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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必死无疑

    咸阳宫外,寒风凛冽。

    娮娮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市上,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却被她倔强地抹去。

    一想到嬴政自始至终都把她当作戏弄的对象,心底便翻涌起一阵酸涩和愤懑。

    正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冷意,娮娮瑟缩着抱紧双臂,却仍抵不住寒意侵袭。

    腹中空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可她身无分文,连一块充饥的饼都买不起。

    除非…她此刻回宫。

    可她不愿。

    她不想再见到那张令她心寒的脸,唯一牵挂的只有赵叔叔,但方才在大殿上,她故意拔高声调,以赵叔叔的机敏,一定能明白她的用意,嬴政应当也不会再为难赵叔叔。

    时值晌午,街市两旁的食肆飘出诱.人的香气,蒸饼的麦香、炖肉的浓香交织在一起,引得娮娮腹中又是一阵咕噜作响,她站在店外,眼巴巴地望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却只能攥紧衣袖,强忍馋意。

    不行,太饿了。

    娮娮咬了咬唇,抬手拔下发间的贝壳珍珠簪子,莹白的贝壳和细密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如果店家不肯赊账,娮娮便想以此作抵押,等日后赚了钱再赎回来。

    下定决心后,娮娮深吸一口气,可正要踏入食肆时,一道黑影倏地从身侧闪过!

    “啊!我的簪子!”娮娮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小乞丐夺走簪子,如狡兔般窜入人群,她顾不得多想,拔腿便追。

    可那小乞丐对咸阳街巷了如指掌,几个拐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娮娮追至一条幽深的胡同,四下张望,却已不见对方踪影。

    “啊——”

    一声痛呼骤然传来!

    娮娮心头一紧,急忙循声奔去,等她拐入另一条窄巷时,却见那小乞丐脸色惨白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腹部,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

    “你、你怎么了?”娮娮慌忙上前,可方才他还生龙活虎,怎么会转眼重伤?

    小乞丐见她靠近,下意识将簪子藏到身后,可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动作却迟疑了。

    “被人…刺了一剑…”他疼得嘴唇发.抖,冷汗涔涔。

    “剑?”娮娮瞳孔一缩,“为什么要刺你?”她伸手想查看伤势,却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半空,不知所措,“不行,伤口太深了,得立刻找大夫。”

    小乞丐猛地抬头,眼神警惕:“你装什么好心?我抢了你的东西,你却要救我?”他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方才他刚逃进巷子,便遭一名持剑男子突袭,若非他闪避及时,此刻早已命丧黄泉,可那人一听到她的脚步声,竟瞬间遁走。

    太蹊跷了。

    可若她真是同谋,为何此刻眼中满是真实的慌乱与关切?

    娮娮的手顿在半空,她看着小乞丐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不管他是不是抢了她的东西,此刻他只是一个重伤的孩子。

    “我如果真想害你,何必追过来?”她眼眶微红,“簪子…我不要了,但你再不止血,真的会没命。”

    小乞丐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腹部的剧痛让他意识逐渐模糊,最终,他闷哼一声,身子歪斜着倒了下去。

    “喂!”娮娮慌忙扶住他,掌心瞬间被温热的血浸.透,她咬咬牙,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衫下摆,用力按在他的伤口上,“你撑住啊,我带你去找大夫!”

    小乞丐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虚弱地喘着气,任由娮娮半拖半抱地带着自己往巷子外走,可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发黑,脚步也越来越沉。

    “再、再往前…拐角有家药肆…”他气若游丝地指路。

    “好,你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咸阳宫车马场的回廊角落,关左声音里压着火气:“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一直故意瞒着我?”

    赵正勇语气烦躁:“什么瞒不瞒的?她才十九岁,就是一孩子,告诉你有什么用?”他整了整衣袖,“嬴政现在只当她是细作,今天荆轲行刺时虽然露了破绽,但那孩子机灵,没把咱们的底细抖出来。”

    关左沉默片刻,眼神狐疑地在赵正勇脸上扫视:“所以,嬴政一直留她在身边假扮赵姬?”

    “嗯。”赵正勇点头,“那孩子姓苏,叫娮娮。”

    “跑出宫了?”

    “是跑了,不过嬴政派了人暗中跟着,不用担心她的安危。”赵正勇环顾四周,“他俩的事用不着咱们操心,年轻人赌气闹矛盾而已,等她冷静下来,嬴政会把她接回来的,现在要紧的是韩非的事,”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盯着关左,“怎么,你该不会是不忍心下手吧?”

    关左没接话。

    “理解,毕竟是稷下学宫的同窗。”赵正勇笑笑,“但历史上他注定要死,我们不过是让这件事提前发生而已。”

    关左皱起眉头,确实,史书上的确是这么记载的…

    “别犹豫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赵正勇压低嗓音,“谣言已经散出去了,满咸阳城都在传,韩非必死无疑,趁嬴政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把毒药送进去。”-

    咸阳宫外,娮娮艰难地拖着小乞丐来到药肆门前。

    “大夫!快救救他!”她声音发颤,一边轻拍小乞丐惨白的脸颊,“林骁然,醒醒,我们到药肆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药肆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阿姊?”娮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文瑜?”

    文瑜快步上前,见林骁然伤势严重,立即伸手搀扶:“怎么伤得这么重?快扶他进来。”

    两人合力将林骁然扶进里屋安置在床榻上,文瑜熟练地为他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娮娮不懂医术,只能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文瑜终于直起身:“血止住了,伤口也包扎好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声音里透着疲惫,“你先在里屋好好躺着,别乱动。”他朝娮娮使了个眼色,可正要迈步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等等”

    娮娮猛地转身,又快步回到床前:“怎么了?是伤口疼吗?”

    林骁然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倔强,他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簪子:“这个还你。”

    娮娮怔了怔,伸手接过那支沾着血迹的簪子,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以后别再偷东西了,这次就当是个教训。”

    林骁然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娮娮叹了口气,只好跟着文瑜走出里屋。

    刚踏出门槛,文瑜就急切地拉住娮娮的手腕:“阿姊,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小乞丐又是怎么回事?”

    “我”娮娮睫毛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文瑜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目光随即落在她渗着血丝的下.唇上,心头猛地一紧,那伤口分明是被人咬破的

    他想起此番来咸阳的缘由,那日嬴政将娮娮强行带走后,他傍晚去她住处寻找,却听邻居阿婆说她已经离开了,还是和两个少年郎一起骑马走的,其中一人被称作她的郎君。

    回家后父亲的话更让他心头一紧:“她本就是从夫家逃出来的,不甘被强娶才从秦国雍城一路逃到咱们齐国临淄,如今一声不响地走了,定是被夫家强行带回去了。”

    是啊,若是自愿离开,阿姊怎会不与他告别?定是被人强行带走的,这个念头像根刺,这几个月来一直扎在他心里。

    想到这里,文瑜实在放心不下,执意要来秦国寻找娮娮,文伯见儿子如此坚持,又心疼娮娮的遭遇,便允了他独自前往。

    文瑜先到了雍城,在那里苦苦寻找了数月,却始终杳无音信,无奈之下,他决定前往咸阳碰碰运气,毕竟秦国都城繁华,往来人多,或许能打听到娮娮的下落。

    好在文瑜医术精湛,在咸阳开了间药肆勉强维持生计,一边行医问诊,一边暗中打听娮娮的消息,没想到今日竟在药肆里与她重逢。

    看着娮娮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尾还泛着红,唇上带着伤,文瑜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定是又偷偷从夫家逃出来了。

    “阿姊,你是不是无处可去?”文瑜轻声问道,语气温柔。

    娮娮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瑜没有解释,只是温和地说:“阿姊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住在我这药肆里,这里就我一个人,正好缺个帮手。”

    娮娮犹豫了一下,她从宫里逃出后确实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嬴政更不会在意她的死活,眼下,文瑜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可以吗”她声音细若蚊蝇。

    “当然可以。”文瑜体贴地说,“我刚来咸阳不久,正需要人帮忙打理药肆呢。”

    “我可以帮忙!”娮娮急切地应道,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文瑜也笑了,温声道:“那就多谢阿姊了。”-

    咸阳宫内,烛火摇曳,暗卫单膝*跪地,将娮娮在宫外的一举一动细细禀报。

    “她在药肆住下了?”嬴政指尖轻扣案几,眉头微蹙。

    暗卫俯首答道:“回大王,正是,属下刺伤那小乞丐后,她便带着人直奔药肆,听他们交谈,似与药肆主人是旧识,故而暂住下了。”

    “旧识?”嬴政眸光一沉,“那药肆主人什么来历?”

    “是齐国人,来咸阳不过月余。”

    殿内一时沉寂,良久,嬴政冷声道:“给寡人盯紧了,若那人敢有半分逾矩,就地格杀。”话音未落,眼中已现杀意。

    “是。”暗卫领命退下,身影转眼消融在殿外夜色中。

    赵殷适时上前,低声道:“大王,近日关于韩非的流言愈演愈烈…”

    嬴政眸色骤然转暗,似有乌云翻涌,殿外风声呜咽,却吹不散他眼中凝结的寒意。

    第72章 寡不敌众

    一连在药肆住了半月有余,这些日子里,不仅无处可去的娮娮寄居在此,身受重伤居无定所的林骁然也被文瑜好心收留。

    小小的药肆里,竟也热闹了起来。

    娮娮知恩图报,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将药肆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帮文瑜分拣药材,格外利落,炮制时又格外细致,连包扎药材都包得方方正正,比文瑜自己包的还要整齐,她还主动包揽了三人的一日三餐。

    相比之下,林骁然就显得悠闲多了,这些日子他只需安心养伤,连换药都是娮娮在一旁伺.候。

    好在他伤势渐愈,如今已能下床走动,只要不做什么剧烈动作,伤口倒也不疼,文瑜见他年纪尚小又孤身一人,便有意等他伤好后收他做学徒,谁知这小子竟骄傲地一扬下巴,哼道:“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三人在这方寸之间的药肆里,倒也过得其乐融融,每日清晨听着街市的叫卖声醒来,夜里伴着药香入眠,日子平静得仿佛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这日午后,娮娮照例挎着药篮出门给病人送药,却听见街上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郑国和韩非都是韩国派来的细作!郑国修的那郑国渠,实际上是他们韩国献的什么疲秦之策,韩非更是混入朝堂想着复国!”

    “可不是,大王一怒之下把韩非下了大狱,结果那韩非竟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娮娮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药篮,她想起在宫中时曾远远见过那位韩非先生,总是独来独往,面色沉郁,没想到

    “嬴姓宗室那些老爷们可逮着机会了!”一个卖菜的老汉压低声音道,“说外国的客卿都是细作,逼着大王下逐客令呢!”

    “这几日咸阳城里可热闹了,”旁边卖布的妇人接话,”那些外国来的客卿都收拾行囊离开,听说连李斯大人都被赶走了…”

    娮娮默默挪动脚步,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听见更惊人的消息。

    “最惨的是燕太子丹!听说他的人头已经在路上了,就这几日便要送到咸阳。”

    “活该!谁让他敢派人行刺大王和太后!”

    娮娮心头一颤,但她终归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巷子走去。

    阳光依旧明媚,街市依旧喧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些朝堂纷争和权力倾轧,都和她这个从深宫中逃出来的假太后无关了。

    现在的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在这间小小的药肆里,继续帮文瑜分拣药材,熬制药汤。

    提到药汤,娮娮这才恍然想起,待会儿回到药肆还得给自己熬一碗驱寒汤药。

    宫外不比宫里暖和,偏生她还有个睡梦中爱踢被子的坏习惯,这几日每每夜半冻醒,总见那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脚榻上,不出所料便染了风寒。

    想到这里,娮娮忽然想起在帝丞宫时的情形,那时半夜常被热醒,嬴政总把她箍得死紧,他像个火炉似的烫人,她刚想挣开,头顶就传来不耐烦的呵斥:“乱动什么?老实睡觉。”

    “那你别搂这么紧,我要热死了,还有你的胳膊和腿,能不能别压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娮娮不满地抱怨。

    他也不高兴:“你以为我想压着你?还不是你半夜总踢被子,闭嘴,睡觉。”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长腿也依旧压着她,娮娮根本挣不开。

    “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你太重了…”娮娮委屈地嘟囔。

    “还敢顶嘴?”

    “我没有!明明是你…”是你杠精…

    后半句她没敢说出口,只能任由他这么圈着自己。

    此刻回想起来,娮娮仍忍不住腹诽,那暴君分明是强词夺理,倒打一耙说她顶嘴,仗着九五之尊的身份,连欺负人都这般理直气壮,活脱脱就是个杠精,说不过还要摆架子,简直就是个幼稚鬼。

    娮娮越想越气,脚步都不自觉地重了几分,边走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他。

    整天板着脸装深沉,一生气就原形毕露,还动不动就“寡人”“寡人”的,活像只炸毛的公鸡,仗着自己是秦王就了不起吗?说不过人就拿身份压人,简直比市井泼皮还要无赖三分。

    这种蛮不讲理的性子,难怪能将六国都得罪个遍!-

    泾阳,郑国渠工程核心区。

    郑国正跪在瓠口的渠首,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河水中测量流速,他的衣袍早已被泥浆浸.透,却浑然不觉,口中还喃喃计算着:“此处流速三分,当扩渠一尺二寸”

    “郑国。”嬴政的低沉嗓音惊飞了堤岸的寒鸦。

    郑国闻声转身,却一个踉跄跪倒在冻土上,他布满冻疮的手指还保持着测量时的姿势,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大王?大王怎会来此?不过正巧,臣正要写信禀报大王,此处若加筑一道分水堰——”

    “住口。”嬴政的定秦剑已抵在郑国喉间,“你与韩非密会三次,当真以为寡人不知?”

    渠边的冰凌在沉默中咔咔作响,郑国突然重重叩首:“公子非只是问臣问臣何时能拖垮大秦国库臣答”他抬起斑白的鬓角,“但臣答待泾水东注之日,便是秦国粮仓满溢之时!”

    定秦剑的寒光倏然凝滞。

    嬴政想起半月前看到的密信,那些精确到毫厘的渠道图纸,那些节省人工的巧妙设计。

    郑国的目光却越过剑锋,痴迷地望着未完工的渠道:“大王明鉴,臣绝无二心,此渠若成,可灌关中四万顷良田,岁增粮赋百万石,”他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卷被水浸.湿的图纸,“这是臣新设计的闸门,可节水三成!”

    嬴政的剑尖微微颤动。

    寒光映着郑国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他跪在雪地里,粗布麻衣早已被融化的雪水浸.透,指尖因常年与砂石摩.擦而皲裂,渗着细密的血丝。

    郑国没有辩解,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冻得发紫的嘴唇颤.抖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一簇不灭的火。

    那不是恐惧,不是谄媚,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热忱,嬴政见过这样的眼神,在那些为铸剑而废寝忘食的匠人脸上,在那些为战阵而彻夜推演的将领眼中。

    “大王,此人居心叵测…”赵殷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警惕,“他是韩人,终究非我族类。”

    嬴政的剑尖仍悬在郑国颈侧,只需再进一寸,便能取他性命,可他的思绪却飘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工程奏报,每一卷竹简上,郑国的字迹都工整如刻,哪怕是最细微的水位变化,他都要反复测算三次才肯呈报。

    他想起那些被退回的俸禄,想起郑国常年住在渠边简陋的草棚里,连冬日的炭火都换成凿渠的青铜工具…

    “继续修。”嬴政突然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刺耳,他解下自己的黑貂大氅,随手扔在郑国面前的雪地上,裘皮在雪白的地面上摊开,像一片突兀的阴影。

    郑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嬴政的声音冷得像冰:“但记住,”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着郑国,“若来年秋收未见成效,寡人便用这裘皮裹你的尸骨。”

    郑国的呼吸骤然急促,斑白的鬓角剧烈颤.抖,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血痕在雪地上洇开一片暗红。

    “臣愿以性命担保!”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若此渠来年不成,臣甘受车裂之刑!”

    嬴政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直起身,转身离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和那件被遗落的黑貂大氅。

    郑国缓缓伸手,指尖触到裘皮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一下,他最终将它紧紧攥住,远处,渠水在冰层下奔涌,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大地的心跳。

    当他抬头时,只见嬴政已转身离去,赵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痴迷水利的老者正捧着君王的大氅,像捧着至宝一般贴在胸口,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仍死死盯着渠道图纸。

    二人正欲扬鞭启程,忽见一骑自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之人黑巾蒙面,行至嬴政马前骤然勒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大王,果然不出您所料,李斯大人在离咸阳途中遇刺,暗卫已诛杀七名刺客,生擒其首。”他声音微顿,又低声道:“另据咸阳急报韩非已在狱中服毒身亡…”

    嬴政眸光骤然一沉,眼底似有寒潭深不见底,他遥望咸阳方向,指节在缰绳上收紧,终只冷冷道出三字:

    “回咸阳。”-

    咸阳的街道上,娮娮刚送完最后一包药,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轻轻吸了吸鼻子,随即加快脚步往药肆赶去,想着在日落前回到店里。

    可才走出不远,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脚步声杂乱,似乎不止一个人。

    是嬴政派来的人吗?

    她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又立即否定了,如果是嬴政派人来抓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一个暗卫就够了。

    娮娮警觉地环顾四周,隐约感觉到暗处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她,目光中充满恶意。

    她立刻加快脚步,可刚拐进一条巷子,前面突然闪出两个面目狰狞的持剑男子,其中一人仔细打量她后,冷笑道:“果然是秦太后,没认错人。”

    娮娮心头一紧,正要说话,巷子里又闪出三个持剑的人,她认出他们的装束,是宫里的暗卫。

    三个暗卫挡在娮娮面前,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男子阴森一笑:“要你们命的人!”其中一人突然高喊:“都出来!她就是秦太后,先杀了这三个暗卫,再取她性命!”

    娮娮这才明白,这两伙人不是一路的,对面是要杀她的刺客,而暗卫是来保护她的,她猜测,应该是嬴政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就在这时,巷子里突然涌出几十个持剑的刺客,个个面目凶狠,三个暗卫对视一眼,知道寡不敌众。

    其中一个暗卫立即转身对娮娮说:“太后快走!”又对同伴喊道:“你去禀报大王!他们人太多了!我们撑不了太久!”

    情况危急,娮娮顾不得多想,趁着双方打斗的空隙,飞快地逃出巷子。

    天色渐暗,娮娮拼命奔跑,心跳如鼓,她清楚地看到刺客至少有几十人,那两个暗卫肯定支撑不了多久,可是回宫的路被刺客堵住了,她只能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夜色越来越深,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第73章 正主在此

    月光倾泻在幽暗的树林间,娮娮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岩壁,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此刻听来都像是死神的低语。

    那些刺客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脉搏上。

    可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竟派出如此阵仗,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就在脚步声即将转过岩壁的刹那,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蓦然笼罩了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玄色身影骤然闪现,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肢,转瞬间便带着她腾空而起。

    林间的枝叶在耳边簌簌掠过,她下意识要惊呼出声,却在嗅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时骤然噤声。

    是嬴政。

    娮娮被嬴政腾空抱着,双臂本能地环住他的脖颈,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下意识收紧双臂,指尖不自觉地陷入他肩头的衣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此刻的真实。

    夜风在耳边呼啸,他的胸膛却成了最安稳的港湾,连带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裹挟其中。

    林间寂静得可怕,唯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那气息比平日紊乱,胸膛的起伏也比往常剧烈。

    是策马疾驰而来吗?

    这个念头让娮娮心头一颤,她微微仰头,月光恰好描摹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那总是从容不迫的眉眼此刻竟凝着几分罕见的焦灼,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一抹薄红,像是疾奔时被夜风刮出的痕迹。

    不知怎的,这些天独自一人在宫外的委屈,突然就化作了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现在才来

    她在心里小声埋怨,泪水却愈发汹涌,若是他再迟片刻,她不敢想会是怎样的结果,或许此刻已被刺客所杀,化作了林间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这些天分开的日日夜夜,他究竟有没有想过她?为何直到此刻才出现?为何宁可派暗卫守着,却不亲自来找她?

    还是说,他本就没打算向她解释什么,在他眼里,她终究什么都算不上。

    “哭什么?”嬴政忽然开口,未等娮娮回答,便一手骤然将她搂紧,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另一只手则抓住地上盘结的藤蔓,“抱紧。”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一跃,娮娮下意识闭眼,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藤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待双脚终于触到实处,她才发现岩壁下竟藏着个山洞。

    嬴政抱着她走进山洞,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洞内昏暗,只有几缕月光从藤蔓缝隙漏进来,他单膝跪地蹲在她面前,玄色衣袍铺开在潮湿的岩石上,接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指尖轻拨机关,只听“咔”地一声轻响,那物件瞬间展开,竟是一把精巧的折叠弓弩,弩臂薄如蝉翼,通体漆黑,在昏暗的山洞里泛着冷冽的寒光。

    “这是伏地听风弩,机关在此。”他手指轻点弩身上的暗扣,“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娮娮怔怔地望着他,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神,便见他已将弓弩塞进她手中,他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收紧,似是要她牢牢记住弩机的触感。

    “若有人进来,对准心口,扣这里。”他指腹摩挲过弩机上的凹槽,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不必犹豫。”

    娮娮指尖微颤,弩身的冰凉渗入肌肤,她张了张口,可还未等到她出声,嬴政便已起身朝洞口走去。

    “等等!”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嗓音里带着一丝慌乱的颤意,“你要去哪儿?”

    嬴政脚步一顿,侧首看她,眸色深沉如夜:“外边刺客太多,很快就会搜到这里。”

    “那你就更不能出去!”她死死攥住他的袖角,玄色锦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却固执地不肯松手,“他们、他们以为我是秦太后才一路追杀我,可如果发现你在这里”

    娮娮的话突然哽在喉间,眼前浮现出那些刺客森冷的刀光,如果他们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秦王,只怕顷刻间就会蜂拥而上。

    “你是秦王”她低喃着,尾音轻得几乎消散在洞内的潮湿空气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盈满水光,倒映着他冷峻的轮廓,“他们如果见到你,肯定会——”

    “去是肯定要去的。”嬴政打断她,“赵殷和玄甲军赶至还需时间,若坐以待毙,你我都会死在此处。”

    闻言,娮娮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一句:“那我跟你一起。”

    “不行。”他斩钉截铁,抬手抚过她颊边未干的泪痕,动作罕见地温柔,语气却冷硬如铁,“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他的温度已从她掌心抽离,玄色衣袂翻飞间,嬴政的身影已融入洞外浓稠的夜色。

    娮娮站在原地,手中的弓弩突然变得千斤重,洞外树影摇曳,沙沙的声响中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竟就这样走了。

    明知外面有多少把刀剑正等着取他性命,明知那些刺客有多想要秦王的命,他却还是选择独自踏入那片刀光剑影。

    娮娮低头看向手中的伏地听风弩,月光从藤蔓缝隙漏进来,在漆黑的弩身上流淌,泛着和他离去时一般无二的冷光。

    洞外,月光倏然隐入云翳,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暗,就在这明灭交替的瞬息,嬴政的身影已悄然欺近最后那名刺客的后脊。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衣角甚至不曾带起一丝风声,整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刺客投在岩壁上的阴影里。

    那刺客尚在茫然四顾,脖颈间突然感受到一丝凉意,不是朔风的凛冽,而是金属特有的寒意。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咽喉便被一道冷光划过,青铜短剑在嬴政指间翻转,刃口精准地避开颈椎骨缝,刺入的深度刚好切断气管却不溅出一滴血。

    刺客瞪大的眼睛里还映着同伴的背影,身体却已如断线木偶般向前栽倒,他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不受控制地下坠。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看到一截青铜短剑的寒光,在完全黑暗前的那一瞬,如流星般划过他的眼底。

    嬴政左手稳稳托住瘫软的身躯,右手短剑在刺客衣襟上轻轻一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剑刃上的血珠都不曾惊动,待到月光重新破云而出时,岩壁上只多了一道倚靠的人影,仿佛只是困极了在闭目小憩。

    三丈开外,第二名刺客似有所觉地转身,嬴政的身影却早已隐入阴影,当那人困惑地眨动眼睛时,一根浸.透夜露的藤蔓突然缠上他的脖颈。

    咯啦——

    轻微的颈椎断裂声淹没在夜风中,嬴政单手提着瘫软的尸体,另一只手接住对方脱手坠落的环首刀,刀锋在触及枯叶前被他用靴尖轻轻一挑,稳稳落入掌心。

    第三名刺客终于察觉到异常,他握紧淬毒的短弩正要示警,忽觉后心一凉。

    低头时,一截染血的刀尖正从自己胸.前缓缓抽出,他想喊,却发现喉间不知何时已被自己的弓弦勒住。

    那根他亲手用犀筋鞣制的弓弦,此刻正深深嵌进自己的皮肉。

    嬴政松开绞紧的弓弦,任由尸体滑入灌木丛,他垂眸看了眼指尖沾染的鲜血,随意在那人衣襟上拭净。

    夜风送来前方刺客的交谈声,嬴政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反手握紧夺来的环首刀,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岩壁下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嬴政的玄色衣袂已掠过第七具尸体。

    他指尖的环首刀滴血不沾,每次出手都精准避开骨骼,只切断要害处的血脉,直到第十个刺客踩断枯枝时,剩余的人才惊觉同伴的“歇息”太过安静。

    “谁?!”为首的刺客猛然转身,火把照亮了岩壁上斑驳的血迹。

    嬴政从容地从阴影中迈出,月光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他漫不经心地用剑尖挑起地上刺客掉落的青铜匕首,任其在剑锋上叮当作响,似在把.玩一件玩物。

    “看清楚了,”他忽然振腕一甩,那匕首“铮”地一声钉入为首刺客脚前的冻土,距其脚尖不过寸余,“秦王,嬴政。”

    他故意将最后二字咬得极重,嘴角噙着讥诮的弧度,月光映在他冷峻的眉宇间,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镀上一层寒霜。

    “怎么?”见众人僵立当场,他轻嗤一声,靴尖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尔等鼠辈不是日日叫嚣要取寡人首级?如今正主在此,反倒不敢上前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将“鼠辈”二字咬得格外清晰,说话间,手中长剑随意挽了个剑花,剑锋反射的寒光依次扫过每个刺客的面容,像是在清点一群待宰的羔羊。

    “秦王?!”刺客首领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狂喜,“天佑我燕国志士!”

    闻言,嬴政剑眉微蹙,眸中寒光一闪。

    燕人?这倒是出乎意料,可燕太子丹已死,绝非他派来的,定是另有其人,莫非与刺杀李斯的那批刺客并非同源?

    嬴政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长剑,剑锋在月色下划出冷冽的弧光,他语气轻慢:“李斯那天遇到的,也是你们这等不入流的杂鱼?”

    “休要污我等!”年轻刺客果然中计,“我等为荆卿而来!”

    “荆轲?”嬴政突然嗤笑出声,他果然没猜错,原来是为了荆轲而来。

    嬴政忽而轻笑道:“就是那个捧着樊於期头颅,手抖得连地图都展不开的废物?”

    刺客们闻言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却见嬴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难怪尔等蛰伏多时,燕地水土,倒是专养这等狂吠乱咬的丧家之犬。”话音未落,他已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将身形隐在岩壁阴影之中。

    暴怒的刺客们嘶吼着扑来,嬴政却倏然后撤,身形敏捷滑入狭窄岩缝。

    最前排三柄长剑同时刺到,却在石缝中死死卡住。

    紧接着寒光一闪,长剑破空,三人喉间顿时绽开血花。

    左侧剑客挥剑斩来,嬴政侧身一引,那人脚下一滑,在湿腻岩壁上重重栽倒,颈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嬴政与他们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每当刺客即将形成合围,就故意露出破绽诱敌深.入。

    有个莽夫追得太急,被嬴政突然拽进岩洞阴影里,外边的同伴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再见到时已成软绵绵的尸体被他当盾牌推出。

    “就这点本事?”嬴政甩了甩袖口沾到的脑浆,突然用燕地方言讥讽:“燕人,不过如此。”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剩余刺客的怒火,他们丢弃弩箭拔出短兵,却正好落入嬴政想要的近战圈套。

    洞内的娮娮听到金属碰撞声突然密集,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

    然而,在这沉闷的撞击声中,还夹杂着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地向山洞逼近。

    这脚步声轻缓而迟疑,绝不是嬴政那沉稳有力的步伐。

    娮娮呼吸骤然一滞,她耳尖微动,在黑暗中捕捉着那越来越近的细微响动。

    第74章 敢跳崖吗

    林间夜风呼啸如鬼哭,刺骨的寒意顺着岩缝钻入洞穴,娮娮不由得将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洞外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嬴政显然是在故意将刺客引离她藏身的山洞。

    然而,仍有漏网之鱼。

    沙沙两声轻响,两道黑影趁着嬴政与其他人缠斗之际,悄然退出战局。

    “那秦太后当真还在此处?”距洞口不远处,一名刺客压低声音问道。

    “错不了。”同伴斩钉截铁地回应,“秦王亲自断后,必是在护着什么,况且…”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漆黑的林间,“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问话的刺客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压低的话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洞中的娮娮屏住呼吸,生怕他们发现这个山洞,只能无声地握紧了那柄弩机,冰凉的金属触感这才让她稍稍定神。

    好在嬴政离开前已为山洞做好了伪装,他将藤蔓枯枝巧妙地布置在洞口,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后面还藏着一个山洞。

    正是这精心的伪装,让两名刺客搜寻多时都未能发现。

    而此刻,这些伪装正在经受最严峻的考验。

    咔嚓一声脆响。

    “这里!”其中一名刺客突然压低声音惊呼,利刃挑开几根藤蔓,“好个障眼法,我说怎么遍寻不着,原来这里还藏着个山洞,走,过去瞧瞧。”

    娮娮闻言心脏猛地一颤,月光从晃动的藤蔓间隙渗入,在地上投下刀光晃动的碎影。

    “秦太后果然在此!”洞口的藤蔓突然被拨开,两名刺客借着洞外微光,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娮娮,为首的刺客正狞笑着拔出佩剑。

    “站住!再靠近、我、我就射杀你们!”娮娮声音发颤,强撑着举起弓弩对准他们,握着弓弩的手却在不停抖动。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太后尊体金贵,连弓都拿不稳,还敢威胁我们?”其中一人轻蔑地说着,继续向前逼近。

    “别过来!我真的会射箭!”娮娮焦急喊道,手指已经扣在了弩机上,可那两人充耳不闻,反而加快脚步向她扑来。

    嗖——

    第一支弩箭离弦而出,正中为首刺客的咽喉,那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倒下,另一名刺客顿时慌了神:“你你竟敢”

    娮娮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此刻已无退路,她咬紧嘴唇,再次扣动弩机。

    “嗖”的一声,第二支箭精准命中剩下那名刺客的心口。

    看着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娮娮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山洞里弥漫,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可她顾不得害怕,立即跌跌撞撞地朝洞外奔去。

    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满身的血腥气,远处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娮娮的心猛地揪紧,嬴政还在以一敌众,可若是他寡不敌众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利箭般刺穿娮娮的心脏,她提起裙摆,拼命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夜风卷起她散乱的发丝,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被她倔强地眨了回去。

    此刻她不能软弱,绝不能。

    林间刀光剑影,嬴政的身影敏捷地在刺客间穿梭,他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每一次挥斩都精准地划过敌人的咽喉,一个刺客从背后偷袭,他头也不回,反手一剑贯穿对方胸膛,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迟疑。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身侧举刀的刺客眉心。

    嬴政剑眉一蹙,转身就看见娮娮举着弓弩站在不远处。

    “不是让你在洞里等着?”他语气严厉,手上却不停,一剑挑开刺向她的长矛。

    娮娮快步跑到他身侧,“是有刺客找到山洞了我担心你”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

    嬴政手腕一翻,又解决一名逼近的刺客:“人呢?”

    “被我射杀了。”她小声答道。

    闻言,嬴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银弧,将扑来的刺客封喉,他身形一转,将娮娮护在身后,低声道:“跟紧我。”

    他的剑法凌厉如风,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刺客们的围攻在他面前如同儿戏,不是被一剑封喉,就是被刺穿心窝。

    娮娮躲在他宽阔的背后,偶尔找准机会射出弩箭相助。

    直到“咔”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支弩箭也用尽了,嬴政头也不回地将她往身后一揽:“躲好。”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敌群,剑光所过之处,鲜血飞溅,竟无一人能近他三步之内。

    可他剑锋虽利,却终究难以兼顾,她手无寸铁立于身侧,他既要斩敌于剑下,又要护她毫发无伤。

    他每一次挥剑虽都精准狠辣,却始终不敢离她三步之外,刺客们显然也看出了他的顾忌,越发凶狠地朝娮娮所在之处攻来。

    嬴政长剑横扫,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落,娮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传来的温度,还有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就像一堵铜墙铁壁,将所有的危险都挡在外面。

    可刺客实在太多,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嬴政不得不且战且退,将娮娮护在身后狭小的安全范围里,每一次挥剑,都要分神确认她的安危,每一次闪避,都要确保不会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这样束手束脚的打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嬴政眉头蹙了蹙,目光在娮娮与敌群间快速扫过,突然,他手腕一翻,剑光如虹逼退近前的几名刺客,随即一个箭步来到娮娮身边。

    未等娮娮反应,嬴政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娮娮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他则身形如电,借着夜色掩护朝密林深处疾奔而去,身后只余刺客愤怒的吼叫与杂乱的脚步声。

    娮娮尚未定神,抬眸间却猛然睁大了双眼。

    “前面是”她的话戛然而止,眼前赫然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夜风呼啸着自崖底席卷而上,吹乱了她的发丝。

    嬴政却勾起唇角,语气轻松得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敢跳崖吗?”

    “什么——啊——”娮娮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觉身子一轻,嬴*政抱着她纵身跃下悬崖。

    崖边的刺客们赶到时,只看到两道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中。

    “这么高的悬崖,必死无疑。”一个刺客啐了一口。

    “不可大意,”另一个刺客阴沉着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绕路下去查看。”

    殊不知,悬崖下,就在娮娮以为要坠入深渊的刹那,一道寒光突然撕裂黑暗,嬴政的长剑悍然出鞘,在岩壁上擦出刺目火花。

    铮——

    金属与岩石的碰撞声震得她耳膜生疼,两人下坠的势头猛地一顿。

    “啊——!”娮娮的尖叫声还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被惯性狠狠甩向岩壁,她本能地死死缠住嬴政,指甲几乎要陷进他肩头的衣料,混乱中却忽然感到腰间一紧,那只温热的手掌像铁箍般将她牢牢按回坚实的胸膛。

    耳畔传来低沉的喘息,嬴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我若松手,你此刻早该在崖底数星星了。”他说话时喉结的震动清晰传来,混合着他独有的气息将她层层包裹。

    娮娮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正不自觉地缠在对方腰上,慌忙要松开时,却被那只手臂更用力地圈住,“别乱动。”嬴政的剑柄在岩缝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想掉下去?”

    月光穿过尘雾,照亮他的脸部轮廓,那滴悬在下颌的汗珠,正随着平稳的呼吸一下下颤动,仿佛在嘲笑她狂跳的心。

    嬴政察觉到她的颤.抖,低笑一声:“抖什么?保你安然无恙。”他抬头示意上方不远处凸出的岩石,“看见那块石头了吗?先爬上去,再顺着岩壁往左走三步,就能到安全的地方。”

    娮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却瞬间煞白:“太远了我够不到”

    “我托着你。”他声音沉稳,手臂稳稳发力,把她向上托举,“先抓住上面的岩缝。”

    娮娮仰头望向那陡峭的岩壁,深渊的冷风自下盘旋而上,寒意顺着脊背攀爬,她下意识将环住嬴政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不敢有丝毫松懈。

    “怕了?”耳畔传来一声低笑,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娮娮轻轻摇头,发丝擦过他的下颌。

    说来奇怪,即便身处这万丈深渊之上,只要被他这样牢牢护在怀中,心底就会涌起莫名的安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再险的绝境也能化险为夷。

    那只箍在她腰间的手却突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轻吸一口气,“我数到三,”他吐息灼热,“一,二,三!”

    娮娮猛地闭上眼,手掌胡乱向上摸索,粗糙的岩壁刮得指尖生疼,却在某一刻突然触到一处凸.起。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抓紧时,嬴政的手掌突然在她腰间轻轻往上一推。

    “啊!”娮娮惊叫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窜去,慌乱中她死死抓住岩缝,指甲都快要折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下意识回头,瞳孔骤然紧缩,嬴政的衣袖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而在他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别停。”他声音依旧冷静,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继续。”

    娮娮强忍泪水,颤.抖着完成最后的攀爬,就在她的脚尖刚触到安全地带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嬴政的长剑竟从岩缝中松脱,他的身影瞬间被深渊吞噬。

    “不要!”娮娮惊恐转身,只来得及看见他玄色的衣袍在崖边一闪,整个人便如断线的纸鸢般坠入深渊。

    “嬴政!”

    娮娮撕心裂肺的喊声在悬崖间回荡,却只换来呼啸的风声作答。

    眼前是令人窒息的空茫,悬崖之下只有翻涌的云海,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吞噬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

    “嬴政”她破碎的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嗓音嘶哑,却始终无人回应。

    冰冷的山风卷起她散乱的长发,发丝抽打在脸上如刀割,身上这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外袍,此刻却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他救了她,自己却掉下了悬崖。

    娮娮十指深深抠进岩缝,指甲崩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若是她再快一些若是她没有犹豫那片刻若是她能早发现他受了伤

    泪水砸在染血的岩壁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她死死攥住岩缝,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可掌心只有冰冷的空气。

    “对不起”

    第75章 魂牵梦萦

    月光如银,穿过斑驳的树影,洒在那个跌跌撞撞奔跑的瘦小身影上。

    娮娮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中闪烁。

    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方才那一跤摔得不轻,粗粝的砂石早已磨破了皮肉,可她顾不得查看伤势,只是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拼命往悬崖下奔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嬴政,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不信,死也不信,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她也要找到他。

    不知跑了多久,娮娮的双腿早已麻木,胸口像被火烧般灼痛。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一缕熟悉的轻笑忽然从林间飘来,那声音轻得像是幻觉,却让她浑身一颤。

    “哭什么丧?我还没死。”

    娮娮猛地刹住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

    月光下,嬴政懒洋洋地靠在一棵老树下,衣袍虽然沾了血迹,但神色依旧从容,他甚至还带着那副惯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双腿突然不听使唤,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接着一头撞进他怀里。

    “我以为我以为你”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把他的前襟都打湿了,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这一切都真实得让她不敢相信。

    嬴政轻轻“嘶”了一声,却还是伸手抚上娮娮脑袋:“轻点,胳膊上还有伤。”

    娮娮这才抬起头,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看他,那张熟悉的脸,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连眉梢微挑的弧度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刚才的绝望和恐惧都像一场噩梦,而现在,梦醒了。

    目光下移时,一道狰狞的伤口突然闯入视线,暗红的血迹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袖,在月光下泛着骇人的光泽。

    “你的伤”她的声音瞬间哽住,指尖悬在半空,既想触碰确认他的伤势,又怕弄疼了他。

    “小伤。”嬴政无所谓地甩了甩手臂,“又没缺胳膊少腿。”

    娮娮刚要松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可那么高的悬崖,你是怎么…”

    话未说完,嬴政突然轻笑出声,眉宇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咸阳城方圆百里,哪片地方我不熟悉?”他指了指悬崖方向,“那下面根本不是崖底,而是一处石台,我故意在那儿等了你许久”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忽然倾身向前,“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跳下来殉情,若是跳了,寡人定能稳稳接住你,谁知你只是给寡人哭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丧,转头就跑,害的寡人只好亲自上来寻人。”

    娮娮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又羞又恼地瞪着他,却见他笑得越发得意,想骂他又不知从何骂起,最后只能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夜风拂过林间,方才的绝望渐渐散去,可心底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酸涩。

    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殉情?明明是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是他亲手杀了青玉,如今却还要摆出这副救世主的姿态。

    娮娮攥紧了衣袖,救了她又如何?青玉的枉死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她本该恨他的,可此刻看着他染血的衣袖,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夜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一阵微凉的沉默。

    嬴政见她迟迟不语,不耐开口:“哑巴了?”

    “没有。”娮娮低低应了声,却突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方才跑得太急,膝盖的伤处被夜风一吹便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嬴政目光一凝,这才借着月光看清她狼狈的模样,裙摆被荆棘勾破了好几处,右膝上还渗着血痕,他轻啧一声,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不用!你手上还有伤”娮娮慌忙摆摆手。

    “少废话。”嬴政不容分说地打断,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倨傲,“谁有你娇气。”

    娮娮被他这话噎得心头火起,可看着他固执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坠崖时他护着自己的样子,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他的背脊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连呼吸的节奏都平稳如常,仿佛方才那场生死一线的坠崖从未发生过,让她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夜风拂过脸颊,她悄悄环住他的脖颈,思绪却飘向别处。

    青玉的事,说到底也是她隐瞒在先,若是她早些告诉嬴政关于荆轲的事,青玉或许就不会死。

    一声轻叹消融在夜色里,娮娮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走向林外。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隐入苍茫山色之中。

    与此同时,已经下到半山腰的刺客们忽见下方火光大作。

    赵殷和章邯率领的玄甲军如铁壁般横亘在前,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数十支火把骤然亮起,将整条山道照得如同白昼,刺客们顿时僵在原地,眼中尽是惊骇之色。

    玄甲军沉默列阵,铁甲在火光中泛着森冷寒光,随着章邯一声令下,军阵迅速推进,刀光闪过,血花飞溅,转眼间山道上已是一片猩红。

    残余的刺客被团团围困,背靠着背,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森冷的兵刃步步逼近。

    一个时辰后,咸阳宫幽深的地牢里,铁链碰撞声中,便因此又多了几个即将受刑的囚徒。

    而地宫之上的帝丞宫寝殿内,娮娮正准备召见赵正勇,侍女却禀报因大王新颁的逐客令,赵高已被遣离咸阳。

    娮娮闻言一怔,转念一想倒也释然,连李斯这样的重臣都被驱逐,赵高作为赵国人,被逐并不意外。

    她并不为此过分忧心,赵叔叔向来处事稳重,自有打算,况且她记得史书上记载,李斯不久就会写《谏逐客令》上书劝谏,让嬴政收回成命,到那时,赵叔叔自然也会被召回。

    这样想着,娮娮的心便安定下来,待沐浴完毕,她便安然入睡-

    五日后,阴冷的地牢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囚徒,燕国公主姬月,燕太子丹的妹妹。

    冰冷的铁链将她紧紧束缚在刑架上,嬴政亲手施以膑刑,剜去了她的膝盖骨,剧痛让她昏死过去,紧接着便被寺人用刺骨的冷水泼醒。

    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姬月颤.抖着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嬴政负手而立的身影渐渐清晰,玄色龙纹袍角滴着水珠,那张俊美如铸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呵”她突然低笑出声,染血的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多少年了,这张脸依旧让她心悸,当年在邯郸街头惊鸿一瞥,少年嬴政俊俏的眉眼就刻进了她的骨髓,即便现在,看着他的手握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匕首的模样,她依然会心跳加速。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被他吸引,她甚至还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王后,直到兄长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这个美梦便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那些刺客,都是你派来的?”嬴政冷冷开口。

    姬月嘴角依然挂着倔强的冷笑,轻蔑道:“是又如何?这些人都是本公主从六国招揽的勇士,剑客、刀客、戟士、术士,个个都想要你的命,本公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召集这么多人要杀你,秦王觉得,这天下有多少人盼着你死?”话音未落,寺人的鞭子已狠狠抽在她身上。

    嬴政神色未变,五日前那场刺杀中,他就察觉到了异常,刺客们虽然喊着为荆轲报仇的口号,却夹杂着各国口音,这样大规模的刺杀行动,必定有人精心策划。

    答案显而易见,六国宗室。

    想到刺客那句“为荆卿而来”,他立即锁定了燕国,但以燕王的懦弱,绝不敢在荆轲刺杀失败后再生事端。

    唯一可能铤而走险不计后果的,只有眼前这个失去兄长的疯癫公主。

    嬴政忽然低笑一声:“姬月,寡人原想顾念儿时情分留你一命,”他眼神渐冷,“可你竟敢派人行刺寡人与我大秦太后,可曾想过今日下场?”

    “太后?”姬月讥讽地勾起嘴角,“秦王当本公主是瞎子?那女人根本不是你阿母,当年在蓟城郊外,本公主亲眼看见你们”她猛地住口,眼中怒火更盛。

    这份怀疑始于姬丹从秦国归来后的无心之言,他无意间提起秦太后与从前似乎判若两人,姬月便立即联想到那日在树下所见他们亲吻一事,这才恍然大悟。

    嬴政不以为意地挑眉:“既然知道了,你以为还能活?伤她分毫,寡人必让你生不如死。”

    “你敢!”姬月突然厉声嘶吼,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杀了我,我父王必举全国之兵伐秦!”

    嬴政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公主说的,可是那个连儿子头颅都能砍下来求和的父王?”他缓步上前,玄色衣袍扫过染血的地面,“荆轲刚死,他就急不可待地将太子丹的首级献上,这样的懦夫,公主还指望他来救你?”

    他俯身凑近姬月耳畔,声音轻得如同刀刃刮过冰面:“他怕是正盼着寡人替他永绝后患呢。”

    姬月胸口剧烈起伏,却无言以对,她比谁都清楚父王的秉性,那个为求自保,连亲生儿子都能牺牲的君王,又怎会在意一个女儿的死活。

    她至今记得,自己曾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额头都磕出了血,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兄长的人头被砍下,当作贡品送往秦国。

    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又怎么可能让那个男人心软?

    想到这儿,姬月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

    “若燕王有你半分血性,”嬴政逼近一步,“燕国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可惜啊,你注定要做个亡国公主。”他转身离去,“寡人本不欲杀你,但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便只有一死。”

    姬月死死盯着嬴政远去的背影,他玄色袍角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却没有一丝迟疑,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萦的少年,如今连一个回眸都不愿施舍。

    是啊,这才是秦王,那个能面无表情剜去她膝盖骨的男人,那个面对哀求无动于衷的帝王,她早该明白的,在他眼里,所有人都不过是蝼蚁,碍眼了就可以随意踩死。

    地牢的火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嬴政迈入帝丞宫大殿时,关左已在殿中静候多时。

    “大王。”关左躬身行礼,嬴政却只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案几前坐下。

    年轻的君王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已让关左如芒在背,喉头发紧。

    关左在心中反复思量,究竟是哪里触怒了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难道是自己精心准备的《谏逐客令》出了差错?可史书明明记载,正是这份谏书让嬴政改变了主意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关左垂首而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嬴政修长手指缓缓展开案上的两卷竹简,终于抬眼看向关左:“客卿的《谏逐客令》,甚合寡人心意。”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指尖却轻轻敲击另一卷竹简,“只是这里还有一份,与客卿所书一字不差,客卿作何解释?”

    嬴政话毕,关左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两份一模一样的《谏逐客令》?

    关左艰难地抬头,正对上嬴政深不见底的目光,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第76章 千秋万代

    帝丞宫大殿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晰。

    赵正勇在离开咸阳的途中被嬴政的人截住,押回了宫中,此刻他正跪伏在台阶下,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

    而嬴政高踞王座,玄色龙袍垂落,冷峻的面容如寒铁般沉凝,一双锐利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

    他脑海中思绪翻腾,惊疑不定,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关左昨日所说的话。

    两千年后的人?

    简直荒谬,真当他是三岁小儿,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他眉头紧锁,可即便心中再如何质疑,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他们三人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

    忽然,他想起在齐国时,娮娮曾随口提过一句,说自己来自两千年后,那时他只当她是怕死,才编出这种荒唐的借口,可如今回想起来

    原来,竟是真的?

    大殿内一片沉寂,嬴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唤了一声:“赵正勇。”

    冰冷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赵正勇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嬴政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他竟然叫的是赵正勇而不是赵高。

    赵正勇心头剧震,飞快思索着,嬴政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是娮娮说的吗?还是她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如果真是娮娮说的,那她有没有把他们来自两千年后的事也说出来?

    他完全猜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眼下只能继续装糊涂,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嬴政缓缓起身,修长的腿迈下台阶,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赵正勇不敢妄动,只能深深跪伏在地上,等待嬴政发话。

    “赵卿所书《谏逐客令》,甚合寡人心意。”嬴政走到他面前,嘴角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

    听到这话,赵正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看来嬴政只是把他和娮娮当成外国间谍,知道真名也只当是赵高的本名,从嬴政的反应来看,娮娮应该没有说出他们来自未来的秘密。

    赵正勇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声音恳切:“臣所言字字发自肺腑,恳请大王收回逐客令,让六国贤士继续为秦国效力。”

    嬴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转向大殿阴影处:“巧了,还有一人也上了谏书。”他故意放慢语速,“与你所写,竟一字不差。”

    赵正勇身体骤然僵硬,关左从暗处缓步走出时,他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震惊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关左竟然还活着!

    赵正勇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那死士明明复命说已将李斯斩杀,连贴身信物都呈了上来作证。

    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关左,却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他头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嬴政玄色王袍的下摆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一切都在嬴政的算计之中?那个看似被蒙在鼓里的年轻君王,其实早就看穿了他的谋划?他早就知道他要刺杀关左?回来复命的死士也是他安排的?

    嬴政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赵正勇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恍然大悟后的惶恐,全都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底。

    不过他最初确实没想到会是赵正勇派人刺杀的关左,那些刺客,他原以为是六国派来的,或是嫉妒外客受重用的嬴姓宗室那群废物。

    但宗室拥护他,他不能完全不重用,可他们实在无能,还意识不到自己无能,竟联合起来逼他颁布逐客令。

    嬴政便顺水推舟答应了,就是要让宗室明白,没了这些外客,他们照样治理不好朝政。

    事实正如他所料,外客离开后的这些日子,他故意将朝政交给宗室处理,可宗室果真把他的朝堂搅得一团糟。

    而嬴政原本就没打算真驱逐外客,在外客们离开咸阳的那一刻起,他就暗中派了人保护。

    可审问刺杀他们的那些刺客时,却发现除了六国和宗室派来的,竟然还有眼前这位中车府令的人。

    奇怪的是,他只针对李斯一人。

    可当时他在泾阳,在回咸阳途中接到娮娮遇刺的急报,顾不得审问就先赶去救人,回宫后看到两份一模一样的《谏逐客令》,才察觉不对,便立即提审了刺客。

    这一审,才揪出身边这条潜伏许久的毒蛇。

    “赵正勇,我真没想到,会是你派人来杀我。”关左眉头紧锁,声音里混杂着愤怒和失望,他停顿片刻,沉声道:“我们的事,我已经全部禀告给大王了。”

    赵正勇的眉头同样紧锁,如今东窗事发,嬴政自然会更加信任跟随多年的关左,自己再怎么辩解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关左说的“全部禀告”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他们来自两千年后这个最大的秘密也?

    他缓缓抬头,目光犹疑地望向关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关左究竟说了多少?说到什么程度?嬴政到底知道了多少?

    就在他心绪翻涌之际,嬴政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赵正勇,寡人念在你是她叔父的份上才提拔你,没想到你如此急不可耐,连自己的同乡都要赶尽杀绝?”说罢,竟轻笑一声。

    赵正勇浑身一震,嬴政这番话的意思,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正勇缓缓抬头,正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笑意里分明带着轻蔑与不屑,仿佛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两千年后?”嬴政突然轻笑一声,“寡人该信你们这番鬼话么?”他微微倾身,帝王威压让赵正勇如坠冰窟,连呼吸都为之一窒,“你既敢动我大秦重臣,就该知道会有今日。”嬴政的每个字落下都带着刺骨的杀意,“既然你不是她叔父,寡人也不必留你了。”

    话音未落,赵正勇和关左同时变色,两人惊惶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关左急忙上前:“大王,他——”

    “关左。”嬴政的声音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生生斩断了他的话头,“他要取你性命,你倒要为他求情?”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直刺过来。

    关左喉头滚动,所有辩解都哽在喉间,赵正勇的背叛确实令他心寒如冰,但他从未想过要赵正勇以命相偿。

    但此刻,他比谁都清楚,在嬴政眼皮子底下耍弄阴谋,赵正勇今日,注定难逃一死。

    殿内死寂如坟,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赵正勇忽然低笑出声,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竟在帝王威压之下,缓缓站起了身子。

    而这举动落在嬴政眼中,无异于对王权的公然挑衅。

    “既然秦王已经知道我们来自未来,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了。”赵正勇直视嬴政,“不错,刺杀关左的死士确实是我派过去的。”他转向关左,“关所长,实在是对不住。”

    关左面色陡变,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赵正勇已冷笑着继续道:“既然他都跟你坦白了,想必你也已经知道,那个祸乱朝纲导致大秦二世而亡的赵高,正是——”

    “赵正勇!”关左厉声喝断。

    然而话音未落,嬴政眼中已迸发出骇人的杀意,刹那间,他五指已如铁钳般扣住赵正勇的咽喉。

    赵正勇骨骼在可怖的挤压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面容逐渐涨成紫红,青筋暴起如蚯蚓般在额角蠕动。

    “别说!”关左立刻提醒,他正要上前劝阻,却被嬴政反身一脚踹翻在地,赵正勇这才脱离他的钳制,捂着脖子大口喘息。

    嬴政缓缓转向赵正勇,眼底翻涌的戾气如同暴风雨前的黑云压境,他修长的手指再次掐住赵正勇的咽喉,“寡人的大秦,二世而亡?”他低沉的声音里裹挟着危险的寒意,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你就这般急着赴死?”

    赵正勇却在这窒息的痛苦中突然醒悟,关左竟对嬴政有所保留,他们来自未来的秘密或许已被坦白,但大秦覆灭的真相显然被刻意隐瞒。

    但此刻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赵正勇深知嬴政生性多疑,既已起了疑窦,必要刨根问底,更何况自己早已触怒龙颜,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将真相和盘托出。

    也许,历史能因这残酷的真相和自己的死亡而被改变呢?

    “不错”赵正勇在钳制中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喉骨在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秦二世而亡这个事实让你难以接受?”他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却仍执意继续:“关左不敢说的就让我这个将死之人”

    “住手!”一道清亮的女声划破殿内凝重的空气,娮娮如一阵风般冲来,纤细手指拼命想要掰开嬴政铁钳般的手,“你放开他!”她带着哭腔喊道,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嬴政纹丝不动,指节反而收得更紧,“继续说。”他盯着赵正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赵正勇艰难地喘息着,却仍坚持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你统一六国不假但赵高矫诏扶胡亥继位加速了秦的灭亡”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若非你的暴政大秦或许”

    “不是这样的!”娮娮哭喊着打断,转向嬴政时泪水涟涟:“大秦千秋万代赵叔叔他胡说的你放开他好不好”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赵正勇费力地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娮娮肩上,即便濒临死亡,他看向女孩的眼神依然充满长辈的慈爱,“娮娮别哭”他气若游丝地说,“这是叔叔罪有应得他不会听你的”

    “一定有办法解释的”娮娮绝望地摇头,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嬴政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却终究无法撼动这位君王分毫。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只扼住赵正勇咽喉的手却突然松开了,赵正勇随即踉跄着后退,像条搁浅的鱼般大口喘息,娮娮慌忙扶住他颤.抖的身子,“赵叔叔”她的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

    可就在三人以为嬴政终于心软之际,这短暂的仁慈却转瞬即逝,嬴政声音冰冷:“赵正勇辱我大秦,”他顿了顿,“即刻,下鼎烹杀。”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关左猛地抬眸看向嬴政,娮娮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连赵正勇的喘息都停滞了一瞬。

    可那位帝王冷漠转身时,眼底翻涌的暗流究竟是盛着滔天.怒火,还是别的什么,无人能看清。

    第77章 她想回家

    娮娮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寝殿那熟悉的屋顶,可那屋顶之间,却仿佛仍映着方才那残忍的一幕。

    赵叔叔被寺人狠狠掷入沸腾的鼎中,滚烫的水花溅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化作了一具白骨。

    她木然地睁着红肿的双眼,泪痕早已干涸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想起自己方才哭得多么撕心裂肺,想起自己和关叔叔跪在地上,拽着那人的衣角苦苦哀求,她甚至哭到昏厥。

    可换来的,不过是他冷漠的一挥手,和一句轻飘飘的“行刑。”

    是啊,他本就是这样的,她怎么会蠢到以为,自己的眼泪能让他心软?

    他杀人时,连眼都不会眨一下,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青玉是如此,赵叔叔是如此。

    而她,大概也是如此。

    她早该明白的,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娮娮缓缓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像是濒死的蝶翼,脆弱得令人心碎。

    她的喉咙像是被火灼过,连吞咽都带着撕扯般的痛,只要一闭眼,赵叔叔惨死的画面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当时甚至不敢看,疯了一般冲过去想要把他从鼎中拉出,却被嬴政一把扣住腰身禁锢在怀里。

    娮娮拼命捶打嬴政的胸膛,指甲在他衣襟上抓出凌乱的痕迹,却撼动不了他半分。

    最终,她只能在他怀里哭到声嘶力竭,直至昏厥过去。

    此刻,她躺在床榻上,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苍白的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连带着整个下颌都在颤.抖。

    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那曾让她安心的沉稳足音,此刻却像钝刀刮过脊骨。

    嬴政踏入殿内时,正对上娮娮赤红的双眼,她站在殿中.央,单薄的身影像张绷到极致的弓。

    嬴政的脚步蓦然顿住,女孩方才在他怀中颤.抖啜泣的画面犹在眼前,那*单薄的身躯哭得凄绝,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她的每一声抽泣都像细针,一下下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可他不明白,是赵正勇忤逆他在先,还是个假叔父,怎值得她如此肝肠寸断?

    两千年的光阴横亘其间,她的轮廓忽然模糊,他忽然看不清眼前人了。

    秦二世而亡,于他而言,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

    可这诅咒般的预言他该信吗?

    想到此,他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直至绷出了青白。

    更令他怒不可遏的是,她竟为那该死的逆贼求情,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本就该千刀万剐。

    嬴政一步步靠近娮娮,女孩倔强地站在原地,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灼穿,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微微抽搐。

    他在她面前站定,喉间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时,袖口在烛火下流转着暗芒,指尖朝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探去。

    寒光乍现。

    娮娮藏在背后的手突然扬起,那支紧握多时的簪子毫不犹豫地没入他心口。

    嬴政浑身一僵,他垂眸看去,看到她纤细手指死死攥着簪尾的贝壳。

    可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缠绵的夜里攀附他的肩膀,此刻却紧握着凶器刺进他的血肉。

    他慢慢抬眼,看到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的恨意,比刺进他身体里的簪子还要锋利三分。

    嬴政看了她许久,终于沉默地握住她的手,将染血的簪子一点点抽出。

    她力气小,刺的不深,伤口很浅,只有簪尖沾了丝缕猩红,可那点血色烫得他心尖骤疼,比当年在赵国跳崖时被树干贯穿手臂还要疼上千百倍。

    “怎么?”娮娮猛地甩开他紧握她的手,嗓音嘶哑得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尖锐的恨意,“现在该轮到把我也扔进鼎里了?”

    簪子“当啷”坠地,溅起一滴殷红的血珠。

    “毕竟,在你眼里,人命如草芥,不是吗?”她继续道,声音支离破碎,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

    嬴政沉默地注视着她,喉间像是堵了一团灼热的炭火,烧得他也呼吸微滞,良久,他才低声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仰起脸,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难道对人还会有怜悯之心吗?”她冷笑一声,眼底的讥讽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还是说,我还有利用价值?你可以让我继续暖你的床,所以想留我一命?”

    暖床?

    嬴政眸色骤然一沉,胸腔里翻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窒闷感,像是被人生生攥住了心脏。

    她竟敢这样想他?她竟敢用这样轻贱的字眼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她曾在他怀中颤.抖的模样,想起她为他射杀刺客时毫不犹豫的决绝,想起死而复生相见时她踉跄扑来的重量,想起她曾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可如今,她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憎恶,仿佛他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原来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暴虐无情的君王,是个视人命如蝼蚁的刽子手,是个会以权势逼迫女子就范的卑劣之徒。

    他下颌紧绷,可最终,他只是缓缓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声音低沉得近乎嘶哑:“原来在你心里,寡人便是这般不堪?”

    “你就是这样的人!暴虐无道!后人就是这么说你的!”娮娮仰着脸,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恨意,“所以秦才会二世而亡!活该!”

    话音未落,嬴政猛地掐住娮娮的脖颈,五指收紧的瞬间,他胸腔里翻涌的不仅是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她明明知道这是他的逆鳞,却偏要一字一句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可娮娮根本不在乎,赵叔叔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甚至挑衅般地扯出一抹冷笑,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话语:“赵叔叔对你还是有所保留,他只告诉你是赵高篡改你的遗诏扶持胡亥继位,但你猜,你原本想让谁继位?”

    嬴政指节微僵,眼底暗流翻涌。

    娮娮见他沉默,笑容愈发讥讽:“是你的长子扶苏,”她喘息着,却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你想不想知道,胡亥继位后,扶苏怎么样了?”

    扶苏怎么样了?

    嬴政生在权谋倾轧的朝堂,经她这么一问,哪里还猜不到结局?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得愈发剧烈,可娮娮根本不等他反应,直接撕开血淋淋的真相:“他死了!被你的好儿子胡亥一道伪诏逼得自刎!”

    “还有你的其他儿女,”她继续道,嗓音嘶哑却字字诛心,“全被胡亥害死了,车裂、腰斩、枭首、肢解,一个都没放过!”

    “住口!”嬴政暴怒之下骤然收紧手指,娮娮瞬间窒息,眼前发黑,可她却仍挣.扎着露出扭曲的笑,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你的结局,你的血脉,你的江山!

    “是不是很心痛?不觉得这是你的报应吗?骨肉相残,这种事你自己不是也做过吗?你的亲弟弟成蟜应该就是被你设计陷害的吧?我见过成蟜几次,他毫无城府,对你的王位根本就没有觊觎之心,他满心敬重你这个兄长,可你呢,不还是绝情地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吗?都说他反叛你,可他到底有没有真心想要反叛你,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喉间的压迫越来越重,娮娮看着他逐渐暴起的青筋,却还是执拗地继续:“所以后来你的孩子们自相残杀不过是重蹈你的覆辙”

    话未说完,娮娮只觉得他的力道越发加重,可就在娮娮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嬴政骤然松开了手。

    她瞬间跌坐在地,剧烈咳嗽着,喉咙火辣辣地疼,可还没等她缓过气,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冷的笑。

    “若是你生的呢?”

    娮娮猛地抬头,瞳孔震颤。

    嬴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嗓音却平静得可怕:“若是你为寡人生的孩子,也落得这般结局,你会不会也像寡人这般痛彻心扉?”

    “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发.抖。

    “没什么意思。”他缓缓俯身,指尖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动作轻柔,却让她浑身战栗,“不是你这后人说寡人的子嗣惨死吗?你拿这些话剜寡人的心,可若那是你的骨血呢?”

    娮娮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识往后缩,却被嬴政一把扣住手腕。

    “不”她摇头,声音破碎,“不要!”

    可嬴政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内殿。

    娮娮挣.扎着,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可他的力道纹丝不动。

    黑暗在皮肤上蔓延。

    先是手腕,然后是肩胛,最后是喉咙。

    “不要你不能这样”她的哀求像蛛丝般脆弱,却被嬴政炽热的吐息轻易熔断。

    他的手掌很大,大到能完全覆盖住她跳动的颈动脉,虎口卡在下颌骨时,她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小的悲鸣。

    疼痛是从锁骨开始的。

    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开皮肉,又像是烧红的铜钉一寸寸钉入骨髓。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所有的尖叫都淤塞在胸腔里,化作一团团带刺的血块。

    “疼真的好疼”娮娮的哭腔支离破碎,嬴政却咬住她耳垂冷笑:“谁比谁更疼?”

    呼吸被碾碎了。

    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被扔进石臼里的黍米,被沉重的碾砣反复研磨。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身体滑落,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指甲折断在织锦被褥里,那些繁复的云纹吸饱了水汽,渐渐洇出深色的花。

    他的重量是一座陵墓。

    当他的牙齿咬住肩头那块薄薄的皮肤时,她最痛的时候反而看见光。

    天微微亮时,他终于起身,带走了所有温度。

    裸.露的背脊贴在冰冷的锦褥上,窗棂外透进的晨光是青灰色的,照得她每一处伤口都纤毫毕现。

    她终于碎裂了。

    床帐里静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娮娮蜷在床角,泪水是后来才涌出来的,悄无声息地爬了满脸,那些咸涩的液体流进嘴角时,她尝到了铁锈味。

    原来人在极痛的时候,连眼泪都会带血吗?

    铜镜里映出个破碎的影子。

    浴桶的水永远洗不干净她的身子。

    她发疯似的搓着皮肤,指甲划过的地方泛起一道道红痕。

    锁骨处的咬伤见了血,温水浸上去,刺痛顺着神经一直爬到太阳穴,水面浮着的花瓣粘在手臂上,像一块块剥落的皮。

    “去叫李侍医。”娮娮的声音哑得不像话,“现在就去。”

    不久,侍女将熬好的避子汤递过来,避子汤盛在碗里,映出她绝望的面容。

    侍女欲言又止的表情在雾气里模糊不清,娮娮夺过药碗仰头就灌,苦味从舌根漫到眼底,激得她又掉下泪来。

    药汁太急,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流进胸.前尚未消退的指痕上,像给那些淤青文了刺。

    半个时辰后,胃抽搐着绞紧,仿佛要把那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驱逐出去。

    晨风吹动帷帐时,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小腹深处泛起隐痛,不知是药性发作还是别的什么。

    一直到晨光惨白地爬进窗棂,娮娮仍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

    她的膝盖抵着胸口,双臂死死环抱着自己,像是要把这副破碎的身子揉进骨血里重新锻造,指甲在手臂上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因为所有的痛觉都在昨夜耗尽了。

    涣散的目光扫过殿内陈设,凌乱的床榻、翻倒的案几、冰冷的墙壁

    总之,哪里能放得下她,哪里就是对她施暴的刑场。

    殿外响起脚步声。

    娮娮猛地一颤,直到听到那脚步声并不属于嬴政时才稍稍松开咬破的唇。

    关左踏入内殿时,他看见了满地狼藉,看见了床褥上干涸的痕迹,也看见了娮娮脖颈上的掐痕和咬痕。

    女孩像一尊被暴雨打碎的瓷偶,每一道裂痕里都渗着绝望。

    “赵正勇他”关左的叹息沉甸甸地坠在地上,“他派人刺杀我,又对嬴政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换成其他任何人都免不了一死,更何况这还是在人命如草的战国,不是在咱们现代,在这里,触怒龙颜本就是必死无疑。”

    娮娮只是眼睫动了动,瞳孔里凝着两潭死水。

    “韩非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他是想除掉我和韩非。”关左叹了口气,“嬴政貌似也都知道,他欣赏韩非的才能,所以赵正勇注定难逃一死,你别因为他的死太伤着自己。”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娮娮终于抬起眼皮。

    “关叔叔。”娮娮的声带像濒死的蝉翼,只能发出最微弱的震颤,“我想回家。”

    第78章 冲天火光

    帝丞宫外,悠长回廊在正午的骄阳下泛着刺目的金光,关左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无形的枷锁。

    他万万没想到,娮娮竟然把嬴政子嗣惨死的事情也全盘托出。

    眉心拧成一道深壑,关左正沉浸在这骇人的思绪中,前方忽然传来玉石相击般的沉冷嗓音,是刚下早朝回来的嬴政。

    “关左。”

    抬头望去,嬴政在十步开外的廊柱旁,玄色朝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暗芒,少年君王的面容却平静得如同深潭。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连衣袂都不曾晃动分毫。

    关左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曾在无数个深夜设想过这一幕,当这个骄傲的帝王得知自己血脉相残的宿命时,该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可眼前的少年君王只是这样站着,面容沉静,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

    关左暗暗松了口气。

    是啊,他可是嬴政,不是那些轻易就会被情绪左右的凡夫俗子。

    更何况,帝王家的残酷,嬴政比谁都明白。

    “大王。”关左恭敬行礼。

    嬴政稳步走来,步履沉稳得仿佛方才听到的种种都与他无关。

    他在关左面前站定,声音平静,“寡人已下令废除逐客令。”

    少年君王的身形挺拔如松,就连关左都不得不仰头相视。

    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又莫名心惊,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里,更藏着关左永远读不懂的思绪。

    穿廊而过的风卷起两人衣袂,斑驳的日影在他们并行的身影间流转跳跃-

    夜色已深,嬴政踏着月光回到帝丞宫,殿内烛火幽微,娮娮早已蜷缩在被褥中沉沉睡去。

    侍女们已将满室狼藉收拾妥当,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旖旎又压抑的气息。

    嬴政缓步走近床榻,被褥下那抹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如瀑青丝散落在枕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嬴政静立片刻,终是坐在榻边,轻轻掀开锦被一角。

    月光透过纱幔,清晰地映照出女孩颈间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猩红的指印、泛青的咬痕、暧昧的吻痕,像一幅残酷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嬴政的手悬在半空,蓦地想起昨夜自己是如何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如何狠狠对待她。

    她那些诛心之言犹在耳畔,激得他当真动了杀念。

    玉瓷药盒开启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嬴政蘸取些许药膏,指尖刚触及她的肌肤,便觉掌下人儿轻轻一颤。

    娮娮在朦胧中醒来,睫羽轻颤间,余光瞥见身后那道熟悉的阴影。

    温热的药膏混着清苦的香气,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当冰凉的指尖游移至锁骨处的伤痕时,娮娮疼得缩了缩身子,嬴政手势一顿,动作立刻放缓,可正要继续向下,却见她猛地坐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娮娮声音嘶哑,裹着被子退到床角,烛火映照下,那双含泪的眼眸里满是戒备与恨意,眼尾绯.红,泪痕未干,显然刚刚又痛哭过一场。

    “涂药。”嬴政嗓音低哑,喉间似有砂砾摩.擦。

    娮娮推开他再次伸来的手,“不需要你假惺惺。”说罢转身就要躺下,却被一股蛮力猛地拽回。

    锦被滑落间,嬴政已单手制住她双腕,另一手粗暴地扯开衣襟,娮娮惊喘未定,就见他阴沉着脸,将药膏一点点抹在她那些伤痕上。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她咬唇不语,任由他在肌肤上游走的指尖时而轻柔时而粗暴。

    娮娮在他掌下无声地颤.抖啜泣着,当嬴政的手指触碰到身下那处伤痕时,她突然冷冷开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非要这样折磨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还是说,你就是要这样反复地伤我、治我,好让你能一直折磨下去,就像你在地宫里折磨那些人一样。”

    嬴政的手指骤然停住,他抬眼,对上了她盈满泪水的双眸,那双曾经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她总是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他。

    就为了那个该死的赵正勇?

    可赵正勇本就罪该万死。

    见嬴政不语,娮娮绝望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滚落,嬴政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沾着药膏,一寸寸抚过那些由他亲手造成的伤痕。

    正如娮娮所说,嬴政的确这么做了,伤她,治她,周而复始。

    日复一日,暗无天光。

    起初她还能数着日子,后来连晨昏都分不清了。

    一天,两天,尚可忍受,可若是数月呢?

    两个月。

    六十个日夜。

    娮娮像是被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每次以为终于到了尽头,睁开眼却还是那个人的身影。

    她始终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像一具失了魂的布偶,任由他摆布。

    关左这两个月都不在咸阳,自从那日在回廊与嬴政谈过后,他便被送往秦岭,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娮娮独自一人。

    娮娮没有去问嬴政为何要送走关叔叔,她已经没有心力去问了,整个人如同冻结一般,再难有什么波动。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哽咽着说要回家,关左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后,他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即便知道,他也要等到嬴政一统六国之后,他还要继续辅佐他。

    那天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关叔叔。

    可她从未放弃回去的念头,既然关叔叔帮不了她,她就自己寻找方法。

    这些日子,娮娮依旧把自己关在石室里,一卷一卷翻阅那些可能藏有线索的简牍,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愿停下。

    可她没想到,这天一早,当她再次走向石室时,迎接她的却是冲天火光。

    娮娮心头猛地一颤,立刻冲了过去,却见嬴政冷漠地站在一旁,而关左立在他身侧,神情复杂。

    关左是昨夜从秦岭赶回咸阳的,他原打算先去拜见嬴政,再去探望娮娮,可嬴政却叫住了他,递给他几卷竹简,问他上面记载的是什么。

    关左不疑有他,照实解释,说那些竹简记载的是星象异变、轮回转世、时空穿梭之术,可当他讲完,才惊觉嬴政的眼神已冷得骇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内容,嬴政根本不会在意,唯一会在意的,只有两个月前对他说“想回家”的娮娮。

    嬴政问他,大概只是确认娮娮看这些书的真实意图。

    果然,嬴政当即下令,将石室内的古籍全部焚毁。

    他知道了。

    知道这些天她一直在骗他,骗他说只是对这些书感兴趣。

    可原来,她翻阅这些竹简,是为了回到她的时代。

    可他怎么会允许?

    这些日子,她对他始终冷淡,他却处处小心翼翼护着她。

    她爱看书,他就陪她在石室一起看,她看得倦了睡着,他便亲自抱她回帝丞宫,六国进献的珍宝,他总是让她先挑,若她不要,他便全数送到她殿中。

    可即便如此,她对他依旧疏离。

    他甚至因此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该杀赵正勇?

    娮娮快步跑来,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燃烧的石室,声音发颤:“怎么回事?”

    无人回答。

    关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而嬴政站在一旁,面容冷峻,眸色深沉,仿佛这场大火与他毫无干系。

    娮娮猛地转头看向他,拳头捏的极紧:“是你放的火?”

    嬴政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冷硬:“这些天,寡人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情绪,“可你竟还想着回去,这些书,自然该烧。”

    “而你,”他向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休想回去。”

    娮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猛地扑上去,拳头狠狠砸在他胸口:“你凭什么!凭什么烧我的书!”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崩溃的哭腔,“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回去”

    嬴政任由她捶打,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拳头砸在他身上,却像是砸进一片死寂的深渊,得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她精.疲力竭,眼泪流干,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嬴政这才伸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朝帝丞宫走去。

    娮娮在他怀里挣.扎,却挣不开他的手臂,绝望和愤怒交织,她猛地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尖锐的疼痛传来,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齿间渗出,染红了他的衣领,可嬴政只是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崩溃。

    娮娮终于松口,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望着越来越远的火光,心如死灰。

    那些竹简,那些可能记载着回家方法的古籍,全都没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我讨厌你”她齿间浸满他的鲜血,声音破碎得像是被碾碎的琉璃,每个字都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在血腥味中支离破碎。

    嬴政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脖颈间的痛楚不过是一阵微不足道的刺痛,真正噬心的,是胸腔里某个地方正在溃烂的伤口。

    她永远不知道,她每一次抗拒,每一次冷漠,都在那处剜得更深。

    他不明白,明明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为何她却想着离开?

    难道他错了吗?

    不,他是王,王怎么会错?

    那些死去的人,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

    可为什么,唯独她看不懂?

    娮娮在他怀中渐渐停止了挣.扎,绝望地闭上双眼,任由他抱着走向那座囚笼。

    第79章 他要羁绊

    帝丞宫寝殿内,娮娮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边,额头抵着雕花的床柱,眼神空洞无光。

    什么都没了,那场大火带走的不仅是那些古籍,更将她最后一点念想都烧成了灰烬。

    她想起方才嬴政将她按在床榻上的情景,他冰冷的语气犹在耳边:“休想回去,这辈子你都只能待在寡人身边。”

    娮娮忽然扯出一个笑容,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被困在这里,困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身边?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去,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回去。

    “客卿大人到!”寺人的通报声响起,关左缓步走入殿内。

    娮娮这才抬起眼帘,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红了眼眶,她望着关左,像是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的长辈,声音里带着哽咽:“关叔叔他不让我回去”

    关左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揪痛。

    赵正勇说过,这孩子才十九岁,在现代不过是个还在读书的年纪,如今却被困在这里,做着她根本不愿做的事。

    可他无能为力,他拦不住嬴政,也没有那个权力去阻拦。

    赵正勇跟他说这只是年轻人之间闹矛盾,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执意要走,一个铁了心要留。

    “娮娮”沉默良久,关左终于开口,他望着她通红的眼眶,终是沉沉叹了口气,他走近床榻边撩起衣摆在她身侧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她散乱的鬓发,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雏鸟。

    “娮娮,叔叔知道你想回家。”他的声音低缓,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无奈,“可现在,你越是挣.扎,嬴政只会把你攥得越紧。”

    娮娮咬唇,眼泪无声滚落。

    “嬴政,”关左顿了顿,苦笑一声,“他这一生,从没有被人真正违逆过,六国都被他踏在脚下,何况是你?”

    “可我不属于这里”她声音颤.抖,带着压抑的哭腔。

    “是,你不属于这里。”关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几分锐利,“可娮娮,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一心硬闯,只会逼他折断你的翅膀。”

    娮娮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关左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娮娮的肩膀:“听叔叔一句劝,暂时先顺着他些。”他斟酌着词句,继续道:“你学过历史,应该知道嬴政从小被父亲抛弃在赵国为质,受尽冷眼,后来回到秦国,又遭遇母亲背叛,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变得冷硬无情也是难免的。”

    他观察着娮娮的反应,声音放得更柔和:“但叔叔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今天听说你要走,他的反应你也看到了,那不是一个君王对待普通人的态度。”

    娮娮的睫毛轻轻颤动,但依然沉默不语。

    关左继续劝道:“如果你真的想回去,不如这样,等嬴政统一六国后,叔叔和你一起想办法,到时候叔叔也该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这段时间,叔叔会尽力协助他早日完成统一.大业。”

    听到这里,娮娮终于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

    关左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孩子,这段时间别跟他对着干了,他虽然和你同龄,但肩上担着一个国家的重担,压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这次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会离开。”

    娮娮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依旧沉默不语。

    关左站起身:“叔叔待会就要出发去秦岭了,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再跟他闹别扭了。”

    “又要去秦岭吗?”娮娮猛地抬头,眼中带着疑惑。

    关左神色略显迟疑:“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说,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是想叔叔了,就写信派人送过来,叔叔一定尽快赶回来看你,好不好?”

    娮娮盯着关左看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既然关叔叔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追问。

    待关左离开后,娮娮独自坐在殿内出神,她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目光落在远处的殿门,思绪渐渐飘远。

    她确实了解嬴政的过往,那个在史书中被描绘成暴君的男人,在邯郸街头受尽冷眼的童年,十三岁即位时面对的重重危机,母亲赵姬的背叛

    这些她都一清二楚,可知道归知道,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娮娮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想起那个年轻帝王锐利如刀的眼神,还有他批阅竹简时微蹙的眉头,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对她不一样吗…

    娮娮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床榻上的纹饰,她想起嬴政偶尔流露出的温柔,那些转瞬即逝的柔和目光,还有他特意命人准备的点心

    可这一切就能成为困住她的理由吗?

    娮娮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她当然明白关叔叔的苦心,也清楚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但要她假装顺从,在这牢笼里虚与委蛇地度日

    娮娮缓缓躺下,望着床顶繁复的纹样,或许关叔叔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顺着他,等时机成熟,她一定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星光,支撑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关左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娮娮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她时常倚在窗边,望着宫墙外飘过的云朵发呆,嘴角偶尔会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关叔叔的承诺像一颗定心丸,让她在这深宫之中找到了盼头,她开始数着日子,想象着六国统一那天的景象,到那时,她就能跟着关叔叔一起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回到她朝思暮想的家。

    她相信关叔叔一定会兑现诺言,就像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坚定,这份信任,让她的等待不再那么煎熬。

    至于嬴政,她早已麻木,每次事后,她都会悄悄喝下一碗避子汤。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天,嬴政终于发现了异样,她的腹部始终不见变化。

    他找来侍医李卫为娮娮诊脉,可李卫告诉他一切正常,他甚至开始怀疑,问题会不会出在自己身上,直到某天他无意间看见紫玉偷偷倒掉了一包药渣,才终于明白真相。

    “倒的什么?”嬴政冷声质问。

    紫玉吓得浑身发.抖,支支吾吾道:“是、是给姑娘调理身子的药”娮娮的身份在帝丞宫已不是秘密。

    可嬴政岂会轻信?他当即取了些残渣命夏无且查验。

    当夏无且说出“避子汤”三个字时,嬴政眼中的暴怒几乎要将这夜色撕得粉碎。

    这些日子她态度的软化,她偶尔流露的温顺,都让他以为,她终于认命了,终于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可内心深处,那个可怕的担忧始终挥之不去。

    他比谁都清楚,只要她还存着离开的心思,就永远是个隐患。

    /:.

    该怎么才能彻底将她留在身边?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或许,一个流淌着两人血脉的孩子,才是最好的羁绊。

    他们,该有个孩子了。

    所以这些夜晚,他刻意放轻了动作,每当察觉她不适的轻颤,都会停下来耐心等待。

    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新的默契,甚至暗自欣喜于她不再抗拒的顺从。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竟在他眼皮底下,日复一日地饮下那碗苦涩的汤药。

    嬴政的手指攥得发白,指节泛出森冷的青白色,殿内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却驱不散那抹骇人的寒意。

    “大王”夏无且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滚出去。”

    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令人胆寒的风暴,夏无且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出殿外,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上时,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嬴政独自站在空荡的殿中,忽然一脚将案几上的竹简全部踢翻,简牍砸在地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想起昨夜她在他怀中乖顺的模样,想起她微微泛红的眼尾,想起她轻声的喘.息,原来都是演给他看的戏码。

    “赵殷。”

    赵殷立刻上前。

    “把李卫带来。”嬴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当赵殷领命而去,嬴政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远处宫灯的微光像是她虚伪的温柔,他忽然很想现在就冲到她面前,掐着那纤细的脖颈质问。

    可命运总是充满讽刺。

    还未等他去找她算账,殿门就被猛地推开。

    娮娮的长发散乱,单薄的寝衣被夜风吹得飞扬,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为什么杀李卫!”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死死攥着裙角,“他只是听我的命令去熬药!你要杀就杀我!”

    嬴政缓缓放下竹简,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寡人杀一个侍医,需要理由吗?你们联合起来欺骗寡人,就没想过,这等欺君之罪,本就该死?”

    “你——!”娮娮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你就是个疯子!暴君!”

    “暴君?”嬴政冷笑一声,突然逼近她,“那你知道真正的暴君会怎么做吗?”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寡人应该把你绑在床上,日日夜夜看着你,直到你怀上寡人的子嗣为止。”

    娮娮被他拽得踉跄,却倔强地仰起头:“你就算关我一辈子,我也永远不会生!”

    “是吗?”嬴政忽然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李卫的家人呢?你要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你而死吗?”

    娮娮瞬间血色尽失:“你你不能”

    “寡人当然能。”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却让她如坠冰窟,“从今日起,你每喝一碗避子汤,就有一个人为你肚子里的孩子陪葬,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娮娮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接着俯身伸手抚过她冰凉的脸颊:“现在,告诉寡人,你还要喝那碗药吗?”

    娮娮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怀上孩子?”她哽咽着质问,“你后宫那么多女人,想要子嗣有的是人愿意为你生,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抓着我不放?”

    嬴政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放轻了,他俯身逼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因为她们不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那些女人,寡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娮娮怔住了,连哭泣都忘记了,她从未见过嬴政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双总是盛满威严的眼睛里,此刻居然闪过一丝近乎脆弱的光芒。

    “你以为寡人是在乎子嗣?”他突然冷笑一声,拇指擦过她脸上的泪痕,“寡人要的,是你永远都逃不掉的羁绊。”

    殿外忽然起了一阵雨,雨声渐大,淹没了两人交错的呼吸,嬴政再次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既然她不肯心甘情愿留下,那他只能用最卑鄙的方式拴住她。

    *

    嬴政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身走向窗边,暴雨拍打着窗棂,如同他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望着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以为寡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娮娮靠着案几勉强坐稳,将衣服穿好,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握过的红痕。

    “每次侍寝后,你都会偷偷松一口气,你以为寡人没看见你眼中闪过的庆幸?”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娮娮这才发现,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眼中竟带着几分她从未见过的落寞。

    “寡人给过你机会。”他转过身,玄色王袍在闪电中泛着冷光,“既然你不愿真心留下,那就别怪寡人用最不堪的手段。”

    他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从今日起,你每日的饮食都会有人严加看管,若再让寡人发现你服用避子汤,”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颈项,“死的就不止是李卫了。”

    娮娮浑身发.抖,却在他指尖触及肌肤时,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颤.抖,她猛地抬头,竟在嬴政眼中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苦。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震,原来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帝王,也会害怕,也会痛。

    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永远都这么极端,这么伤人。

    殿外雷声轰鸣,雨幕中隐约传来宫人惊慌的脚步声。

    但在这方寸之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中带着倔强的泪光,一个眸中藏着说不出口的执念。

    第80章 小心翼翼

    时光如流,转眼间十余日悄然流逝。

    这些日子里,嬴政特意吩咐夏无且为娮娮熬制调理身子的汤药,先前的避子汤终究伤了她元气。

    娮娮顺从地接过每一碗药,不推拒也不言语,她低垂着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阴影里。

    或许这就是认命了吧。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关叔叔的话就会在耳边响起。

    关叔叔说,嬴政的谍网遍布六国,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三日就能将六国各地的消息传回咸阳。

    她见识过,当初她逃到齐国,不也是被他抓回来了吗?

    现在她只能等,等嬴政完成他的霸业,等关叔叔找到回去的方法,每一碗苦药下肚,都像是在为这个漫长的等待做着标记。

    可她整日却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连眼波都凝滞成死水。

    嬴政渐渐觉察出她的异样,自那日发现她偷服避子汤,处死李卫并对她说过那番话后,她整个人都变了。

    往日的鲜活如晨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沉默。

    她常常怔忡出神,眸光涣散,连最简单的应答都要迟缓许久。

    其实这些时日他并未逼迫她,见她因避子汤伤了元气,便想着先调养好身子再论子嗣。

    说到底,他并非执着于要一个孩子,只是要她明白,既然来到他身边,就永远别想离开。

    可即便如此,娮娮的情形仍每况愈下。

    白日里与她说话,总要等上许久才能得到一声恍惚的回应,夜深人静时,她总在梦中啜泣,有时竟哭醒过来,唇间呓语喃喃,整个人魇住似的颤.抖不止。

    那单薄的身影蜷在被褥中,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嬴政终于意识到不对,她,大概是病了。

    他命夏无且前来诊脉,夏无且凝神细察,许久后才终于沉声道:“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喜悲伤欲哭,此乃郁症。”

    娮娮听懂了,夏无且的话,无非是说她如今整日无故悲戚,心绪低落,甚至时常控制不住落泪,是郁结于心,病由心生。

    可她只是漠然收回手腕,背过身去拉紧被褥闭目不语。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反常,可她又能如何?他困她于此,甚至杀了她在乎的人,难道还要她强颜欢笑装作无事发生吗?

    她宁愿就这样病着,宁愿再不对他展露一丝鲜活情绪。

    嬴政听着夏无且的诊断,胸口像是被什么攥住,闷得发疼。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因为他不让她回去?

    可放她离开,绝无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任由她这样消沉下去。

    夏无且开了新的药方,又低声进言:“此症需移情易性,或远游散心,以解郁结。”

    嬴政依言照做,他难得放软语气,问娮娮:“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那沉默像钝刀,一寸寸碾过心口,嬴政眉宇紧蹙,指节攥得发白,最终沉声道:“带你去秦岭。”

    关左在秦岭,她口中的“关叔叔”,也许见了关左就能让她好起来-

    两日后,嬴政带着娮娮深.入秦岭腹地。

    一路上,娮娮都显得心不在焉,不论嬴政问什么,她都只是简单应答。

    马车外沿路的风景从眼前掠过,她也提不起兴致,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连见到关左时,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关左虽然不清楚咸阳最近发生了什么,但看娮娮这副模样,猜到她可能又和嬴政闹了矛盾。

    可让他意外的是,嬴政居然会带娮娮来这里,这个秘密基地不仅驻扎着嬴政的私军,还关押着一批被迫研制新式武器的墨家学者,嬴政让他们日夜研制足以颠覆战局的杀.器,而他正是被嬴政派来协助改进这些武器的。

    关左原以为这个地方只有嬴政最信任的几个人才知道,连娮娮都会被瞒着,毕竟他自己也是在向嬴政坦白现代人身份后,才被告知这个秘密。

    所以那天娮娮问他为何总往秦岭跑时,他才没有说实话。

    可他没想到,嬴政竟亲自带娮娮来了。

    嬴政牵着娮娮的手来到关左面前,一直神色恍惚的娮娮终于轻声喊了句“关叔叔”,眼里总算有了些神采。

    “那些攻城器械改进得如何了?”嬴政开门见山地问。

    关左立即汇报:“转射连弩已经完成小型化改造,适合野战使用,云梯增加了折叠功能,更轻便也更防火,投石机的射程和精度都提高了,其他武器也都做了相应改进,大王可以去库房看看。”

    说着,他领着两人前往地下器械库,娮娮这才发现,原来地面上完全看不出端倪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地下仓库。

    走进库房,娮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个地下空间大得惊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各种武器整齐排列,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注意到娮娮表情的变化,嬴政以为她对武器产生了兴趣,便牵着她继续往里走,关左则详细讲解每件武器的改进之处。

    越往里走,娮娮越是震撼,这些武器完全超出了她对古代科技的认知,精密的齿轮装置、半自动的连发弩机、类似弹簧的青铜部件每一样都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关叔叔这些日子在秦岭,就是在帮嬴政改进这些武器。

    作为现代人,他们自然能提出超越时代的设计方案,看着这些先进的武器,娮娮意识到,如果这些武器真能投入战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统一六国。

    到那时,她是不是就能和关叔叔一起回去了?

    想到这里,娮娮的心情好了不少,甚至主动询问起一些改进的细节,关左则耐心解答着她的问题。

    站在一旁的嬴政看着娮娮渐渐恢复生气的样子,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她肯开口,哪怕不是对他说话,就说明情况在好转。

    从库房出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嬴政转头问娮娮:“晚上想不想吃烤肉?我带你去打些野味。”

    娮娮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这些天来,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回答都显得敷衍。

    嬴政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二话不说就把她抱上了马背。

    马蹄声很快惊动了山林里的动物,战国时期的秦岭,野猪成群,鹿群随处可见,没过多久,嬴政就猎到了一头野猪和一只麋鹿。

    随行的玄甲军麻利地把猎物捆好抬走,嬴政却并不急着带娮娮回去。

    既然带她出来了,就在山里转转吧。

    他想着,已经调转马头。

    两人就这样骑着马,慢悠悠地在秦岭的山路上走着,马蹄踏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

    就在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娮娮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远处的天际线上,晚霞如火如荼,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暮色渐沉,天边的晚霞愈发绚烂,金色的余晖洒在娮娮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她的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温柔,长睫投下细密的阴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嬴政静静凝视着她,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他看着她眼中映着霞光,看着她唇角渐渐绽放的笑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处风景。

    他翻身下马,伸手将她轻轻抱了下来,娮娮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地时还带着几分轻盈。

    嬴政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晚风拂过,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两人就这样站在山崖边,一个望着天边的晚霞,一个望着眼前的她。

    晚霞的柔光在娮娮脸上流转,将她的笑容映得愈发温暖动人,嬴政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她的手。

    “好美啊”娮娮轻声感叹,眼中盛满了霞光。

    嬴政看着她被霞光映照的侧脸,看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他缓缓俯身,在她还沉浸在美景中时,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娮娮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嬴政温柔而坚定地揽住了腰身,他的唇.瓣温暖,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又重得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深情。

    娮娮微微睁大眼睛,看到嬴政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的睫毛在霞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柔情。

    这个距离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能感受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

    嬴政的吻渐渐加深,却依然温柔得令人心颤,他的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后脑,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发丝。

    娮娮不自觉地闭上眼,感受着这个缠绵的吻,她的心跳得厉害,耳尖都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当这个吻结束时,嬴政并没有立即退开,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娮娮睁开眼,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柔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远处的晚霞渐渐褪.去最后一丝光彩,而他们的身影却在暮色中越靠越近。

    嬴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泛红的脸颊,像是要将这一刻的美好永远珍藏。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穿过云层,在娮娮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她微微喘息着,唇上还残留着嬴政的温度,像一团未熄灭的暖火。

    嬴政轻轻拨了拨她脸侧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他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还映着未散的霞光,像是把整个黄昏都装了进去,“要回去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忐忑。

    娮娮摇摇头,她注意到嬴政的衣襟有些乱了,想必是方才情动时被她无意识攥皱的,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想替他抚平。

    嬴政却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将她纤细的手腕整个包裹住,“那就再看会儿。”他说,声音低哑。

    晚风拂过,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将她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嬴政又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后的肌肤,惹得她轻轻一颤。

    这一刻的静谧太过珍贵,仿佛连时间都不忍心走得太快,直到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消失在天际,嬴政才轻轻舒了口气,将她重新抱上马背。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要把这个拥抱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回程的路上,娮娮靠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那节奏渐渐与她的重合,在暮色中谱成一首无声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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