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没办法了,选择用最偏激的方式,妄想把简熙留下。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吗?
一个体面人,崩溃到失去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完全控制不住所行所为。
简熙哪怕停顿一步,最起码可以说明她心里也是有不舍的,踉跄的脚步是她急着逃离云枝的心情,门从打开到被甩上的时间,她都没有回头去看云枝一眼。
在云枝追着简熙下楼时,这边的音乐就关了。
简熙离开后,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所有人都看着云枝。
云枝乞求的眼神慢慢收回,因疲惫而弯下的腰挺直,除了简熙,其他任何人,没有资格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站在云枝身边的朱娜说:“云总监,这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她一个女孩子,你就放心让她这么走了吗?”
云枝在人前维持住冷静,但她掐紧手心,因为手抖得想要砸东西了,心慌到不行,却嘴硬道:“让她走,她会回来的。”
那么胸有成竹,声音怎会哽咽至此。
都是女人,朱娜懂的,没再询问云枝的意思,拿了把雨伞,追了出去。
云枝扯着王群领带的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把他勒死一样。
王群能看出来,云枝是为了气简熙才说出那样的话,不过,他图得也不是爱,于是不识好歹地问:“我还能跟你睡吗?”
“当然。”
云枝越怨简熙,投向王群的眼神越是妩媚,扫视众人一圈,她那么努力维持她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但她眼中分明有泪,像是为了证明对于简熙的离去,她很无所谓,于是她勾唇一笑,带着王群退进身后那间房-
大雨无情,冲刷在脸庞,刀割般疼,简熙游荡在雨里,看不清前路,因为天上没有月亮。
往后三米,朱娜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朱娜想为简熙撑伞,简熙应激地把她推开,让她滚。
朱娜是云枝的朋友,只要看到和云枝有关的人,那种反胃的感觉,就会伴随惊惧的滋味,将简熙吞噬向深渊。
“云总监和王群没有任何关系。”朱娜忍不住解释道。
简熙停下踉跄的脚步,颓废的姿态仰起头,艰难张开的嘴唇,黑夜里苍白得可怕,眼神很是迷茫,与其说她是在回答朱娜的话,不如说她是失了神智,自说自话。
“云总监是谁啊,不认识。”
“云总监就是云枝啊,你不知道吗……”
朱娜没有恶意,只是话赶话说到这。
听到简熙耳朵里,就不是那回事了。
所有人都比她更了解云枝,云枝这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把她当成一个傻子来戏耍,她是什么恶人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吗,要被这样对待。
“你……”
简熙步步往后退,指着朱娜,本想发出的怒吼夭折在喉咙里,雨水好凉,跟裤子被强行扒下去时一样,又疼又怕,眼中戾气消失,她惊恐地把自己抱住,根本看不清面前正在向她靠近的人的脸庞。
是朱娜。
不,是范朋刚,是安洋,是张广强……
不!不是!都不是!
是云枝,是云枝啊。
“滚!你滚!你滚啊!”
简熙拼命往前跑,幸好,她还知道家的方向,幸好,她还有妈妈和于衫,她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只要她好好跟她们道歉,她们会原谅她的,会一如既往地待她好。
逃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朱娜不敢再上前,打了辆车,缓慢跟在简熙后面,看着筋疲力尽的简熙进到小区里面,这才放下心来,折返回去。
简熙很久没回家了,钥匙被她丢在背包最里层,刷亮电梯层数,一下子鼻酸,只想赶紧进到家门,她太冷了,太害怕了,身心受到双重打击的她,太需要有人能抱抱她。
双手沾着雨水,指纹解锁不好用,她擦一擦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输入密码,打开房门。
入夜,郑璇已经睡下,轰隆的雷声和清晰的雨声形成一堵厚厚的声墙,简熙一步一步往屋里走去的脚步声,熟睡的郑璇完全没有听见。
闪电一打,简熙看到堆在茶几上的易拉罐酒瓶,还有从客厅到卧室,每隔几步,就散落一件的衣物。
忽地,简熙脚步一顿,捡起地上那串东西,以为是男女用的。
她揉揉眼睛,把封皮看清,那不是安全套,而是指套。
郑璇不是说她交的是男朋友吗?
所以,不是男朋友,而是女朋友。
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骗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她当成傻子,骗来骗去。
简熙想走,她还有于衫可以找,但她真的没有力气了,膝盖一软,跪坐到地上,哭不出来,笑不出来,一双麻木的眼,失去灵魂地望着那扇半掩的门,很久很久,直到里面传出细弱的讲话声——
于衫睁开眼,拍了拍郑璇光裸的背,“外面好像有声音,你听到了吗?”
郑璇很累,特别累,但她睡得不够安稳,于衫稍微出点声音,她便醒了,从于衫怀里抬起头,顺着半掩的门,往漆黑的客厅望过去。
“哪有……”
闪电划过夜空,惨白一道光瞬间把屋子照得和白天没有区别。
郑璇屏住呼吸,看清跪坐在客厅地上的简熙,单薄衣裳紧贴颤抖的身体,紧跟而来的一阵雷声过后,简熙环抱住肩膀,没有安全感地瑟缩起来,她的嘴角扭曲地扬起来,要笑不笑的样子,快把郑璇吓哭了。
是的,郑璇看清简熙的时候,简熙也看清了她,还有她。
郑璇和于衫躺在床上,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地上好多撕开的指套,床尾耷拉下来的两件胸罩,都是她们欢愉的证据。
简熙走过来,双手扒住门框,嘴角开始抽搐,喉咙里挤出像哭又像笑的呜咽,她丧失表情管理的能力,眼睛使劲睁大,似要把人面兽心的她们全都给看透。
“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啊?”
于衫用被子把她和郑璇赤裸的身体盖住,她既然跟郑璇走到这一步,便想过会有今天,她愿意和郑璇一起面对,但是……
郑璇含在眼眶的泪水落下来,她没想到简熙会回来,没想到简熙会撞破这一切,简熙是她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她不能伤她的心。
“小简,我从来没有插足过你们之间的感情,我跟她,我跟她……”
郑璇急着和于衫撇清关系,没留情面地把于衫推开,捡起身旁的睡裙套在身上,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于衫,要不然怎么会把于衫推到用来避体的被子都落了。
她连份体面,都不记得该给于衫留。
于衫深呼吸,拿枕头挡住自己的身体,含泪看着郑璇,自嘲地笑了下。
“怎么不说了,你告诉小简,我们是什么关系?”
于衫爱郑璇的样子,和爱简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简熙作为旁观者,围观她们的感情,然后悲哀地发现——云枝也好,于衫也罢,她们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爱过她。
郑璇连再跟于衫待在一张床上都不肯了,下了床,完全不顾于衫的感受,看着简熙的眼睛解释。
“小简,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我喝多了,她也喝多了,你别误会,我们之间是没有感情的……”
于衫抓了把头发,大声打断道:“你撒谎!”
“我……”
郑璇凭什么,一次又一次伤于衫的心,以前为了简中梅,现在又为了简中梅的女儿,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郑璇半辈子过去了,还是忘不掉她。
于衫很想顾忌简熙的心情,但实在抱歉,她真的不能接受不久之前还跟她缠绵悱恻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面对跟那个女人有关联的人,再伤一次她的心。
于衫哭了,“逢场作戏,好一个逢场作戏,郑璇,我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一次没把持住自己,你敢说,你对我就没有动过一丝真情吗?”
“够了!”郑璇情绪激动地打断,“别再说了。”
直到现在,郑璇都没去看于衫一眼,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简熙,只要简熙原谅她,只求简熙原谅她。
于衫对简熙没有恶意,更不想伤害简熙,她想毁掉的,只有郑璇。
她抱着枕头,笑得愈发可悲,“小简,你是不是觉得她很伟大啊,是不是很感激她啊……”
“你闭嘴!”
郑璇慌了,走过去,一巴掌甩在于衫脸上。
于衫耳朵一阵轰鸣,郑璇是下了死手,她也没必要再留情面,不管接下来,郑璇连着打下来的几个巴掌有多狠,她都没有停止把话讲完。
“小简,你知道她为什么不结婚吗,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因为你很像你母亲,所以你才有幸能成为她的女儿,得到她百般溺爱,她接近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
于衫说不下去了,好疼,郑璇打得她好疼,嘴角都流血了。
那一刻,简熙觉得她没有家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得离开。
她们所有人,都在欺负她,没有一个是例外……
“小简!”
郑璇追着跑出去的简熙。
于衫仰倒在床上,双眼流淌出来泪水。
“郑璇,但凡刚才你温柔看我一眼,我都不至于说出那样的话。”
于衫起身,一件一件把衣服往身上穿,顺着窗子往外看,大雨不会停了。
没有家的人,是不是很可怜,连只流浪狗都没有的路上,简熙摇摇晃晃地走在雨里,她知道郑璇在后面跟,于是她拖着累到没有知觉的双腿,狼狈地跑起来,生怕再被郑璇抓回去,做什么替身。
就在这时,微信响起提示音,云枝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第102章 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跟他做
云枝靠着沙发,静静抽烟。
王群站在一边,心里很不爽,但他不敢怎样,他要是敢欺负云枝一根手指头,那就相当于砸自己饭碗,以后没有哪家企业会用他。
云枝反复滑动手机,直到看见朱娜发来简熙已经回家的消息,她松口气,浓浓的烟雾把她忧愁的脸庞给模糊,她愣愣地看着烟尾猩红的火星。
“要不……”王群想走。
那股奇怪的热流还在云枝身体里涌动,脸更是红得厉害,就一直很想内个,尤其是刚才和简熙待在一起的时候,嘴上一句不饶人,那里却湿漉漉一片,不然也不会……
云枝反应够快,脑筋稍微一动便想到原因,她打开手机录音,把没抽完的半支烟摁灭,在王群握住门把手时,垂下眼睑,略带沙哑的嗓音不失慵懒,却充满强大的气场。
“你给我的那杯酒里面,放什么了?”
王群心虚到结巴,“没……没有啊。”
云枝斜倚沙发的身体缓慢撑直,手指一下一下敲击腿部。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真话?”
王群怕了。
简熙的出现完全打乱他的计划,本想趁这个日子,灌醉云枝,等一切水到渠成,云枝只会以为是酒后乱性,怎会想到是那杯酒的问题。
王群斗不过云枝,诚实一点,说不定云枝还能既往不咎。
“不是春.药,那东西我也搞不到。”
“那是什么?”
“就是让你兴奋一点,激动一点,情绪高涨一点的东西。”
云枝和简熙吵架已经用光全部力气,她没劲了,懒得跟王群大吼大叫,直接把录音证据放给他听,看着他慌张的脸色,说:“帮我个忙,我就把录音删了。”
“什么?”
云枝走到床尾,抖开被子,把整洁的床给弄乱,回头看王群,“你把衣服脱了。”
“啊?”
王群难掩喜悦,“你是说,我们可以……”
喜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云枝一秒钟转变的表情震慑得再也不敢造次,他大气不敢出,听话地把西装外套给脱了。
“都脱了。”云枝说。
王群磨磨叽叽地还想说什么。
云枝没时间陪他耗,过去扯下他的领带,三两下解开他的衬衫扣子,实在没耐心,用力把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衬衫给撕开,金扣叮当掉了一地。
王群是为了云枝的生日,特意定制的这件衬衫,第一次穿,就被云枝撕成这样,抹布一样扔到地上,他心疼了好一会儿。
再抬头,眼前一幕让他差点流鼻血——
云枝撑着胳膊躺在床上,脖子后面的系带解开,朝他勾勾手指。
“过来。”
“嗯?”
云枝手拿打开摄像头的手机,看着站在床尾裸着上半身的王群,再透过摄像头看着衣衫不整,满脸挂着「浪荡」两个字的自己,自嘲地笑了。
这就是简熙心里的她吗?
又浪又贱,离了男人会死的她吗?
窗外大雨沉闷且隐忍,一声声,一串串,多像云枝压抑在心底的叹息声,她明明待在屋子里,但这场雨,早就把她浇透了。
她跟谁睡,跟几个人睡,是男的是女的,简熙为什么不在意了,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了,为什么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不喜欢贱货吗?
把她摁在课桌上欺负,听她在耳边淫.叫时,不是喜欢得很吗?
王群观察云枝脸色,询问道:“你怎么了?”
“跟我拍张照片。”
王群还没反应过来,云枝勾着他的脖子,带着他往床上仰倒那一瞬间,抓伤他的背,对着摄像头露出此生最淫.荡的表情,咔嚓一声,照片定格成一张男欢女爱的“床照”。
王群的手连床都没沾上,就被云枝推开了。
“滚。”
“那录音……”
云枝说话算话,当着王群的面,把录音删除了,待王群离开后,她把那张照片发给简熙,下面跟了一句话。
「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跟他做。」
手抖得厉害,眼睛湿得好狠,这张照片发出去意味着什么,昏沉的脑袋无法做出理性判断,云枝到底是气简熙,还是气自己,才会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
身体里忍了很久的火,在她心情跌入最谷底时,和失控的眼泪一起,再也抑制不住,她看着手机里简熙的照片,扭动起来身体。
“小简,小简,别,别……”
不是因为生理期而没有伸进去,她是个欲望很强的人,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因为那是她留给妹妹的,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她都是先留给妹妹的,可是……
我是贱货,你玩够的贱货。
喘息掐断,云枝攥紧床单的手僵硬地张开,她看着被自己摸下去的裙子,瞳孔涣散,接着,她捂住上半张脸,挡住流泪的眼睛,露出堕落笑起来的红唇-
王群走了,其他朋友们还在,零点已过,她们想跟云枝说一句生日快乐再走。
云枝从房里走出来,她补了妆,换了条更靓的裙子,眉眼间都是笑,简熙的突然出现,突然离开,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大家都愣了,不敢说话,直直地看着她。
云枝坐到朱娜身边,亲呢地搂着她的肩,笑着拿过她手里的酒杯,边晃边说:“我脸上有东西吗,都看着我干什么,不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吗,都零点过了,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她懒散地往后一靠,心情很不错。
大家面面相觑后,由第一个人起了头,剩余的人纷纷向她送上祝福。
“生日快乐!”
“云总监,生日快乐!新一岁,越来越好!”
“……”
云枝敬大家,“谢谢。”
气氛嗨起来,伴随欢呼声,啤酒喷射出来,笑声与电子音乐此起彼伏,外边风雨交加,丝毫不能影响室内热衷狂欢的男男女女。
那个蛋糕被忘在一旁,云枝看着它,想起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被遗忘的蛋糕。
难过的情绪越为强烈,她越是一杯一杯想把自己灌醉。
云枝看起来很开心,比从前任何一天都要开心,敬她酒,她就喝,邀她跳舞,她也是来者不拒。
这会儿,她的手慵懒地搭在舞伴肩头,忘情舞动腰肢,松出来一只手轻抚锁骨,看着舞伴的眼睛,诱惑地咬住下唇。
高跟鞋不知丢到哪里,她从未跳舞如此痴狂,唇间绽放出来是明媚的笑容,她很享受,但红起来的眼眶又把她出卖,那是全世界最堕落的舞姿,盛开着,腐败着。
周宏和朱娜坐在一起,没有喝酒,担忧地看着她。
周宏问:“你把她送回家了吗?”
“嗯。”
“她状态怎么样?”
“很不好。”
“她也是。”
周宏这回说的“她”,是云枝。
“我们能为她们做什么?”
“我不知道。”周宏叹气。
瘫软在舞伴怀里的云枝抬起头,捡起地上的高跟鞋,朝她们走过来。
云枝坐下来,歇了口气,朝她们笑,“怎么,愁眉苦脸什么?”
朱娜看了云枝一眼,开口道:“我给她打伞,但她不肯,淋了一路的雨,云总监,她情绪很激动,状态很不好,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还是去看她一眼吧。”
云枝呼吸加重,眼里蓄满泪水,却生生憋回去,继续嘴硬,“我为什么要去看她,我说过了,她会回来的。”
她没有大喊大叫,但周宏却皱着眉头说:“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砰一声——
高脚杯砸碎在地面,朱娜和周宏吓得一激灵。
身体已经吃不消的云枝站起来*,颤抖的手指指过朱娜,指过周宏,指过朝她看过来的所有人,双眼在灯光下泛起湿潮的光,这一刻,她脸上的笑烧得最疯最美。
“我告诉你们,我很好,特别特别好。”
她特别好,真的特别好,真的,于是她在二十六岁生日这一天,狂欢到天亮。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云枝从床上起来,看眼手机,七点过了。
头好疼,刺骨地疼,听到外面有声音,她托着宿醉的身体走出去,下意识唤道:“小简,你……”
这话出口,系着围裙的周茵愣了。
云枝恍惚一下,笑容起先是失落,慢慢归于迟钝。
周茵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我哥都跟我说了。”
云枝神色依然恍惚,很久才点头回应她。
周茵补充说:“所有的事,都跟我说了。”
云枝没再说话,扭头进了浴室,洗去一身酒气,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吃着周茵为她准备的养胃粥。
她没有一蹶不振,甚至还很有兴致地回复起微信消息,通过聊天内容可知,又有人邀请她了。
周茵问:“你去吗?”
云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去。”
“你……”
周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最为合适,在云枝睡醒之前,酝酿过很多想要劝她的话,现在才发现,完全是在做无用功,云枝好得很,根本不需要那些安慰的话。
云枝看着欲言又止的周茵,问:“要一起吗?”
周茵摇头,终于把话说了,“你和小简……”
云枝缓慢搅动碗里的粥,周茵看不到她藏起来的眉眼。
许久后,云枝抬眼,给了周茵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跟她……没事,真的没事,就是闹了点小别扭,过几天就能好了。”
笑容愈发僵硬,她再也吃不进去东西,艰难地微笑着,接下来的话,到底是想说服周茵,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这些年,我和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周茵总算明白周宏为什么把她喊过来,周宏无能为力,她也无能为力。
云枝起身,收拾过后,便赶往下一个party,她似乎很怕安静起来,很怕停下来,很怕很怕……
于是接下来三天时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用酒精麻痹自己,狂欢一夜又一夜,若有人问起简熙,她就一直是那句话——
“她会回来的。”
直到第四天,云枝收到余欣发来的一条消息,定位一处地点,后面跟着一句话——
「马上到这来,不然你后悔一辈子。」
周茵问:“怎么了?”
云枝把手机给她看,揉了揉头,只要想到余欣,便立刻回溯到简熙撞破她秘密那天晚上,伴随而来是一声声贱货,一记记恶狠狠的眼神,她开始喘不过气,开始想砸东西。
“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周茵说。
云枝没找余欣算账,她倒是自己找上门来,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云枝和简熙何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云枝想了想,披上衣服就往外走,眼神里有隐隐怒火。
“我跟你一起去。”
周茵负责开车,她们一路跟着导航,开了近四十公里,好不容易找到余欣发来的地址。
此处十分偏僻,停车地方都没有,附近是一栋烂尾楼,空荡的窗洞深夜里像是鬼的眼睛。
下过雨的原因,满地泥泞。
云枝和周茵搀扶着往前走,停在河边,她们的视线穿过中间那条半米深的河,看向河对面,蹲在火盆前的余欣。
云枝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火苗蹿得很旺,照亮余欣扭曲的脸庞,看到云枝,她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拿着,一模一样两个记事本。
余欣很是满意云枝错愕的表情,得意道:“姐,看来你还记得它呢。”
云枝记得,她当然记得,眼里映着惊惶的光,“怎么会在你那里?”
余欣捂着肚子笑起来,炫耀的表情,但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当然是垃圾桶里捡到的。”
“你……”
云枝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简熙会那么说,怪不得简熙会那样以为。
不管周茵阻挠,云枝不顾一切地趟过河流。
“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别烧,你别烧。”
余欣大笑起来,“晚了,晚了!”
云枝本就虚弱的身体一晃,险些倒下去,幸好周茵扶住她。
“我求你……”
“现在知道求我了,早干什么了,晚了,我告诉你,晚了!”
余欣满眼阴沉,在云枝还差几步就要趟过河流时,她一副胜利者的傲慢姿态,把最后几页纸扔进火海,烧成灰烬。
“不要……”
云枝嘴唇颤动,张开嘴,却失了声。
余欣轻蔑地看着绝望的云枝,把手里那本完好无损的记事本扔在地上,转头离去。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周茵担忧地看着云枝。
云枝摇头,一直摇头,蹲在火盆前,委屈得像个孩子。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云枝深爱简熙的证据,有的只是那个她再也无法向简熙洗脱的污名——她是觊觎自己养母的卑鄙小人。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灰烬。
云枝把手伸向还在燃烧细微火苗的火盆,周茵眼疾手快地摁住她的手。
“你疯了。”
云枝抽出来手,双手往后撩过头发,仰头看着夜空,红起来的眼眶里,隐忍的泪水一闪一闪,像是漫天的星星。
“周茵,我还是相信,她会回来的。”
微微哽咽的嗓音,倔强得像是伫立在一旁的古树。
这几天,周茵已经听了无数遍这句话,她叹口气,问:“为什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记事本?”
云枝把脸转向一边,手背轻轻拂过眼角,再转回头,她笑,“你猜。”
“都是你写的?”
“嗯。”
“为什么烧了一本,留了一本,你都写什么了?”
周茵深深看着云枝。
觉得她很坚强,又觉得她很脆弱,觉得她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又觉得她身上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枝起身,背对周茵而站,难受的情绪把她揉皱,她不肯弯下脊背,固执地把破碎的自己给抻平,发丝纠缠在颈间,咬一截在嘴角,指间香烟明明灭灭,她再次仰起微红的眼眶,不愿见人的泪痕在薄薄的月光下显现。
“记不清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第103章 云枝自述
简熙善良,柔软,真诚,她是个顶好的孩子,我从小就知道,但我不是,我天生就是坏种。
我时常会想,假如没能有幸遇见简阿姨,我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我。
直到看见余欣,那样的我,在我心里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是的,我会成为余欣。
我感激简阿姨,在我心里,她早就跟我的亲生母亲没有区别,她教我很多,让我感受到什么才是母爱,我没什么能够回报她的,只能善待她的女儿。
于是我承担起照顾简熙的责任,又当姐姐,又当妈妈。
喂奶哄睡,洗衣服做饭,去菜场讨价还价,只为省下那一毛两毛钱,家里没米了,钱不够了,我还要拉下脸挨家挨户去敲邻居家的门,管她们借,一次两次,别人能借,次数多了,别人就装听不见。
寒冷的冬天,我起大早去碰运气捡拉煤车上不小心掉下去的煤块,运气好了,捡来的煤块能够我们烧好几天,运气不好,煤块没捡到,还要被司机追着骂好远。
炎热的夏天,我一手写作业,一手把妹妹抱在怀里,连把扇子都没有,我就用纸壳子给她扇风,扇出来的都是热风,起不到解暑的作用,妹妹一直哭,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哭喊,我写不了作业,也哄不好她,崩溃地哭了一场。
她们都说我是小大人,但谁又记得,我也只是一个没到三年级的小学生。
养一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但我从未想过放弃妹妹,我也从未否认过,一开始,我养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取悦简阿姨,我希望她能够按照我所期待的方向去成长,做一个骄傲如简阿姨的人。
我有目的是真的,但我对她的爱也是真的。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没有奶水喂给她,我觉得亏欠她,便想为她做更多,她冷了,我便用我的体温来为她取暖,我每天数着抽屉里的钱,生怕她今天有吃的,明天就没有了。
带着目的性的爱,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吗?
我想,是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生怕简熙知道,生怕别人知道。
我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我会算计口粮够不够吃,会算计钱够不够花。
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是无论之后的日子里,我有多少钱,都摆脱不掉的。
我从算计吃,算计钱,变成算计爱。
亲情,友情,爱情,我通通都要算计。
我的亲生母亲并不爱我,所以她并不是我的妈妈,简阿姨才是我的妈妈,但很可惜,我做再多,我表现得有多好,我看起来多么符合世俗意义上该有的完美女儿的标准,我就是比不上简熙在她心中的地位。
小时候心智尚未成熟时,我做过一些很坏的事,比如我会在看到简熙将要做成一件坏事时,不去阻拦她,然后等着简阿姨进来时,让她看到,为简熙收拾残局的我。
通常这种时候,简阿姨会夸赞我,转过头去,象征性地数落简熙两句。
我用她人对简熙的“踩低”,换来对我的“捧高”,这是我第一次尝到甜头。
我开始更加纵容简熙,没有底线地惯着她,她想做什么,我都依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会想办法为她摘下来。
人都是恃宠而骄的,时间久了,在我面前的她,性子愈发乖张,她会肆无忌惮地对我发脾气,我就像她房间里那些玩具一样,是独属于她的,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
我就是要她过分待我,最好骑在我脖子上,这样才会让我这个温柔姐姐的形象在别人眼中显得更为高尚。
我试图剖析过那时候我的种种行为,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的长相不够出挑,大人们没话夸了,就会说,这孩子长得蛮清秀的。
我的身材也一般,就是普通人。
和简熙比起来……
于是答案就出来了。
我心里那种微妙的不平衡都是基于简熙这个完美的女孩,她有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完美比例的身材,她没有任何缺点,这就显得在她面前的我,很平凡,很普通。
我是在一个从小就被忽视的环境下长大,我喜欢在人前表演,渴望被关注,渴望被赞许。
我爱着妹妹,又嫉妒着妹妹。
我一边骄傲是我把妹妹调教成如今人人羡慕的模样,一边又会在妹妹抢去我风头时,恶劣地想要摧毁她。
爱是有力量的,爱是美好的。
我对她的爱,战胜了我心底恶劣的部分,那个在我心底想要作奸犯科的小人被我一次次推开,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变得柔软,变得宽容,我对妹妹的那份嫉妒,全部被爱填满。
别人都以为是我救赎了妹妹,其实不是的,是妹妹救赎了我。
学会做一位母亲,做一位姐姐的过程中,这两种伟大的身份为我镀上了一层光芒,我身上出现了同龄人都没有的一种东西——母性光环。
它让我那空洞的灵魂长出血肉,让我拥有一双慈爱的眼睛,让我只要张开双臂,便像哺育期的母亲。
深夜,简熙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掀开我的衣摆,玩弄我的身体,我并没有推开她,因为这是我身为一位慈爱的妈妈,该奉献给她的包容,也是她作为孝顺的女儿,该为妈妈付出的力气。
可是,我该说吗,我能说吗,我的身体里出现一种很奇怪的反应,我明明躺在床上,但我的灵魂被她托举起来了,我甚至不满足于她的手只摸在我那里,我张开腿,但她没有。
那一年,我才十三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可能我从小就是个贱货。
我夜夜期待她能来,夜夜为她留门。
我喜欢眯开眼睛看她,她很紧张,很局促,很害怕我会突然醒过来,好几次我活动身体,她都会屏住呼吸,想走,又舍不得走,等到我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她就会继续玩弄我。
我会在心里偷偷得意,因为她对我的身体是如此着迷。
既然她喜欢我的身体,那我便留给她一个人碰,要给,我就给她最好的。
这也是之后的日子,我身边从不缺想跟我发生关系的男人女人,很多很多次,我真的很想堕落,但我没有让任何人得逞,当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多么自爱的人,我不在乎这些东西的,要不是她喜欢,我早就野在不知谁的床上了。
贱货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以为我会和妹妹玩一辈子偷情的游戏,好景不长,那夜我被妹妹摸得迷迷糊糊,我眯开眼想看看她的脸,让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我看到站在门口的简阿姨。
我们对视了。
那晚过后,简阿姨对简熙疼爱如初,却不再毫无保留地疼爱我。
有妈妈的地方才是家,简阿姨若有若无的冷落,让我好害怕,好心慌,我怕她以为是我带坏了简熙,我怕她把我赶出家门,我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妈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于是夜里我锁上房门,向简阿姨表现,但我高估了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没有血缘支撑的母女关系就是这么脆弱,破镜难重圆,我能感受到,她试着不计前嫌对我好,但她过不了心里的坎,她做不到。
我看上去重拾了母爱,但我早就失去了。
我尝试去接受不被爱的现实,我开导自己,我狠狠为自己上了一课,我不再偏执去追寻一份也许从来都不属于我的母爱,然而这一切,在我发现简熙不再依赖我时,功亏一篑。
我想她,我的心,我的身体,都在想她。
多少夜晚,我把我的手幻想成她的手,可我满足不了我自己,我的身体只喜欢她,我把自己弄哭了的那天晚上,我开始想办法,想一个能让我和简熙,让我和简阿姨,让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永远没有隔阂的办法。
我的机会来了,无意间,我撞见一件事。
简阿姨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晒太阳,靠着摇椅看会书,困了,就浅浅眯上一觉,我会在她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她盖一条毯子。
完全是意外,那天她背对我,我以为她睡着了,走到她身后才发现,她看的不是书,而是一张照片,简阿姨面向镜头的笑脸张扬明媚,身旁那个女人羞涩地笑靠在她肩头。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成型。
我有一个记事本,简阿姨知道,她尊重我的隐私,从来没有看过,我要做的就是让她看到记事本里的内容,但不是这一本。
于是我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记事本,就连封皮的磨损程度都一样,我用日记拼凑的形式,写下一段足够以假乱真的故事,然后,我使了心机,让简阿姨看到记事本里的内容。
我让简阿姨误以为,我对她有非分之想,这样我迁就简熙,允许简熙乱摸我身体,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这不是一场豪赌,只是我清楚简阿姨为人,策划的一出「对我们大家都好」的戏码,我知道我一定会成功,因为我足够自信,自信到自负,我把每一步都算好了。
简阿姨跟我聊了很多很多,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温柔又耐心地引导我,没有因为发现我喜欢她而责怪我,甚至为了那三年她对我的冷落,向我道歉,代替简熙,向我道歉。
我心里有愧,但我不后悔这样做。
我生长在一个动荡的环境中,我时刻会为没有发生的未知而担忧,因此我考虑事情,总会想得很长远。
只要让简阿姨以为我喜欢她,以后,简熙对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对我生气,她甚至还会因为简熙的胡闹,觉得愧对于我,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引诱简熙,让她对我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我有了不必结婚的理由,等以后简熙结婚了,她要是还想摸我,我无牵无挂,她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
我们是姐妹,但我们爱得这么深沉。
我不清楚我和简熙之间是什么感情,我只知道,我想和她一辈子不分开。
那个被简阿姨看到的记事本,被扔进垃圾桶里面。
没被简阿姨看到的那一本,被我永远藏起来。
那是我心底最偏激的一部分,又甜又酸,又疼又苦,我站在简熙看不到的角落,窥视她一言一行,我是小偷,想偷她的心,我是变态,因为我是养她长大的姐姐。
我嫉妒她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是所有。
我嫉妒她望向别人的眼,我嫉妒每一个比我更亲近她的人。
我很清楚,她会长大的,总有一天,她会离我而去,我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凡,我该怎样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久一点,这样才会让我在将来的某一天,亲手把她交到别人手上时,能够不那么难过。
交换。
我选择了交换。
只有我成为她的私有物,她才能做我笼中金雀。
我们之间的羁绊愈发扭曲,同时,也愈发紧密。
我们会脱光在浴室,互相为对方洗澡,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这样就会显得我们把手停留在对方身体某一个部位很久时,不那么奇怪。
我们会默契地背着大人,像躲在阴沟里的两只老鼠,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穿上衣服,我们会互相背过身去,她喊我一声姐姐,我喊她一声妹妹,我们是姐妹,于是我们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她以为是她离不开我,其实是我离不开她。
她以为是她在束缚我,其实是我在束缚她。
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我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喜欢我,我妄想能够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越是普通,越是平凡,越是不自量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想做万人敬仰的圣母。
因此,我做了一件蠢事,很蠢很蠢。
余欣在我生母那里过得并不好,继父总打她,羞辱她,我妈听从丈夫的话,冷眼旁观。
余欣总打电话给我,向我诉苦。
我和余欣,其实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我不能毁了别人心中我那伟岸的形象,我得温柔,得细心,我不能视而不见,我得把我的亲生妹妹从火坑里拉出来。
我给她寄过很多次钱,都是我勤工俭学攒下来的,她并不满足,有一次,她偷偷跑来找我。
简阿姨知道她是我的亲生妹妹,待她很好,没有排斥她的突然到来,很是欢迎她。
晚上,我把我的屋子腾给余欣住,我住到简熙房间。
那是简熙第一次对我发那么大的火,她把我摁在床上,使劲掐着我的脖子,问我爱她,还是更爱余欣。
缺氧的感觉让我窒息,我故意不说话,故意报复她。
因为白天,她为和她一起上下学的女同学背包了,我吃了很大的醋,但我没法说。
我的脸开始青紫,她松开我,我有点失落,就在这时,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发出委屈的啜泣声,她心疼了,过来抱我,哄我,跟我道歉,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但她不知道,我在笑。
我享受我们之间你追我赶的游戏。
我爱她,但这并不影响我想把温柔平等地分给世上每一个人,因为我有一颗日渐膨胀的圣母心。
那年盛夏,正赶上我放暑假,余欣又来了,她来找的不是我,是简阿姨,我在外地上大学的日子,她就经常来找简阿姨,简阿姨可怜她,总给她钱,总带她出去玩。
我爸跟简阿姨没什么感情,但她们有很多共同爱好,钓鱼就是一项。
当时,简熙去了外地的夏令营,而我埋头于一项有机会改变我命运的事,我拒绝了简阿姨的邀请,于是她们三个人去钓鱼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去的。
直到今天,想到当时那个场景,我依然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的简阿姨,那么鲜活的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白布盖住她的身体,耷拉下来的手腕上,戴着母亲节那天,我送给她的玉镯子。
我忽然想通一件事,为什么她不爱我爸,为什么我爸出轨,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将就,会隐忍,会不会是……为了我。
可惜,我没办法听她亲口对我说了。
余欣在警察局录口供说,是她失足掉到水里,简阿姨先下去救的,结果没上来,然后我爸跳下去了,他把余欣托上来后,他就沉下去了。
我当时真的很想打死余欣,但我没有,我没有……
余欣跪在我面前,不停地向我磕头,求我帮她,不然简熙一定会杀了她。
我对不起简阿姨,对不起简熙,我答应了余欣。
我可怜余欣,就像可怜曾经的我自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更不能让简熙因为恨她,想为母报仇,做出可能会毁了她一辈子的事,那样不值得。
恨我吧,就……恨我吧。
因此我揽下一切罪责,我对简熙说,简阿姨是我害死的。
简熙不信,她一遍遍问我,到底有没有隐情,我的答案没有变过——是的,是我害死了简阿姨。
我既然这样做了,就该想到结果。
简熙恨透了我,我不知她是因为恨我害死了简阿姨,还是恨我明知这样会让我们的感情走到尽头,却依然不肯跟她说实话。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爱得纯粹,恨得也纯粹,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
是我咎由自取,我所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对我们大家都好。
简熙早晚都会长大的,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不如就现在吧。
后来,简熙被郑阿姨接到身边抚养,那一年,还在上大学的我开发出的“ST-Vision”,也就是新一代智能监控系统,被国内安防巨头天价收购,我不记得他们给了我多少钱,反正后面有好多个零,够我挥霍一辈子,那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但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为简熙在很多地方购置房产,但这并不能弥补我对她的亏欠。
分开那五年,她在明处,我在暗处。
她离开了我,但我从未离开过她。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她想到快疯了。
我不能没有她,没她我不能活,没她我能死。
周茵打算买房子,是我让周宏推荐她买到郑阿姨那个小区,中介什么的,都是我安排的。
我早就做好随时回到简熙身边的准备,我一直在等一个能够说服我自己的理由,一个能够对得起简阿姨的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对自己说——我回来是因为简熙过得不好,我想让她走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听起来是不是很伟大。
我又对自己说——只要她走出来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我自己了。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到了。
我知道,我回来的真正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因为那段时间,简熙跟一个人走得很近,简熙对她的态度和对别人,很不一样。
是叶斯贤。
明明是我让叶斯贤多关注简熙的,她是在帮我照顾简熙,但我就是很小气,会因为她有资格站在简熙身边,我却没有,而吃醋。
我算什么,我没有吃醋的资格。
那段时间,我常常出没在夜总会,喝酒喝到烂醉。
我受不了了,撑不住了,于是我以简熙的老师的身份,重新进入她的生命。
她是学生,那我就做她老师。她是职工,那我就做她上司。我会成为谁,取决于简熙是什么身份。
简熙认识的人,我通通都要认识一遍。
我低估了时间和距离,我以为只要我想,我们之间那场终止的游戏,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身边各种各样的人让我夜夜睡不安稳,给她告白的男同学,陪她吃西餐的女孩,还有夜店里的男模,好多人都喜欢她,我只能看着,吃着没有资格没有身份的醋,然后,大度地对她笑一笑。
也许我早就清楚我对她是什么感情,但我不愿意去承认,也不想去承认,简阿姨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于是我成了瞎子,做了哑巴,硬生生把她推到别人怀里。
那是第一次,我真正意义上失去简熙。
我改头换面,穿时尚的衣服,化精致的妆,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更多人喜欢上我,不过是想让简熙看一看,我不比于衫差。
我在简熙的手表里藏了监听器,我要每时每刻监视她,只要听到她对于衫温柔一下,我就会报复性地找人喝酒。
我在意去世的简阿姨,在意对我很好的郑阿姨,在意很多简熙完全不在意的东西。
她的洒脱,我没有。
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和简熙在一起,我便用各种偏激的方式来束缚她。
赵晶,叶斯贤,余欣,于衫,郑璇,周茵,周宏……
她们每个人,都被我利用过。
我精于算计,每一次眼泪都要细数,生怕输了。
那天在教室,我看到赵晶偷偷站在窗外,便故意亲吻简熙,故意让赵晶拍到那张照片,之后赵晶对我的威胁,也全部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告诉郑阿姨我有苦衷,就是算准了有朝一日,她会因为我伤害简熙对我心存芥蒂,而只要我有苦衷,我就有了为自己开脱的借口,所有人都无法指责我。
于是赵晶,被我利用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要好名声,因为我玩上瘾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简熙她跟于衫在一起,就是对我们感情的背叛。
我气她,我怨她,我每天都在嫉妒跟别人亲近的她,我一边把她推走,看起来洒脱的样子,一边每晚坐在电脑前,守着监听器,生怕错过一点和她有关的信息。
我以为简熙对于衫没有动真感情,我以为简熙就是找于衫寻个慰籍,我才敢大胆地把她放出牢笼,我甚至享受在背后掌控这场游戏的乐趣,她想回,我偏不让她回,谁让她会时不时对于衫温柔,我在惩罚她,我每天都咬牙切齿地嫉妒她们,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我万万没想到,监听器被动了手脚,我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以为我掌控一切,不过是我自以为是。
她们早就动了真感情,我的妹妹,被别人真正占有了。
那一刻,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我,心里已经疯了。
我又一次变成小偷,变成变态,我把简熙骗到我的床上,我不管她爱谁,跟谁在一起,我都是要把她抢回来,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勾引她,哄诱她,可我,又一次没有把握住机会。
我其实很爱玩,很喜欢交朋友,很喜欢穿暴露的衣服,但人不可以贪心,如果只能选一个,那我选简熙。
可是,每次简熙背叛我,和别人好,多看别人一眼,多回复别人一条消息,我就会不甘心,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地只爱我。
我会暂时做回我自己,会穿暴露的衣服,会跟朋友见面,会骗她,这样才会让我那颗无时无刻都因为她而脆弱的心,获得些许安慰。
玩着玩着,我就上瘾了,我又会花很长时间逼着自己戒断,再心怀愧疚地回到她身边。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我很喜欢刺激,很喜欢跟简熙玩捉迷藏,就像那天我借口买菜,其实是去了周宏家里,我坏到什么程度,我居然会希望简熙能发现,然后把我摁在床上,狠狠对待我。
有时候,我在酒吧喝酒,我会看着入口,幻想要是简熙突然出现,我会怎么办。
我没想到,那一天,真的来了,在我即将二十六岁的那一天。
没有什么刺激的事发生,满口谎言的人,没有好下场。
我这个虚伪的人,终于被她看透了。
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上位者,我总在为她情绪崩溃,默默自我疗伤,因此她眼中的我,永远是温柔的,无所谓的。
但我真的真的很难过。
一开始,我所有的没有安全感都来自于她这个人,不属于我。
而后来,我所有的没有安全感都来自于她这个人,属于我。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爱她,无论她怎么爱我,我都觉得不够,这样不够,永远不够。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是亲姐妹。
如果我们是亲姐妹,我就可以用血缘关系来绑架她,一辈子束缚她,光明正大地束缚她,把她关起来,把她捆起来,在我吃醋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抽打她,管教她。
为什么老天安排我们做姐妹,又让我们不是亲姐妹?
为什么?
第104章 祝你永远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这是一段很长的录音,云枝语无伦次地叙述完,保存。
周茵站在她身边,她早就知道云枝是个不简单的人,难以置信,她居然藏了这么多秘密。
“为什么?”周茵问。
“嗯?”
周茵侧头看着云枝泛红的眼眶,心疼地责问道:“不是很要强吗,不是很自负吗,不是很在意外界对你的看法吗,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就不怕我传扬出去吗?”
云枝细细摩挲手里的烟杆,仰起的眼睛是那么寂寞,“你不会的。”
“云枝,我真的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是太自负了,还是太相信我了?”
云枝木讷地笑笑,也不说话。
火盆里面已经烧得一丝火星子都没有了,就像云枝坠入谷底的心情,她当然还是很自负,要不然也不会口口声声说着“她会回来的”,可是,到底是自负过了头,还是自欺欺人太逞强,久久褪不去红的眼眶就是答案。
云*枝把录音以文件形式存档,手指愣在屏幕前很长时间。
这几天,她不敢点开和简熙的聊天界面,不敢再给简熙发一条消息,她害怕,怕被简熙删了好友。
周茵想了想说:“你是觉得反正都失去简熙了,所以,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些你记录在记事本上的事,之所以被称为秘密,是因为你想瞒着简熙,而当你发现,瞒不瞒简熙,都不再重要之后,所谓秘密,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云枝还嘴硬,“我没有失去她,没有。”
周茵并未反驳她,娓娓道来。
“枝枝,你的生活看起来很精彩,你有高薪的工作,有多少知名企业争相抛出橄榄枝的工作能力,有钱有颜,你什么都有,你知道你有多优秀吗。我不知道我的第六感有没有出错,只要你面对简熙,你就会下意识不自信,甚至还会贬低自己,就算很多时候,也就是你说的,跟那些男男女女鬼混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身边,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你生活的重心,是你的全部。”
“没有谁是谁的全部,谁离了谁不能活?”
周茵看着一口一口烟雾往肺里吞的云枝,又好气又好笑。
“云枝,你什么时候能够学会柔软一点?”
蹲在地上抽烟的云枝抬起头,紧绷的表情让她看起来颇为严肃。
“我还不够柔软吗?”
“我说的柔软,是发自内心的柔软。”
周茵无能为力地叹气,“你向简熙展现出柔软一面,让她以为是她占了上风,不过是你有把握,你胸有成竹,你确定你拿捏得了她,于是你允许她随意欺负你,但在你真正需要她的时候,你就会把柔软一面藏起来,越累越要站得笔直,越怕越要表现得无所畏惧,长出的獠牙是真的,背着所有人留下的眼泪也是真的,隐忍的脆弱是真的,为了保护自己,为了逃避现实,无心或有心,对她造成的伤害,都是真的。”
周宏总说周茵在感情方面很迟钝,其实不过是性别造成的误解,她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就是有着天赋异禀的共情能力,因此周茵只需稍微走近云枝,便可以读懂她。
难道云枝和简熙走得不近吗?
不,就是因为她们走得太近了,太在意对方了,爱得太深太重,爱得太累太苦,同床共枕又怎样,抵死缠绵也无法真正到达对方心底,爱得小心翼翼,爱得担惊受怕,于是连交心这种最基本的事,都不敢做。
爱情如果不能做到锦上添花,至少也应该无功无过,可她们,爱到没有朋友,爱到没有自由,爱到最后,变成两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这样的爱,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那根堵塞的神经一下子通了,云枝终于鼓起勇气,把录音文件发给简熙,看到弹出来的被删好友提醒时,逃避面对的现实,就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夜晚,猝不及防地发生。
有点冷了,云枝抱了抱自己,她仰起头,怎么都没有忍住泪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问自己——
“真正失去她,我还能好好活下去吗?”-
那段录音,云枝发到简熙邮箱,她不希望简熙误会她的感情,当然,她还抱了一丝侥幸心理,万一简熙愿意原谅她,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云枝暂时没有辞职,既然来了,那就有始有终,她打算把这届学生,带到毕业。
但当云枝站在讲台时,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双手撑着讲桌,看着她的学生们,脑子里便情不自禁闪回那天,简熙把她压在讲桌上亲吻的情景,她还记得简熙嘴里的甜味。
走在教室的过道,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简熙和她忘情拥吻向后退的记忆里,停下脚步,嘴上在给站起来问问题的学生答疑解惑,脑子里却一会儿闪过简熙用甜蜜的语气说爱她,一会儿闪过简熙面目狰狞地指着她骂脏。
云枝第三次站在讲台上走神了。
赵晶一声咳嗽,云枝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再专心去做一件事,只要一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到若无其事坐在那里的余欣,分分钟都想掐死她,只恨自己当年太蠢,怎就被鳄鱼的眼泪蒙骗,怎么就没打死她。
不能再误人子弟了,云枝决定辞职。
一堂课结束,云枝扔下粉笔就走了,走得很急,看她背影,能看到颈侧凸起的那条筋和忽然红起来的耳朵。
云枝哭之前,身体会先做出反应,先是眼睛红,然后是鼻尖,最后是耳朵。
了解她的人是谁,是暗恋过她的人。
“云老师!”
赵晶在楼梯拐角把她喊住。
云枝不加掩饰地回头,那张举世无双的脆弱脸庞,又一次洗刷赵晶的眼睛,她恨过云枝,但在这一刻,所有都可以一笔勾销。
赵晶凭着第六感问:“云老师,你是要走了吗?”
“嗯。”
赵晶还是不舍了,“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以前的云枝,肯定会体面地说一句“会的”,但现在简熙已经不在她身边,用不着再跟别人表演什么好教养,她淡淡道:“不会了。”
赵晶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了,也是真心祝福她和简熙能够幸福,她以为她们是想要从此远走高飞,那以后想再见面,真的很难。
有一件事,困在赵晶心底,让她夜夜难眠,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些,也不至于日后成为她心底永远过不去的坎。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胃疼,眼睛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自在的,云枝撑着栏杆,支撑住疲软的身体,什么都不在意了,什么都可以说了。
“如果你想问我那件事的话,那我跟你道歉,照片是我故意被你拍到的,我在利用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云枝眼神涣散,靠住栏杆,腰往后一仰,那种自暴自弃的堕落感,真的是脸上多少坚强都掩盖不掉的。
赵晶伸手又缩回,正在说的是一件让她非常心虚非常内责的事,因此语序十分混乱。
“云老师,你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一定要跟你说,范朋刚,还有谁,我忘了,就是那几个男生,他们被开除,其实是因为他们想要欺负简熙,我提前就知晓的,但我那阵子就很坏,我没告诉简熙,我要是能善良一点,简熙也不会受伤害。”
欺负……
简熙被欺负了……
云枝攥着拳头,浑身都在抖,眼泪唰地掉下去,她背过身去,先仰头,再低头,最后重重一拳,砸在肩窝,她伸手捂住嘴,隐忍的呜咽声还是被身后的赵晶听了去。
赵晶说得语无伦次,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话,总算想起自己漏说什么。
“幸好柳晓燕找到了郑校,郑校及时赶到,他们才没有得逞,但简熙受了很大的惊吓,云老师,我真的很抱歉,很内疚……”
这件事憋在赵晶心底,终于得以发泄出来,可能不是为了得到一句原谅,不然她完全可以去找简熙,为什么要跟云枝说,因为她清楚,云枝和简熙是最亲近的人,告诉云枝,云枝一定会生气。
她想要的,是一句怒骂,是一个巴掌,被骂,被打,心里的内疚也许就能减轻。
赵晶的期待落空了。
云枝失了语,顶着一双红肿的眼,拖着千年的沧桑,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了。
为什么直到她失去简熙的今天,她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
小简,被姐姐强行进入的时候,恨吗?怕吗?
小简,疼吗,你疼不疼?
云枝蹲在音乐教室的墙角,悔恨不已地抓乱头发,她从隐忍着哭泣,到泣不成声,一遍一遍给简熙拨去电话,回应她的只有机械的声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姐姐错了,姐姐知道错了。”
“小简,接电话,接电话啊,你别不要姐姐……”
云枝只要想到简熙经历过那样的事,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三次伤害,她就怎么都不能够原谅自己,她想见到简熙,好好抱抱她,好好安慰安慰她。
可是,已经铸成的伤害,该用什么来抵消。
一辈子孤家寡人,够不够?
云枝给郑璇打电话,郑璇没有接,就发来三个字,「她走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
云枝艰难地眨了下眼睛,恍惚间,流走的时间回到她眼前。
老房子很旧,但沉睡在她臂弯的妹妹很新,像是初升的太阳,带着希望,那时候,她对妹妹唯一的期许就是——
幸福,快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贪心,变得不知足,想要的越来越多。
如果能够回到一开始,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一次普通的分别,人海里便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这个世界又太小了,一转身,一眨眼,一回眸,她不在,但处处都是她。
简熙在等她回家,说要给她过生日。
云枝穿着最靓的裙子,化着最精致的妆,推开那道门,走过洒满花瓣的地板,坐在长桌前,满脸幸福的笑容。
她对着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许愿,吹灭蜡烛,她为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叉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扬起的嘴角忽然颤抖,闪烁水光的眼,泪水终于断线。
“酸了,酸了。”
“晚了,晚了。”
什么都晚了。
云枝一口一口吃着蛋糕,笑着抹去泪水,和对面碰了下杯。
“小简,我的生日愿望是,祝你幸福,祝你快乐。”
“祝你,永远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这时,叉子一戳没到底,她从蛋糕里面,拿出一枚过期的戒指。
第105章 轻浮的金发女人
那天大风刮过,遍地朽木,从此她潮湿的灵魂,再也没有乞求过一把伞。
那场雨很大,浇到头顶,带走眼泪,带不走伤悲。
边城的雨带不去北城,十八岁爱过的人,也带不去二十五岁。
北城。
市中心一处矜贵地段,出入都是商业精英的摩天大厦背后,一家名为“迷莺”的酒吧招牌高调得近乎傲慢。
女孩推开酒吧沉重的门,门上铜铃轻轻一响,她走进去,闪射的彩色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不适地揉了揉,皱眉躲开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经过陷入阴影的卡座,轻车熟路地走向酒吧深处,她跑上二楼。
期待见到的人,终于可以见到了。
站在对比之前要轻薄许多的一扇门前,女孩深呼吸,敲了门,咚咚两声。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紧张地像在打鼓。
“进。”
沙哑的尾音卷着一丝轻浮,听着,就能想象到她那双滴了蜜的眼。
女孩推门而入,不管见多少次,心跳还是漏掉半拍。
这里是酒吧后台休息室,隔断后面,是更衣间,空间不大,好在视野还不错。
宽敞的落地窗前,女人陷在沙发里,曲着腿,光裸的脚一上一下交叠着,丰腴的大腿上两道印子是被腿环勒出来的,披在肩上的那件宽大的男士衬衫堆叠到大腿,一半滑落,一半挽在肘弯。
她像只累坏的猫,伏着身子趴在沙发扶手上,指间香烟火光明明灭灭,掌根轻轻按揉额头,懒抬眼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女孩的脸看红了。
“小朋友,放假了?”
眼睛随便一眨,好似无声的撩拨。
从更衣间走出来的杨月听到这话,朝女孩一笑,“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不用。”
杨月走到沙发旁边的椅子坐下,弯腰耳语,“简熙,咱这地方,那哪是未成年该来的,她总来,天天来,你看着办吧。”
这女孩叫方文潇,今年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
去年冬天,她在酒吧附近一家便利店捡到一张身份证,想着失主肯定会很着急,她便在寒风中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把失主等来了。
女人一头金发,长波浪垂到胸前,笑着对她说:“谢谢。”
女人的笑容很轻浮,举手投足间的感觉更轻浮,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常年混迹在夜店的女人,她看起来很不正经,但她的眼睛不一样,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即使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挑逗,但抛开轻浮的表面,冷傲的底色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简熙。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方文潇记下了。
那天,方文潇跟在简熙身后混进酒吧里面,这一跟,就到了今天。
简熙说过她几次,她不听,默默坐在离简熙不近不远的地方,有时候还会把作业拿到酒吧里面写,她不打扰简熙,就看着简熙,直到工作人员来查身份证,把她请出去。
方文潇中性打扮,中分卷毛,黑框圆眼镜,又帅又可爱。
这么有辨识度,简熙轻易就能看穿她对自己藏了什么心思。
没拒绝她,是因为每当看着她,就怀念起从前傻傻的自己,只不过自己运气不好,遇人不淑。
她受过伤,懂得那种被伤害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便不会去伤害她人。
能被一个人真诚喜欢,那是福气。
简熙没有看轻小朋友的喜欢,相反,她很珍惜每一个善待她的人。
方文潇进来后,简熙就把烟掐了,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方文潇走到她身边,没靠太近,“简熙姐姐,你可以抽烟的,不用因为我……”
“你叫我什么?”
简熙撑直一点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方文潇清了清嗓子,重复一遍,“简熙姐姐。”
这声称呼把简熙唤回遥远的从前,她的表情一瞬间凝重,自嘲的微表情过后,更加轻浮的表情出现。
还是要在小朋友面前注意一点形象的,她把衬衫提上去,一手拢住。
“别叫简熙姐姐,叫姐姐。”
“为……为什么?”
简熙皮肤本来就白,金发衬得她更白,随便撩了下头发,洗发水的香味飘出来,她笑了,却不够走心。
“叫姐姐,更亲切。”
方文潇自是高兴,“知道了,姐姐。”
视线低垂,看到简熙身上那件男士衬衫,情绪顿时低落起来。
“姐姐,你身上这件衬衫是不是不太合身啊,我跟你身高差不多,不然你穿我的吧。”
说着,她脱下身上的夹克,递给简熙。
简熙笑着摇头,没接,“天冷,你穿着吧。”
方文潇满脸失落。
她家境很好,常送简熙昂贵的礼物,简熙不收,她还一直送,其实是为了跟简熙证明,她有钱,有很多钱,如果简熙需要钱的话,她可以给她,她不想简熙再在这里做什么酒吧头牌了。
但每一次提起,简熙总是像现在这样,笑着对她摇头。
简熙像是为了钱,又像是为了别的。
她仿佛经历过很多,仿佛把一切都看透了,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她去留恋,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以在很多色眯眯看着她的人面前,做出轻浮的姿态。
但为什么,透过一支烟观察她,透过一杯酒品味她,她在跳舞,你却觉得她在坠落,她在笑,你却觉得她在哭,她手里拿着一沓又一沓客人塞给她的小费,她谄媚地向客人道谢,你却觉得她随时都能扬了手里的红钞票。
她很神秘,因为她总是黯然神伤,即使她正在对你笑。
方文潇又一次忍不住说道:“姐姐,你可不可以……换一份工作。”
简熙没有因为她稍显冒犯的话而生气,笑容就没收过,因为她知道,小朋友来看她一趟,挺不容易的。
“再说吧。”她很心软地给出这样的回答。
“嗯!”
方文潇舍不得走,没话聊了,便绞尽脑汁地去想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值得跟简熙分享一下,但看着她那张脸,大脑便宕机了,花痴得太明显。
这里终归不是小朋友该来的地方,为了让她早点回家,简熙答应她,等周末了,如果有时间,可以陪她看一场电影,让她这几天安心学习,没事不要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方文潇欢喜地点头了,“姐姐,那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女孩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月看着方文潇离开,实在不理解简熙,皱着眉头说:“简熙,你撩谁不好,你撩她,她才十六岁,十六啊,高中生,一个小孩儿,你下得去手?”
简熙往嘴里塞了支烟,漫不经心地看了杨月一眼,回答她的语气里隐隐可以听出是带了情绪。
“十六岁怎么了,小朋友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吗,就可以随便伤害了吗?”
杨月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一时凝噎。
很多事,简熙不提,她便也不提,七年过去了,多深刻的感情,也该走出来了,杨月不想去戳简熙的伤疤,但最近那个人的频繁光顾,让她担忧,瞒得了简熙一时,瞒不了一世。
总不能那个人一来,她就不许简熙出去吧。
北城就这么大,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未卜先知,拦着她们两个人不走同一条路。
杨月试探问道:“你……你还喜欢她吗?”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简熙吸烟吐烟,滑了两下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分辨不出情绪的笑。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从前让人一眼就看透的她,她学会内敛,学会圆滑,再生气再愤怒,都不会朝人大吼大叫。
疯子一样,掐着别人脖子,质问别人爱不爱自己,已经像上辈子的事了。
这七年,每天忙忙碌碌,回想起从前,关于那个人,模糊得连脸都记不清楚,除了名字,其它的,该忘的,不该忘的,她早就逼着自己忘干净了。
简熙笑,“问这种问题,你无不无聊?”
杨月心底暗暗舒口气,放下最好,不然万一她们碰见了,再砸了场子,那损失可就大了。
要打架,回家打去。
简熙昨晚几乎没睡,白天电话一直响,一直有人找她,仔细算算,断断续续也就睡了四个小时不到,这才晚上九点,楼下场子还没热起来,她就困了,想着就在这里眯一觉。
杨月说:“回家睡吧。”
“不要。”
“好吧。”
杨月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简熙,为她把房门关好,便走了。
这间休息室隔音很好,可以阻断外边的音乐声。
太安静了,真的太安静了,静得让简熙心里无端发慌,是的,她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必须要在吵闹的环境中才能睡着,如果不是喝得烂醉,她几乎不回家睡觉。
可能是职业病吧。
她对自己说。
眯了没到十分钟,电话响了,杨月避着音乐声对她说。
“张老板来了,你下来一趟。”
“好。”
简熙换了一条很符合中年男人品味的裙子,对着镜子补了妆,往手腕,耳后,分别喷了香水,边戴耳环边快步走出去,踩着台阶下楼,经过一排排卡座,看到张老板,她笑着迎上去。
坐在中央卡座的女人穿衬衫西裤,黑长直发遮住半边侧脸,露出苍白的下颌线条,眼神自带疏离感,平静,沉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瞧她那独特的气质,应该是对面那栋大厦里走出来的精英。
她朝金发女人看过去时,中指一枚戒指,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刺出冷光。
第106章 七秒钟的心脏骤停
云枝透过爬向半空的烟雾凝望,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溺毙的空心人。
这七年,她总在人群里看到简熙,总在希望里扑空,然后很久才能缓过神来,慢慢接受简熙早就离开她的现实。
她摇摇头,自嘲一笑。
酒还没喝几口,怎么就醉了。
她的妹妹,绝对不会穿这种品味的裙子,看人的眼神更是很傲的,怎的都不会像这个金发女人一样,为了取悦那种油腻的中年男人,人还没走到跟前,腰就扭成水蛇了。
云枝收回视线。
站在人后的杨月一直盯着云枝,发现她没认出来简熙,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松口气的同时,暗暗有些小失落。
其实还蛮想看看云枝见到这样的简熙,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是简熙一直没给到正脸,再加上分开这么多年,这才没认出来吧。
这位闹事的张老板是这里的vip客户,哪次过来不得消费上至少六位数。
他是做煤炭生意的大老板,财大气粗,快五十岁了,辛苦腰间那条爱马仕皮带,好不容易才在他鼓鼓的肚皮上缠住一圈,那把嗓子连DJ曲子都压不住。
“这他妈什么破酒,兑他妈自来水了吧……”
不带妈,不会说话。
刚才在包厢里面,骂哭好几个服务生。
明知他是没事找事,无故滋生事端,从服务生到经理,还是得对他弯腰赔笑。
杨月好声好气地跟他道歉。
“张先生,这些小年轻们不懂事,您别跟他们一般计较,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这样,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您今天的消费,我们给您打五折,您看怎么样?”
“老子差你们这仨瓜俩枣!”
张老板捏着裤腰带,往上提提裤子,装作不经意地四处张望,应该是在找什么人。
杨月打量他两眼,便知道这老家伙安得什么心,这才打电话把简熙喊下来。
果然,看到简熙,张老板火气全没了,笑得满脸褶子。
“雪姬啊,这几天你都去哪了啊,我可算是把你等来了,你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没一个让我顺心的,谁都比不上你,谁都不如你贴心。”
雪姬,就是简熙在这家酒吧作为头牌的称号。
简熙轻轻一笑。
“张哥,您这话说的,真的太伤人家的心了,您想我,说的好像我不想您似的,您要是想我,您就常来,我就算再忙,也得抽时间来陪您。”
那语调,那裹了蜜的眼神,把张老板哄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都直了。
“好好好,雪姬啊,今晚好好陪哥,放心,哥有的是钱,绝对亏待不了你。”
于是,比简熙矮半头的张老板,搂着简熙的腰,迫不及待地就往包厢走了。
在夜场混久的人,对类似的潜规则,早就见怪不怪了。
解决掉这个大麻烦,赶紧都各干各的事。
杨月和简熙一同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如今怎么都称得上是患难与共的挚友,眼睁睁地看着简熙被那个老家伙带走,居然一点反应都没给,仿佛早就习惯了。
坐在散台的两个年轻小子点了两杯最便宜的酒,吹了会儿豪情壮志的牛批,虽然两个人兜里连五百块钱都凑不出来。
不知谁起了头,他们议论起来刚才从头到尾目睹的事。
——“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糟蹋在那个老东西手里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干她们这行的,哪有干净的,都是婊子,一个比一个脏……”
就在这时,灰毛锡纸烫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右肩落了些许重量,随之而来还有让他鬼迷心窍的女人香。
他下意识仰起头,看到女人那张美得让他直咽口水的脸。
这不正是刚才那个老东西口中的“雪姬”。
他也就有点背后说人嫌话的能耐,真面碰面,立刻心虚地怂了,还以为她是来找他算账的。
没想到,女人居然把手从他的肩滑到下巴,冰凉的手心托着,笑得媚极了。
“弟弟,你刚才是在说我吗?”
“不……不……不是。”
锡纸烫旁边的红毛嫉妒死了,凭什么这服气就没被自己碰上,那小子凭什么,他阴阳出口的话酸了吧唧的。
“男子汉就应该敢作敢当,说了就是说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锡纸烫瞪他一眼,“你……”
心里其实怕极了,腿紧张地抖起来,常来这家酒吧的客人,谁不知道雪姬,她可是这里的头牌,惹她不高兴了,她背后那些金主不得抢着替她出头。
锡纸烫真以为今天就要折在这了,一口接一口地赔礼道歉。
自始至终,女人眼里都没有出现半点不悦,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她没能掩饰住那种兴奋的情绪。
“弟弟,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呀?”
“不不不,我就是错了,是我嘴欠,我再也不敢了。”
“姐姐怎么可能怪你。”
锡纸烫被她的温柔吓哆嗦了,总有预感,接下来就该挨巴掌了。
女人弯下腰来,发尾扫过他的脸,更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再说一遍那两个字,姐姐请你们喝酒。”
“我……”
女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移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看着他的温柔眼神里闪过一丝威胁意味。
“不听话的弟弟,可是要挨打的哦。”
锡纸烫的目光扫过站在暗处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瞧他们的站位,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他们护着的人是谁。
反正怎么都免不了一顿收拾,不如痛快一点,锡纸烫捏着拳头,闭紧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婊……婊子。”
“没听清,大点声。”
锡纸烫眼皮颤得厉害,吓到一侧有眼泪滑出来,“婊子!”
“我是什么?”
“婊子!你是婊子!”太害怕了,锡纸烫直接大声喊出来。
他这一嗓子过后,周围人都朝她们看过去,那两个字是那么清晰,被别人听了去,自然少不了交头接耳的议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笑得花枝烂颤的女人身上。
“两位弟弟想喝什么,想玩什么,随意,今晚你们的单,我来买。”
锡纸烫愣了,红毛也愣了。
两人对视一眼,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哪有人被骂了,还请人喝酒的。
简熙没生气,没愤怒,她站在异样的眼光里,像没有灵魂的神一样,看着,笑着,轻浮的视线从每一个朝她看过来的人身上扫过,微仰起下巴,吐烟,然后咬唇,她在平等调戏这里的每一个人,为的就是向所有人证明——是的,我就是一个婊子。
她叼着烟,扭着腰往包厢走,张老板还在等她。
烟从嘴里拿出来,就剩个烟尾巴,最后一口,她不想抽,低头想把烟在吧台的烟灰缸里摁灭。
这时,脚步一顿,身体轻微踉跄一下,但她并未察觉。
藏在眼底深处的冷傲从蔓延得无边无际的轻浮里钻出来,然后就像飘在半空的泡泡一样,一秒钟没到,就没了。
简熙站在吧台前端的阴影里,看见一个人,一个让她神色恍惚的人。
坐在中央卡座的女人独自饮醉,垂放在桌面的手腕微微抬起一点,指尖夹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很久都没再抽一口,烟灰脱落一截,而她,醉了,却依然平静、冷淡地坐在那里。
年岁让她变化很多,脸庞更有轮廓,眼角增添一丝浅浅的皱纹,时间褪去她身上很多青涩的东西,让她成为一个更有质感的女人。
七年的分别,七秒钟的心脏骤停。
简熙从未想过,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怀着怎样的心情,再遇见云枝,从她选择离开那天,她就没有期待过跟云枝会有重逢的那天,从来都没有。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站在简熙身后的杨月开口。
简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没有拖泥带水,抽了最后一口烟,烟头摁灭在烟灰缸,没有再多看那个落寞买醉的女人一眼,迈着更妖娆的步子,去找张老板了。
杨月不想劝简熙太多,简熙这一路走来,付出过多少眼泪和心酸,才把自己从过去的感情里解救出来,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清楚,人都是要往前走的,不停回头看,那是傻子。
况且,如今简熙身边,像是方文潇那样的爱慕者,不计其数。
更有一位,当真是把简熙疼到心尖上。
杨月仰头,在这片纸醉金迷的喧嚣里,望向二楼那个安静的地方,坐在轮椅上的残腿女人,她默默守护着简熙,七年,整整七年。
她叫江晚澄,开这家酒吧,完全是消遣。
江晚澄没什么爱好,每天最喜欢一件事,就是待在二楼,看着楼下的简熙,撩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简熙不管做什么,她都不会去干涉她,只是宠溺地看着她。
身边助理看不过眼了,忍不住说道:“江总,您不是喜欢简小姐吗,她每天都这样,您难道都不吃醋吗?”
江晚澄摇摇头,声音温柔得要命,“她开心就好,由着她闹吧。”
这会儿,简熙既已离开,江晚澄便也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按下轮椅侧边按钮,渐渐消失在杨月看不见的地方。
日子还算平稳,一天又一天地度过。
之后一周,杨月仔细观察过,云枝每晚都来,没有随行同伴,她总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喝酒喝到醉,要是有人来搭讪,她就会皱眉,然后亮一下中指的戒指。
云枝看不到的地方,简熙站在二楼,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杨月,她挺碍眼的,你想个法子,让她走。”
第107章 这位小姐,我很便宜的
杨月手底下有一群好看的姑娘,此时她们正在化妆间聊天,看到杨月过来,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其中有一位,冷傲地坐在那里,都没有对杨月笑一下,似乎对迎合讨好上司这样的事并不感兴趣。
杨月一眼便瞧见她,下巴朝她抬了下,问:“这姑娘瞧着眼生,是新来的吗?”
“对,是新来的。”
就是性子冷,傲得跟别人欠她八百万似的,不爱搭理人,也不合群。
这话被讲话那人噎进嗓子里,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当面讲究别人。
杨月饶有兴趣地走近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池汐。”
杨月一下子笑了,“哪个汐呀?”
“潮汐的汐。”
“哦。”杨月略显失落地咂咂嘴,“我还以为是那个熙呢。”
要换别人,八成得问杨月,为什么要这么说。
池汐连诧异的眼神都没有显露,就一脸冷淡地坐在那里。
“几岁了?”杨月又问。
“十八。”
像,实在太像了。
不是长得像,而是感觉,那种年轻的感觉,冷傲的感觉。
“你跟我出来。”
池汐跟在杨月身*后,随她走出化妆间,站在二楼,往下眺望,刚好可以望见坐在中央卡座的云枝。
站在不远处角落的简熙,静静抽烟,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她知道杨月想干什么,却没有过来阻止。
杨月笑笑,上下打量起池汐,“你才十八岁,为什么要来这里,不上学了吗?”
“我需要钱。”
“只要我给你足够多的钱,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吗?”
池汐目的明确,既然承认,那便没有扭扭捏捏,“嗯。”
杨月最喜欢跟这种痛快的人打交道。
那就好办了。
“我可以给你钱,但你得帮我做成一件事。”
池汐毫不犹豫道:“好。”
“你都不问问我想让你做的是什么事?”
“只要不是偷不是抢,凭自己本事赚来的钱,我都可以去做。”
“你就不怕我骗你?”
这是她们谈话到现在,池汐第一次笑,“来到这里工作之前,我便提前了解过你,你不会的。”
有意思。
不仅有几分简熙当年的模样,更比简熙多出几分个性。
当年,简熙伤心成那个样子,不就是因为云枝把她当成替身了吗,和她在一起,还不专心,三番五次骗她,去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不是很喜欢找替身吗?
那便看看,池汐这位替身,有没有本事入云枝的眼,把她带离酒吧,再也别来碍简熙的眼。
杨月伸手往楼下一指,引领着池汐的视线,往云枝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看到那个穿灰色衬衫的女人了吗?”
“嗯,看到了。”
池汐问,“需要我做什么?”
杨月把手腕的头绳脱下来给她,“把头发扎起来,然后去换一身浅色的衣服。”
池汐并无异议,“再然后呢?”
杨月往站在暗处的简熙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勾引她,等她爱上你,然后,甩了她。”-
“你好,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池汐扎着青春的马尾,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醉得头都抬不起来的云枝对面。
她讲话的声音带着与这混乱夜场格格不入的清澈,白月光一样,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她。
云枝无动于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晃着酒杯的动作近乎机械,已经不记得今晚第几次亮出中指的戒指,她在无声拒绝。
面前那道身影太过执着,就算被拒绝,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走。
果然,她的执拗没有白费,换来云枝一次抬头。
池汐记得杨月的嘱咐,没有露出任何讨好的姿态,眼里尽是冷傲,她没再说话,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云枝。
听杨月说,这便是她心中那位“故人”,看人时的眼神。
云枝醉得不省人事,眼底一瞬间出现惊喜,又在下一个瞬间,毁于一旦,一双眼归于平淡。
再怎么醉,她也不会认错简熙,无论是那个金发女人,还是眼前的女孩,她们都不是她。
池汐不请自坐。
云枝倒没有阻止,反正她也准备走了,随她坐吧。
池汐一句话留住正准备起身的云枝,“冒昧问一下,你手上戴了戒指,你结婚了吗?”
“嗯。”
“你的丈夫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云枝转动中指的戒指,没什么表情,但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挺悲伤的,挺寂寞的。
“这枚戒指,是我的妻子送我的。”
和一个人拉进距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聊她感兴趣的话题。
而现在,池汐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了。
“那你的妻子呢?”
池汐以为她会顺着自己的话聊下去,只要能够敞开心扉,用不了多长时间,两个人定能感情升温。
可惜她失算了。
对面的女人,并未有问必答,就算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情绪有过刹那的波动,也很快就把情绪往回收。
她的心,她整个人,被上了一把解不开的锁。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让她从温柔对待每一个人,从需要很多朋友,从在意别人的眼光,变得冷淡,不近人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池汐信心满满地以为,只需稍动脑筋,便能走进她的心,完成杨月交给她的任务,结果两分钟都没撑住,女人便买单离开。
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无论她正在模仿谁。
怪不得别人都说,三十岁往后的女人,是一生中最鼎盛的时期,不是指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而是时光历练出的沉稳。
她像一支香烟,有她独特的韵味,又像一杯清酒,靠她再近,也有淡淡的疏离感。
于是越神秘,越有魅力。
池汐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打算等明天如果女人再来,便再试一次。
“上来吧。”耳机里面传来杨月的声音。
刚才的一切,通过监控和耳机,休息室里的杨月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当然,她身边的简熙也是。
等池汐上来的时间,简熙靠在沙发,懒懒地眨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找一个很像我的女孩儿,明面是勾引她,其实是想要试探她,杨月,你要是太无聊了,你回家吧,行吗?”
杨月看着她的眼睛说:“怎么,不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
“再给她一次机会?”
简熙说话语调扬起来,笑得很是无所谓,手指一下一下卷着发尾。
“她这个人,满口谎言,还喜欢装深情,我呢,也不是没有人追,我是多缺爱啊,我要回头找她去。”
“简熙,我也不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这就是顺便帮你试探一下。”
简熙知道杨月是好意,倒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该表的态,是一定要表的,免得她以为她还旧情难忘。
“杨月,我要是想回头,七年前我就回头了。”
“真的?”
“当然。”
门没掩,简熙看到站在门口的池汐,知道杨月有话想单独跟她说,便腾出来地方给她们,往外走时,丢下一句由心而出的话。
“杨月,我就算是跟那些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在一起,都不可能跟她。”
杨月叹口气,招手让池汐进来。
池汐对这里的人还不太熟悉,想必刚才从她身边经过,顺手搂了下她腰的人,便是雪姬。
媚得不像话,怪不得是头牌。
事情办砸了,池汐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不用道歉,事情也算是半成一半吧。”
“嗯?”池汐表示不理解。
杨月说:“本来我的目的,就是让她走,你确实做到了。”
她把提前准备好的五千块钱塞到池汐手里,其实这钱,她不必给的。
“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池汐没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大方,“那明天她要是还来,我还需要继续勾引她吗?”
杨月咬着咖啡吸管,仔细回想简熙提起云枝时的每一个表情,很正常,完全就是放下过往的状态。
但简熙越是表现得无所谓,她就越觉得奇怪。
云枝那声“妻子”,连她这个外人都被打动了。
简熙却无动于衷地看手机,跟没听见一样。
杨月刮了刮眉心,双手一拍,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
“不必再当成任务去做了,但是,从你个人的情感出发,如果你对她这个人感兴趣,你可以继续去做这件事。”
一个聪明的下属,自然听得懂上司的暗示。
“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正眼都不瞧我的,我不信她是断情绝爱了。”
池汐笑,“所以,我对她这个人,确实蛮感兴趣的。”-
一个人要是一阵子不间断地常来酒吧,除非纯粹爱玩。
要么,是她的情绪出现了问题,要么,是她有了想要钓的人。
今晚第三次,池汐去到云枝身边,又一次,搭讪无果。
半个月时间,云枝来了十三天,独来独往,每次都喝到烂醉再走,然后这时候,给了池汐机会。
池汐会扶住她,把她送出酒吧大门。
简熙背靠楼梯栏杆,懒散地伸出手,给杨月点烟。
“杨月,这点事你都办不明白,你就这点能耐吗?”
“我办了,没办成啊。”
杨月一脸为难,“酒吧大门敞着,人家愿意来,我还能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吗?”
“也是。”
杨月随口道:“再说,你不是都放下了吗,她愿意来,那就来呗,你觉得她碍眼,那你就别看她,你当她不存在,不行吗?”
简熙努努嘴,摊开双手的模样,颇为俏皮。
“不行,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她非要来膈应我,那就别怪我喽。”
“你要干嘛?”
简熙低头浅笑,微微上挑的凤眼,含着三分轻佻七分风情,她挽过垂落的一缕金发,笑声银铃般挑逗着人心,手往杨月肩上戏谑一拍,那股卖弄风骚的劲儿就又跑出来了。
“当然是膈应回去了。”
“呃——”
见人就撩,连她这个老朋友都不放过,杨月已经习惯了。
这不,前后没到半分钟,简熙人就不见了,但那浪得要命的声音,还是传进杨月的耳朵。
“王哥,人家都想死你了……”
夹着公文包,从包厢走出来的王老板被哄得找不着北了,由着简熙挽着他的胳膊,往卡座区走,听着她挑逗的音调,腿都软了。
“雪姬啊,不知道今晚哥有没有福气呀?”
简熙捶他胸口,“瞧你那猴急样,人家还能亏了你不成。”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云枝揉了揉太阳穴。
小简……
怎么好像听到小简的声音了。
片刻后,云枝咬住嘴唇,压抑住难受的情绪。
又幻听了。
这些日子,她频繁来到这里,夜夜买醉,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七年很难熬,以后的每一天,只会更加难熬,她用了各种办法,但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强烈的思念已经不是几片药能够抑制住的,她就快死在一日更比一日折磨的想念里。
灯光肆意舞动,冰块与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云枝看着凌乱的舞池,一双醉眼快要睁不开了。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她喜欢走进舞池,和那些男男女女一起,放纵自己的身体,释放压抑的情绪。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杯烈酒,一支尽兴的舞解决不了的。
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喜欢那样的日子。
大概是从真正失去简熙那天起,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直到过了三十岁,她试着去接受一些事情,试着让自己“活”过来,她再一次走进舞池,但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带动,她都一动不动,觉得没意思,觉得无聊透顶。
酒精从刺激释放多巴胺的好东西,变成逼她入眠的药。
刚刚过完三十三岁生日的云枝,更寡言,更无聊,只盼着时间能快点,再快一点。
这样,这辈子就能快点结束了。
不能再喝了。
云枝被烈酒呛得咳嗽起来。
这时,独属夜店的浓烈香味扑过来,一位身材火辣的女人被夹着公文包的男老板搂着腰,坐到云枝身后的卡座。
云枝不曾回头,直到——
女人熟练的调笑声闯进耳朵。
“王哥,你就陪人家喝一杯嘛……”
是……是她吗?
是吗?
云枝呼吸都变得困难,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敢转回头,看一看那个人的脸。
她愣坐在那里,听着女人对男老板撒娇的声音,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很久很久,久到这七年,这一生,都不敌这十几分钟漫长。
男人不停地灌女人喝酒,把女人灌到神智不清,他顶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扶着女人站起来,搂在女人后腰的手非常不老实。
“雪姬啊,你喝多了,哥送你回家吧。”
云枝本能站起来,反手拉住女人的胳膊。
那熟悉的体温,让她心动,让她心痛。
她还是不敢转头。
但女人谄媚的,低俗的,不知廉耻的,带着暧昧暗示的言语让痛心到麻木的她慢慢转过了头。
“这位小姐,我很便宜的,有兴趣吗?”
第108章 你看我玩不玩死她
被抓手腕,和云枝视线相撞,简熙都没怎样,表情反而更浪了,仿佛不认识她,妩媚的眼神打量她,只当她是和王老板一样的客人,邀客该有的浪荡劲,丝毫不减。
朝云枝一咬唇,风情万种。
云枝满眼不可置信,眼尾划出刺目的红,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嘴唇无意识蠕动,呼吸破碎不堪。
她为什么没有守护好妹妹。
这还是她记忆中的妹妹吗,那个高傲的,被所有人仰望的妹妹,去哪了?
简熙骨头都软了,舍不得松开王老板,靠着王老板的肩,但也不忘勾搭眼前的“客人”。
她一脸媚态地看着云枝那双通红的眼,手指从云枝的手背刮过,见她愣在那里也不说话,自觉没趣,嘟了下嘴,甩开她的手,仰眼对王老板撒娇。
“王哥,被拒绝了,人家好伤心呀。”
“好妹妹,你想要的,哥都能满足你。”
“王哥,人家不要钱,人家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还有……”
暧昧的言语适时停顿,简熙的手从王老板脖子缓慢往下摸,放浪的眼神看着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云枝。
西裤垂坠至脚踝,衬衫纽扣系到最顶,布料挺括,每一道折痕都克制而锋利,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袖口下方,淡青血管顺着精瘦的腕骨蜿蜒成一条囚禁的蛇。
她变了,变成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的女人,仿佛再热情的火,都没办法再将她点燃。
久别重逢,看到堕落成这样的妹妹,她应该发疯,应该大吼大叫,应该哭着把搂着简熙的老男人推开。
但她没有,都没有。
她的唇角绷得很紧,指尖止不住地颤抖,仿佛随时都要控制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
但喉间微动,她便将所有情绪咽下去,最后只呼出一声近乎没有的叹息。
七年的隐忍,七年的煎熬,灵魂早已割裂出身体,崩溃都是安静的,她连如何释放情绪都不会了。
云枝往前踉跄两步,小心翼翼的眼神把简熙从上到下打量,没有埋怨她为什么堕落成这样,只是心疼地看着她,想伸手摸摸她是不是真的,又怕她不开心,便无措地攥着衣角,任闪烁的泪水徘徊在眼里。
简熙没时间陪她耗,被王老板搂走了。
云枝眼睁睁地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一句话都没说,一句都没有。
她再也没有资格对简熙的生活指手画脚,更没有资格把简熙留下。
她是让简熙堕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简熙越堕落,她就越恨自己,无论是从前伤害过简熙的那部分自己,还是现在,亦或者以后。
她像一棵枯树,根早就死了,身体摇摇晃晃,发颤的背却笔直,她固执地不许任何人来碰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将落未落的泪水干涸在她长出皱纹的眼角。
这时,喉骨下方,系得一丝不苟的顶扣崩开了。
小简,金发很漂亮,你也很漂亮,我就知道,我的小简,不会差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姐姐都爱你。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抱抱你,可是……
可是这样子的我,还能配得上你吗?
云枝靠着酒吧门口的柱子,顶着一双通红的眼,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姐姐,你的衣服落下了。”
好熟悉的称呼,可是为什么,听得心口好疼,好疼好疼,云枝知道那不是简熙,却还是抱着卑微的希望回头。
面前的池汐,让她想到曾经的简熙。
她的妹妹,本不该是那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变成那样……
云枝嘴唇一颤,隐忍地别过头,冷风吹乱她的发,后颈几道结痂的抓痕从衬衫领口爬出来,入了池汐的眼。
这是?
池汐正想把抖开的大衣为面前的云枝披上,对于她的突然靠近,云枝的身体本能给出强烈的拒绝信号,猛地后退半步,皱着眉头,从她手里拿过衣服。
池汐又近一步。
“离我远点。”
云枝没有感情的冷淡话语让池汐止步,她站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云枝,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就要碎在风里。
同时看着这一幕的不止池汐。
江晚澄的视线从屏幕移开,她把平板递给助理。
夜色深沉,她藏在镜片后面的眼,让人琢磨不透。
助理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就等她问,然后像往常一样,汇报情况。
江晚澄手指轻轻敲打盖着毯子的腿,“王……”
那种小老板的名字,她还真记不清。
“王翔。”
“哦,对。”江晚澄问,“你敲打过他了吗?”
“嗯,这个您放心,听说简小姐是您的人,他魂儿都吓没了。”
助理想了想细节,又说:“他说,只要您能够照拂一二,他就是简小姐身边的一条狗,简小姐要是再跟您闹脾气,再找他,他绝无二话,保证陪简小姐演到尽兴。”
“他没占到什么便宜吧?”
“没有,咱们的人把简小姐保护得很好。”
只要简熙在这边,不管多晚,江晚澄都过来守着,生怕有人欺负简熙。
此时,挎着手包的简熙,和杨月一起并肩往楼下走,看她们有说有笑,江晚澄忍不住也笑了。
“我没多大本事,但只要她在北城待一日,我便护她一日周全,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围着她转,陪她玩,陪她闹,只要她开心就好。”
助理实在不忍自家老板默默付出,却不求回报。
“江总,您喜欢她,那就告诉她,和她在一起。”
江晚澄轻捶两下自己那双毫无知觉的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仰了仰头,她笑得悲凉。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能耽误她。”
如果你想得到她,那我会帮你。
如果你想甩掉她,那我也帮你。
简,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幸福-
杨月和简熙住的地方离酒吧不远,就在两条街外。
她们对居住环境要求都挺高,默契地没有在这方面节俭,选了地段顶好的地方,租下这间公寓。
其实完全是为了那面超大的落地窗,能晒到更多的阳光。
那场雨的威力太大了,直至今日,简熙仍然时常感觉湿漉漉的。
一年又一年,简熙以为湿透的那部分早被晒干,直到云枝再次出现。
简熙不常在家住,今天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在酒吧里面待,心里直堵得慌,便和杨月一起回家了。
灯也不开,简熙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烟盒打开又盖上,手指穿过头发,带下来一把头发。
从浴室走出来的杨月叹口气,把简熙脱落的那把头发,收拾进垃圾篓里。
她没有唠叨简熙不要再漂发,她知道简熙一直漂发的原因。
杨月坐到简熙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杨月,你被人伤害过吗,不,你被最信任的人,伤害过吗?”
杨月思考后说:“没有。”
简熙习惯用挑逗的眼神看人,习惯用轻佻的语调说话,就算是现在,眼圈有一点红的时候,声音有一点哽咽的时候。
“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她碍眼吗?”
“为什么?”杨月反问。
简熙莫名心生烦躁,忍住一想起那个人,就开始暴躁的情绪,开始倾诉。
“我不能看到她,也不能想到她,否则,我就会心烦意乱,想发火,又觉得不值得,明明都放下了,可一靠近她,我就会一瞬间血压升高,我厌恶那种感觉,厌恶和她有关系的我自己,最厌恶的,是她。”
“咔嚓”的声响过后,打火机竖起一条歪扭腰身的火苗,照亮简熙那张充满厌恶的脸,她点燃含在嘴里的烟,吸烟吐烟,平复下去心情,再侧头看杨月,又变成那副连老朋友都不放过,都要勾搭的姿态。
杨月“哎呀”一声,推她一把,“说正经事儿呢。”
简熙笑,“我知道呀。”
杨月非常认真地问:“你真的放下了吗?”
“当然。”
“那要是她没放下你呢,要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呢?”
简熙吐出浓浓的烟雾,先是愣,然后看着杨月,朝她露出怎么都揣摩不透的笑。
杨月眨巴着诧异的眼睛,向她询问。
她扶着腰站起来,扭着屁股走了。
“喂!”杨月在她身后喊,“亏我还担心你!”
“姐姐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了,只有我玩别人的份儿。”
简熙回眸,给她一个迷人的wink,“她要是还敢来招惹我,你看我玩不玩死她。”-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晚上,云枝没有来。
杨月以为她知难而退,不会再来了。
但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第三天晚上,她居然来了。
已经十一点过,马上十二点了。
前阵子云枝来,都是九点钟左右,身上穿着职业装,应该是刚从公司离开,直接过来了。
今晚过来,穿得没那么职业,白毛衣,牛仔裤,外面披着风衣,生活化的穿搭,但她就是很惹眼,刚一踏进酒吧大门,杨月便注意到她。
只不过,她没有去之前的老位置,而是去到最深最深的角落。
安静地坐在那里,寂寞地坐在那里,交握放在台面的双手,没有安全感地交握,那双泛红的眼睛分明是在期待什么。
杨月问池汐:“你猜她为什么这么晚才过来?”
“突然想喝酒了吧。”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杨月看着走进来的简熙,回答池汐,“因为她坚持不住了。”
池汐呢喃,“怪不得她眼睛好像是肿了,这两天晚上,她肯定很难受,肯定煎熬很久……”
简熙慵懒地倚着门框,朝池汐挑眉,调侃道:“怎么,你心疼了呀?”
池汐实话实说,“有那么一点,但不多。”
这话把简熙逗笑了。
怪不得杨月说池汐像年轻的自己,像,简直太像了。
冷傲得可爱,直白得可爱。
转眸,笑容便收回去。
冷傲,直白,简单,但也傻,要不然怎么会被人当成傻子骗呢。
简熙并没有因为云枝的到来,刻意避之,她咬着烟,去到一楼吧台,想给自己调一杯酒。
身后一道隐忍的目光紧紧追随她,她知道,于是她把腰扭得更浪,往客人身上贴时,身体软得更没有骨头。
走到吧台前端,简熙后退两步,唇角勾起,她折了方向,走到坐在角落小卡座的两个小子身后,弯下腰来,两手分别搂住他们的肩。
“两位弟弟,今晚又有空了呀?”
红毛也有福气被搂了,自是急于表现,猛点头,“嗯。”
简熙笑,“对了,那天姐姐请你们喝的酒,你们可还满意?”
红毛抢着说:“满意,非常满意。”
“姐姐很喜欢你们,还想请你们喝酒。”
红毛假惺惺地说:“这不太好吧?”
简熙故作失落道:“哦,那算了,既然你们不肯赏光,那姐姐只好请别的弟弟喝酒了。”
锡纸烫眼疾手快,拉住正准备走的简熙。
“别……别走,姐姐,他不懂事,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诶,你……”
红毛攥紧拳头,像是要打锡纸烫了。
简熙把红毛按回原位的动作,妖娆极了。
“再骂姐姐一句。”
“啊?”
简熙掩嘴而笑,这一刻,她绝对是这里最浪荡的女人,看谁都饥渴,对谁都卖弄风情,让在座每一位男人女人都认为,只要她们想,在场是谁,都可以跟这个下贱的女人上床。
仅隔两个卡座。
云枝身体直抖,她撑着胳膊坐在那里,脸颊挂着一行泪,长发遮住的后颈,两道狠狠抓伤的痕,鲜血染红白毛衣的领口。
第109章 你真的很一般
上回吃了甜头,这俩人回去议论半天,一致认为这姐姐有被人骂的癖好。
这回,他们没像上次那样心惊胆战,生怕被另一个人抢去风头,在dj歌曲切换至下一首,全场陷入短暂寂静时,争抢着喊道——
“婊子,婊子!”
“你是婊子,哈哈哈,是婊子!”
嬉笑的语气,冒犯的眼神,仿佛面前的女人只是他们用来取乐的物品。
以这种方式成为全场焦点,并没有让简熙感到半分难为情,她很享受这种被当成廉价物品来审视的感觉,媚眼如丝地向在场每一位眉目传情,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
直到她的眼,落向独坐角落的那个女人。
眼睛是自由的,为什么简熙的视线要在她身上停留比别人更久。
周遭是昏暗的,为什么简熙眼中的她,是那么清晰。
云枝眼尾的猩红,指尖的颤抖,很离谱,就连呼吸节奏的失控,全都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让简熙心生厌恶,如同厌恶坐在那里的云枝。
云枝克制再克制,就像她没克制住来到这家酒吧一样,无论她在心里警告过自己多少次,不要再去打扰简熙的生活,却还是在日思夜想的人以这种让她心痛的方式出现在面前时,没忍住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她。
哪怕是错的,是该死的。
她完全丧失情绪大起大落的能力,但她那双眼睛特别红,让人无端萌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可惜她太冷淡太无情,拒绝所有人,不给任何人近身的机会。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女人,向被所有人当成取乐物品的简熙,露出乞求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她不知所措,她明明就站在简熙身后,却不敢出声,连再稍微靠近简熙半步都不敢。
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来,几秒钟时间,场子就被台上的dj带动起来,夜场总是快节奏的,很快大家就被那边更炸裂的事吸引去注意力,这片小角落,一转头,就被大家遗忘了。
简熙从不诓人,手一招,营销小哥就把那两个小子带去档次更高的大卡。
红毛心想一定要多拍照片,好在朋友圈炫耀,兴奋地跟着营销小哥走了。
锡纸烫是个还算有心眼的,折回来,掏出手机,向简熙展示出二维码。
“姐姐,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简熙眼皮一抬,把他盯到脸红,笑道:“姐姐只加客人的微信,你想成为姐姐的客人吗?”
“我不算姐姐的客人吗?”
“请你们喝酒,请你们玩,那是姐姐的心意。”简熙轻挑眉头,“客人,可不是这样的。”
“那怎样才算?”
简熙戳了戳他的肩。
“要想成为姐姐的客人,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哦。”
锡纸烫听得懂她在暗示什么。
昨天买彩票,中了小一千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多少一晚啊?”他就这么直接问了。
简熙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不知羞耻的语气说:“弟弟身材很不错,看起来就很厉害,这样,我不要你的钱,免费给你好不好呀?”
锡纸烫脸都笑歪了,高兴还没到三秒,好事儿就被人搅合了,一个女人把雪姬拉走了。
他正准备趁热打铁,带雪姬去附近一家酒店,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喂,你干嘛!”
刚才他就觉得站在雪姬身后的女人奇怪得很,哪有这么明晃晃偷听别人讲话的,他本以为那女人是对他有意思,搞半天,她惦记的是雪姬。
本来酒吧里灯光就暗,角落里更暗,再有几个没素质的从他面前挤过去,他就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他是焦头烂额,比过了彩票兑奖期限还要恼火。
“姐姐!姐姐!”
听见那小子的声音,简熙将要回头,手腕再次被拉住,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一点力气都没敢用,就虚虚地握着。
“哎呀。”
简熙发出娇滴滴的声音,把被束缚的手腕抽出来,边揉手腕边皱眉头看着面前的人。
云枝一句话都不说,红着眼眶看她。
简熙没有恼火,勾唇一笑,“小姐,您截了我的生意,怎么,这是反悔了,又对我感兴趣了?”
刚才云枝站在简熙身后,她和锡纸烫说的那些调戏的话,云枝全都听见了,一字一句,刺痛她的心,不知怎的,她竟就冒犯上前,未经简熙允许,把她拉来这里。
云枝眼神一秒钟都没舍得从简熙身上移开,那份柔情,像挂在夜空的月亮,克制,寂寞。
“疼吗?”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我好想你”,而是这两个字,迟了七年的两个字。
疼吗?
被姐姐强行进入的时候,你疼吗?
七年了,简熙明明忘了她的模样,却还是能在人群里把变化很多的她一眼看到。
明明忘了她的声音,却还是在听到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时,把已经走入崭新生活的自己,拉回有她的从前。
天上没有下雨,怎么好像又被淋湿了。
为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什么要再次出现。
简熙不想被她搅乱情绪,悄悄攥拳,朝她露出不正经的笑。
“想跟我搭讪,可以换个法子,这种方式,很低级。”
简熙不爱惜自己的样子,无非是在云枝心口捅刀子,不争气的眼睛又酸又涩,每一次眨眼,眼角细微的皱纹便会挤出来一次,心底坚守的防线一层一层被攻破,她终是忍不住说出那句对简熙的生活一定是打扰的话。
“小简,我好想你。”
她的话语,眼神,动作,克制不住的感情,通通都在情不自禁,颤巍巍地伸出来双手,是想要抱一抱简熙。
简熙腰一软,躲开了,那股游刃有余的妩媚劲,把握得很好。
她点了支烟,朝还想靠近的云枝,轻轻吐烟,烟雾滤过的嗓子哑哑的,配上她独特的语调,莫名色情。
“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啊——”
云枝张了张嘴,溢出来的颤抖音节完全走调。
简熙挽着滑落的披肩,夹烟的手腕没有骨头地垂落,“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哦。”
她用烟嘴点了点云枝颤抖的嘴唇,笑道:“诶,你都听到什么了呀,是我说,那位弟弟一看活就特别好,还是我说,我想免费给他睡啊。”
云枝开口便带出来哭腔,“小简……”
简熙眉心一蹙,隐隐不悦,朝她歪头,“什么小简,你认错人了,我叫雪姬。”
云枝想跟简熙多说几句话,试着张开嘴,但她真的喊不出口这个名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简熙想走,云枝伸手拦。
“你干*什么?”
云枝微微低着头,央求道:“我还有机会跟你谈一谈吗?”
“谈谈?”简熙一下子笑了,“哦?怎么谈?去床上的那种谈吗?”
“不,不是。”云枝语无伦次道:“就是单纯的,很单纯的,谈谈。”
“小姐,您别闹了,您在这样的地方,跟这样的我,说单纯两个字?”
简熙肩膀一抖,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了。
云枝看着简熙脸色,慌张地改口,解释,讨好。
“或者,你不想说话也可以,你可以听我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简熙不愿意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直白地打断道:“给我多少一晚?”
“什……什么?”
“拜托,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简熙轻飘飘一笑,慢眨的眼睛里闪过不屑,“那位弟弟身材好,活好,我可以免费陪他一夜,你呢,你有什么?”
云枝满脸苍白,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无法相信这是从简熙口中说出的话。
简熙微仰下巴,轻蔑的角度审视她。
别人眼中,简熙是任谁都可以轻贱的,云枝是高不可侵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地位互换。
云枝很不自信,局促地整理下发尾。
以前她喜欢让自己变美,现在她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兴趣。
她有点后悔,出门之前都没有好好打扮自己,没有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简熙面前。
一颗心千疮百孔,但她依然向简熙挤出笑脸,满眼的渴望。
不奢望简熙还能喜欢她,只奢望能够在简熙眼中看到一点对她这个人的欣赏,哪怕就一点。
“一般。”
简熙摇了摇头,朝一瞬间自卑到把头深深低下的云枝笑,“你真的很一般。”
云枝攥着衣角,三十三岁的她,无措地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苍凉的嗓音说:“那我,我回家,回家重新化妆,我,我换一身衣服,应该还能看得过去,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马上就回来,马上。”
哪怕是在转身前一秒,她都是笑对简熙。
简熙看着云枝踉跄的背影,笑着靠在走到她身边的杨月肩上,夹烟的那只手指着已经走远的云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你看她啊,几年不见,这人怎么蠢成这样了啊。”
人在笑的时候,就一定是开心的吗?
杨月叹口气,心说,不是的。
简熙手里夹着一支正燃的香烟,自从碰过云枝的嘴唇后,她就没有再抽一口,仅仅拿在手里,便觉得倒胃口,烟怼进烟灰缸,狠狠按下去,她像在发泄什么,但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杨月说:“浪费烟,可不是好习惯。”
简熙拿着一张湿纸巾,用跟摁灭那支烟一样的力气,狠狠擦着被云枝握过的手腕,笑容一收,她眼底浮现出深深的厌恶。
“脏了,当然要扔。”
“什么?”
简熙双手搭在杨月双肩,嘴角一扯,僵硬的笑容有些失智。
“多看她一眼,我都嫌脏。”-
凌晨两点。
城市心脏地带,四百多平的大平层,室内的灯,全部打开。
房间空荡荡的,隐隐啜泣声从浴室里传出来。
云枝对着洗手台那面镜子,看着化了全妆的自己,她的手从眼角轻抚向下巴,手指是抖的,眼泪是止不住的。
第三遍了,这是她化妆又卸妆的第三遍了,不满意,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无论怎么化,都遮不住岁月的痕迹。
她没有二十五六岁时年轻了,也没有那时候就算素面朝天,也确定简熙一定会爱她、一定离不开她的自信。
她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双手撑着洗手台,慢慢抬起模糊的眼,看着镜中那疲惫的面容和眼角的皱纹。
为什么不好看了。
为什么连这张脸,都这么不争气。
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她越来越讨厌自己,越来越恨自己。
压抑许久的情绪,忘了该怎么发泄的情绪,像水龙头里滴落的水,终于释放。
“我讨厌你!我恨你!”
声音嘶哑得仿佛生了锈,痛不欲生的她,狠狠给了镜子里的自己一拳。
第110章 生怕简熙看到她不够漂亮的脸
“她又来了。”
杨月给简熙打电话,又是这句话。
“关我什么事。”
简熙不悦道:“杨月,你要是还当我是真朋友,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诶,我还不是一片好心……”
嘟嘟——
杨月拿着被挂断的手机,对坐在身边的池汐说:“何必呢。”
“你在说谁?”
杨月叹气,“说她,也说她。”
坐在角落卡座的云枝每天都来,身上的衣服没有重过样,妆容也是非常精致,绝对是让人看一眼就会记很久的女人。
比以往不同是,这几天她来,鼻梁上都会架一副眼镜。
她不近视,戴眼镜是为了遮红透的眼圈。
杨月问:“小池,你不是说对她感兴趣吗,那你跟她,有进展吗?”
“进展?”
池汐语气挫败,“这几天,只要她来,我就去她面前找存在感,结果到现在,她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杨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她倒是希望云枝能像以前一样,至少能让简熙恨她恨得心安理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简熙糟糕的情绪一天更比一天收不住。
简熙在酒吧的工作相当自由,愿意去的话,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那里,不愿意的话,十天半月不去,也不会有人说她半句。
老板已经放话,简熙能愿意在她的酒吧上班,就是她最大的开心。
那天,简熙答应陪方文潇看电影,只是随口一说,小朋友却当了真,一直惦记着。
拉着简熙吃完火锅,方文潇一脸期待地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电影呀?”
简熙实在不忍扫她兴,“就今天吧。”
最近上映的片子,她们都不是很感兴趣。
方文潇便说:“姐姐,我爸妈常年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你去我家吧,我们在家看电影。”
她既然说出口,那便是提前做了准备。
这让简熙不由得想起当年她为云枝二十六岁生日做的那些准备,开始有多期待,最后就有多痛心疾首。
她被伤害过,因此,她绝对不会伤害和那时候的自己差不多年龄的方文潇。
“好。”简熙痛快答应。
她们走出火锅店,简熙没有喝酒,可以开车。
上了车,坐在副驾的方文潇报出家里地址。
“星河庭玺,姐姐。”
简熙侧头看她一眼,嘴角勾起调侃的笑意,“可以呀,小朋友,知道你富,没想到这么富。”
方文潇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匀速行驶在公路的车子把霓虹灯甩在身后,引擎余音回荡在耳畔,有点吵,方文潇却只能听到身边女人认真开车时,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红绿灯交替变换,方文潇的心跳越来越快。
……
光影交织的家庭影院,屏幕上播放的是十八禁大尺度拉片,两个外国女人不着片缕地纠缠在一起,杜比全景声放大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节奏。
方文潇提早就看过一遍,明知以她们目前的关系,单独看这种片子一定会尴尬,却还是鼓起勇气赌了一把,为的就是看简熙会是什么反应。
正到高潮,她激动得心快要蹦出来了,一扭头,看到简熙靠着沙发,闭着眼睛睡着了。
“姐姐?”
方文潇小声唤道。
简熙眼皮颤了颤,没醒。
方文潇拍了拍脑门,只怪自己太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没把握住。
她可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把简熙邀请到家里看电影。
懊恼过后,还是不忘给简熙拿来一条毯子。
天凉了,室内温度还可以,但也应该注意保暖,何况简熙无论春夏秋冬,脱了外面的大衣或者棉袄,里面总是暴露的衣着。
方文潇蹲在沙发旁边,仔细打量她。
酒吧里的她,众人面前的她,明明那么轻浮。
但私底下的她,就连睡觉时,手都要捂着胸口,是怕走光,还是怕有谁要对她图谋不轨。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她没有安全感。
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藏了很多心事。
这是一个见谁都撩的酒吧头牌该有的样子吗?
就是这样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的她,让方文潇那颗少女心怦然心动起来,眼神愈发不对劲,她一时就没把持住自己,朝闭着眼睛的简熙弯下腰去。
偷亲一下,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在离简熙嘴唇还有两厘米时,方文潇偏了方向,把吻落向她的脸颊,很轻很克制,碰一下就移开了,除非是睁着眼睛,不然根本感受不到。
就在方文潇为自己幼稚的小动作沾沾自喜时,简熙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怔愣的方文潇,眼神顿时淬了冰,隐隐可见一丝厌恶,反应很大地把她推开。
“谁让你碰我的!”
方文潇没支撑住身体,摔坐在地板,又是愧疚又是慌张,还有一丝对性情大变的简熙的害怕,眼泪含眼圈地跟她道歉。
“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
只是亲了脸颊,又没有真的怎样,她还是个孩子,这样会吓到她的,简熙意识到自己是小题大作了,想说一句软话。
但她心烦意乱,过往那些糟心事一遍一遍折磨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愈合的旧伤疤,实在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不然,她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出让小朋友更害怕的事。
再出声,只会是更冷淡的话语,简熙一句话都没说,披上大衣就走了。
方文潇自知不礼貌在先,没敢追。
只是她很纳闷,简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一个轻轻的脸颊吻,就会让她性情大变?
迈进电梯的简熙,看着镜面反射出的那张习惯媚态的脸,麻木而自嘲地笑了。
——不是性情大变,而是那样的我,才是本来的我。
两分钟后,方文潇拿着简熙落下的包追出来,尽管她还没做好面对简熙的心理准备,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追,手机,车钥匙,都在包里面。
已经十一点过了。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星河庭玺门口,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捂着胃的女人,这位客人是他在酒吧门口接到的,当时看她艰难走路的样子,询问她是否要去医院,她摇头,报出这个地址。
司机教育她一大堆,都是什么切勿讳疾忌医的大道理。
她没理他,后来实在被说烦了,回了一句,“老毛病了,去医院也没用。”
不喜欢去医院,不喜欢一个人去医院。
不喜欢没有人等她的家,但胃实在是疼,她不想在任何简熙能够看到她的地方卖惨。
爱她的时候,会心疼她。不爱她的时候,也只剩反感。
每次醉酒,往家走的这段路都是最难受的,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云枝不曾哭出声来,别人看到的,只有那抹被时光爱过的身影。
维持一晚的妆容,不知不觉便被泪水打湿了,化了两个小时的妆,花了。
反正简熙也看不到,那她怎样都可以。
夜深雾浓,醉了酒,能够不算狼狈地找到回家的路,已经很不错了。
但有一个人,不管黑天还是白天,不管醉酒还是清醒,云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念着她,于是哪怕相隔仍有一段距离,还是一眼看到她。
如果是流泪之前的云枝,看到简熙,一定会很开心,但——
“一般,你真的很一般。”
这话刻在她的脑子里,只要妆容出现一丝瑕疵,她便会反复将这句话咀嚼,再反复被刺痛,然后就会变成自卑的胆小鬼,躲到简熙看不到的地方。
“姐姐!”
方文潇追过来,跑到正准备出小区的简熙身边,气喘吁吁地把包递给她,还在自责刚才的事,连简熙眼睛都不敢看。
“包……包落下了。”
糟糕的情绪已经过去,简熙毕竟比方文潇大九岁,不会真的跟她计较,也很抱歉莫名而起的坏脾气,停下脚步,双手抱胸看着她。
“小朋友,你紧张什么呀?”
见简熙是这样的态度,方文潇松一口气的同时,更加自责。
“对不起,姐姐,刚才是我没有把持住自己,偷亲了你,是我的错。”
她的头发毛茸茸的,简熙伸手摸了摸,就当是对她发脾气的补偿。
“好啦,姐姐原谅你。”
方文潇很是享受被她蹂躏,脖子缩起来,笑眯眯道:“那要是下次,我又忍不住,又把姐姐亲了,姐姐还会原谅我吗?”
简熙用手腕把包从她手里勾出来,很是宠溺地拍了下她的头。
“你忘了,你还是未成年,你想害死姐姐是不是?”
“不是不是。”
方文潇一本正经道:“我父母就是普通商人,挺传统的,我剪短发她们都不开心,整天说我应该跟别的女孩一样,留长发,穿裙子,要像个淑女,但我没有顺从过她们,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将来我人生中的其它事,我绝对不会为了讨好谁,迎合谁,辜负我喜欢的人。”
她很真诚,真诚到让简熙神色恍惚。
曾几何时,简熙渴望的,不是大富大贵,只不过是一个能够真诚爱她的人。
可以爱父母,可以爱朋友,可以爱事业,可以爱这广阔天地中所有美好的一切,但要最爱她,爱她胜过所有。
可是,就这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愿望,那个人却没有满足她。
简熙以为是不是自己太贪心,太无理取闹,太把爱当回事,最后才会落得那样可笑又可悲的下场。
她以为,不会有人以她理想中的方式去爱她,到头来,居然在一个孩子这里听到打动她心的话,她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为什么她爱的人,学不会好好爱她。
为什么好好爱她的人,她不爱。
简熙认真地看着她说:“谢谢你。”
“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
简熙轻轻抱住她,怀着感激,带着感动,像抱一个珍贵的朋友。
方文潇呆呆地愣在那里,忘了回抱她,直到这个短暂的拥抱结束,她终于回过神来,简熙已经走了,但她身上的味道还在,方文潇目送简熙离去,幸福地回家了。
她的视线盲区——
简熙站在小区门口,双手揣在衣兜,看着那个躲在墙角的女人,她在偷听,在偷看,可能是没来得及走掉,也可能是走神了,简熙出来时,她慌里慌张地背朝简熙蹲下,双手抱着膝,脸埋在膝间。
“谁?”
简熙问话,但没有得到回应。
简熙每靠近一步,女人的背便颤得更厉害,深埋膝间的脸是那样无助,生怕简熙看到她那张不够漂亮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