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
他懵了。
什么东西啊?到底谁找来的刺客,你们有职业素养吗?
他还想问问,为什么天幕羞辱他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
【于是某天,趁着中宗巡查,这两人麻溜地拦车了,呲溜一下跪在地上,当场投诚。】
天下人听到这里,无不哄堂大笑。
弘安帝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他这个五儿子也算是五毒俱全,说他心狠收手辣都不及格,派人行刺,不找点稳妥的人吗?
软弱都比灵机一动干蠢事好!
周涉:通常我们不管这叫叛变,这叫择主而侍。
谁叫他们在我这里更开心。懂不懂福利顶级、绩效透明、办公室氛围和谐、有较强的上升空间的含金量?!
跳槽怎么了,谁家牛马不跳槽。
【他们哭哭啼啼,先禀告自己的身份,然后一骨碌说出了太子的打算,反正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这里直接略过。
在最后,他们也向中宗透露了京城的情况,再次证明怀乐驹所言不虚,其中尤其提到一条:老皇帝病得不轻是真的,但不止是不轻,其实是已经快不行了。】
周涉心中一寒。皇帝若去世,天下只怕立刻就要乱,纷争乱世已在眼前!
难怪五皇子如此着急。恐怕他日思夜想,都担心自己带着大军冲进京城,将他从心心念念的皇位上拽下来。
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
人才只能为英雄而用,虽然现在的自己还不够成熟,但他仍然可以恬不知耻地说一句,未来天下的人才,就该是他周涉的。
就算不是他的,也绝对不会是五皇子的。
而且……宫中秘事,为什么会传到刺客耳朵里?五皇子当真废得让人惊讶。
【中宗听完这个消息,对他们大加赞赏。但两名刺客该怎么办呢?
身边众说纷纭。有人说,能叛变一次就能叛变第二次。也有人说,投降之人,就是因为咱们老大这里好,你杀降,以后人家都不敢投降了!
中宗沉思片刻,最后他表示:既然你们主动投诚,那么我就给你们升职,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现在……你们就是我的亲卫了!】
“嚯,这胆子倒是挺大!”
放到身边,万一人家只是装的,那可就倒大霉咯!
毕竟之前也出过这种事情嘛。
“其实……倒也未尝不可……”有人想了又想,勉强理清思路,“如果真是诈降,人在身边,处理起来也快,只要当心,千万别放松警惕就是了。”
说得还挺有道理,不过为什么,他们似乎逐渐偏向了中宗的立场?
【五皇子其实是个很好笑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讲一个笑话给大家听听。
史书上记录,他不学无术,对政务一窍不通。每次群臣商议,一群人叽里呱啦说一个时辰,五皇子就坐在首位上,边听边点头,情绪价值拉满。
但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等到臣子问“请太子殿下示下”的时候,他就做沉吟状,对臣子说:“此事还需要多加考虑。”
等到散场,他回去和几个近臣说:“诸君多多费心。”自己心安理得地开躺。
把大家逼得,最不擅长管理政务的任恒都快成了全才。】
任恒:“别提了别提了!”
就当他耳聋眼瞎行不行!他还不是想着那是陛下的子嗣吗?悔矣!
弘安帝听完,先是眼前一黑,又是眼前一亮。
任恒这么粗犷的人,都能学会政务,说明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名字,看起来都应该丢去穷乡僻壤里历练。
至于老五的愚蠢笑话,他已经可以自动过滤。
人活着就行,至于到底怎么活着……别问。
就和老五的管理一样,管下去就行,怎么管的不重要。
周涉听得实在太无语。
别说未来的自己,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上也行。
其实宁朝开国不过百年,人才济济,只要掌权者不乱来,就算只当个鸵鸟,也没有大问题。
不过五皇子并不是什么老实的人,前面天幕也说,最怕的就是不行还要硬上,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很明显,五皇子就是个中翘楚。
【中宗收下两个刺客,然后表示:诶,虽然你们没有动手,但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当一回文化人,给太子殿下写封信。
于是他挥毫泼墨,写了一封比较随意的回信,大概内容如下:太子殿下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现在想问问您,这两个朋友我该如何安置?
我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您的心意,实在不敢轻忽,一定会永远记挂在心上。
虽然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却满是威胁。太子看完吓得要命,和周老二哆哆嗦嗦地琢磨:完蛋了,他好外甥知道他干的坏事,岂不是马上要反?
两人商量半夜,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脑子不够清醒,五皇子突然灵光一闪,心生一计:既然杀不了他,咱们要不换个思路,劝降呢?
这个想法说出来,周老二当然立刻鼓掌:殿下简直神机妙算!我看行!】
周涉很想问一问五皇子,你这个脑回路真的没问题吗?
思维太过于跳跃,他有点跟不上。
比如你为什么会觉得,前脚来刺杀自己,下一秒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劝降,会有人同意呢?
到底谁不怕后面跟着的是鸿门宴。
而且……他不是还没有反吗?
钟准同样差点被二儿子气晕。
在奇葩儿子这方面,她和皇帝的处境最相似,不愧是父女。
再看一眼面前哆嗦如同鹌鹑的二儿子,简直和天幕的描述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要是这么恨你大哥,最好一次弄死他!”钟准勃然大怒,一巴掌把他揪起来,“要做就做到底,没那个胆子就别瞎折腾!懂不懂!!”
周泽不敢抵抗,求救的目光投向老父亲。
周叙言:“……”他自身难保,天幕一句数罪并罚,公主殿下还忙着逼问他到底干了啥呢。
【两人再次一拍即合。太子用他不太发达的大脑略微思考,选定了一个人做信使,那就是任端任守正。
任恒得知这个消息,险些吐血,立刻跑去问太子“为什么要刺杀周涉?”
太子当然说不上来理由,任恒当场心肌梗塞,回头一看儿子,非常想哭:劝降这种事情,要是对面真的动了杀心,那可是容易掉脑袋的!】
任恒脑子一嗡,扭头抱着儿子,开始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孩子啊——”
任端任由老爹哭,心里却想:问题是他们似乎早就勾结了……
而且老爹哭得怎么感觉他已经死了?
不过他爹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
【任端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太子派系的领头人的儿子,太子的近臣(早已倒戈版),只好收拾行囊前往北疆,手中还揣着新鲜出炉的太子劝降手书。
等他抵达北疆,发现中宗依然不在府上。于是他掉头奔向明远关,一路追着中宗的行踪,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中宗,发现他正在……煮粥。
这个画面太美,我没有那个运气参观,反正任端是看呆了。
中宗捋起袖子煮完饭,转头一看两个好兄弟目瞪口呆地站在面前,随手端了一碗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军中钱粮紧缺,只得煮粥给你吃,兄弟,将就一下吧。”】
弘安帝一听,觉得不太对劲:“刚才天幕还说你军中待遇极好,怎么又给士兵喝稀粥?”
克扣谁,都不能扣士兵啊。
年轻人,不能仗着自己人缘好就乱来,知不知道?
周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悟了,他实在太懂未来的自己:“臣兴许只是……”
他还没有说完,天幕替他解惑:
【先不要误会,并不是真的没有钱,毕竟北疆本来就产粮,卓家投诚后,也贡献了相当的粮草。任端刚出现在北疆,中宗马上就知道了,实际上他只是,习惯性的,自然而然地……哭穷而已。】
周涉:“。”他就知道。
弘安帝:“……”他外孙真的太爱演了。
这种事情都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
任端&方竞若&沈明哲:……?
谁能还他们一个想象中的端方帝王?
【主要是中宗以前通过这一招,从朝廷骗了不少粮食,有点习惯成自然。当然,任端虽然有些感动,但他也没有钱,两个袖子一翻,干干净净。
于是他感动地吃了一顿白食,终于开始说正事,他拿出书信,问中宗准备什么时候看?
中宗忙着吃饭,甚至懒得伸手去接,干脆让任端给他念。
任端也不含糊,拆开信封就开始读。太子殿下虽然被那封饱含威胁的信吓晕,但写劝降信的时候,还是端着架子:大外甥啊,以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一家人,为啥要自相残杀呢?
我希望你能投向我的怀抱,助我重整河山,成为我的打工工具人,未来高官厚禄,一切都有(画饼)。
我猜任端还没有读完,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是个人都想吐槽两句。
老百姓们深感无耻,一边刨地一边怒骂:“什么鬼东西,你杀陛下不让人计较,陛下还没杀你呢,你怎么跳起来了?”
“无耻啊!!太不要脸了!”
“你要不要听听,这是人话吗?”
周涉扯扯嘴角:“……”真的把他当傻子糊弄啊。
【我猜现在弹幕都在骂人,中宗的反应和大家其实也差不多。】
天幕晃动,屏幕中是一片苍茫黄土。
明远关外土地辽阔无垠,军营驻扎之地的角落里,坐着三个青年。
天幕自带的小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最中间身穿劲装的正是中宗。他盘腿坐在地上,就着咸菜稀饭听完这段废话,把碗一放,皱眉思索片刻,然后他问:“陛下当真不好了?”
庄始坐在一旁,两条腿曲起,反手握住了刀柄。只要一声令下,长刀立即出鞘,就会将此人斩杀于此!
任端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站在中间呆了一阵,回答道:“陛下龙体安康,并无大碍……”
刚才的书信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一段。任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任端没有说完,中宗抬起眼帘,定定地看向他。久经风霜,大权在握,他的目光也带着难言的压迫感。
任端立即住口,等了好一阵,竟已不自觉大汗淋漓,才听见中宗淡淡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陛下若身体安康,就不会有你走这一遭。”
正午的阳光照在任端身上,他看着中宗冷静的神情,感觉自己精神都不好了。
但中宗看起来还是精力旺盛,他一边收碗,一边对任端说:“你爹是太子的人,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任端差点哭出来。
天知道,他这几年被迫跟随太子,被迫给太子处理烂摊子,就是因为一句“身不由己”!
他当然也希望能追随明君成就盛世,可是……天不假人愿啊!
中宗诚恳而温柔地说:“回去吧,你有你的事情,我也有我的事情。”
“太子的信……”
“说的什么鬼东西,一个字都听不懂。”中宗摆摆手,扬长而去,“不知道我是文盲吗?写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干什么?少来给我咬文嚼字。”
庄始随之起身,任端往前追了一段,只见中宗走到一半,忽然又停下来,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如果非要听我一句话,那我只能说,大丈夫不居竖子之下!”
【任端精神恍惚地回到京都,太子欢欣雀跃地等待着回复,然后……他就被气晕了。
端子并没有任何修饰,某些时候他也很不怕死,直愣愣地说“他看不起你”。
任恒这边提心吊胆好久,终于等到儿子回家,这时候他彻底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一,他不是匡扶社稷的能臣,第二,皇太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材。他只要一会儿不看着太子,就能发现很多让人脑溢血的操作,这个人已经神奇到他无法控制,对于任恒的大脑简直是超负荷运转!
他不干了!!】
任恒击节赞叹:“这才对嘛!”
唉,扶不起的烂泥,就不能硬扶,这是至理名言。
沈明哲幽幽道:“六殿下登基才是正理……”
话都没有说完,方竞若夺过话头:“沈大人听我一言,中宗分明英姿勃发,实为罕见之明君,何必舍近求远呢?”
沈明哲一噎,立刻勃然大怒:“你小子不要命了?!这是皇城,你敢说这些,小心你的小命!”
“……”方竞若道,“沈大人,我记得您同我说,陛下最是惜才大度。如今陛下看了天幕,当真不会动心吗?”
沈明哲:“……”
【任恒选择放手,回家思考人生,什么京城的破事,他不管了。但他没有想到,没过多久,京城局势再次变化。
弘安三十六年的初春,新年刚过几天,弘安帝终于撒手人寰。他一死,争斗立刻白热化。
京城忙着抢储君之位,朝政无人治理,登基大典一拖再拖。混乱中萧宜春顶岗上位,但作为正统儒士,他也扛不住五皇子自居正统的威力,错政百出。
徒然上涨的生活压力、并不安稳的日子,让无数豪杰揭竿而起,也有世族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天下大乱,自此开始。】
第42章 夺权在后,我的职责却已……
天幕话音落下,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脏狂跳。
普通百姓们更是跪倒在地,对着天幕祈求:“天女在上,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乱世了!”
“就让中宗登基吧!不要争了!”
“这是乱世征兆啊……”萧宜春低声喃喃,带着他说不出的庆幸。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短暂的动乱,不是灭国的开始。
“周涉。”弘安帝就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死讯,他抓紧扶手,突然问,“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周涉早就过了惶恐的时刻。他甚至发现皇帝就是一个纸老虎,看起来凶恶,实际上一戳就破。
面对来者不善的问题,他还是那句话:“时局已乱,能者居之。”
皇帝又问:“谁是能者?”
“臣若说自己,未免显得太傲慢。”周涉诚恳地回答,“陛下若信臣,不如让臣来试一试。”
皇帝一愣,笑得前仰后合,笑到最后,脸色急转直下,肃然斥道:“荒唐!”
周涉淡定跪下。
弘安帝看着他的脸,心烦意乱,眼皮急跳,挥袖道:“闪一边去。”
【皇帝去世的消息迅速传开。一开始,中宗的准备是直奔京城,趁着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先杀太子再杀兄弟,把持大权再说。
结果整兵没多久,比他跑得更快的是老伙计——北狄。不过实际上,如果他狠心一点,先杀去京城,回头再动北狄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随着天幕的声音,天旋地转,再次出现,众人已站在高耸的城头。
【明远关城头旌旗烈烈,迎风招展。
远处,是北狄骑兵扬起的漫天浮尘。
中宗神情沉重,一言不发地站在城头。左右亲卫带刀而立,沉重的寂静中,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快步走上城墙。
众人纷纷侧目,来人走到中宗身后,低声道:“大人,在下有一句话,想与大人说说。”
这人不着甲,只穿了一身儒袍,见中宗看过来,他适时献策:“北狄此时叩关,大人若与之抗衡,此前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以在下之见,不如先去京城,再抗外敌,集全国之力,北狄亦不过尔尔。”
中宗脸色微变,流露出一丝沉思之色。
庄始原本站在他身后,闻言立刻上前,猛地抬起手,把中年谋士推得大退几步:“你又是哪里来的蠢货!明远关有多重要,你知道个屁!”
谋士又惊又怒,还要说话,却听中宗吩咐:“你先下去吧。”
庄始骂完儒士,见中宗不发表意见,转头抓着中宗的肩膀,唾沫横飞:“周行远,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之前想做什么!你说过,你不是想做皇帝!你是要匡扶社稷——”
中宗静静地看着他。庄始忽然后退一步,横看竖看不对劲,怒而拂袖:“……就当老子看错你了!”
中宗深吸一口气:“我倒要问问你,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庄始离去的脚步停下,双手抱胸,狐疑道:“我看你是。”
“……”中宗极目远眺,幽幽道,“我当然想进京城。这么久的准备,偏偏此刻功亏一篑……我生气啊。”
“呵呵。”庄始冷冷道,“我走了,你想去自己去,我要在这里守城。”
中宗面无表情道:“你再废话,当心我抽你。”
庄始撸起袖子:“你要打架?”
“我要守城。”中宗回以沉静的目光,“庄元初,动动你的猪脑子,我如果要走,还用你在这里废话?我如果要走,今天你已经看不见我了。”
庄元初恍然大悟,略有些尴尬:“下次有话直说。”
中宗面无表情道:“夺权在后,我的职责却已经在眼前。”
他身穿铠甲,转身走下城墙,身影消失在城头上,却仍旧掷地有声:“就算耽搁这些时间,我也不担心。若真有能人可取天下,我就给他守天下又如何。”】
庄始看得大汗淋漓。
总觉得天幕上的自己像个蠢货。
可恶的天幕,不要为了突出周涉羞辱他啊!
周涉倒是不觉得有多出人意料,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做出这个决定都是明智的。
明远关作为宁朝第一雄关,入关后一马平川,北狄便可直入中原。
只要不是蠢材,就不会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情。
即使真的夺取天下,若立刻沦为北狄阶下囚,国土沦陷……
那一定不是他希望看见的场景。
何况巡安军多是北疆子弟兵,这些人父母兄弟都在北疆,一旦破关而入,最先受害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于情于理,都只能先抗衡北狄,再做打算。
任恒砸砸嘴:“还算有我半分风采。”
【就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豪杰并起,其中比较大的一方势力,是来自梁州的楚山。
此人本是一名农民,因为妻女死于太子突发奇想搞出来的新政,他一怒之下反了。短短数月连下数城,一跃成为东面最大的势力。】
皇帝沉默着,他没有说话。
花厅里百花争奇斗艳,所有人却都像死了爹娘,脸色煞白,双腿战战。
让皇帝亲耳听见自己死后的乱象,怎么不算一种新奇的体验呢?
天幕神威,不外如是。
打破寂静的,仍然是弘安帝的一声轻笑,笑声化作讥诮:“朕让老五活着,看来也是天大的罪过。”
人和人的对比,有时候简直和人与猩猩一样大。
同是钟家子孙,周涉能记得住自己的职责。然而此刻不在跟前的老五,却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的蠢货!
如果他但凡有一分记得自己姓钟,记得自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不要这样折腾自己的子民……
想到这里,皇帝眼神锐利,轻轻吩咐道:“怀卿,你带人封锁五皇子府,他以后也不用出来了。”
活着就行,就这样吧。
【等到中宗击退北狄,将北狄大本营逼得一路后退,膨胀的信心退缩回去时,先机已失,中原的局势变了好几轮。梁州楚山盘踞在东面,另有两个世族,何家与赵家分别占据着南面和西面。
再加上中宗,东南西北都有了,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
众人尬笑。
天幕还是这么喜欢讲笑话。
还是根本不好笑的笑话。
【中宗忙完,回过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内政。还没喘口气,身边就有人盯上了雍州老牌家族白家和段家。
关于这两家到底要不要杀,大家有了不同的见解。正争执不休,狗头军师卓家来了,非常阴险地说:要不咱们找个理由搞钓鱼执法,把他们两家都弄死吧?
这样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还能一扫后患。】
周涉:“……”太阴险了,这个赛道果然人才辈出,他也不能故步自封。
感觉挺有道理,先记下来,备着以后用。
白季松:……
很好,他不用纠结了。
再回想起卓家,前几天大家还在一起聚会,卓父更是个见谁都笑的老好人。这些笑面虎,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卓父尴尬微笑。
他既然投诚,不做点事情怎么行,当然要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
就是被天幕这么念出来,搞得他好像是什么阴险小人一般。
再一看周围人难掩惊诧的目光,他心里直想叹气:这艘船真是不想上也得上。
【如果换成什么正经人的会议,这个提议肯定会被否决。但卓家既然在中宗的办公室,中宗是什么人?
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有一条就是非常不正经。
于是在场众人也非常震惊而佩服,纷纷竖起大拇指,怒赞一声:“还得是你们读书人阴险!”
当然,中宗根本不需要钓鱼执法,白家干的坏事可不算少了,道德制高点都不用自己找,随便找个空地往上一蹲,人家都觉得是珠穆朗玛峰呢。】
白季松深吸一口气。
虽然身在边关,他们同样豢养私军,但数量不算巨大。寥寥些许兵丁,和周涉那家伙的巡安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以他个人的目光来看,实在打不过滑跪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个未来的皇帝……
似乎并不如前几位帝王一般仁德,别说高官厚禄,看起来更像个扒皮。
呵呵,周扒皮。
周涉觉得有点无辜。
以天幕说的来看,他和白家段家早就撕破脸了,大家维持着虚假的安定,只不过没有闹到最后一步。
但早晚要解决的,总不能逃避。
【中宗看白家不爽已久,结果他还没动手,白家已经望风而逃。
白季松看完当今天下局势,何家赵家都是老伙计,楚山一个只会种田的家伙,居然也敢揭竿造反,占据一方土地,几成诸侯之势。
东南西北四大家,到了北地,怎么当老大的是周涉那个混蛋啊?!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拉倒吧,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你吗?!
……还真的跑不过。】
周涉抿了抿唇,这白家……嚣张之余又挺识时务。
唯一的问题是当地世族的权力,盘根错节,不好理顺。如果他们从其他角度折腾,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好在天幕马上解释:
【豪族在当地的势力,如果能与手握大军的将军抗衡,只有从经济大权入手。但这点权力实在太微弱,完全压制不住不按规矩来的某人。
说到底,乱世之中,最大的权力就是军队。偏偏中宗后勤完善,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根本不怕他们,唯一可能让他善待世族的理由,就是需要人才。
被灭门的家族就是前车之鉴,白季松实在不敢继续待着。卓家出的馊主意刚流传出来,白家顿时不寒而栗——这真的是中宗能干出来的事情啊!
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敌人……
白季松组织家人,包袱款款准备跑路。然而事情好像不太对。说好的百年世族,威望甚高,人人敬服呢?怎么他们走到哪里,都被当嫌疑犯盘问?】
“周涉,你以为呢?”皇帝势必要将考教进行到底,再次询问。
周涉听得很认真,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臣以为,并不是臣的势力如何庞大。”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其中到底有几分嘲讽,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只是人心向背而已。”
皇帝:“……”这孙子越来越嚣张了,偏偏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找不了茬,难受。
与此同时,也有一点隐秘的欣喜浮了上来。
他钟世则的后代,也不全是蠢人。
【白家人的行踪很快被层层汇报上来,速度之快,恐怕中宗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可不只是他安排的士兵,还有田间地头的老百姓出力。群众里面都是人才,隔得老远看见白家人,马上掉头寻去军营。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不怕士兵。一传十,十传百,连他们当天吃了多少品种的菜都一清二楚。】
周涉暗想:我就知道间谍根本没必要培养,群众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强大。
我以真心向百姓,自然有真心回报。
方竞若感叹一声:“中宗确实恩泽世人。想当初我身上金银被盗,还是中……周大人相助,否则我早就灰溜溜滚回家里,哪里敢赴考。”
沈明哲已经听过他无数次感慨,从起初的若有所感,到今日头痛欲裂,立刻制止:“他帮你,可用的是我国子监的位置。”
“沈大人当然也是学生的恩人。”方竞若连忙拍拍马屁,说罢忍不住又道,“学生有感而发……想来周大人一身正气,也多亏了大人教引!”
沈明哲:“……”油嘴滑舌,当真可耻。
【白家停留在雍州与青州的边境,因为守城士兵拒不放行,双方险些动刀。中宗忙得脚不沾地,刚赶过来,就遇见白季松拔刀相向。
中宗也不慌,先劝他:“兄弟,你不要着急,咱们也不是不放你走,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外面那么乱,我真的很担心你出门就被砍死啊。”
白季松也是多年当家人,虽然对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喊兄弟太诡异,但也只好忍着浑身别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想走哪里都不行?”
白季松身边围着数十亲卫,都已经拔刀相向。守城士兵同样个个持刀,围在中宗面前。
白季松脸皮抽动,惊疑不定地问:“周大人,不如你出个价,怎么才能放我们走?”
民众早已远远躲开,四周只有两方对峙的士兵。中宗站在中间,冲白季松微微一笑,那笑容可比白季松真诚许多:“本官的确只是担忧白兄弟的安危,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前不久的宴会上,大家相谈甚欢,如今想来依旧欣喜呢。”
白季松的脸绿了。
上一次和这家伙一起吃饭,可不就是他带着箱子来抢钱吗?抢完还顺手杀了一个人,简直目无王法,猖獗至极!
可恨此人手握大兵,北疆三州竟无人制衡。
看着对面诚恳微笑的脸,他几欲作呕:“……我愿意出这个数。”
白季松伸出三根手指头。
中宗摇摇头。
白季松一咬牙,正要再伸出另一根手指,却见中宗缓步上前,徐徐道:“其实本官一直想做一件事,无关你的钱财。”
在白季松震惊的目光中,他突然道:“当年本官初至雍州,就听说过白家的大名。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本官翻看卷宗,竟数不胜数,血案累累,不得不管。”
白季松发出一声粗喘,脸色涨红,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周大人!两年前你掠走我儿,这些事情分明已经一了百了!当初的旧账怎么又来算一遍?!”
说到最后,他怒而反笑,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好好好,周涉,你要杀我们,何必寻什么大义的名声,来就是了!我白季松叫一声苦求一次饶,你就当我是你孙子!今天你杀我白家,来日未尝无人杀你——周涉,你不得好死——!”
“杀白正奉,只是其中一桩案子。”中宗怜悯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想报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在一连串的叫骂声中,白家兵丁几乎一触即碎,白季松双手被绑,临走时双眼通红,冷笑道:“不过草芥而已,枉你还为他们费心。周涉啊周涉,世族不会屈服你这种人,不知轻重,这天下你拿得住,也绝坐不稳!”】
“好!”
城中最中心的茶楼中,一片寂静。有人心潮澎湃,猛地站起身,大声喝彩。
然而他身边无人说话,个个沉默。
与之相对的,田野间是一片欢呼声,只听见人声鼎沸,混乱的欢呼混在一起,融合成一句话。
“杀得好!”
第43章 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
周涉能察觉身边人的目光,有畏惧,有敬佩。
但他视若无睹,只留意着皇帝的神情。
弘安帝:“……”
他的脸扭曲了。
他活着的时候周涉不动手,他一死就抽手对付白家,这不是显得他很废吗?
好在天幕给他留了点面子:
【中宗的风格是乱世用重典。皇帝活着的时候,四海**,那就小试牛刀,浅尝辄止。皇帝一死,他当场饿虎出笼,创死所有人。
对于这一段历史,后世有人点评说:如果中宗不杀世族,稍加安抚,整个清扫天下的时间至少能缩短一半。而且他倒是够狠了,可是世族离心,一开始都懒得装慈爱,难怪后来杀人也这么顺手。】
正如天幕所说,弘安帝是更符合世人想象的。
他压制世族,也给这些人应有的体面,宁朝就在这此消彼长、互相磨合中一路向前。
譬如白家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战功显赫,论功行赏时受封国公,世代居住雍州,本是为了镇守一方。
只是高祖一去,白家后继无人,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先帝也曾推行过许多政令,希望消磨世家的权力,但世族早就缠绕在那片土地中,再也分不开。
先帝做的是水磨工夫,未必无功。而他这个外孙是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
他要面对的阻力,也会更强。
不过乱世之中,倒也是他的机会……谁说得清呢。
【也有人说,中宗沽名钓誉,明明是想要强抢别人的家产,就随口找个理由把人宰了,还能收获四面八方的崇拜——当然,这种人一般自己就是前朝遗老,无需在意。
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至少中宗活着的时候,很多政策都利好百姓,那么就不用管他到底怎么想的。】
前半段话是说到白季松心坎上了。
后半段话他不想听。
【白家的审判案轰轰烈烈进行了半个多月,每天都人来人往,一堆人挑着担子敲着锣来看热闹。
白家作威作福百年,哪里受过这种屈辱,气血上头,再一看中宗老神在在的样子,明显根本不打算放人,干脆一头撞死在狱里,临死前指天怒骂老天不公,写了老长一篇血书。
方竞若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立刻前去禀告。当然,出发之前,他还顺手把那一篇辱骂中宗的血书擦得干干净净,免得把中宗气到。】
画面展开,中宗端坐在书案后,长桌上文书杂乱无章,混乱地堆放在一起。他放下毛笔,好奇地问:“白季松死了?”
“已经检查过。”方竞若站在他对面,“千真万确,尸体都……凉了。”
中宗绕过长桌,房门洞开,耀眼的金光垂落在庭院中,今日天气正好。
“挺好。”中宗看着院外的景色,“定案之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没有鞭尸的爱好。”
方竞若重重点头。
白家罪行深重,如今当真一条条数下来,那是该凌迟的。
他微微迟疑,又问:“那白家的稚童……该怎么办?”
【定案后,白家人被押赴刑场行刑,家族中只剩下几个稚龄小童,被中宗丢进义学接受思想教育。白家家产抄没,一半作为当年案件受害人的赔偿款,余下的部分作为军资。
另一头,段家一连数日大门紧闭,足不出户,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此时还只有四十岁出头的段明渊一阵头晕眼花。
好啊,这是要轮到他段家了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祸事将至矣!
【但中宗并没有动他们。】
段明渊:“……咦。”居然逃过一条小命?
白季松:“……”姓周的你个龟孙……你个双标狗。
周涉:“……”他对天发誓,这绝对是有理由的。
【段家飞扬跋扈的程度,和白家对比还是差得有点远。都说一山不容二虎,白家就是雍州最大的那只老虎。
而段明渊本人又是一个非常从心的人,简称怂。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躺在床上高热不退一个月后,他终于醒了,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滑跪。】
卓父听到这里,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呵呵。”
天幕还给他遮掩,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段明渊又能好到哪里去?
一个见势不妙望风而降的软蛋罢了。
雍州世族手牵手,谁先造反谁是狗。
周涉:“。”他就知道。
弘安帝沉思着,幽幽道:“段家投向你,可你猜白家会怎么做?”
他说的是如今的白家。
周涉露出个含蓄的微笑:“臣猜测……无非杀我而已。”
这个无非用得很妙,皇帝眉梢微动,垂下眼皮,抿了一口热茶。
“你不怕?”
“陛下会让他们有动手的机会吗?”周涉随手一记马屁,拍得皇帝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陛下威震四海,白家动手也不过妄想而已。”
皇帝轻笑一声:“周若川,不久前春闱泄题,你口口声声能查出来幕后之人。既然如此,在朕这里溜须拍马可不是明智之举。”
周涉沉默了。
皇帝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无需多说,一切不言自明。
他重新靠坐回摇椅,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扶手,徐徐道:“把老三和老四带进宫。”
天幕还在讲述:
【和卓家一样,段家的第一反应是联姻。但是他家里没有适龄女子,于是段明渊想了个馊主意:你周行远不是有儿子吗?虽然他才七岁,但是我们定个婚约,怎么不可以呢?
刚好他家里有个五岁的孙女,合适,简直太合适了!】
天幕下,众人才从白家被杀的喜悦中回过神,又忍不住想吐槽。
联姻果然是经久不衰的灵丹妙药。
怎么的,看人家就一个儿子,就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歪心思?从龙之功真是让你玩明白了!
段明渊很想骂人。
先不说到底中宗同不同意,就算同意了,皇位不是也没给儿子吗?他们到底占了什么便宜?
【果不其然,中宗再次拒绝了,理由是他不搞包办婚姻,等孩子们长大再说。
段家于是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句话都不敢反驳,顺杆往下爬,怒赞中宗真是好父亲,和卓家肩并肩坐了一张桌子。
不过和卓家的区别是,周信——也就是中宗他儿子,当真和段家姑娘看对眼了。】
卓父:“……”搞半天我是找错对象了?
他孙女……哦不对,他没有孙女。
【结亲是后话,就这段时间而言,段卓两家很喜欢互相邀宠,暗戳戳想把对面踩下去,场面一度非常诡异的和谐。
等中宗陆续收拾干净北疆三州,将北疆之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局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西面,楚山起兵造反之后,就地格杀当地官员,各级官吏人心惶惶。京城忙着夺权,暂时也无暇顾及楚山。
于是他隔壁的守军将领张凭见状,眼珠一转,有了一个精妙的主意。】
嗯???
天幕促狭,大家都知道,现在一听什么精妙的主意,当即心头涌上不妙的预感。
不过很快,这种不祥感被压了下去:都乱成一锅粥了,还缺你一个张凭吗?
小喽啰罢了,谁在意啊。
【张凭作为驻军将领,本来就有些家底,现在一看楚山造反没人管,朝廷发封旨意要求剿匪,钱不给,粮不给,明摆着不够在意。
简直是天助我也!
于是张凭对外宣称“防备楚山”,大肆招揽谋士,扩张军队,打着诛灭逆贼的旗号……成了第二个楚山。】
好家伙!
弘安帝脑海中浮现出张凭的模样。
倒是一个憨厚老实……什么老实?
周涉:“……”你们搁这玩套娃呢?
回头别又跳出来一个王凭司马凭,那还真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西面一片混乱,大家忙着缠斗。南面和东面也不安生。
赵舒明,何景澄二人不约而同,在当地立足后自立为王。发布檄文,都说自己是替天行道,要诛杀奸邪,肃清朝纲。
双方大军同时向京城推进,都想第一个冲进城中。
至于檄文说的奸邪是谁我不知道,毕竟这只是惯例的借口而已,感觉……罪魁祸首还得是太子本人呢。】
五皇子听着天幕的窃笑声,看着面前将府邸重重包围的御林军。
他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我要见陛下——”他怒吼一声,声音却紧得不成语调,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我要见父皇!!”
没有人理会他。
天幕那句罪魁祸首,此刻还在众人耳边盘旋。
天幕还不准备放过他:
【五皇子对自己也算是有个基本的定位。虽然他爱干坏事,但是跑路也很快啊!想起前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往事,再看看檄文说要清君侧的声明,他选择带着支持他的半朝文武,卷了金银珠宝,想要逃离京城。】
嚯,这可真是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啊。
所有人都听笑了,唯有满朝文武脸色铁青。
皇帝的脸色更是绿得像吃了苦瓜。
即使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好歹也是皇室的一员。天下纷乱的紧要关头,不想着如何处理,不想着任用贤良,平定天下,竟然带着一群贪生怕死的蠢货逃跑?!
就算他们赵何两家想要鲸吞天下,好歹也要认这个正统,再举行禅位,总比这么狼狈而逃好得多!
【萧宜春试图阻拦,却发现根本拦不下。】
蜿蜒的长队前,萧宜春单人快马,掠过怀黄佩紫的诸位大臣,直奔到钟均面前。
太子殿下一身鹅黄,腰带锦绣,盯着疾驰而来的萧宜春,不耐烦地问:“你要做什么?”
萧宜春拦在众人面前,纵身下马:“臣想问太子殿下欲往何方去?”
他发丝凌乱,汗湿衣衫,显然是刚得知消息立刻前来,声音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太子神情漠然,抽出马鞭:“萧相勤恳多年,若不随本宫离开,更不必拦在这里,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萧宜春上前两步,仰头直视马上的太子:“臣请问太子殿下,此时离京所为何事?带着满朝文武又是为何?”
“啪!”
话音刚落,太子已经一鞭子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霎时皮开肉绽,鲜艳的血珠顺着侧脸滚落,落在他大红的官服上。
看不出痕迹,却隐隐湿了一片。
几个侍从将萧宜春拉到一旁,让出官道。
太子不屑地睨他一眼:“萧相,你老了,朝政你管得也不如何,还来掺和这些事情作甚?若不是你,本宫早已登基,天下大乱,本就是因你而起!”
萧宜春神情恍惚,静静地看着太子,眼睛黝黑,有很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他想说,肃王虎视眈眈,你一走,他一定立刻举旗造反。
他想说,弃城而走的皇帝,已经自己丢了正统。
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萧宜春双手颤颤,托起头顶的官帽,搂在怀中。
风中只剩一句颤抖的声音:“老臣送别殿下。”】
“爷爷!”萧见和猛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祖父。
萧宜春跌坐在藤椅上,苍老的眼睛里一片通红,是悔恨也是无奈。
他做错了吗?
也许他不该阻挠五皇子登基,否则朝局也不会混乱至此。
不做不是错,做得不好才是错?
周涉听不见萧宜春的心声,否则他一定会说:不是不该阻拦太子登基,而是你拦不住。他占据正统,如任恒等人,就算后来看破,也不会像萧宜春一样立刻放弃。
不动手就算了,只要动手,何必既要拦住通天大路,又要保他一条性命?
当权臣,杀五皇子,拥立六皇子,就这么简单。
【太子带走了一半官员,行在千里迢迢跑到沿海一带蹲着,占据了一州之地,算是主动把正统的位置让出来了。
我猜他是这么想的:打吧打吧,你们个个都想第一个攻破国都,那我自己先走了,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哦!
很抽象的脑回路……但他一直都这么抽象,我等凡人,是理解不了他的。】
这可真是五毒俱全。
残暴、奢靡、偏听偏信。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放在五皇子身上,都不为过。
懦弱无能和刚愎自用这两个词,到底为什么能同时放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萧宜春还是放不下,选择固守京城。任恒这边呢,自从看开了,他也懒得和这一家子混,干脆收拾好东西,带着儿子跑去找中宗。
两人进了雍州,中宗主动接待他们,在投诚与被投诚上达成了良好的关系。然后作为先帝的信臣,大宁朝的肱骨之臣,任恒提出了一个经久不衰的问题。】
这个问题,大家心中都有了预料。
果然天幕一转,画面中,任恒猛地站起身,对着中宗道:“我有一言,想问问周大人。”
中宗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
任恒郑重道:“太子逆行无道,我们这些人已经受不了他了。周大人若有匡扶社稷之心,这时候更应该挺身而出啊!”
中宗故意问他:“任大人的意思是,我这时候应该学习赵舒明、何景程二人,自立为王,身披龙袍吗?”
任恒被这句话问宕机了。
他肯定不是想要周涉这家伙登基,那不是又找了一个逆贼吗?
他可是宁朝、先帝的忠臣!
但是任恒再一琢磨,天爷嘞,真让先帝血脉登基,那不是和亡国一样吗?
短短数息,他想通了,咬牙道:“不错!你勉强也是先帝血脉,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中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弯搞得沉默片刻,与任恒身后的任端对视一眼,正要说话,任恒急了,跳脚道:“任守正,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快过来说两句劝劝他啊!”
任端:“……”
中宗:“……”
第44章 举兵南下
天幕里的任恒疑惑不解,天幕下的任恒纹丝不动。
任端小心翼翼看向他爹:“爹,你别生气……”
任恒沉默片刻,突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任端肩头,声音里满是欣慰:“好儿子!你的眼光还是比你爹强点!”
任端:……啊?
【任恒来投,一开始大家还遮遮掩掩,觉得任大人可是先帝的忠臣,咱们要造反,还是得让他有个心里建设,循序渐进。
结果第二天日常开会,任恒走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咱们什么时候杀进京城?
众人全都蒙了,还以为任恒没睡醒,支支吾吾不敢说话。然后任恒立刻提出第二个问题:不杀进京城,难道是先去抓太子?这倒是也行,不过毕竟先帝血脉,要不还是留他一条命吧?
众人听呆了,看着中间自说自话的任恒,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弘安帝捋一捋长须,幽幽道:“他倒是变得快。”
任大人是会变脸的。
任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方竞若大加赞赏,觉得任大人果然通透。
沈明哲:“……”他总觉得这个姓方的小子在点他。
【任恒是什么人呐,那可是铁骨铮铮、名扬四海的尚书大人,是弘安帝的亲信,是镇守边疆十多年的忠臣名将!】
天幕震声念出这一长串,任恒立刻扬眉吐气。
什么黑历史,不记得。听听,这才是夸他的正常操作!
【人虽然傻了点,呆了点,但江湖地位杠杠的!】
任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天幕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任恒的加入,给中宗带来的并不是一个骁勇善战的猛将。脱离战场太多年,任恒人都胖了几圈,真让他上马打仗,怕把马给压死。】
周涉忍不住回忆起任恒任大人的形象。
似乎是有些心宽体胖,但天幕未免太毒舌,这也是后世人的风格,对谁都能损两句,舔舔嘴唇先把自己毒死。
“给任尚书送一碗参茶。”弘安帝忍俊不禁,“教他少吃点,别失了我宁朝猛将的威风。”
小太监提着食盒匆匆出门,任恒收到参茶如何感动落泪不提,又有一行人从远处走来。
“儿臣见过父皇。”
两道重叠的声音响起,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时到了。
两人老老实实上前见礼,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周涉,脸色顿时微变。
“嗯。”皇帝淡淡点头,“你们这几天过得不错,还胖了些。”
三、四皇子垂头解释:“儿臣在家潜心读书,动得少了些……”听这语气,来者不善啊!
皇帝不置可否,天幕还在说着:
【中宗缺人才吗?肯定缺。人才当然是越多越好,他需要很多打工人。任恒,就起到了这个桥梁的作用。
虽然咱们后世对他印象止步于“宁朝猛将误摔下马”、“自封皇帝第一爱臣”这些无厘头的东西,但任恒其实是元老级别的人物。
于是他投奔中宗的消息传开,各地贤才纷纷而来,顿时人才济济,齐聚一堂。】
三皇子&四皇子:呵呵。
所以呢,特意让他们对着周涉,看他未来的光辉成就吗?
看他造反成真?
看着周涉那张脸都犯恶心。
【任家已经完美融入中宗的造反集团,先帝忠臣的光环还在发力,每天都有人前来投效。
然后某一天,不知道是不是任恒的光环笼罩到了奇怪的地方,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也派遣使者,送来了投诚信。
这个部落名叫西归,也表示希望归附。】
年龄小一些的人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但任恒是记得的。
想当年西归伙同北狄等部落劫掠边关,他和西归打得火气直冒,至今想起来还生气。
任恒一个支棱起来的大动作,腰挺得笔直,回忆起年轻时的风采:“什么招降!要打就打到底,难道我们还缺这几百人不成?!”
任端试图劝阻:“爹,想当初盛太宗海纳百川,连异族一并接纳。其实也并无不可吧……”
还没说完,任恒猛地转过头,伸出手指戳着儿子的额头:“你懂个屁!”
【原因其实很简单:西归打不过北狄,眼看着被越撵越远,他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诶,我打不过你,我就去找你的敌人。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我的朋友吗?】
北边的草原上也有争斗,西归就是打输的那一方,部族势力逐步缩小,到如今不过寥寥数百人,龟缩西北一带。
所有当过守将的中年人都还记得,西归不是善茬。就算后来被宁朝击退,又被北狄抢占了地盘,也不代表双方能够握手言和。
任恒听完,当场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一起喷到任端脸上,很明显把任端当成了假想中的西归。
【首先up叠个甲,咱们都是一家人,民族的争斗是暂时的,手牵手心连心哈(比心.jpg)
然后再说西归这个部落。西归部族一直游离在外,突然来信说要投降,中宗难得有点犹豫。使者被他关在宅院里,已经很久了。】
程卓然迟疑道:“难道他真的接纳了西归?”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他很难接受。从大义的角度来讲……
更难接受。
庄子谦已经默认自己是中宗阵营,此时忍不住给中宗辩解一句:“中宗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西归是旧敌,就算龟缩一地,并不能代表他们真的洗心革面。
“呵呵。”程卓然斜眼看去,喉咙里发出毫无笑意的笑声,“庄大人对中宗知之甚多啊。”
【在这件事情上,中宗觉得自己不能直接做主,于是找来镇安候庄子谦和任恒——虽然没有辞官,但他已经跑路了,兵部尚书这个职位算是自动卸任。
他对两个老人说:“现在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两位的意见参考一二。”】
天幕上下晃动。
内厅里摆设简洁,最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地图,沙盘随意摆在中央。中宗严肃认真地问:“两位对西归可有印象?”
两人面面相觑。
任恒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他觉得中宗是想动兵剿灭西归,对此不太赞同:“西归虽然阴险狡诈,但毕竟现在的重点是平定天下,不适合动兵向北。”
庄子谦倒是更懂中宗一些,依稀觉得与这无关。他只做解释,不发表意见:“太宗在位时,倒是与西归常有冲突。西归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也有骑兵数百,只是人数太少,战力比不上北狄。”
中宗听懂了。他看着沙盘,上面所标记西归的位置,离北疆算不上近,却也称不上远。
“西归想要归附。”中宗凝神道,“既然如此,此事我就回绝了。牧之,定远,如今人多事杂,新人的安排工作,我就交给你们了。”
自从两人明确加入中宗的阵营,他就不以当年的敬称称呼,而是称字,显示亲近,也表明各自地位。
同时起兵的其他三人都已经称王,连最后聚兵的张凭都自封大王,按照常理,中宗早就该称王了。
但他对于这件事似乎兴致缺缺,只在某些时候能看出来些许逐鹿天下的意图,更多时候,他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任恒对此接受良好,但他抓住了重点:“他们想要归附?!”
中宗平静道:“不错。”
在庄子谦震惊的目光,他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拿我们宁朝当茅房?”
对于他们的沉默不语,任恒视若无睹,他当场一个大转弯,改口道:“大人可以答应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中宗:“……”
庄子谦:“……”
你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但中宗很快同意下来:“既然你要去,倒是可以探探路。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任恒郑重道:“大人放心,当年我也带兵,我会保护好士兵。”
“我相信你,这个不是问题。”中宗幽幽道,“听说西归骑兵甚佳,你既然要去,无论事态如何,帮我多弄点好马回来。”
青州产马,甚至还有一个马场。在他的经营下日渐庞大,能供应得起目前的骑兵数量。
但老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现在就很想知道西归的马到底有多好。
【中宗口头上同意了西归归附的提议,让任恒带着千人前去面谈。他自己则带兵南下,正式参加角逐。
当然,现在天下不稳,他没有直接表示自己也要造反,而是抬出了先帝的名义,说自己受先帝恩泽,如今看着皇帝尸骨未寒,天下大乱,实在于心不忍,不得不起兵肃清天下。
弘安帝真是一个好用的筏子,活着死了都好使,谁来了都得借他用用。】
弘安帝:“……”
四皇子找到机会,嘻嘻一笑:“大外甥,你想当‘周凭’就直说嘛。”
还当谁看不懂似的。
某凭犹如一个形容词,被用上了。
周涉大惊失色,当场开演:“臣确实心念陛下恩泽,时时刻刻牢记,永不敢忘。若非殿下身体有恙,臣也不必出头了……”
再配上几个诚恳的眼神,效果拔群。
四皇子被他那句“身体有恙”气得险些厥过去,很想问他:我身体有恙赖谁?
围在皇帝身边的一群小太监、侍从听见他们的唇枪舌战,忍笑忍得很难受。
周大人虽然从前不在官场,倒把恶心人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庄子谦带兵镇守明远关,巡安军分出部分人马,一路南下。一开始非常顺利,巡安军对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破城之后,百姓起初还觉得担忧,但是体验感很好,下次也很欢迎,总之军民尽欢。
文武官员那边同样选择立刻投降——投谁不是投啊,周大人,我们真的非常看好你哦。】
百姓们纷纷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的军队当真存在?虽然都知道巡安军待遇好,但是蚊子腿也是肉,那些军队将领不也喜欢抄家?
心里虽然有些疑惑,毕竟是个好事,他们也不深究。
地方高级官员们的脸色却一阵青白。
大家追求的是骨气,是气节,什么叫“投谁不是投?”,这天幕越来越喜欢胡说八道,简直是在侮辱他们士人的气节!
【大军势如破竹,直到即将进入肃州一带,他卡住了。
何景澄占据的地盘,正好以肃州为边界。中宗到了边界线,亲自写信劝降,虽然并没有什么诚意,但成功把何景澄气得火冒三丈,派出大儿子何思齐带兵出击。
临走前他殷殷叮嘱:周涉那个孙子就在宣阳城中,此战必破宣阳,将他擒住,北地自然尽归我何家!】
虽然天幕没有仔细说,中宗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但大家都能猜出来,估计没什么好话。
四皇子默默看了周涉一眼,深有体会。
一张嘴淬了毒,爱演还恶心人。
也有人一颗心高高提起,带入中宗的情况,十分焦急:“中宗麾下不是有许多猛将吗?他自己带兵干什么?如果真被擒住,大业危矣!”
他们三言两语地讨论起来:“你忘了之前天幕说过,中宗喜欢身先士卒吗?”
“那也要看情况啊……”
“还不是他儿子不能带兵,不然把儿子拉出来使使呗!”
才刚刚七岁的周信,已经被他们惦记上了。
【何思齐领着三万步兵与五千骑兵北上,中宗得知这个情况,也做好准备,开始以逸待劳。
首先,宣阳往南就是肃州,作为对方的大本营,附近有两处驻兵。
于是中宗派出庄始,带兵前去攻打其中之一的安城。庄始到了安城,正常发挥,就轻轻松松擒获守将郑鹤。另一个城中的守将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心发慌,好家伙,你不讲武德,说好的两军对峙呢,怎么还搞偷袭?】
弘安帝很好奇这个愚蠢的守将是谁。
郑鹤他毫无印象,也不知道哪家的子弟,只要不是他提拔的人就行。
周涉都快听笑了:打仗呢,又不是过家家,谁跟你讲武德啊!
【于是他连忙写信给还在路上的何思齐,哭诉道:殿下快来吧,周扒皮已经掳走了郑鹤,咱们就这么点人,扛不住扛不住啊!
何思齐大惊失色,回想起老爹提醒他的话。何景澄送他走之前,还告诉他,周扒皮虽然不干人事,但是他镇守明远关接近十年,用兵一定比你厉害。你虽然也很不错,但是要多加小心。以不变应万变,记得多听前辈指挥!
何思齐记住了,但人总要有点临场发挥,于是他要开始操作了。】
第45章 拦截
周涉:“……”他很在意,他的外号什么时候变成周扒皮了?
任恒仔细琢磨着:“中宗的意图,应该是抢占先机,先拆了宣阳附近两处援兵,以免左右支拙,兵困围城。”
庄子谦则听见了他儿子庄始的战功,矜持地点点头:“看来元初虽然不学无术,还算有两份本事在身上。”
程卓然:“……”真想把程荣一起塞过去。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笑。中宗驻守明远关的时候,这群人可不是这么说话的。弹劾中宗的时候,他们明明说的是“只仰赖兵强马壮,将领无寸土之功,我朝人才济济,何须此等飞扬跋扈之人?”
说来说去,意思就是我上我也行呗。
结果等到自己变成被痛殴的那一方,他们又怂了,终于愿意承认和个人水准有关联,变脸那叫一个专业。】
文武百官:“……”幸好天幕没说过到底是谁这么乐衷于弹劾。
现在就很好,这个屎盆子可以随机扣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吴兄,御史台里,就数你功高劳苦啊。”
“呵呵,李兄谬言,我这么一个小小官员,哪里比得过李兄的威风?”
这边互相拆台,被重点点名的何景澄和长子面面相觑。
操作?什么操作?
【何思齐听了老爹的警告,但不以为意。开什么玩笑,我明明也是个天才,能怕你一个小小的周扒皮?
他掐指一算,预测了中宗的心思,不就是要先拆两处援军吗?我预测了你的预测,既然如此,我就先悄悄增兵去往蒲城,等着你来哦。】
程卓然微微一惊:“这何思齐虽然傲慢,倒也还算有点头脑。”
庄子谦不以为然:“傲慢已经是大错。何家起兵不过数月,就算收拢数万大军,难道就能和身经百战的巡安军抗衡?何思齐一定会输。”
正如庄子谦所说,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不是一日就能练成。何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收拢流民,但终究比不过巡安军的素质。
不过巡安军并不能全部南下,中宗部分兵马被牵制在明远关。何思齐如果个人能力够高,也不是不能翻盘。
程卓然幽幽问:“你就这么确信他会输?”
“……”庄子谦回以疑惑的眼神,“中宗这一战如果输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程卓然:“……”草率了。
【很可惜,中宗预判了你预判的我的预判。他带着数千骑兵蹲在蒲城附近,前去拦截何思齐派往蒲城的增兵。】
随着天幕的声音,画面一转,显露出一条长长的官道。
官道上,一行数千骑兵正在行兵。
“这回可要让那姓周的吃个闷亏!”明显穿得最不同的那个,身披轻甲,长得身强体壮,显然是此行的将领。
他得意洋洋道:“好让他知道,天下不是姓周的说了算。时无英雄,竖子成名,要不是运气够好,蹭上了皇帝的马车,他算什么东西?”
另一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奔驰的马蹄掠过水坑,溅起水花。
前几天刚下了雨,如今官道还湿漉漉,远望青山,一片雾气中透出隐约绿意。
“可惜路边无尸骨,否则这会儿,我就该指着那枯骨,认出他周涉了!”
“哈哈哈哈哈——”熊含海对他竖起大拇指,“德先所言,深得我心呐!”
他们笑得痛快,不知何时,前方却隐约骚动起来。
熊含海眉头倒竖,策马上前,扬鞭正要辱骂,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士兵的告饶声,而是一声惨叫。
朦胧雾气之中,露出密密麻麻一片黑影。最前方的士兵猝不及防,几根羽箭直冲面门,当场中箭身亡,从马上翻落。
“敌袭——!!迎敌——!”熊含海心惊肉跳,登时勃然大怒,一马当先向前冲去,提枪就要与对面拼个你死我活。
像是呼应他的怒吼,雾气中一个黑影跃出。骏马疾驰而来,瞬间竟冲到了面前。
那马迅如闪电,来人更是头也不回,直直冲进他们的骑兵之中。
熊含海甚至没有看清马上究竟是谁,只看见那人一身素衣,在雾中看不清模样。他身披轻甲,提枪便迎面刺来!
茫茫大雾,只能看见枪尖一抹寒光飞驰而来。熊含海大惊失色,举枪迎战,却被那人以枪一挑,顿时虎口发麻,再也握不住兵器,长枪打着旋飞了出去。
常德先紧随其后,小心绕到对方身后,正要偷袭——
对方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反手回击,长枪横扫,竟熟练地将常德先一枪挑落马下!
刚一照面,熊含海就知道,来者不善,这还是个沙场老将。
四周都是被劈砍下马的将士,温热的血液喷溅在熊含海脸上,连视野都是一片通红,唯有不断传来的惨叫让他略微清醒。
三十六计,走为上。
血液反而让熊含海冰凉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他来不及收拢残兵,打马转身就要逃走。
来人却并不想放他离开,径直追上前,这次是更迅疾的一枪,将他连人带马撞出丈远。
跌落马下时,熊含海终于看见对方的脸。
一张年轻的,冷酷的脸。
熊含海并不认识他,他战栗着越过对方的肩膀,看见远处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他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
他不甘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的身影,连同长枪一起,在他视野中迅速扩大。
心口一痛,他瘫软在地,眼睛却还死死瞪着,像是想要将这人的脸印在脑海中。
“将军——!!”
在远处的惊呼声中,青年抽出腰侧长刀,挥刀斩下。血液飞溅,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中宗挑起那怒目圆睁的首级:“熊含海首级在此!束手就擒,投降不杀!”
【此战告捷,中宗生擒常德先,击杀熊含海,另外俘虏骑兵千余人,收获战马数百匹。西面可没有养马的地方,凑这么点骑兵容易吗,何景澄听到消息就该哭了。
所以说,不要试图和中宗作对,尤其在军事上,你的预判其实是我的预判。唉,何思齐也应该回家读书,不然被中宗打崩了还要抱着老爹哭呢。】
枪出如龙,寒光骤现,天幕的视角,竟像是让众人当真体会了一把被刺死的感觉。
何景澄甚至来不及在意天幕说他哭哭啼啼的事情,心头霎时一凉:“完了!”
他痛心疾首:“这家伙,怎么如此鲁莽!”
被人截杀就算了,好歹第一时间收拢士兵反抗啊!
庄子谦含蓄微笑:“程兄且看,果然我说的不错吧。”
程卓然盯着天幕上定格的图像。中宗端坐马上,单手策马,一手提枪,首级被他高高举起。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多年行军打仗遗留的锐气,被血气侵染至今,瞳孔漆黑,其中闪烁的,分明是锋锐的光芒。
叫人望之遍体生寒。
【何思齐才在武威驻扎下来,就听说城外有人送信。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中宗送来的挑衅书信。
他自诩和老爹不一样,才不会意气用事,于是自信地让人把信使带进来,甚至非常优雅地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是有素质的人。
然而信使婉拒了,只把木盒塞到从城头上垂下的摇篮中,拔腿就跑。】
三皇子微笑着问:“若川,不知你送了什么东西?竟连信使都不敢入城。”
周涉默默看了皇帝一眼,正要回答,却被皇帝挥手拦住。
“这都看不出来?”皇帝面无表情道,“要不要动动你的猪脑子?”
三皇子带着微笑的面具皲裂了。
【木盒被送到军营中,高级将领全部在场,等待何思齐打开。何思齐于是优雅的说:周行远做这些,小计耳。我可不是冲动易怒之人,他对我使挑衅之计,是找错人了。
然后他打开木盒……】
天幕的声音明显雀跃许多。
何景澄看看迷茫的儿子,心肝一阵绞痛。
虽然上一次也没有赢,但公开处刑还是太让人心梗。
【相信大家都猜出了,啥书信能用那么大的盒子装啊?里面装什么信的效果都没有这个好,那就是熊含海新鲜滚烫的大好头颅啊!】
“啊!!”
何思齐手一抖,木盒中的首级双眼圆睁,竟好似在与他对话。
而那上面遍布的鲜血,此刻仿佛仍在流动,停留在了被割下的那一刻。分明没有触碰,却让他仿佛置身熔岩之中,手指一片滚烫。
嘭——!!
木盒被掀飞,熊含海的头颅应声坠落在地,几次翻滚,脸颊上沾满尘土,眼睛还朝上睁着。
“把这东西……”察觉到自己失言,何思齐立刻住口,颤颤巍巍道,“将熊将军安葬了吧。”
他看着士兵上前抱起头颅,怒火难以自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充满被愚弄的怒火。
“好,周行远,这个仇我记下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唔,他在放屁,他本来就不是君子。】
天幕及时的吐槽让众人哄堂大笑。
稍微熟悉局势的人,有几个不知道何家?就算真不知道,听到何景澄这个名字,也该反应过来了。
一方豪强,说到底,确实算不上君子。面上好看,底下的龌龊事情也不少呢。
三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他们仍不知道父皇叫自己进宫作为何事。
老五被圈禁,他们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没有关注两个儿子,他抬手招来赵文,道:“传令出去,叫涿州守将动手。”
他眼中锋芒一闪:“把何家押送入京。”
【而且他也不是啥聪明人。何思齐第二天试图联络蒲城守将,问题是中宗杀了熊含海之后,顺手把中间的联络路径切断了。
何思齐这下心里也发慌:说好的三面夹击,现在你跟我说就剩我一根独苗了?不过好在他并不是独自前来,他还带着一个随身老爷爷,正是老将毕松德。
毕松德劝告何思齐,虽然周涉人在对面,但是打仗不是一会儿的事情,两军对峙,拼的就是补给。肃州早就在掌握之中,可周涉脚底下的并州,却刚打下来。只要多等等,总有可乘之机,届时便可一战而胜。】
说得很有道理,众人开始纷纷点头。
世族底蕴深厚,如果真的要耗,想来也不是耗不起。
不过中宗同样背靠数州,青州又是粮草大户,只要后方不发生动乱,斩断补给线,想必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弘安帝同样想到这里:“若川,你如何看?”
周涉察觉到皇帝称呼的变化,他想了想,道:“以何家的实力,想要熬个一年半载,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恐怕赵舒明不会给他们长期驻守的机会。”
“何景澄调兵前往武威一带,其他地方的兵力自然减缩。赵舒明与他们也有接壤之地,这一等……”周涉露出笑容,“也许先等来的,会是我的机会。”
“若他们不插手呢?”
“那我就插手。何思齐性格冲动自负,总有办法挑动他出城迎战。”
【何思齐选择听从这个建议,两军对峙,中宗也没闲着,开始在当地稳固自己的势力,阅览中高级将领名单时,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并州将领们同时提心吊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作为并州一城守备,在中宗南下的路上,邵君正曾固守城池十余日。以他当时带领的兵马数量而言,可以说是一个非常耀眼的战绩。
城破之后,他试图自杀,被捆到中宗面前后,又辱骂中宗以宁朝臣子、皇室外戚的身份,表面看起来像是要匡扶天下,实则意图皇位。
你别说,他讲得还挺准……毕竟肃清朝纲的筏子大家都用嘛,你凭什么就骂他一个呢?】
是啊!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想的都是这句话。
说得像是赵舒明、何景澄不是这个念头,大家表面上过得去就得了,你还真想匡扶明主,给人当牛作马吗?
此时才十来岁的邵君正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浑身一僵。
应该……是同名吧?
【如果只骂中宗,那他就是双标狗。但问题在于,他还真不是。
邵君正骂人不说,他是连着所有人一起得罪,今天早上起来先骂几句赵舒明,中午吃饭骂何景澄,下午巡守的时候骂一骂张凭,晚上骂楚山,睡前骂中宗。
主打的就是一个雨露均沾,看谁都不爽。】
众人悄悄看了周涉一眼。
非常好,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受到天幕的影响。
周涉不觉得有什么生气的必要。
天幕念的这几个名字,没两把刷子还够不上挨骂呢,这说明他大名远扬,也是重头戏的角色。
他当然是重头戏,天幕继续道:
【但这也太嚣张了,尤其当着正主的面骂人,兄台这不是纯纯找死嘛。
于是庄始等人把他捆起来,询问中宗该如何处置此人。中宗表现得有点生气,但不多,因为他更在意这个人的军事素养:看起来很不错啊,又抓到一只活的牛马。】
生气的众人沉默了。
行……吧。
有本事的人能得到厚待,正常且合理。
不过这个爱抓人干活的毛病,是不是有点久了呢?
第46章 率军追击,昼夜不停……
【中宗被骂了也不生气,问他:天下既然已经乱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邵君正就呵呵一笑:你和南边那几个家伙有什么区别?我一个都看不惯。来吧!刀斧加身,我面不改色。唯独有一个要求,只要你对百姓好一些,我就无话可说!
中宗本来不生气,也被他搞生气了。你小子这意思,是在质疑我的人格,怀疑我的人品?
再一看邵君正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手一挥,把邵君正关了起来,然后忘了。】
此时才十七岁的邵君正,还是冲动的年龄。
他在并州读书,成绩勉强算是中上,是个急公近义、嫉恶如仇的性子。
因此人缘极好。
看着天幕上的对话,再回想起天幕说中宗“带兵南下,破城后秋毫无犯”的前提,他的脸微微一红。
【等到他一路打到肃州面前,与何思齐对峙武威宣阳城时,再抽时间处理内政,才终于回忆起此人。
他想用这个人,但并不准备直接用这个人。
俗话说的好,对讲义气、讲规矩的人,有一套单独的办法对付他。你邵君正既然嫌我谋逆,不正规,不正当,不合适,那你先去看看别人治下啥情况,再看看我怎么样。
对比出真知,要是真有人做得更好,你小子大可以滚蛋。】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粗俗,但众人不以为意。
都了解中宗什么性格了,大家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说句老实话,一个能对人才上心的上位者,已经是大家翘首以盼的。
除了弘安帝。
他忍不了了:“这边的事情结束,你就去多学习学习,如此粗俗,岂堪为——”
弘安帝说到半截,一个急刹车,闭口不言。
周涉&三皇子&四皇子:“……”
陛下,堪为什么,你说完啊!
【邵君正抱着行囊,骂骂咧咧地被撵去并州另一个城池:兼合。
但出乎意料的是,中宗并没有夺走他的兵权,反而非常大度地把从前跟随他的士兵一起打包丢了过去,只让人传话说:“听说何家有屠城的前科,兼合我就交给你了。”】
阳谋啊!
这明摆着是坑了邵君正一手。既然你不希望我伤害当地百姓,那么你一定更不会喜欢对面的何家。
就算不想跟着中宗混,帮忙出力守住城池也是必须做的。
【听起来太坏了,但邵君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一开始还怀疑中宗是想故意消磨实力,把他的士兵全部弄死。
然后他就发现补给永远及时送到,甚至待遇比以前好多了——这很合理,毕竟他以前的老板是五皇子……懂的都懂。】
这确实是懂的都懂。
有些武将听得着急,简直想冲上去取而代之。这么好的待遇,你还不动心?你不行我来!
“优待人才,可以让他软化,却不能让人归心。”
周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前看的电视剧,不同的猴有不同的拴法,爱财者给他金银,爱权者给高官厚禄。
爱民者,唯有与他一心。讲义气者,要让他看到道义。
总之,多说无用,还是让事实来证明吧。
【兼合和肃州面对面,进入战备状态之后,邵君正每天都能看见对面的情景,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中宗干得还行,比何家那帮孙子好多了。
中宗的政令他一一研读,总会发现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间可以让人态度大转弯,发现自己的误解也是,邵君正态度逐渐软化,甚至几次试图面见中宗,但都被拒绝。】
邵君正:“……”
他想让天幕出来说清楚,未来的自己真的见谁骂谁吗?
确定不是天幕在添油加醋,胡编乱造?
之前天幕讲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野史,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并州知州的府衙,自从被中宗接手,就变成了他的地盘。
内厅灯火通明,几张书案相距不远,中宗的心腹们都正伏案办公,一时只听见沙沙作响的落笔声音。
庄元初阔步行来,进门直奔中宗的书案前,弯腰撑住长案,低声道:“邵君正求见。”
中宗毫不意外,连头都不抬:“让他不要往宣阳跑,兼合的防守巡查了吗?我很忙,没空。”
烛台光芒微微跳动,他分外专注,确实没有分出更多心思。
“你之前不是说要把这人收为己用?”庄元初纳闷,“人来了,你怎么又不见了,回头被别人拐跑……”
他没有说完,中宗抬眼望来。他有些疲惫地撑着脸:“我这样宽宏大量的人,普天之下,他还能寻到第二个吗?”
“?”庄元初目瞪口呆,“你……”好不要脸。
“他要是能找到,去就是了。何况我麾下猛将如云,他好用,倒也够不上我三催四请。”他眼睛里只有熬夜批阅卷宗的疲倦,毫无其他想法,“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看不上我,待攻下肃州,是走是留,自然全凭他个人意愿。”
庄元初站在他面前,无奈地长叹一声,还要说什么,迎面飞来一卷白纸。
庄元初抬手接过,只见方竞若满脸烦躁,张口就骂:“办公之地,闲人免入,休得喧哗!”
庄始:“……”
【中宗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看不上我,我也没有必要冷脸贴热屁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才是值得你效忠的对象。
天下人才济济,中宗手下英杰无数,难道还缺你一个邵君正?】
这话说得在理。
弘安帝也微微点头。
就算真是人才,倒也达不到几次扫榻以待的程度。除非真是天下无双的英才,那就另说。
【邵君正回到兼合。虽然没有大动干戈,但双方一直在互相骚扰,寻找机会。这一年的冬天,毕松德带兵突袭兼合,邵君正迎敌,一战中诛杀半数敌军。然而回程的路上,却被敌方援军包围。
坚守数日,兵疲马困之际,邵君正发现敌方突发骚动,紧密的包围中,竟然露出了一丝缝隙!
好机会!他立即举枪上马,冲破包围。只见刹那之间,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纵马而来。
原来!!那就是中宗接到消息,带兵驰援,恍如天神下凡,在他心中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幕激情满满,声音抑扬顿挫。
邵君正:“……”
周涉:“……”
太诡异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你吧,方竞若!
在沈明哲怀疑的目光中,方竞若摸了摸脖子,以袖掩面:“呵呵……”
【这里up借用一下方竞若的经典文集,《皇图霸业——中宗争霸天下之路》,里面生动地描述了中宗横扫天下的经历,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写得过于激动,有时候略显浮夸……但这并不重要。
大家只需要知道,在那一刻,被围困数日的邵君正看见中宗,无论他到底感不感动,他都必须承认:中宗比他大度多了。】
邵君正惭愧地低头,其实他真的蛮感动。
大度的中宗本人:“……”
其实并没有吧,不还是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那一套吗?
【多日来的心结轰然崩塌,邵君正回顾这几个月,即使自己拒不相从,也并没有被穿小鞋,反而多次委以重任。并州治下百姓和乐,连回家的路上见到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他的妻子也劝他:“一生难得遇见明主,周大人除了不是皇室正统,究竟哪里不好?你就从了吧!”
邵君正本也心服口服,自此正式归降。中宗于是从巡安军中抽调精兵数千,以邵君正和另一名心腹一同作为正副将领,共同训练。】
众人点头如捣蒜。
对大部分人来说,皇帝轮流坐,反正也轮不到我家。
所以到底谁当皇帝,重要吗?
只要对百姓够好,他们就愿意追随。
【新锐部队共计五千人,同吃同住,高强度训练了两个多月。
同年冬天,中宗一直等待的战机到来,赵军见何军守备空虚,兵力大减,于是派遣精兵沿黄河而上,行至峡州,从背后悄悄搞偷袭。何军猝不及防,数战数败,一路龟缩,西面大片地盘落入赵家手中。】
稍有经验的将领齐齐竖起耳朵。
战机这不就来了嘛。
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时看向周涉。
这家伙不是纨绔吗!为什么他说的居然是对的?
对此,周涉暗暗摊手:没办法,谁让老皇帝总是想对他动手?危机之下,人才会迅速成长啊。
【消息一路传到肃州,何思齐奉命南下,驰援峡州。然而大军的动向,即使他竭力隐瞒,还是没能躲过中宗的眼睛。
发觉何军后撤,士气不稳,这正是天赐良机!从来战机难求,现在送到他面前,岂能放过?中宗立刻做出决定,亲自率军追击,昼夜不停。追出百余里,最终追上了何思齐的部队。】
任恒自豪的神情微微扭曲。
一次追击百余里地,这是什么身体,铁打的吗?
方竞若不懂军事,但他懂人类,担忧道:“如此行军,恐怕累及身体,日后……”
沈明哲同样眉头紧皱。
天幕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对此,她只觉得佩服:
【何思齐混乱中躲进城中,中宗的兵马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何思齐左耳朵听见的是惶恐和后怕,右耳朵听见的是老将毕松德的叮嘱。】
一道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殿下!”毕松德苦口婆心道,“峡州虽乱,但不至于触及根本,此时仓皇退兵才不应该!以臣之见,还是固守城池为好!”
在他面前,何思齐一身戎装,脸颊青白,正负手团团踱步。
毕松德一把年纪,看得非常清楚。
这位世子殿下,已经慌了!
他被周行远一路追赶,犹如丧家之犬,此刻又恨又怕,哪里还能做出正确的指示?
虽然这么想,但他仍旧道:“殿下!”
何思齐猝然回头,急切地上前几步:“毕将军,你从前让我在武威与周涉对峙,我又怎么不是听了你的?可我们等来的,并不是我的机会啊!”
一阵寒风掠过,何思齐忿忿不平地转过脸去,往屋里躲了进去。
毕松德追进房中:“殿下若出城应战,又有何人接应?”
“周行远只擅守城,不擅攻城,这我可是知道的。”何思齐咬牙切齿道,“毕将军不必再说,听我一言,出城迎战!”
毕松德:“……”
他深吸一口气,很想问问,到底世子殿下从哪里听说的谣言,说周行远不擅攻城?
然而何思齐不等他回答,已经急不可耐地走了出去,口中喃喃:“这一战如果败了,我怎么去见父王?”
毕松德心中一凉。只求速胜,只求战功。
何等愚蠢!
【何思齐拒绝了毕松德守城的提议,他心里已经不再信任老毕,毕竟你当时说好的是“我们等候战机”,结果等来等去,我们变成了战机?
何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带着满脑子“优势在我”的最后幻想,亲自督战。忘了说了,何思齐虽然是最高领导,但他本人不出战,他的任务是外行指挥内行,在城头上当吉祥物,表示何家人还在这里,大家加油冲啊——
虽然up觉得,可能也方便他望风而逃什么的,站得高看得远嘛,看见败局马上跑路,非常方便呢。】
天幕日常嘲讽,庄元初听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其实何思齐的行为,以他浅薄的见解来看,和天幕所说的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占着茅坑不拉屎……哦不,太粗俗,他庄元初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怎么能这么说话?
不过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谁能杜绝镀金呢?只是在危机关头镀金,还试图以自己的见解来干涉老将……
庄元初觉得自己应该给何思齐竖个大拇指,赞扬他不怕死的精神。
【中宗将部队一分为二。大部分兵马与何军交战,自己则带着前不久训练的精锐部队,绕后偷袭。
毕松德对中宗的兵马还是不够了解。两军交战,何军全数压上。然后毕松德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他发现,传说中最喜欢带头冲锋的周行远本人,居然不在。你要说是何思齐这种人,他出现就是恐怖故事,而中宗消失了……同样也是恐怖故事。
毕松德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中宗带着精锐骑兵,从后方压上,前后夹击,何军大败退走。中宗率军继续追击,一战斩杀何军步兵万余人,割下毕松德的头颅,回到何思齐城头下。】
第47章 舅甥相见
大势已去,不用多说,何思齐危险了。
稍有点见识的将领都无语凝噎,看吧,这就是外行指挥内行的后果。
但凡固守城池,能让人一夜之间清理干净?看来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其实何军士气萎靡,本就不该此时迎战。”有人轻声道,“中宗能包围他们多久?这毕松德不能坚持己见,也算是大祸临头。”
可毕松德当然不能坚持己见,他也就是个打工的。
【显而易见,何思齐大祸临头,当夜城破,他便被斩首示众,也算是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
中宗在城中休息数日,整备兵马,顺利将肃州全部捏在手中,何家再失一州。
这下不就好多了,中宗善于攻城的名声立刻传开。全能型人才闪亮登场,还能容下何思齐这种废物评价中宗的打仗技术?】
何思齐当场自闭。
够了,真的够了,骂一次就行,一直骂他到底想干嘛?
“中宗还有不擅长的吗?”有武将羡慕道,“攻守兼备,天下第一猛将是也!”
身旁有人幽幽道:“他不擅长处理政务。”
“呸!我们武将处理什么政务?”此人嗤之以鼻,“那个叫方……方什么若的家伙又不是死了。”
千里之外的方竞若:“阿嚏!”谁在想我?一定是他的明君吧!
【这边闹成一锅粥,京城这边也没闲着。几个月前,肃王以皇室宗亲的身份,表示愿意扶持六皇子登基。
六皇子本人并不太乐意,奈何肃王把他抬了起来,伪造太子已死的消息,发布诏书公告天下。
赶鸭子上架,六皇子只好天天在皇宫读书,假装自己是一个深爱方术的玄学战士。
肃王就美滋滋挟天子以令诸侯,心情实在愉快。等待的的时间里,他每天就给自己造祥瑞:今天抓到一条鱼,剖腹发现有“肃王天之子”的字条;明天抓到一只鸟,发现脚上挂着“肃王登基”的纸条;后天在肃王府后院里发现一头刷了白漆的鹿,这就叫神鹿下凡!
肃王是真的很努力了,大家也麻了,奈何他勾结京军,只好假装无事发生。】
嚯,肃王。
百姓们虽然不认识他,但听着天幕叨叨,却有些惊疑不定:“听天女这意思,难不成祥瑞都是假的?”
“噫,怎么可能?那可是白鹿,老汉我打猎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哩!”
“爹,仙女说那是后来上色的,不是真神鹿!”
“祥瑞造假,那是要犯天谴的啊——”
京城中,听到名字的众人:“好家伙。”
这位大家是真的很熟悉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有这个心思,还真是一点不惊讶。
周涉更不惊讶,他幽幽道:“陛下,肃王世子似乎与春闱一事也有些关联。”
皇帝正默默听着,搭在扶手上的手敲了敲,闻言问:“可有证据?”
直到这时候,三皇子与四皇子才反应过来,父皇匆匆把他们叫进宫,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春闱当天,考题迟了两个时辰才发下来,学子们从考场出来那一刻起,此事已经迅速传开。
四皇子懵懵懂懂,有些无趣地听周涉禀告。
“臣围了出售押题题库的书铺,顺藤摸瓜,发现背后原来是四皇子与肃王的铺子。”周涉垂下眼帘,徐徐道,“臣妄自猜测,四皇子应该是为肃王欺瞒……”
他甚至顺手帮四皇子撇清嫌疑,但很显然,黄泥沾身上,随便擦擦是擦不干净的。
四皇子猝不及防,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大脑当场一阵嗡鸣。
啊?我吗?!
仓皇之间他只得道:“那铺子已经开了七八年,儿臣只收钱,从来不管事。”
弘安帝转过脸去,周涉继续道:“至于那封缴获的小抄,所用墨迹特殊,是江南一处工坊的稀物,一年也只生产了十来块。臣追查过去,发现那些墨都卖给了礼部尚书明大人。”
四皇子听得两腿战战,头晕目眩。
虽然听起来与他无关,可京城谁不知他好弄诗文,与诸多文人墨客结交往来。明湛身为礼部尚书,两人私交极好,更是指着他来的!
明湛地位足够,权力足够,从逻辑上来讲完全说得通。
皇帝淡淡道:“这小抄难道是从明府流出的?”
这做得可就太明显了,更像是嫁祸。
周涉还要解释,却被另一道声音吓了一跳。
“儿臣对此事分毫不知!”那边四皇子已经焦急地跪倒在地,两鬓汗湿,“明大人即将致仕,岂会为这事断送未来?儿臣请父皇明察!”
皇帝眯起眼睛:“你不知情?”
“儿臣确不知情!”
气氛紧张,四人或站或跪或坐。
天幕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寂静,她接着讲皇帝硕果仅存的六皇子:
【等了几个月,肃王就找个理由,说六皇子年少难当大任,看自己是个人才,决定禅位给自己。
六皇子虽然是个傀儡,但是个有想法的傀儡。他听说这个消息,无力反抗,于是将亲近的老臣叫到宫中,哭着问:“我是先帝的儿子,你们是先帝的旧臣,难道我不能依靠你们吗?”
好家伙,这谁敢说话啊,比较敢说话的现在都在家里抓蚊子呢。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挥散众人,本来是想自己悄悄哭一场,结果居然有人没走,还在看着他哭。】
所有人的鸡皮疙瘩同时犯了。
皇帝的注意力从老四身上转移开,想起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时心酸不已。
天下大乱,却将一个幼童逼到这个份上,是他做得不称职。
面前的几个孽子都是蠢货,他这个六皇子却称不上蠢,后来的这些磨难,原本都是不用经历的事情。
【这个留下的人正是怀乐驹。他等到所有人离开,看着六皇子大哭一场,最后才说:我承先帝恩情,不得不报。六殿下如果信我,就随我走吧。
这句话简直久旱逢甘露,六皇子哭完了,擦擦眼泪问:去哪里?
怀乐驹回答:去肃州。】
怀乐驹脸色微变。
天幕讲得太不详细,他至今仍旧不知道自己为何向着周涉。
不过这件事上,他觉得确实该做。当初若非陛下,他不过是在后宅无人问津的野草,如何能有他的今天。
天恩万死难报,皇帝的最后一个子嗣,当然要尽力保全。
皇帝也想起了从前,他微服出宫,在怀府意外遇见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孩。几番交谈,那人年少却不卑不亢,言辞有礼,怎么看都是个好苗子。
至于他与怀乐驹是不是偶遇,弘安帝并不想深究,至少对于他来讲,这并不亏。
天幕所说,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六皇子一听,简直不得了,大哥,你还让我去肃州呢?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我是香饽饽,大家看了都喜欢,就算那是我大外甥……
呵呵,这都什么年头了,还亲戚呢?】
自古为争夺皇位,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从来都不罕见。
不提皇位,就算只是稍有家资的富商,兄弟之间为了家产闹出大祸,大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巨大的诱惑下,连最亲近的人都能放弃,什么舅舅外甥的关系,这时候就略显遥远。
周涉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记得六皇子好端端地活着呢,想来后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六皇子的担忧非常正常且合理,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他所有的念头,都只是为了努力挣扎求活。】
天幕声音落下,短暂的黑屏后,率先响起一个童声。
“大人所言,我知道了。”男孩端正地坐在床上,袖摆铺开,脊背努力挺直,“可大人如何知晓,我那……周行远不会翻脸杀我?”
像一只小兽,彷徨无助,还在努力寻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他孤立无援,看着那双伸出的手,想握住又不敢。
“陛下,若他翻脸,无论如何,臣一定竭力护送殿下离开。”怀乐驹在他床边单膝跪下,“可臣知道,他不会。”
“我听父皇说,你与他关系不睦。”六皇子低下头,仍旧不敢相信。
“年少气盛时,确实如此。”怀乐驹轻声道,“后来才知道从前多么傲慢。此人虽荒唐不羁,答应下来的事情却从不食言,比起肃王,他更值得信任。”
六皇子没有说话,怀乐驹也不催他。
一阵穿堂风掠过,扑灭了殿内的烛火。漆黑中,六皇子终于点头,不管怀乐驹是否看见:“若能离开此地,我要多谢你。”
【不管怎么样,中宗本人的信誉度还是在线的。言而有信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养,否则谁敢跟你混?
于是怀乐驹作为御林军指挥使,他开始操作了。肃王等了几天,始终没有等到回复。禅位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快解决越好,于是他跑到宫中,逼问六皇子准备什么时候禅位给他。
六皇子这时候搬出他的万能理由,加强刻板印象,他告诉肃王:其实我非常乐意禅位,可是我前两天问过道君,人家说吉日不到,这几天忌禅位登基等仪式,否则你我都要死翘翘。
肃王作为弹性的唯物主义战士,在某些时候他也愿意信一信玄学。听到自己也要死,他迟疑了,于是放过六皇子一马。】
原来是这么解决的吗?!
弘安帝并不信任方术,而且什么忌禅位……到底谁会算这玩意儿?
但肃王总之就是信了。
肃王:“?”
等等,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么蠢啊!
【等了几天,肃王又找过去。这次连宫门都没能进去,因为怀乐驹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小皇帝正在求仙问卦,这期间不能见活人,所以你还是乖乖去躺着吧。
肃王立刻确信自己被耍了,顿时怒火中烧,要求怀乐驹马上打开大门,否则他就弄死怀乐驹和被关押起来的老臣。
怀乐驹听完,示意太监把宫门锁打开。】
这就同意了?
大家一听,傻眼了。
这叛变的速度让人措手不及,怀乐驹,你才是真的变脸专家吧。
【太监来了,太监开始摸身上的钥匙,太监哭丧着脸,太监发现钥匙不见了。】
众人有点回过味来。
什么太监能把宫门的钥匙整不见?站队了就直说。
【把肃王气得,看着面前这些人,简直像是在给他演马戏。他挥刀威胁,要是不把门打开,等他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弄死这群人!
可惜他这话说得有点快,说话不要太招摇。肃王挥刀砍向太监,说时迟那时快,怀乐驹同样抽刀,两把刀顶在一起,肃王正要骂娘,突然心口一热。
有人偷袭!】
我勒个神哩……
随着天幕的声音,她放了一小段视频,血花飞溅,刀尖穿过肃王的心脏,血水顺着刀刃流淌而下。
肃王浑身一颤,还想说话,然而浑身抽搐,他双腿发软,无力地跪下,嘴角断续地溢出鲜血。
六皇子见形势好转,连忙从偏远处奔来,走到怀乐驹面前时,才放缓脚步,停在肃王身下的血泊边。
怀乐驹深吸一口气,刀把反转,轻轻将六皇子一推:“陛下,上马车吧。”
【肃王既死。怀乐驹护送六皇子一路奔向肃州,半个月后,舅甥终于相见。】
第48章 最后一道圣旨
天幕莫名停顿片刻,趁着这个空挡,皇帝对怀乐驹道:“将肃王府控制住。”
怀乐驹还有些恍惚,闻言回过神,立刻领命而去。
在场除了内侍护卫,就只剩下沾亲带故的几人。
收拾了肃王,皇帝抽空再问一遍四皇子:“你与肃王合资的书铺,从头到尾完全不管?”
四皇子摇头摇成拨浪鼓:“确实不管。”
“明湛的事情,你当真不知?”
四皇子恨不得把心肝剖出来给他看:“儿臣冤枉啊!”
皇帝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望。
“除了这句冤枉,你还会说什么?”
“……”四皇子沉默半晌,哆哆嗦嗦地憋出来一句,“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周涉,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周涉!是你陷害我!”
周涉:“……”蠢货,懒得理他。
皇帝怒喝一声:“够了!”
他的儿子,在紧要关头,居然真的能做到一无所知。被人陷害,还睁着愚蠢的眼睛,傻乎乎地看着他。
皇帝当然知道老四不会做出泄题的事情。并不是多么信任这个儿子,而是……以他的智商和能力,恐怕要做到这件事还有点难度。
皇帝险些心梗,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你滚回去闭门思过,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
四皇子怨恨又不甘地低下头:“……是。”
【与几个兄弟对比起来,六皇子其实是难得的正常人。】
四皇子刚站起来的身体又顿住了。
难道他很不正常吗?
皇帝默默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确实不正常。
【六皇子性格稍显懦弱,但非常识趣。舅甥见面,他第一反应就是认下中宗替先帝行道的政治高位。第二反应是认同中宗行为的必要性,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保我的性命,那你就是正统,妥妥的!
对此中宗表示赞同,谈话氛围分外和谐,并承诺会让六皇子好端端活到寿终正寝。于是六皇子怀揣着不安和忐忑,躲进了肃州的地盘。】
天幕上,六皇子被簇拥进府衙。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仰头看见正厅外挂着“法平如水”四个大字,缓缓停住脚步。
怀乐驹肃然而立,静静站在六皇子身后。
“陛下。”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的竹林中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仍然是熟悉的劲装。
他阔步走到六皇子面前,后退一步,作势要跪。
六皇子哪里敢让他真跪下去,连忙伸手阻拦,因为过度紧张,声音也显得有些尖利:“将军无需多礼。”
中宗顺势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在六皇子身上,舅甥之间的眉眼竟然有三分相似。
“陛下南下辛劳,今夜为陛下接风洗尘。”他柔下声音,“不过肃州还未清理干净,委屈陛下,暂时还只能住在府衙后面。”
府衙后面是当地长官的家眷,六皇子有些迟疑:“顾夫人可在?我不太合适吧……”
“她比我还忙,不必担心。”中宗摇头,眼中露出些许笑意,伸出手,“走吧。”
两人步入内厅,屏退众人。六皇子走到首座上,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对中宗道:“将军匡扶社稷,为宁朝所做甚多。”
两杯热茶放到各自手边。
青年垂眼,淡淡抿了一口茶:“陛下是先帝血脉,这是我的职责。维护陛下,自然也是我的职责。”
六皇子脸色变幻,三两步走到中宗面前。
“将军不必以陛下称呼。”他垂下眼帘,泪水流畅地顺着脸颊落下,“你我本是一家。将军维护皇室之心,我自然绝无怀疑,可惜如今天下大乱……我唯有倚仗将军一二。”
十二岁的男孩,故意做出可怜的模样,说的话真是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中宗见状,连忙小心翼翼道:“先帝恩泽天下,这都是我该做的。”
六皇子盯着他,忽然转悲为喜,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明黄的卷轴。
灿烂的黄色,实在过于显眼,中宗毫无防备,猛地睁大眼睛。
六皇子单手打开卷轴,他念得很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其实,父皇临终前,曾留下最后一道圣旨,若五哥才不堪任,就请将军……取而代之。”
中宗愣了片刻,用一种从不认识他的目光再次打量他。
分明是稚嫩的脸庞,却有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沉稳,只是将圣旨递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臣……领旨。”中宗跪下,接过那道圣旨。
他拿着圣旨站起身:“多谢陛下,若有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何赵等人带走你。”
六皇子满眼含泪地点点头。
【作为唯一一个活到寿终正寝的皇子,六皇子这次是站对了队伍。虽然大家都嘲笑他只会搞玄学,但是那又怎么了,多快乐啊!
又不用打工,还能天天搞自己喜欢的事情——合理怀疑老六装到最后成真了,陪葬品都全是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愧是宁朝第一玄学战士!】
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位六殿下果然非常识趣。
难怪能成为活得最久的人,识趣也是一种本事。
六皇子虽然是个傀儡皇帝,好歹也是先帝的子嗣、宁朝的继承人,他的到来,自有他的政治意义所在。
而他带来的那封圣旨,更是意义重大,简直可以马上称帝,以正统的身份怒斥其他人都是乱臣贼子的程度。
【不过刚才剧里演的圣旨,其实一直争议很大。很多人都觉得那是假的,属于六皇子伪造的产品,理由是和弘安帝的笔迹明显不符。】
“?”弘安帝回想起天幕上泪眼朦胧的儿子。
他的儿子,还真是各有特色!
他思考良久,从混乱的大脑里憋出一个形容词,挺会变通。
唉,什么原则,在威胁性命的时候都是空气。
【弘安帝的真实想法,我们也很难判断了。弘安三十一年,中宗被诬告下狱,离京时拿着的那道圣旨不是也写了嘛,“性本纯质,匡扶幼主……”,呃,虽然不知道老五哪里算幼主,可能是心智幼。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句话,“若其不堪重任,望卿以天下为重,暂代朝政,另寻贤明之君,再归大统。”
这段话啥意思呢,老皇帝虽然每天要死不活,但是对老五的本事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只是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脸上,他还抱着最后的幻想。
可是天下要是真的出了问题怎么办?那就找个人按住他,这个人就是未来的中宗,总体就是让他当摄政王的意思。】
弘安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
心头有一块大石落下。
原来未来的自己,依稀也预见了后来,只是终究狠不下心。
摄政王与帝王几乎无异,承担着相同的责任,风险又高了太多。
他混沌的内心在这一刻有了定数。
周涉也听懂了。六皇子交给他的那道圣旨被评价为伪造品,皇帝交给他的圣旨则只说“暂代朝政”。
他这一代,倒是把贤明之君定下来了,可不就是他自己嘛。
【这下子好了,神龙归位,中宗马上开始扯先帝的虎皮,宣告天下自己的正义性,顺便隆重推出了自己的全新造物——报纸。
当然,这一阶段的报纸不能叫报纸,应该叫牛皮小广告。中宗这边一声令下,后勤部门马上开始生产垃圾广告,上面的内容从“皇帝在我家,我就是皇帝的忠臣”,一直拉扯到“我和皇帝是亲戚,我的一颗真心永远向宁朝。”再见缝插针写点自己的德政,保你动心!随机张贴在电线杆,哦不,附近的墙上。
同时,考虑到义务教育只在北疆推行,他还搞出了文盲专享服务:文工团。】
皇帝心情还不好,听着天幕的声音,开始找周涉的茬:“你做的这什么‘牛皮广告’……是个什么东西?”
“回陛下,广而告之,是为广告,臣觉得应该是类似檄文的东西。”
只不过是白话版本,还可以贴得到处都是,强迫所有人必须看。
“文工团又是何物?”
周涉:“……”我知道才不合理吧!
在皇帝的死亡凝视下,周涉做出沉思的模样,虚假地揣测:“兴许是文化工作团体的意思。”
【文工团文化素质很不错,他们的工作安排也很简单,就是搞思想教育。思想教育不能生搬硬套,于是文工团应运而生,还编了许多群众喜闻乐见的段子。
其中有一些比较经典,比如“周老爷怒骂何扒皮”、“为富不仁,智取豪绅分粮记”、“重审冤案,平定民心”,大剧院前不久还有演出可以看。】
何景澄:“?”什么东西?他是何扒皮?那周涉是什么?!
白季松:“……”这说的是重审他家的冤案吗?
段明渊:“。”算了,分点钱保平安。
【名字取得简单粗暴,但效果拔群。文工团大搞巡回演出,名声大噪的同时,许多人都知道了中宗的名声。何景澄后知后觉,连忙开始散布谣言:他屠城!杀人!重赋重税!
但是为时已晚,没人信他。临近肃州等地的城池,半夜里总有人偷偷溜出去。守将无奈之下,开始搞宽进严出,想出城,查你祖宗十八代哦!】
皇帝有点心动了:“这文工团,听着与戏班无异。京城戏班子成日里唱些什么情情爱爱的,也没有用处,倒不如拉来弘扬我大宁国威。”
还国威呢陛下。
对于皇帝的间歇性精神抖擞,周涉假装没听见。
其他人的关注点在于宽进严出,对此非常不赞同:“严防死守有什么用,真不想让人走,对人好点,比什么都强。”
也有人心里冷笑。开什么玩笑,真能对百姓好,还能从现在开始装吗?少扒一层皮,比杀了他们都难受吧。
【这些防守措施有点效果,但不多。第一波百姓涌入肃州之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到了桃花源,能回家马上写桃花源记。中宗这边也趁热打铁,推出了一个全新的政令:拉人头。拉一个人头赏银若干,多一人翻一倍,再多一人再翻一倍。
政策一出,第二天晚上就有人拖家带口找到府衙,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人,简直把一个村的人都扒拉过来了,支支吾吾地问能不能报销。】
一个村?
大家听傻眼了,会算账的开始算账,不会算账的开始胡乱估计:“这得是多少钱?”
“至少得够他们吃一年了吧?”
“我看不止,说不定吃十年都够。”
这得多少钱啊……这种政令能不能现在颁布一下,他们能马上拖家带口过来。
钱不好赚啊!
【中宗也完全没想到有人如此神速,效率如此之高。毕竟现在各个城池加强防守,想带这么多人来,那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当然惊讶归惊讶,钱是要给的。他手一挥,就有人扛着钱来了,还好心地帮他送到家里。】
这谁能不心动。
虽然守军严防死守,能防得住人心吗?大不了多费点功夫,想跑还是能跑的。
人口流失可不是好玩的。
【何景澄知道这个消息,气得险些当场呜呼,回过神就开始骂中宗:不讲武德啊!这家伙居然挖墙角!
中宗听完立刻回击:阁下无才无德,在这里与我争什么虚名?你没人喜欢,应该回家照照镜子啊,作此神态,叫人读之生笑。唉,耻于与你交流。】
第49章 外敌又至
虽然何景澄让人发笑,但中宗说话也是真的毒。
文人对于骂人这件事不以为意,对于这种骂仗,他们见得多了,如果需要,还能当场写出二十种骂人的文雅写法。
唯一的问题是说得太直白(′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武将面面相觑,逐字学习,以免日后和文官吵架又吵输,总是撩起袖子打架,显得他们太没风度。
方竞若更是大加赞赏:“说得好,百姓自有见解,要你这个妖魔鬼怪说什么东西?”
沈明哲:“……”这文弱书生,怎么好似唯恐天下不乱?
看来也不是个安分的家伙。
【好在何景澄没被回复气死。这边何景澄还在努力地休养生息,那边赵舒明也跳出来,看着偌大的地盘,他愉快地称帝了,并表示自己不认识什么少帝。区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懂什么?能当好皇帝吗?可笑啊!】
内侍们默默低下了头,人群后,有人悄悄溜到太医院的方向,以免皇帝猝不及防被气晕。
好在,弘安帝不算太生气。
这赵舒明明摆着的造反,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说点他不爱听的话,实在太正常。
六皇子的表现,他到目前为止都还算满意,唯一的问题是年龄太小,幼帝登基,天下易乱。
可惜没早生十几年。
【相对何家人来讲,赵舒明要正常很多。他是个还不错的领导,在军事上没什么天赋,但舍得拿钱。
内政上虽然不太舍得放手,但比起五皇子的操作来讲,也显得很正常——诶,真是谁和老五比都必胜,一款全新的自信塑造器啊老五!】
五皇子风评被害,幸好他已经被关起来,可以一个人大声哭。
皇帝直接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舒明是个眼里进不得沙子的人。他手下有过下属投降敌方,得知消息后立刻灭其满门的经历,对他来讲,一进赵家门,就永远是赵家的臣子。
但总体来讲,手底下的官吏待遇较高,世族的待遇更不用说了,绝对拉满。
有了世族集团的支持,赵舒明得以稳坐东南一带,开始加强自身统治。】
这赵舒明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能重用人,但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也绝不手软。
不能说他有错,只是……
混乱的局势下,改换立场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赵舒明严防死守,总也有防不住的时候。
就和先前逃出城池的百姓一样。
天幕接着介绍局势:
【楚山这边,他终于和张凭分出高下,鲸吞了张凭的全部地盘。楚山这个人讲义气,性子有些急躁,但他听得进建议,也能吸取教训。
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家人死于恶吏之手,导致他对官吏阶层尤其不感冒。
愿意在他这里干活的人,大部分都是白身,底层人没名气也没脾气,你说啥就是啥,反正混口饭吃,还折腾什么?】
楚山,就是当时底层百姓的代表,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许多人开始暗自叹息。
当将军是要讲义气,粗鲁一点也没有问题,但对文人不友善,对他来讲没有好处。
儒士们有自己的傲慢,也有自己的风骨。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
他们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乱世中择明主而伺,说不定混个高官厚禄。
可是楚山能吗?他如果输了,小心小命不保。
【当然,并不是说楚山很差。实际上他人缘很好,因为他没有太多心眼,好恶分明,顺毛摸就行。讲义气更是一大杀器,很多人都抵御不住这个攻击。
说到这里,三个队伍终于开始进入休养期。没多久,率队北上的任恒带回来了最新消息:没有人,但有马。】
众人同时想起中宗临走时说的话。
任大人果然有两把刷子,说带马就带马,难怪人家能混到这份上。
他们还需要加强学习。
【任恒带着一批种马南下,回到了雍州。他派人告知中宗,西归果然是诈降,和北狄一样不是好东西。
他们到了西归部落,隔得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只随意试探,本就惊慌失措的西归人就自曝了。任恒本就对他们深有不满,双方各怀鬼胎,当场将西归打服了。
不仅如此,还得感谢他们送上的牛羊和骏马。游牧民族的马匹果然独有特色,这可是一般人不会给的东西,但是他任恒最擅长“以理服人”,于是用“道理”把人讲服了,顺手拐来物资若干。】
很显然,天幕说的以理服人,绝对不会真的是道理。
不过宁朝上下并不觉得讶异,毕竟老话说的好,真理只在投石器的射程之内,动用武力讲道理,这不是很合理吗?
周涉听着天幕说的骏马,心中一动:看来,骑兵的队伍又能扩大一些。
感谢物资运输队长,虽然是自提,也很值得开心。
【除此之外,他还提到另一件事,那就是北狄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是任恒觉得“优势在我”,可以拦住北狄南下的步伐,希望中宗“全力南下,荡平天下”。
不得不说,任恒就是纯粹的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的保守派。】
满朝文武:“……”原来保守二字是这么理解的吗?
对于任恒的叛变,其实大家都能理解,被五皇子伤透了心,爱越深,恨越深。
可是你面前还有六皇子呢,你真的忘了吗?
对此,任恒表示:“陛下虽然宽仁,但似乎几个儿子质量都不太高……我看还是不要赌——唔!”
任端扑上前,一把摁住了老父亲的嘴:“爹!!你少说两句吧!!”
任恒用目光发誓,自己真的不会再口出狂言了。
【其实北狄的动向确实影响不太大,毕竟又有两个州府入手,中宗更强了。但是有人不觉得。
趁此机会,赵舒明决定出兵攻下肃、并两州,为此他还联络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何景澄,约定打下来后各自瓜分地盘。
众人之中,唯有楚山派遣信使,前来询问中宗:明远关可还安好?如果需要援助,他可以帮忙,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北狄侵入中原。】
“这些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声些……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些世家没几个好东西啊。”
此人愤怒道:“外敌当前,还想着争权夺利,让这些人当皇帝,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吗?!”
“唉……”
中年楚山站在田坎上,身边是精神疲惫的妻子。
他们的女儿两年前为赵家所害,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天幕说的赵舒明。
他也不知道天幕说的人是不是自己。
他多么希望那是自己,那样就不用受别人的欺辱,可他也不希望那是自己。
天幕说,妻子均为苛政所害,可他身边的人,他希望能一直好端端地陪着自己。
“山郎。”中年女子朝他看过来,眼圈通红,“如果是你,一定要记得替二丫头报仇!”
楚山猛地一怔,随即重重点头。
他会的,这些仇怨,他会永远记得。
【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楚山在大义上永远是拉扯得清楚的。难怪他受人尊敬,在争霸的失败者中,成了最得善终的一个。】
天幕说着,刻板的图像变成了大片文字,一道悠扬而不似人声的声音念道:“楚山,梁州东山人,尚武力,然重诺,豪杰多附之……世镇交趾,以豪杰之姿,秉忠义之节,德在百姓,功在边陲。”
楚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巨锤锤中,一阵嗡鸣。
梁州东山,这就是他的家乡啊!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皇帝听完,满脸沉重。
后世之人越是称赞此人,他越觉得惭愧。
何况,他还是史书钦定的“忠义节士”,是后世认定的义士,更说得他脸色微红。
【中宗感谢了楚山,面对两方夹击,他决定以攻代守,简单粗暴但有用。第二年的夏天,他带兵抵达前线,当天晚上带着一群亲卫和精锐骑兵出门,去勘察地形。】
周涉完全不在乎皇帝的心情变化,他一边听,一边开始设想自己会怎么做。
【但很巧合的是,他刚出门,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同样巡逻的何军。两方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警铃同时响起。】
“敌袭——”
“有敌人!!”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一时马蹄声大作。
“嗖——”中宗看见敌军的第一瞬间,反手从箭篓中抽出长箭,两根长箭破空而去,精准地扎进了对面一人的脸上。
他几乎是立刻道:“跃先随我杀敌。君正,你回去叫人。”
这个骑兵队伍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大家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但是也根本不担心。
随着他话音落下,双方立刻缠斗,中宗一马当先,转眼冲进了战阵中。
夜幕深沉,唯有沉闷的**撕裂声,混乱的马蹄声和兵器碰撞声同时响起,就连尸体究竟有多少,也看不太清楚。
【作为全明星阵容,这个骑兵是绝对的精锐,因此中宗切瓜砍菜一样把敌人杀光,看着敌方开始了葫芦娃叫爷爷的操作,隔一会儿来一群,隔一会儿来一群。
最后中宗都累了,对左右随从说:咱们也不要继续打了,把他们衣服扒了,去骗开城门吧。】
周涉学习的心歇了。
巧合和实力凑在一起,这操作狂野得他完全学不来。
还是得实践。
想到这里,他朝皇帝看去。老皇帝已经克服了自己的心情变化,此刻也幽幽看向他:“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你也去北疆学习吧。”
周涉心里早就有准备,闻言低头道:“臣遵旨。”
三皇子见父皇心情似乎很不错,也凑上前笑道:“恭喜父皇,又得一虎将。”
这句话就是给周涉定性了。
周涉回头,看了三皇子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皇帝听完,忽地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三皇子寒毛倒竖,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你也很不错嘛。”
三皇子低下头,觉得这是在阴阳怪气。
皇帝的目光投向周涉。
周涉得到指令,状似无辜地上前一步,充当播报机器:“臣见有人潜入府衙之中,此人行踪鬼祟,担心此人作乱,因此自作主张,一路尾随,谁知……竟见他进了殿下的府中。”
他说完,三皇子立刻懂了。
他笑起来,看似轻松地问:“这人是谁?”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睛深处却格外冰冷。
周涉不在意三皇子的表情。他看了看皇帝,见他的意思是继续往下说,淡定道:“殿下的随从,名叫李瑞,应该有几天没见着人影了吧。”
三皇子听见这个名字,眉头紧皱:“这人确实消失不见许久,原来是你抓走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扬眉一笑,胜券在握般道:“不过,背主之人,只要罪证清晰,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
看他这样子,倒像是大公无私一般。
周涉看着他毫无畏惧的模样,又想起那个被自己关押的汉子。
仗着有家眷在手,他确实能这样肆无忌惮。
周涉忍了又忍,还是想继续说下去,然而皇帝听到这里,却忽然抬起了手:“够了。”
气氛紧张的两人同时偃旗息鼓。
皇帝用一种无奈的目光打量三皇子,那视线实在太复杂,许久之后,他对周涉道:“过两日张榜,这几天你还要多盯着,先去忙吧。”
这就是撵人的意思。
周涉不觉得惊讶,皇帝的决定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皇帝年岁越大,心肠越软。
何况家丑,从来不能示之于人,就算真有什么,他也绝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解决。
与此同时,北疆明远关。
庄子谦正在与程卓然清点军械,做最后的交接。
程卓然等待身边人看完清单,抬了抬下巴:“没问题就收好,庄大人,今天再为你送别,明天一早再出发吧。”
庄子谦笑着拱手:“本来早该出行,谁知道看这天幕,倒看得忘了时间,就不多耽搁了。”
两人说笑着走出库房,刚走到营房,就看见远处浓烟滚滚,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冲过来,甚至还没站稳:“将军!北狄又来了!”
两人说笑的心情顿时全无。程卓然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闻言眉头紧皱:“什么东西,闲得没事来找我们的麻烦?这回必须给他们吃点教训!”
京城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认真听着天幕:
【于是他们扒了尸体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假装是回城的援军,一路溜到对面城墙下,开始尝试骗开城门。】
第50章 骗开城门
老皇帝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抬腿往殿内走。
他一走,三皇子连忙跟上,父子二人进了殿内,坐到上一次与周涉下棋时的位置,同样掏出一盒棋盘。
三皇子有事服其劳,殷殷地把棋盘摆好,又将黑子放在父皇手边,冲老皇帝笑了笑。
老皇帝不接他的茬:“听说你近日一直苦练棋艺,来让朕看看有没有长进。”
这边父子二人下起了棋,那边天幕还在接着讲:
【招摇撞骗是一个有风险的操作,如果被逮到,很有可能喜提万箭穿心。】
周涉也是这么想的,他出了宫门,略一思索,抬腿先往公主府去。
宫门外马车不能久停,公主府就在中心地带,他干脆自己腿着过去。
【玩命也不是胡乱玩的。首先咱们要知道,何军和赵军各出三万精兵驻兵布康,其实也才到没多久,作为联军,他们的默契非常不足。
正好碰上夜深,再仔细一看,前来的援军都是何军,地上倒着的还是个老熟人,这就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嘛!】
画面变幻,火光照亮了屏幕。
中宗换了何军的衣服,随手用泥土和血水糊在脸上,改头换面,连马都换上了何军的蹶子。
一行人伪装妥当,趁着月色,风尘仆仆往布康城赶去。
布康城,赵军正在巡逻。巡逻士兵看向城外,只见朦胧月色下,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队人马,个个衣甲残破,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士兵连忙禀告给统领。
“停步!”中宗一行人离城门越发近了,城头上便冒出半张脸,厉声呵问:“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众人立即勒马止步。
因为过于瞩目的脸,为防意外,中宗跟在他的下属孟跃先身后。
孟跃先同样是演戏的个中老手,他仰起头,月光倒映出他满是血污的脸,脸色惨白:“我乃吴王麾下参将常景先部下,现有急事禀告!”
吴王正是何景澄,他自立为王时,便称吴王。
至于常景先,那是常德先的同族兄弟。中宗从他口中,了解到许多何景澄的内部消息,随后便将此人一刀了结了。
城头上那半个脑袋突然缩了回去,大约是去核实情况,隔了一阵,再冒出来:“将军有令,你们先在城外驻扎,等天明再入城吧。”
显然是担心有人假冒,干脆不开门。
孟跃先急了:“我等拼死逃出,战机稍纵即逝,等到天明,若出了纰漏,只怕你我性命难保!”
城头短暂地沉寂片刻,这次再出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可有凭证?”
孟跃先掏出扒来的令牌,趁他们检查的时间,他频频后望,焦急大喊:“如果当真担心,不如叫人来验明身份!!吴王殿下得知此事,也不会轻饶尔等!”
他装得太像,甚至还自由发挥了一段。城头守将听完,嗤笑一声:“吴王……”
他们又不是吴王麾下。不过双方联手,若惹出事端,他们也不想担责。
说完他又问属下:“吴王麾下有常景先这人吗?”
“确实有这人。”
“那令牌可是真的?”
“那是何军的令牌……”看着是真的,可要是有造假,那也认不出来啊。
守将迟疑片刻,终于叹息道:“我带兵出去看看。”
要是真有战机,因为他溜走,陛下能把他活撕了。
一声轰鸣,城门开启。守将带着一千精兵出城查看情况,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吴王的部队,而是埋伏在后的精锐骑兵。
【布康城沦陷,一个多月后何赵两军才得到消息。但是这时候生气也来不及了,只好偃旗息鼓,再做打算。
同时,中宗在城中发现了一个堪为良才的官员。】
皇宫中,弘安帝又下了一颗棋子。
三皇子棋力显然不如父亲,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只有认输:“父皇,儿臣败了。”
弘安帝抬起头:“败了吗?”
他看着棋局,白子颓势已现,但如果继续下下去,并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父皇棋力日盛,儿臣下不过父皇。”三皇子轻轻拍了个马屁,笑道,“儿臣不善棋,教父皇失望了。”
“确实。”老皇帝语焉不详地道,“朕失望,但不是因为此事。”
或者说,不只是因为此事。
观棋可见人心。他喜欢下棋,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可以从中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周涉与他下到最后一刻,不到定局绝不认输。
老三看见败势选择放弃,不硬耗。
其实都不算错,只是相对来讲,他更喜欢周涉的风格。
三皇子似乎没有听懂,转移目光,将白子收拢,却听见皇帝徐徐问:“谢朝显与你相交莫逆。”
“啪——”
白棋落入棋盒,声音清脆。
三皇子勉强笑了笑:“是,当年他赴京参考,儿臣见他有才,确实有些关照。”
虽然说得镇定,但他实则心中发慌。
“嗯。”老皇帝没有多说,拂袖道,“你走吧。”
三皇子不敢迟疑,连忙起身告退。殿内一时冷清,唯有天幕的声音还响着。赵文端着茶水,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他放下茶杯想走,忽然听见皇帝的声音:“赵文,你猜猜朕这几个儿子,谁最荒唐?”
赵文:“……”
他刚才听得一清二楚,老皇帝嘴上不说,对三皇子已经非常不满。
但这不是他能说的,只好讨巧道:“几位殿下对陛下之心,都是真心。”其实只有老六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呵呵。”皇帝淡淡一笑,“玩弄权术,将朝廷的抡才大典视作他争权夺利的地盘……确实是真心。”
【布康城临江,何赵联军原定计划是伺机偷袭,没想到反被偷袭。
中宗入城后,第一天清算旧账,城中官员纷纷而降。唯有赵军官吏有人不愿投降,是不愿意投降,也是不敢投降。
原因很简单,虽然他们败了,但是家眷还在赵家手中,不想灭门就只有忍住。】
周涉路过顺天府衙时,刚好撞见有人找他。
是谢朝显派来的人,见他路过,顿时喜出望外:“周大人,我家主人有事相商,想请大人一叙。”
周涉有些惊讶,跟着往里走,几天不见,谢朝显比从前还瘦了些,见他进来,起身迎上前:“周大人。”
自从天幕说过他面前这位谢朝显大人的英勇事迹,周涉就很难将他视作寻常文弱书生。
几天前,谢朝显在他这里的印象还是一个油滑的官员。
谢朝显请他坐下,说的还是春闱的事情:“我听说,春闱当天,搜出一份小抄?”
周涉觉得有点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朝显盯着他:“陛下怎么说?”
“当然是严查。”周涉满不在乎地回答,“抡才大典,怎么能用来成为攻击政敌的武器?”
谢朝显点点头,他沉默片刻,又道:“明大人……”
周涉打断了他:“谢大人有话直说吧。”
硬邦邦的一句话说完,他又扬起笑容,脸色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我当然相信谢大人,可您这样打探消息,我也不敢说啊。”
“……”谢朝显轻呼一口气,摇头又点头,“只是听说明大人也参与了这事,我实在心惊,忍不住来问问。不过明大人虽说与四殿下交涉极深,想必也不敢在此事上动手。周大人可一定要想清楚,四殿下不该与此事有关才是啊。”
“多谢提醒。”周涉站起身,向谢朝显告辞。
出门时他还在想,这个谢朝显说话吞吞吐吐,一句话说一半,后半句让他来猜。
一开始他觉得谢朝显是伙同三皇子来坑他,现在一听,又像四皇子的人。
后来他又觉得,谢朝显有几分骨气,应该不至于才对。
不过,那又怎么说得准呢。
【中宗先将一些有大罪的将领问斩,再将小罪的官员小惩大诫,最后才问,那几个宁死不投降的人是谁?
最刚烈的一个,在牢里就撞墙自杀了,还剩三个人。其中有个人引起了中宗的注意。
这人小有名声,比较有名的事迹是他奉命前去监军,顺便作为刚打下来的城池长官收拢人心,到地方第一件事就杀了犯民的小军头立威。】
大家都注意到,天幕说的是犯民。
周涉一听见引起注意这四个字,就能猜到,这就是未来好用的牛马又上线了。
而且这风格,他也非常喜欢。
皇帝对于天幕提到的人都很在意,钦定的贤臣名臣,他更是巴不得立刻收来自己先用用。
【俞岁生,衡州溯城人,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小吏,学历举人。】
俞岁生扛着大包小包,刚走进京城,闻言一愣:“?”
他一个举人,还有他的戏份?
【因为没考上进士,他家里又是十足十的贫农,家境比方竞若还差那种,再等三年,考试的钱都凑不齐,干脆在老家当小吏。
小吏有钱拿,但是做不出成绩,有点成绩,又被上司抢走,久而久之,他干脆躺平了。
直到赵家占了衡州,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投诚,面对斥责他毫无风骨的言论,他表示:你清高,你不要养家小,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儿,我在哪里打工不是打工?】
沈明哲眉头一皱:“此人怎么毫无文人风骨?”
考到举人,也很是难得,这行事作风……
他欣赏不来。
方竞若打着呵欠站起身:“沈老,我们穷人要养家的。”
乱世,秉承风骨是一种活法,那总得活下去啊。
【俞岁生跟随赵家后,凭借着多年基层经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路混到中高层,家眷都被接到‘都城’,赵家称帝后的都城。
虽然很多人骂他酷吏、走狗,但是对俞岁生而言,他只要往上爬,要保全家人,为此他做出的事情都是值得的。因此面对中宗的招揽,他只能说,想投而不敢投。】
俞岁生提着包裹,站在城门口,刚检查过他的文牒,城门外的几个士兵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哎。”一个士兵忽然往他这边走来,“你……是俞岁生?”
他指了指天幕。
俞岁生整个人都麻了,干巴巴道:“是我,我这就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士兵看了看他的袖口,“你要是没钱,城外的寺庙可以便宜住。”
俞岁生谢过他,又问:“请问,周府往哪里走?”
士兵:“……?”
他难以置信地问:“哪个周府?天幕这个?”
俞岁生诚恳地看着他。
身后有人来拉士兵。他有些迟疑,那毕竟是上司的住所,怎么能到处乱说?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多打听打听总能问到,于是给他指了指方向。
回应他的是两道道谢声。
“多谢你了,小兄弟!”看起来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背上背着大箩筐,慢悠悠地从后面晃过来,精神看上去比俞岁生还好。
梁晓没想到自己运气还挺好,刚好赶上有人指路,热情地问俞岁生:“你也去找周涉?”
俞岁生迷茫道:“是……是的。”
“那赶巧了。”梁晓左顾右盼,笑眯眯道,“我离京好几年,都快忘了京城的格局,咱们同路,一起走吧。”
【俞岁生其实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自己被俘虏,无论是否投降,吴王都很难信任他了。但他不敢赌,只好拒绝中宗的招揽。
中宗知道了他的难处,也不强迫他,就让他自己呆着。俞岁生于是老实地待到下旬,趁中宗离开布康城时,带着一小队人马,悄悄从东城门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