酒,匏瓜是小芾棠亲自去摘的,百十来个里挑了两个最圆呼的给两对新人。此时瓜被一分为二,各执一半,不知是酒香还是他身上的白檀香,唐云熙未饮已有些熏熏然。
饮必,喜娘刚想接过葫芦,却听严瑢道:“我来便好,你们先下去吧。”
一众丫鬟婆子只当是大公子等不及了,个个藏笑地退出去,又关了门。
房里只剩两人,唐云熙见他将两半的匏瓜合到一起,又用红线一圈圈缠好,动作慢而仔细,之后系在了床头,方又回身看她。
他一整日随着仪程忙活,未及多思,此时身在红彤彤的囍房,面对着娇怯怯的人,才有些找回自己。他成亲了,眼前人是要陪伴他后半生之人。印象里她虽是精明能干,可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新妇,望着他时含羞带怯,只剩小儿女之态。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那眼神让她心乱心颤。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不自觉攥紧了衣襟,软软唤了声:“夫君……”
声音很低,可他听清了。他望着她略显无措地模样,微微一笑,抬手去卸她头上繁重的钗环,柔声道:“怕么?”
这是她自己挑的夫君,京中贵女攀折不下的高岭之花,心思用尽才求来的。望着身前兰姿玉质的男人,她亦抬手帮他卸雀弁,轻声道:“是你便不怕……”
两个人繁复的衣衫被一件件褪下,红烛纱帐中,克己复礼的大公子醉于美人膝,倒也叫瞧惯了风月本子的唐小姐,见识了锐不可当的真刀真枪!
严彧望着他院中红绸囍烛,轻声浅笑:“新婚胜如小登科,状元郎圆满啦!”
天禧笑嘻嘻凑趣:“新婚三日无大小,属下们想去听墙角!”
“嗯?”严彧眉峰一挑,邪笑道:“三日之内无大小,三日后一个也跑不了!不怕死你们便去!”
天禧抽抽嘴角:“那还是算了,大爷脸皮薄,新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哎呀,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府上该有小主子啦!”
“小主子?”严彧若有所思。
“那可不,王妃今日还说,静等着抱孙子了!”
“哦。”严彧心不在焉地哼一声。
“爷去哪?”
严彧也不理他,径自朝外走,天禧忽而福至心灵,这是馋了!
今日平王府大喜,阖府必是忙个人仰马翻,守梅香阁的霜启未料严彧此时会来,离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小姐睡了!”
“无妨,我只看看她。”
霜启再单纯,这话也是不信的。府上有要紧人在,小姐吩咐过要防着人夜闯梅府,她是个严格遵命不打折扣的,必不能让他放肆!
一个轰人,一个硬闯,拉扯间风秀出来了,语气不善道:“别闹了,小姐让你进去!”
严彧哼了一声,绕过霜启往里走,路过风秀还不忘夸一句:“还是你懂事!”
风秀在门口运了一肚子气!
严彧进屋,便见她心心念念的姑娘正在绞发,两条皓白玉臂从衣袖中伸出来一通忙活,显得细弱伶仃。他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见她寝衣宽松,因着头发被拢到一起,包在沐巾里,露出一小片细白脖颈和肩颈,白腻腻的如脂如玉。他似受了蛊惑般俯身去亲,入口的香甜似燎原的星火,一下子便烧起了他周身的躁热。
梅爻先是闻见了酒气,继而便觉颈上一热,混着酒香的龙涎香气瞬间便将其包围住,她手里的沐巾散了。
潮湿的秀发落下来,擦过他的脸颊耳朵,有些凉,又有些痒。他直起身,将人转过来,拿过她的沐巾道:“我帮你擦。”
她由着他不甚熟练地擦发,问道:“喝了许多?”
“他们一直灌,总不能让大哥办不成事。”
她拿开头上沐巾,望着他带了些迷离星光的眸子道:“那你可吃东西了?”
他可怜巴巴地摇头。
“空腹饮酒,再故意来惹我心疼,平王府少你一口吃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想唤风秀去小厨房看看,刚一动又被他拽了回来。他将沐巾一丢,将人圈进怀里,抵额道:“我确然是饿了,却只想吃……你。”
湿热的气息混着撩人之语,往她心头挠了一下,让她不由地气促了几分。
她轻轻推开些道:“我叫人给你弄口吃的,一会儿便好,你先去榻上歇会儿。”
等吩咐完再回来,竟不见了他人。闻及湢室有动静,她找进去一看便愣了。他就着她方才没用完的半桶水,正给自己从头到脚地洗!
衣服被他随手扔了一地,眼前人背对着她未着寸缕,提着水正往身上浇,肩背舒展,又因用力而肌肉贲张起伏,显示出惊人的力量感。脊骨陷入在宽厚的背中央,从颈部延伸到腰间,水流顺势而下,擦过他紧实的臀股和结实的大腿,溅落一地。
她红了脸,漂亮的眸子快速眨了两下,却又没移开眼。
她虽未见过旁的男子身体,可她晓得他身材是好看的。
背后的视线如有实质,冲澡的人放下桶转过身来,对上她毫未避讳的视线,然后便见那视线从他脸上往下……
“看哪呢?去拿沐巾。”
“哦。”
她应了一声才意识到他在使唤她,遂又一顿道,“你怎么来我这洗澡?你把衣服都弄湿了,一会怎么穿?没衣服你怎么走?”
“谁说我要走?”
“……”
他朝她一步步走近,就这么、这么……她莫名起燥,扭头去给她拿沐巾。
从架上拾了块干燥的给他,见他随意往腰间裹了两下,周身泛着湿濡的潮气,有水珠从结实的胸腹滑下,钻入了沐巾中。
“看多少回了,还羞?”
他伸指头蹭了蹭她红透的小脸,真嫩。
手背的水沾到她脸上,她抹了一把,嘴硬道:“……哪有。”
他笑得促狭:“没羞?那便是馋了!”
这男人口无遮拦,于这等事上不知脸皮为何物。她不欲与他争,只道:“你便打算这样出去?”
“不然呢?”
她叹口气,恰此时风秀在外面喊:“小姐,小厨房煮了面,我放桌上了。”
她应了声,又叫她把给如离新裁制的衣物里外拿一套来。两人身材大差不差,想着也许能穿。
她招呼他:“过来吃面。我叫人给你找身衣衫,吃完你便回去,你不能在这里过夜。”
他从湢浴晃出来,听了后半句眼里顿时盈满了委屈:“为何不能,之前不是也留宿过?”
她不想给他解释此时府上住了很多人,犹豫间便听他道:“是你还没好?”
说着凑上来,从后将人抱进怀里:“我什么都不做,只抱你睡,好不好?”
“不好,你先吃东西。”
“我不吃,我也不走。”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似小孩子般任性,抱着她不撒手,锻铁般热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后背,虽隔着沐巾,仍能感觉到他不安分的招呼。他埋在她颈窝,行动是强势的,讲的话却委屈巴巴:“你让我走,走哪儿去?那府里有人在洞房,我待不住……”
“……”
“我也想要。”
“……”
“你想不想?”
火热的吻落在她的后颈、脖颈、耳朵,滚烫的气息让她瞬间麻了身子,她被他转过身来搂进怀里,向那张对他毫不留情的小嘴重重亲下去。夏夜火盛,他又染了些酒意,蓬勃的欲望亟待寻一个出口,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追逐她口中香舌不断勾连试探,津涎交往,不肯罢休。
几个来回她便被抽光力气般站不稳,可他身上一件衣物也无,她抓不住,触手便是他硬邦邦滚烫的肌肤,那双细软小手无措地从他肩头、胸膛滑过,无处着落,反倒愈发觉得气血上涌,小腹酥麻,腿软无力。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而去。
她头脑不甚清明,又或许身体比理智更诚实,她也想他。
他将人放在榻上,虽说是什么都不做,可亲了这半晌,那灼心的渴望非但没得到缓解,反而愈发膨胀,终是忍不住压覆上去。扭扯间沐巾已完全散开,他又重得山一样,她推不动他,唇舌也被侵占,喊不出,几下里便觉喘不上气。她不妨他又行孟浪,一时竟冒了泪花,呜呜地朝他肩头一下一下捶打。
风秀拿了衣衫来,却见堂中无人,面也未吃,诧异间闻及内室的动静,一时羞红脸,将衣服放下立时退了出去。
她眼角泪意终于让他找回些清明,他撑起来些,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道:“哭什么?”
她委屈巴巴:“彧哥哥,你不能轻些……”
他如火地眸子盯着她,是散不掉的渴望,却终是温柔地亲下来,和风细雨地蹭着她的双唇、下巴,低喃中亦带了丝委屈:“我难受,幺儿……”
他看起来像只祈怜的大狗,她终是不忍,又或者她根本也在渴望着他,她颤颤地回应:“我、我已好了……”
他绵密的亲吻正擦过她微敞襟领下锁骨,闻言忽地一顿,这是对他的邀请么?
他抬起头来,对上她一双莹然美目,下一刻便似得了奖赏要回馈般亲回去。手也没闲着,撑起身体去扯她袍带,衣袍散开,似剥出颗玉样的莲子,他也再忍不得,一路吻下去。身下的锦被被她抓皱,她起初还可一声声“彧哥哥”地唤他,到最后竟只有喘息之力。他偶尔抬眸,便见她一副靡欲失神模样。这是他滋养灌开的娇花,只属于他,如此想着便觉心头充盈满胀。
待她终于从云端落入凡尘,睁眼便见他正含笑望着她。她有些羞,却仍抬臂勾住他脖子,拉下来,轻声道:“来……”
严彧疏旷多日,也忍了多时,只此一个字,便似掘开洪口,一时风狂雨骤,骇浪滔天,直至香肌融雪,玉山倾覆。
春宵苦短,微曦初露。
几未成眠的梅爻窝在疯了一晚的人怀里,累得不想睁眼,亦不想动。餍足的人倒是精神抖擞,却也不舍怀里暖玉,肆意留恋毫无离意。
她闭着眼道:“外间当有你能穿的衣物,你该走了。”
那只不安分的大手一顿,继而便往那蜜桃上很抓一把道:“都说男子薄情,提裤子不认人,我看你也不遑
多让,伺候完你便要赶人?”
她仰起头,眼尾还带着未散的春情,回应道:“是我叫你来的么?你难道没得便宜?惯会拿些浑话凶人!”
虽是反击之语,却因一夜风雨,她整个人软绵绵,声音也糯糯无力。这一幕看得他心头发软,将人搂紧亲了回去。
一软一硬两具身体在凉被下纠缠厮磨,才几下她便又被他元气勃勃所惊到,她在他痴缠亲吻中稍得喘息,怯怯道:“才停没一会儿,你怎的又这么……精神……”
他有些好笑又带着宠溺道:“你可知男子在两种情况下不能撩拨,一种是微醺,一种是晨起,你可都占了……”
她一时愣住,被他坏心思地撞了一下才醒过味儿,推拒道:“你只会逗我!快走吧,再不走等会可不容易走了!”
严彧又箍着人痴缠片刻,才慢悠悠爬起去外间取衣服。待拎起那衣衫,不禁拧了眉。
这衣衫非是府上下人制式,也不似梅敇旧衣,全新的,材质不错,风格还有些熟悉。
他拎着它们回内室,问道:“你这里怎会有这等衣衫,别说给我准备的,我不信!”
她动也未动:“的确不是给你备的,是给如离新裁的,放心,他没穿过,新的。”
他在欺近些问:“他为何还在你府上?他不是回公主府了吗?”
“他旧疾复发,刚好我府上大夫能治,哦,便是救你容师傅的那个大夫。”
“……”
他怔怔站着,总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
她终于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他:“这也吃醋?”
见他眉目仍是不豫,不免又换上副软糯嗓音哄他:“彧哥哥,刚过那样一夜,我心如何你不知?你怎能如此疑我?”
她眉目戚戚,潸然欲泣,瞧着又委屈又可怜。
他自知矫情,低头亲了亲她,理亏般道:“我走了,你再睡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