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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漫天血雾

    地宫,水牢。

    幽深的地道中,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青铜灯盏投下昏黄的光,将嬴政的身影拉得修长。

    蒙恬赵殷五人候在一旁,嬴政越过他们立于石阶之上,冷眼看着水牢中被铁链锁住的郭开等人,玄色衣袍在阴风中微微摆动,

    “秦王,秦王饶命啊!”郭开浑身湿透,跪在及腰的污水中,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外臣一时糊涂,求秦王开恩!可这都是赵王让外臣这么做的啊!”

    嬴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步走下石阶,靴底踏在水面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郭开几人紧绷的神经上。

    “郭开,”他停在郭开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你可知动我大秦太后,是什么罪名?”

    不待回答,嬴政突然抬脚,狠狠踩在郭开肩上,将他整个人踩进污水中。

    咕噜噜的气泡声在牢中回荡,郭开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帝王的重压。

    嬴政站在地牢中.央,玄色衣袍被烛火映得如同浸血,他盯着郭开等人,目光阴鸷如刀。

    “你们,也配看她?”

    他抬手,一旁的赵殷立刻奉上一柄细长的银钩,尖端寒光凛冽。

    郭开当即会意嬴政这话是何意,只是他来不及反应便被赵殷按在刑架上,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秦王饶命!那外袍是太后她老人家自己脱的,夜里昏暗,外臣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

    嬴政冷笑,银钩抵上他的眼眶。

    “既然管不住眼睛,那便不必留了。”

    银钩剜入,鲜血顺着郭开的脸颊蜿蜒而下,他撕心裂肺地惨叫,可嬴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指节一挑,一颗血淋淋的眼珠便滚落在地。

    嬴政抬脚,黑靴缓缓碾上去,直至它在他脚下爆裂,血浆黏腻地渗进石缝。

    “另一只不如留着?”他淡淡道,嘴角甚至还挂着笑,“留着看他们是如何被挖眼睛的。”

    蒙恬和李信站在一旁,脊背绷得笔直,他们上过战场,见过尸山血海,可此刻,却仍被眼前的场景震得指尖发冷。

    “大王的手段…是不是比以前更狠了?”李信低声道。

    蒙恬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水牢内,嬴政正慢条斯理地剜出一个护卫的眼珠,动作精准得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而非施刑,鲜血溅在他冷白的指节上,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嬴政缓缓转身,带着血腥气味的修长手指抚过刑架上陈列的各式刑具,最终停在那条浸.透盐水的荆棘鞭上,鞭身粗如儿臂,密密麻麻的倒刺在火光下泛着森冷寒光,鞭梢还挂着前一个受刑人的碎肉。

    啪——

    第一鞭破空而出时,郭开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待剧痛炸开,他们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鞭笞,而是活剥。

    倒刺勾着皮肉掀起,盐水顺着伤口灌进去,将惨叫声逼成非人的嚎叫。

    嬴政手腕轻抖,鞭影如群蛇乱舞,每一下都精准避开要害,却将背脊抽得露出森森白骨,血肉飞溅在他脸上,衬得那双眼眸愈发幽深。

    惨叫声中,嬴政忽然收鞭,染血的鞭梢垂落在地,拖出一道蜿蜒血痕,他转身走向炭火盆的脚步很轻,靴底碾过地上碎肉时发出黏腻的声响。

    炭火突然爆出火星,映亮他半边俊美如神祇的侧脸,而没入阴影的另一半,比恶鬼更可怕。

    铁锥在炭火中已烧得通红,尖端滴落的铁水在地面灼出焦黑孔洞,嬴政用铁钳夹起刑具时,热浪扭曲了空气。

    郭开残缺的眼眶里涌出汩汩鲜血,他挣.扎着往后蹭,脊椎在血泊中拖出长长的痕迹:“秦、秦王饶命!”

    凄厉的惨叫骤然撕裂地牢的寂静,嬴政面无表情地将铁锥狠狠刺入郭开的脚掌,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铁锥拔出时,带起一串黏连的血肉,嬴政垂眸欣赏着郭开抽搐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烧红的铁锥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刺目的轨迹。

    直到地牢里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地不停歇,嬴政终于满意地丢下染血的刑具,“寡人记得,在赵国时丞相和赵王最喜欢在酒宴上玩水嬉?”他慢条斯理道,“今日,寡人陪你玩个够。”

    “来人。”嬴政一挥手,“把丞相的水嬉道具取来。”

    寺人立刻抬上一个特制的铁笼,刚好能容一人蜷缩,嬴政亲自将郭开塞进去,然后命人将铁笼缓缓沉入水中。

    “每到丞相快窒息时提上来一次,”他抚摸着铁笼的锁链,“别让丞相死得太快。”

    转向其他人时,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至于你们,先送到刑场。”

    话毕,嬴政冷漠转身,他玄色衣袍上沾满血迹,神色却依旧冷峻,仿佛刚才的暴行不过是场寻常政务。

    一旁沉默许久的蒙恬终于开口,“大王不是在杀人,”他声音压得极低,“他是在折磨。”

    而且,是精心算计过的折磨。

    每一道刑,都对应着娮娮受过的伤,眼珠、鞭痕、脚掌、被扔进河里时的窒息感

    嬴政像是在玩一场残酷的报复游戏,确保郭开等人尝尽她曾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再翻十倍还回去。

    尚且年少的王奔喉结滚动,下意识攥紧了佩剑,他曾听父亲王翦提及过大王在朝堂上的杀伐果决,可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

    天边既白,嬴政踩着石阶上来,在经过蒙恬和李信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侧眸扫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二人立刻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直到嬴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地牢尽头,李信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以后,谁再敢碰太后一根头发,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知悉内情的赵殷始终沉默不语,唯有他心知肚明,大王这般作为,哪里是为了太后,分明是为了那个细作。

    此刻的大王,竟连他都感到陌生,那个细作在大王心中的分量,怕是早已超出了寻常情分。

    地宫外,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嬴政踏着未散的夜露缓步走在通往章台宫的回廊上。

    晨风掠过廊檐,却拂不去他玄衣上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息。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章台宫大殿时,满朝文武顿时噤若寒蝉,今日大王的迟来本就反常,更令群臣心惊的是,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君王,此刻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嬴政拾级而上,他身形挺拔如松,落座时衣袍垂落的弧度都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那双鹰隼般的眼眸缓缓扫视殿内,目光所及之处,群臣无不屏息垂首,皆被其威压所慑。

    “赵国丞相劫持太后一事,”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内温度骤降,“想必诸卿都已听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御史王绾最先出列,颤声问道:“大王,太后可还安好?”

    嬴政眸光微敛,指节在扶手上轻轻一叩:“人已救回。”他语气平静,“劫持太后的郭开一行人等,皆已押回咸阳。”

    群臣闻言,紧绷的神色稍缓,李斯上前一步:“那太后如今”

    “受了惊吓。”嬴政打断,眸色幽深,“寡人已将她安置在帝丞宫休养。”

    芈启怒而出列,抱拳道:“郭开狗贼胆大包天!臣请即刻将其车裂示众,再发兵伐赵,以雪此辱!”

    隗状急忙劝阻:“大王不可!赵国李牧用兵如神,此时出兵恐非良策。”

    朝臣们顿时争论不休,李斯忽然出列,拱手道:“臣以为,郭开贪权好利,若许以高官厚禄,或可使其为我大秦效力。”

    殿中一静,众臣思索片刻,纷纷颔首,王绾却忧心道:“若此人回赵后反悔——”

    “他不敢。”

    嬴政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轻不重,却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臣看着高座之上不怒自威的帝王,只得颔首称是。

    退朝后,李斯随嬴政来到刑场,郭开一行人已被押解至此,个个披枷带锁,形容枯槁。

    嬴政并未现身,只是负手立于城墙暗处,冷眼俯瞰着城下那群被绳索紧缚的囚徒。

    他们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气息奄奄如风中残烛。

    李斯领命向嬴政躬身告退,接着缓步走下城墙。

    当他来到郭开面前时,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赵国丞相只剩一只浑浊的眼睛尚能视物。

    郭开艰难抬头,见来人并非秦王,紧绷的身躯顿时松懈几分,然而李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丞相可知,劫持我大秦太后,该当何罪?”李斯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郭开浑身瘫软如泥,仍强撑着一口气哀嚎:“大人明鉴!此事皆是赵王指使,开不过奉命行事啊!求大人代为转圜,恳请秦王饶开一命!”

    “饶命?”李斯轻笑一声,“丞相这条性命,于大王而言有何裨益?莫非是要大王日日见你,便想起太后被劫之事?”

    郭开闻言,独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堂堂赵国丞相,昔日门庭若市,金银珠玉堆积如山,岂能就此命丧异国?

    想到此处,他当下强提精神,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开这条命虽贱,却熟知赵国机密!愿为秦王效犬马之劳!求大人开恩,容开面见秦王!”

    李斯目光微动,不着痕迹地瞥向城墙阴影处,继而俯身问道:“丞相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开愿誓死效忠秦王!”

    “绝不反悔?”

    “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李斯直起身来,广袖轻拂:“既如此,便允你面见大王,不过,”他话音陡转森冷,“这些赵人,却是留不得了。”

    郭开闻言,如蒙大赦般连连叩首,额间已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待他再抬头时,只见李斯已挥手示意。

    刹那间,数匹烈马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铁蹄在地上刨出深深沟.壑,缰绳在一声令下间骤然绷紧。

    噗嗤——

    骨骼断裂的脆响混着筋肉撕裂的闷声炸开,数具赵人的躯体同时被扯向不同方向。

    漫天血雾中,残肢断臂如雨点般砸落。

    浓稠的血浆在地上汇成小溪,将黄土染成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连久经沙场的秦兵都忍不住干呕。

    而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的嬴政,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场血.腥盛宴,深邃的眼眸如同万年寒潭,映照着漫天血.雨却不起一丝涟漪,仿佛眼前这人间炼狱不过是场无趣的游戏。

    郭开独眼中倒映着这惨烈景象,只觉四肢百骸再无半分气力。

    这一趟秦国之行,当真险些让他万劫不复。

    第62章 失序心跳

    帝丞宫,娮娮刚醒来,就听见殿外寺人禀报内侍长求见,她连忙整理好衣衫,道:“让他进来。”

    赵正勇快步走进殿内,神色焦急,一进门便唤道:“娮娮!”

    “赵叔叔,我没事。”娮娮想下床,可脚底的伤让她疼得缩回了脚。

    “脚受伤了?”赵正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她脚上。

    娮娮点头:“只是脚底被石头划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赵正勇这才松了口气,叹道:“那就好,可把我急坏了。”

    看着赵叔叔为自己担忧的模样,娮娮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但随即她又想起嬴政看到自己伤势时那可怕的眼神,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赵叔叔,嬴政是不是把郭开他们都杀了?”

    “不杀他们难道还留着?”赵正勇冷哼一声,“嬴政已经把他们五马分.尸了。”他顿了顿,“不过郭开倒是留了一命,大概是打算让他回赵国后做秦国的间谍。”

    听到五马分.尸四个字,娮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她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她心头一紧。

    就在她低头沉默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寺人们整齐的跪拜声,赵正勇立刻转身,只见嬴政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赵正勇恭敬行礼:“大王。”

    嬴政冷冷扫他一眼,未发一言。

    那冰冷的眼神让赵正勇后背发凉,他明白这眼神的含义,警告中暗含锋芒。

    赵正勇心知肚明,嬴政对娮娮分明怀着男女之情,这次娮娮*被绑,说到底都是他的过错,若不是他借着带娮娮出宫的幌子去办私事,娮娮也不会遭此劫难。

    想到这里,赵正勇心头一紧,难道嬴政已经看穿了他的谋划?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这个念头,嬴政再聪明,终究比不上他这个知晓历史走向的穿越者,大概只是警告他擅自带娮娮出宫的事罢了。

    见嬴政已在娮娮身旁坐下,赵正勇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在转身的瞬间,他瞥见嬴政执起娮娮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手腕上的淤青,眼神深沉难辨。

    娮娮不自在地挣了挣,却被嬴政握得更紧,他抬眼看她,突然开口:“赵高都告诉你了?”

    “啊?”娮娮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告诉我什么?”

    嬴政不语,只是取过案几上的药膏,娮娮这才明白他问的是郭开的事,连忙道:“赵叔叔都说了,说你把他们——”

    “你放心。”嬴政打断她,蘸了药膏的指尖轻轻按在她手腕上,“郭开不过是暂时留他一命,寡人早晚会替你取他性命。”

    娮娮闻言一怔,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娮娮急忙解释。

    “伤得不重?”他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冷了几分,“昨夜哭得那般凄惨,莫不是装给寡人看的?”

    “不是”娮娮声音越来越小,“他们只是绑了我,而且这只是小伤——”

    “嘀咕什么?”

    “没什么,还是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你。”她试着抽手。

    “别动。”嬴政皱眉,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娮娮只好乖乖任他上药,殿内一时只余药膏化开的细微声响。

    娮娮悄悄抬眼,正撞见嬴政低垂的眉眼,他修长的手指沾着药膏,在她腕间细细涂抹。

    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鸦羽般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薄唇微抿,显出一种专注时的性感。

    药膏微凉,可他指尖的温度却透过皮肤传来,让娮娮心头莫名发烫,她这才注意到他靠得这样近,近到她能看清他衣襟处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可似乎还混着一股血腥气…

    “看什么?”嬴政突然开口,手上动作却未停。

    娮娮慌忙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红了:“没、没什么”

    嬴政抬眸看她,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停留片刻,他故意放慢动作,指腹在她腕间轻轻打转:“疼?”

    “不疼”娮娮声音发颤,只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像被火燎过,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突然扣住手腕,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说几遍了别乱动。”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还没涂完。”

    两人呼吸交错,娮娮心跳如鼓,嬴政的目光从她的手腕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眼神暗了暗。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嬴政的目光愈发幽深,指腹在她腕间摩挲,娮娮只觉得心跳快得发慌,正想开口,却见他突然倾身而来。

    “等、等等!”娮娮慌乱间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药、药还没涂完!”

    嬴政动作一顿,眉头蹙起,垂眸打量着娮娮紧张到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有趣。

    “怕什么?”他低笑一声,接着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劲瘦分明的手指却忽然捏住她腰间的衣带,轻轻一拽。

    衣带晃动,惊得娮娮下意识伸手去护,却被他先一步扣住手腕,嬴政看着她慌乱的模样,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的衣带,语气闲散随意:“寡人又不会吃了你。”

    娮娮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能抿着唇瞪他,嬴政见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眼底兴味更浓,“再瞪,寡人就把赵高鞭笞三日。”

    “什么?!”娮娮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血色瞬间从脖颈漫上耳尖,“你是不是疯了?赵叔叔犯了什么错你要鞭笞他?”娮娮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面颊,羞愤与焦急在胸腔里翻涌。

    嬴政眸色骤然转冷,“你敢说寡人疯了?你有几个胆子敢这般说话?”他的气息混着寒意扑面而来,“私自带你出宫游玩,真当寡人不知?”

    娮娮被逼得后退,她急急仰起脸,却见嬴政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暗潮:“不是赵叔叔的错!是我嫌宫里闷得慌,硬缠着他带我出去的!”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纤白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袖角,“你要罚就罚我,别动赵叔叔!”

    嬴政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禁暗自好笑,那赵高不过是个虚情假意的假叔父,也值得她这般?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头那股无名火竟莫名消了大半。

    “再说。”他刻意板着脸,语气却比方才软了几分,继续手上的动作。

    娮娮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声嘟囔:“暴君”

    “什么?”嬴政眉头一蹙,没听清。

    “我是说,秦王英明。”娮娮立刻怂了。

    “废话。”

    娮娮只好乖乖伸出胳膊让他继续涂药,却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伤好了定要离这个阴晴不定的人远点,立马回甘泉宫去。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嬴政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刚燃起的希望掐灭。

    嬴政语气平静,“这几日,你留在帝丞宫。”

    “什么?”娮娮愣住,下意识反驳,“不行,我要回甘泉宫。”

    “晚了。”他抬眼看她,神色淡漠,“寡人已经告知朝臣,太后受惊,需在帝丞宫静养。”

    娮娮哑然,是啊,儿子接母亲到自己宫中休养,天经地义,更何况,他连朝臣都知会了,她若强行离开,反倒显得古怪。

    见她沉默,嬴政目光微动,视线落在她脸上,似在等她的反应。

    她垂下的睫毛在白皙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嬴政忽然发现她咬着下.唇的齿在微微发.抖,那抹嫣红被咬得泛白又很快恢复血色,像雪地里挣.扎绽放的红梅。

    “抬头。”他命令道,声音比先前低哑几分。

    娮娮下意识仰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嬴政这才看清她眼尾还残留着昨夜哭过的薄红,像胭脂被泪水晕开,衬得那双眼愈发清透,她呼吸时脖颈线条紧绷,锁骨随着气息起伏,在轻纱衣料下若隐若现。

    嬴政忽然扣住她后颈,在娮娮惊惶的抽气声中吻了下去,她偏头要躲,却被他拇指抵住下颌:“躲什么躲?昨夜哭哭啼啼往寡人怀里钻的是谁?”灼热吐息烫得她耳尖发颤。

    “那是吓的!”娮娮抵着他胸膛的手被捉住,掌心相贴处传来他过快的心跳。

    “所以今日清醒了,就翻脸不认人?“赢政低笑一声,齿间恶意磨蹭她耳垂,娮娮浑身一抖,腰肢被他铁臂箍住往榻上带时,衣带已经松散。

    她挣.扎间衣襟滑落半肩,嬴政眼神骤然暗沉,他想起昨夜这具身体如何在他怀中战栗,湿透的中衣贴着她起伏的曲线,此刻那些记忆全化作喉间燥热。

    娮娮还在推拒,她喘息着去拢衣领,腕骨却被他单手扣在头顶,嬴□□身时玄色衣袍与她素白中衣纠缠,像墨汁染透宣纸,他吻她脖颈时,听见她喉咙里溢出小兽般的呜咽。

    嬴政眸中的暗潮愈发汹涌,残存的耐心如沙漏般流逝,此刻的他就像锁定猎物的猛兽,在阴影中渐渐显露出致命的棱角。

    殿外的风游移不定。

    是风吗?还是谁的喘息?

    细碎的,游丝般的。

    那些细微的声响,早被锦褥间的褶皱碾碎,最终消融在床榻内蒸腾的体温里。

    娮娮在晃动的视野里看见他起伏的轮廓,不,或许是整个宫殿在摇晃。

    窗外漏进的碎光如同打翻的琉璃盏,刺得她睫毛轻颤,她仓皇闭眼,却更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那些习剑磨出的薄茧正刮过她最柔软的凹陷和突起,烫得她脊椎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又像尾离水的银鱼在砧板上挣动。

    眩晕,甜腻的眩晕,包裹着浪潮阵阵袭来。

    到底是熏香还是体温?他的气息纠缠着她散落的发丝在肌肤相贴处发酵成某种危险的味道。

    好烫,这些交缠的气息,黏连着每一寸颤.抖的毛孔,最终陷入在湿.漉漉的意识里。

    要融化了吗?

    她数着他呼吸的间隙,却数不清自己失序的心跳。

    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的拇指似乎在她腰窝处迟疑了片刻,像在确认一朵花苞绽放的弧度,又像在丈量即将决堤的震颤。

    湿热的地,缴械投降。

    嬴政的唇再次贴上来时,娮娮颈侧的皮肤先是一凉,随后便是滚烫的碾磨。

    那吻像蘸了墨的笔锋,沿着她绷紧的颈线游走,在脉搏突突跳动处重重一压,她整个人便如琴弦般颤了起来。

    湿热的触感蜿蜒而下。

    娮娮咬住下.唇,却仍漏出一声呜咽,齿尖不慎磕破唇肉,尝到一丝腥甜。

    然而下一秒身前突然的刺痛让她一缩。

    被咬了。

    “你、你为什么要——嗯——”

    被衔住的瞬间,她如遭雷击,脊背猛地弓起,却又被他按着腕子压回榻上。

    被褥在她腰侧扭曲成挣.扎的形,他却不肯放过

    本缩在壳里的粉色珍珠。

    他指腹粗粝,抚摸她时像在打磨一块玉,可力道却重得让她骨头发疼。

    她抖的不成样子,忍着胸口的刺麻娇软无力地去推他的唇,他的脸,他那让人沉.沦的侵占。

    “别求你别”

    拒绝的话碎在喉间,他的唇舌继续向下。

    战栗的小腹,绷紧的腿.根…

    被他气息灼得发烫,她慌得并拢双膝,却被他用手顶开。

    “不要——”

    娮娮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双脚踩上嬴政肩头,可脚底尚未愈合的伤口却让她疼的倒抽冷气。

    嬴政一把扣住她脚踝,“别乱动。”

    “那你不要这样求你了这样不好”娮娮眼角挂着泪,声音发虚,像飘在汤药上的热气。

    嬴政低笑一声,置若罔闻,拇指重新按上她湿软的双腿。

    这样不好哪样才好?

    终是,没有放过。

    湿的,却又很烫。

    她感受到的他是如此,他感受到的她亦是如此。

    对方像是燎原的火种。

    娮娮无法接受嬴政这样对她,可却撼动不了他分毫,只能任由那湿滑的触感侵袭。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时辰,这人却偏要在殿内与她做这种事,做便罢了,他还要这样,慢条斯理地折磨她。

    不舒服,可那不舒服的边界,又隐约渗出一丝隐秘的欢愉。

    娮娮死死咬住唇,生怕泄出一丝声响被殿外值守的寺人听见。

    可越是压抑,那人便越是肆无忌惮,恶意地碾过她的敏感。

    娮娮实在承受不住,只得咬住唇,却听见自己喉间溢出一声轻颤,惊得窗纱外的宫灯都晃了晃。

    洪流终于崩泄。

    娮娮的脸烧得通红,羞.耻得几乎要蜷缩起来,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明明不想的…

    嬴政松开她双腿,她便洒了满床。

    娮娮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出了丑,浑身发烫,连指尖都羞得蜷起,而他就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冷不防嬴政突然欺身压上来,他鼻息扫过娮娮耳后,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他低笑一声,薄唇贴着她耳廓,嗓音低哑不知说了句什么孟浪的话。

    娮娮便耳尖一麻,整个人羞得几乎要烧起来。

    抬眼间她看见他喉结滚动时投下的阴影,正正落在自己锁骨凹陷处,像被什么野兽衔住了要害。

    香气里混进了汗水的咸涩,娮娮数不清第几次试图合拢双腿,却被他膝盖顶开的动作带出不同寻常的声音。

    这声音羞得她脚背绷直,趾尖蹭过锦褥时勾出几道银丝般的皱痕。

    嬴政忽然俯身,舌尖卷走她颈侧将落未落的汗珠,咸味在唇齿间化开的刹那,他听见身下人发出幼猫似的呜咽,指甲在他后背抓出几道红痕,像朱砂笔在竹简上批注,艳得惊心。

    娮娮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被扯得支离破碎,如同那些被撕碎的抗拒。

    殿外的风忽然急了,将最后一缕天光吹成碎片,而床榻间的温度正节节攀升,将那些未出口的呜咽都熔成了绵长的喘息。

    第63章 赵王入秦

    赵国邯郸,龙台宫。

    郭开一瘸一拐地踏入大殿,还未行至阶前,便已声泪俱下,嘶声喊道:“大王!”他身形一晃,似是因脚伤难支,竟直接扑倒在殿中.央。

    众臣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却见他灰头土脸,左眼缠着渗血的布条,衣袍破烂不堪,哪还有昔日赵国丞相的威仪?

    “大王啊…”郭开颤.抖着抬起脸,独眼中泪水混着血丝滚落,“臣、臣总算是活着回到邯郸了!”

    赵偃高坐王位,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手指一下一下叩击着案几:“郭开,你倒是命大。”

    殿内骤然一静。

    郭开伏地不动,肩头却微微发.抖,似在强忍哽咽,半晌,他才缓缓抬头,声音沙哑:“大王是在怀疑臣吗?”

    赵偃冷笑:“秦太后被劫,闹的六国皆知,秦人岂会善罢甘休?你却全须全尾地回来,”他猛地拍案,“当寡人是三岁孩童吗?!”

    郭开浑身一颤,随即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地砖上“咚”的一声响:“臣这条命,是拿半条命换来的啊!”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尚未结痂:“秦王将臣关在水牢三日,挖眼、鞭刑、烙铁…”他声音哽咽,“他还逼问臣赵国的布防,臣宁死不屈!最后是秦太后念及旧情,才暗中放臣逃生…”

    赵偃眯起眼:“旧情?你劫了她?她还能念及旧情?”

    郭开惨笑:“当年秦太后在赵为质时,臣曾替她解过围。”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喷在地上,“臣若有二心,何必拼死逃回?直接降秦岂不痛快!”

    殿中众臣窃窃私语,已有不少人面露同情。

    赵偃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可知,李牧近日屡次上书,说你通敌叛国?”

    郭开瞳孔骤缩,随即伏地大哭:“李牧将军这是要逼死臣啊!他手握重兵,臣不过一介文官…”话到此处,他猛地想起嬴政交代给他的事,当即抬头,独眼中迸出恨意,“大王明鉴!李牧屡拒王命,究竟是谁有不臣之心?!”

    赵偃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缓缓靠回王座,摆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养伤。”

    郭开重重叩首,涕泪横流:“谢大王!谢大王!”

    郭开退出大殿,脸上的悲戚之色瞬间褪.去,他拖着瘸腿转过宫墙拐角,独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冷光。

    赵偃,你倒是长本事了。

    他攥紧袖中的手,方才在大殿上,他分明察觉到赵偃眼中的猜忌,这个昏聩无能的废物,竟敢在他为国负伤之际暗中筹谋另立丞相,以为他远在秦国就不知?

    赵国朝堂,可都是他郭开的人!

    他冷笑一声,胸腔里翻涌着毒火般的恨意,嬴政说得对,赵国早已腐朽透顶,赵偃这等庸主,根本不值得他效忠!

    寒风呼啸,卷起他染血的衣袍,郭开眯起独眼,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心中已是一片杀意。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伸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封密信,那是临行前嬴政亲手交给他的,只要按计划行事,赵国必亡,而他郭开,将成为秦国的功臣,享尽荣华!

    想到这里,他嘴角扯出一抹阴毒的笑,低声喃喃:“李牧,就先拿你开刀!”

    一月后,秦国咸阳,帝丞宫。

    李斯手持密信疾步入殿,躬身呈予嬴政:“大王,郭开密信至。”

    嬴政接过帛书,指尖掠过赵国君臣相残的消息,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个郭开,倒真不负他所望,当初能逼廉颇出走魏国,如今又能劝得了赵偃杀了李牧,还真是将三寸不烂之舌使得淋漓尽致。

    一月前放他归赵时,嬴政便与郭开密约,归赵后务必说动赵偃收李牧兵权,取其性命。

    如今看来,这步棋下得恰到好处。

    这些时日,郭开在赵偃耳边不断构陷,将李牧谋反的谣言说得活灵活现,勾结秦军,意图篡位,桩桩件件都戳中赵偃多疑的软肋。

    更妙的是,赵国宗室对这位功高震主的将军早已忌惮多时,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的默契,终使赵偃下了杀心。

    当解除兵权的诏书送达军营时,李牧却以社稷为重抗命不遵,可这铮铮铁骨,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嬴政摩挲着帛书,眼中寒光乍现,李牧这颗眼中钉,终究是拔除了。

    而月前散布的“赵相劫持秦太后”之说,此刻正好师出有名,他抬眸望向殿外渐沉的天色,仿佛已看见大秦铁骑踏破邯郸的烽火。

    又是一月后,赵国邯郸,龙台宫。

    大殿之上,群臣面色凝重,一名斥候将军疾步入殿,单膝跪地:“大王,边境急报!秦军近日增兵十万,战车千乘,已逼近我赵国防线,似有进犯之意!”

    赵王偃斜倚王座,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嗤笑一声,挥袖道:“嬴政小儿,当真以为我赵国无人?他要打,那便打!我赵国有精兵强将,何惧他秦军铁骑?”

    群臣闻言,神色骤变,颜聚连忙上前,躬身劝道:“大王,不可啊!”

    赵王眉头一皱:“有何不可?”

    颜聚道:“大王明鉴,如今李牧新死,军中将士尚未归心,若仓促迎战,恐军心不稳。再者,秦国兵锋正盛,若我赵国独力相抗,即便能胜,也必元气大伤,反而让燕齐坐收渔利啊!”

    赵王偃神色微动,但仍不甘心:“难道要我赵国向秦人低头?”

    郭开见赵王动摇,立刻上前一步:“大王,臣有一计,可保赵国无忧,何不效仿当年渑池之盟,由大王亲赴咸阳,与秦王签订盟约?秦赵联手,共分天下,岂不比两败俱伤更好?”

    赵王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忽然大笑:“好!丞相果然深谋远虑!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亲自走一趟咸阳,看看他嬴政敢不敢动我大赵!”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欲再劝谏,却被赵王挥手打断:“不必多言!寡人自有分寸!”

    殿内晨光映照出赵王自信而傲慢的面容,却无人察觉郭开嘴角那一闪而过的诡谲笑意。

    十日后,赵王偃站在邯郸城的高台上,望着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王,国书已送达秦国。”丞相郭开快步走来,低声禀报,“消息也已经散布出去,六国皆知您将亲赴咸阳。”

    赵偃微微颔首,手指轻抚腰间玉佩:“很好,寡人倒要看看,这潭死水能被搅出多大的波澜。”

    同一时刻,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六国朝堂激起千层浪。

    齐国,临淄。

    齐王建斜倚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着侍女喂食的葡萄,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使者的汇报。

    “赵王要去秦国赔罪?”他懒洋洋地问道,“可打听到带了多少礼物?”

    丞相后胜谄笑着上前:“据说是十车珍宝,还有赵国特产的夜明珠。”

    “啧啧,赵偃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齐王建打了个哈欠,“既如此,我们也准备些礼物,等赵秦结盟时送去祝贺。”

    “大王英明!”后胜连忙奉承,“赵国与秦国交好,正好牵制楚国,于我齐国有利无害。”

    楚国,郢都。

    “混账!”楚王完一掌拍碎案几,碎片飞溅,划伤了近侍的脸颊,“赵偃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去年才与我楚国歃血为盟,如今竟去舔秦人的靴子!”

    黄歇沉声道:“大王息怒,赵王此举,恐怕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分明是见秦国势大,摇尾乞怜!”楚王完怒不可遏。

    黄歇示意侍从退下,低声道:“据探子报,赵王此行名为赔罪,实则可能暗藏玄机。”

    楚王完眯起眼睛:“说下去。”

    “赵王或许是以退为进,明里向秦示弱,实则”黄歇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原来如此。”楚王完突然大笑,“那赵偃还真是只老狐狸,嬴政一死,秦国大乱,我楚国何惧秦国?”

    魏国,大梁。

    魏王假在龙阳君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殿阶,他面色苍白,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

    “诸位爱卿,赵王此举,我魏国当如何应对?”

    信陵君旧部司马尚上前一步:“大王,赵秦若结盟,首当其冲便是我魏国,当年信陵君合纵抗秦之策”

    “住口!”丞相段干子厉声打断,“信陵君已死多年,旧事何必重提?如今秦国势大,连赵国都低头,我魏国难道要以卵击石?”

    龙阳君轻抚魏王后背,柔声道:“大王勿忧,依臣之见,不如静观其变,赵王素来狡诈,此行未必真心。”

    魏王假抓住龙阳君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爱卿所言极是,但若赵秦真结盟攻我”

    司马尚咬牙道:“臣请加强河防,调集精锐驻守邺城。”

    魏王假挥挥手,“就这么办。”

    燕国,蓟城。

    “什么?赵偃那老狐狸要去咸阳赔罪签订盟约?”燕王喜猛地从王座上站起。

    太子丹快步上前,面色凝重:“父王,此事千真万确,赵国车队已在路上,不日将抵咸阳。”

    燕王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颤.抖着手指向南方:“秦赵若联手,我燕国危矣!”

    他默了片刻,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对侍立一旁的太子丹道:“丹儿,此事你怎么看?”

    “父王,儿臣与嬴政秦王,曾在邯郸有过数面之缘,那时我们同为质子。”太子丹的声音很轻。

    老臣将渠猛地抬头:“太子是说”

    “让儿臣去咸阳。”太子丹突然跪地叩首,“借着恭贺秦赵修好的名义,一探虚实,秦王或许会念在昔日情分上”

    燕王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与秦王真有这份情谊?”燕王喜迟疑道。

    太子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至少,我们曾一起在赵国为质许多年。”

    殿中陷入沉默。

    “也罢。”燕王喜终于点头,“但要以探亲为名,先到韩国找你姑母,再从新郑入秦,不可大张旗鼓。”

    “是,父王。”

    走出大殿时,秋风吹动他的衣袍。

    嬴政

    姬丹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仿佛咀嚼着一枚裹蜜的毒枣,数年前的秦国质子,如今竟成了执掌黑旌的西方霸主,而自己这个燕国太子,却要像商贾般伪装入秦。

    宫墙外传来战马嘶鸣,太子丹猛地回神,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年在赵国的两个质子,一个成了猎人,一个却要扮作猎物。

    只是不知再见时,那个少年,眼里是否还映得出故人的影子?

    第64章 过客而已

    帝丞宫,姬丹先行拜见了娮娮,因先前嬴政已教过她应对之策,此刻娮娮的言谈举止,与真正的秦太后不差分毫。

    然而,姬丹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当初在蓟城时未曾留意,今日面见秦太后,却总觉得她与从前判若两人,那神态、语气、面容,尤其是气色,比数月前在蓟城相见时红润了许多。

    这般模样,更与当初在赵国时见到的秦太后大不相同。

    不过姬丹此行为的是秦赵联盟一事,便未过多深究。

    告退后,姬丹随嬴政退出大殿,二人沿着幽长的回廊缓步而行。

    “太子此来,应当不只是为了探望寡人的母后吧?”嬴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姬丹微微一笑:“大王不是早已心知肚明吗?丹确实是为赵王入秦一事而来。”

    见嬴政沉默不语,姬丹继续道,语气不自觉地急切起来:“大王究竟作何打算?当真要与赵王缔结盟约?若秦赵联手,赵国第一个要对付的必是我燕国,大王难道不知?”

    “太子稍安勿躁。”嬴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话却让姬丹更加恼怒,先前嬴政明明约定与燕国共同伐赵,后来却撤兵让燕国独自面对赵国。

    此事虽是吕不韦从中作梗,但嬴政当真毫不知情?他姬丹绝不会在嬴政这里重蹈覆辙。

    “大王如今贵为秦王,自然事事以秦国为先,可还记得当年在赵国时说过的话?你说他日.你若为秦王,我为燕王,秦燕永世修好!这些承诺,大王都忘了吗?”姬丹声音陡然提高。

    嬴政只是微微挑眉,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寡人自然记得,秦燕永世修好,此言不虚。”

    “永世修好?”姬丹冷笑,“大王都要与赵王结盟了,还谈什么与燕国永世修好?莫非是要坐视赵国攻打我燕国不成?!”

    “太子便是这般看待寡人的?”嬴政忽然笑了,“看来太子对寡人,终究是信不过啊。”

    “此话怎讲?”姬丹眉头紧锁。

    嬴政凝视着他,好看的眉眼稍稍弯起,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姬丹身后的墙角,低声道:“寡人有一计,可保赵国再不敢觊觎燕国疆土,太子可想听寡人详说?”

    姬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秋风萧瑟,带着沁人寒意掠过廊下,躲在墙角的娮娮被冷风一激,不由得瑟缩着往阴影里躲了躲。

    殿外落叶簌簌,整座咸阳宫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檐角铜铃偶尔被风拨动,发出清冷的低吟。

    嬴政回到寝殿时,娮娮已然安睡,自上次被郭开劫持后,嬴政便以太后受惊为由,将她一直安置在帝丞宫。

    两人的寝殿并不相邻,这是娮娮执意坚持的安排,她总担心和赢政的关系会被外人察觉,可嬴政却浑不在意,只要瞒过朝堂上那些老臣便好,至于帝丞宫的寺人侍女,他们最是清楚,若敢泄露半个字,等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

    在帝丞宫养伤的这些日子,赢政夜夜都会踏着月色而来,待批完最后一卷竹简,他便如影魅般潜入她的寝殿,接着掀开锦被将人揽入怀中。

    娮娮起初还挣.扎推拒,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强势,只得由着他去。

    没办法,谁让她生得这般香软可人,偏又拗不过他的力气,而他怀中空空如也,只想把她拥入怀。

    可起初倒还规规矩矩相拥而眠,后来

    便开始得寸,进尺了…

    这夜送别姬丹后,赢政照例在批完奏章后寻来。

    才踏入内殿,熟悉的幽香便萦绕鼻尖,他满意地挑了挑眉,随手解开玄色外袍,熟练地钻进暖衾之中。

    果然还是这般香甜。

    温热的唇落在她圆润的肩头,大掌已熟门熟路地游走起来。

    娮娮在睡梦中被腿间湿热的触感惊醒,朦胧间只见赢政正将吻印在其上。

    “嗯”她下意识蜷缩身子,却被他扣住脚踝。

    “醒了?”他抬眼,低哑的嗓音里带着餍足的慵懒,娮娮趁机抽回腿,慌乱地撑起身子。

    嬴政看她坐起身来,神色犹疑,便知她有话要说:“想说什么?”

    娮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是不是知道我偷听了?”

    嬴政唇角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看来还不算太笨。”

    娮娮被他一句话堵住,只能睁大眼睛瞪着他。

    “怎么,不服气?”嬴政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秋夜的凉意已经很明显了,“连偷听都能被发现,还敢摆这副神情?”顿了顿,又问,“到底想说什么?”

    娮娮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嬴政关于燕太子丹派荆轲刺杀他的历史。

    刚才偷听姬丹和嬴政谈话时,她清楚地看到姬丹愤怒的样子,这让她担心两人的矛盾会引发历史上记载的刺杀事件。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该是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王了?

    发现嬴政注意到墙角动静后,娮娮就悄悄离开了,回去后她立刻找了赵正勇商量。

    赵正勇却坚决反对她告诉嬴政这件事,他的警告言犹在耳:“娮娮,你不能告诉他荆轲刺秦的事,我们穿越到这里,许多事情已经和史书.记载不同,万一燕太子丹根本没这个打算呢?而且,如果他真信了你的话,追问起秦国的未来,你要怎么回答?难道你要告诉他,他亲手统一的天下,十四年后就亡了?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听到这里,娮娮沉默了。

    是啊,他那样骄傲的人,若是知道秦朝二世而亡,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被气疯?

    可即便如此,她仍忍不住担心,历史上荆轲刺秦虽然失败了,但荆轲作为反抗*暴政的悲情英雄,那种侠义精神确实令人敬佩。

    娮娮不得不承认,那个悲壮的刺客曾让她在读《荆轲刺秦王》时心生敬意,而现在,她竟站在了嬴政这边。

    “发什么呆?”嬴政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娮娮抬眼看他,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忧虑,而嬴政显然察觉到了,眉头一皱:“到底要说什么?”

    娮娮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你和燕太子丹是不是起了争执?”

    “你关心这个?”

    娮娮咬了咬唇,斟酌着词句:“我只是觉得,他是燕国太子,而你是秦王,燕国弱小,未必甘心臣服,如果他们派人来献礼示好,你…最好多留个心眼…”

    一口气说完这些,娮娮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急切地想要提醒嬴政。

    这莫名的焦虑到底从何而来?是怕历史偏离荆轲真能得手吗?她自己也不甚明了,只希望他能因此多几分警惕。

    嬴政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神深了几分,最终只是淡淡道:“燕国的事,寡人自有分寸。”

    话说到这个份上,娮娮不便再开口,眼前之人毕竟是千古一帝,若因她多言而生疑

    想到这里,娮娮暗自叹息,赵叔叔一心要在这个时代入朝为官大有作为,她却日夜盼着回到现代,或许对赵叔叔来说,那个世界已无牵挂,但她不同,那里有等待她的父母和挚友亲朋,她必须回去。

    可最近,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要回去的念头竟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不知不觉地流失着。

    明明现代有她牵挂的一切,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可为何,每当想到要离开这个时代,心口就会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为何会动摇呢?

    娮娮不自觉地抬眸,正对上嬴政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他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被烫到一般,慌忙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慌乱的阴影。

    不该的,绝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历史长河奔流不息,她不过是个偶然被卷入的过客,等找到回去的方法,她终将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而在他眼中,她大概永远都只是个来历不明的细作,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罢了。

    “发什么呆?”脸颊突然被捏住,嬴政挑眉看她,“怎么不说话?”

    被迫抬头的刹那,娮娮匆忙收起眼中的黯然,勉强笑道:“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

    “离开?”嬴政脸色骤变,“去哪儿?韩国?中国?还是,”他猛地逼近,气息灼热,“别痴心妄想,你母国都被灭了,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待在咸阳。”

    两人近在咫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良久,那锋芒竟柔和了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若真想家,寡人可以派人送你和赵高回去看看,但必须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让步让娮娮心头一暖,她浅浅一笑,“不是的,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回去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嬴政的目光骤然凝固。

    “再也,见不到?”他一字一顿道。

    娮娮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不该说这么多的,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远到要走很久才能到。”

    “寡人会统一六国,车同轨,书同文,这天下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娮娮只觉喉咙发紧:“不一样的,那是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很偏远。”

    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沉重而寂静。

    娮娮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不敢直视此刻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嬴政。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过了许久,娮娮才鼓起勇气抬头,月光下,她泛红的眼角闪烁着晶莹,却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你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最终没能说出口。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曾侍奉过他的细作罢了,就算凭空消失,又怎会在意?

    “怎么又哑巴——”

    话音未落,一个温软如花瓣般的触感突然贴上他的唇。

    嬴政始料未及,浑身一僵。

    少女的吻生涩而轻柔,像蝴蝶掠过水面,他垂眸,看见她紧闭的双眼,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在月色下美得惊心。

    他放任她笨拙地探索,直到那柔软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

    一瞬间,他大掌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间,他攻城略地般掠夺着她的呼吸,将那个小心翼翼的轻吻化作一场燎原大火。

    夜色渐浓,温度攀升,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将纠缠的身影投在殿墙上,摇曳如痴如醉。

    第65章 黄雀在后

    秋风猎猎,玄色旌旗在咸阳城外十里处迎风招展,三千铁甲森然列阵于驰道两侧,青铜戈戟在秋日艳阳下泛着凛冽寒光。

    当赵王偃的朱轮华盖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城楼上的青铜号角骤然长鸣,浑厚的钟磬之音穿透云霄,回荡在咸阳城上空。

    “赵王到——”

    随着寺人尖细悠长的通报声,赵王偃昂首阔步踏入章台宫大殿。

    “拜见赵王。”众臣向赵偃行礼。

    赵偃傲慢的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后定格在高座之上,“邯郸一别已有数载,不知太后可还安好?”赵偃向高座上的娮娮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娮娮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旁的嬴政,只见嬴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想起嬴政先前教她的话术,娮娮只好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端起太后的威仪回道:“若不是赵相劫持本宫,本宫自然可以更好。”她看了眼身旁的寺人,又道:“给赵王赐座。”

    赵偃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被那惯常的傲慢所取代,他直起身来,被寺人引着走向高阶在嬴政旁边的位置坐下,接着侧身朝娮娮道:“寡人此番亲赴咸阳,正是要为此事向太后赔罪,那郭开完全曲解了寡人的意思,”他顿了顿,目光在娮娮脸上逡巡,“寡人本是要他恭请太后回母国赵国,谁知郭开竟自作主张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后放心,寡人已严惩了郭开,还望太后能够宽恕。”

    嬴政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发出清脆的声响:“赵王倒是会推脱。”他侧首看向赵偃,玄色龙纹衣袍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一个曲解,就想将劫持我大秦太后之罪轻轻揭过?”

    赵偃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嬴政,那个记忆中尚显青涩的孩童,如今已完全变了模样。

    嬴政随意地靠在王座上,玄色龙袍衬得他肤色冷白,眉宇间的凌厉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赵偃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这个认知让赵偃心头一震,他可是堂堂赵王,竟会在一个晚辈面前感到压迫?可眼前之人周身散发的威压,确实让他神情一时发僵。

    当年那个在赵为质的孩童,如今连一个随意的坐姿都带着不容侵.犯的威压,那双眼尾微挑的眸里,更是沉淀着令人心惊的锐利。

    许久,赵偃脸上的笑意才又舒展开来,他抬手示意寺人呈上礼单,十辆鎏金马车缓缓驶入殿前广场,珠帘掀开时,满箱珍宝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南海珊瑚树两株,和田玉璧十对,还有那十车珍宝,”赵偃又从随身携带的锦盒中取出一枚幽光浮动的夜明珠,“以及我赵国特产的夜明宝珠,白日里能照见人影,夜间更是光华流转。”

    他双手捧着夜明珠,目光诚挚地望向娮娮:“寡人此番亲赴咸阳,不仅是为昔日郭开之事向太后赔罪,更是为商议秦赵两国永结盟好之事。”明珠在他掌心泛着柔和的青光,”这十车珍宝,权当是寡人的一点心意。”

    嬴政又是一声轻笑,“赵王远道而来,何必急于谈这些国事?”他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冷嘲的光,“不如先在咸阳小住几日,让寡人尽一尽地主之谊。”

    赵偃捧着明珠的手微微一顿,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赵偃忽然觉得手中的明珠竟有些烫手。

    “秦王盛情”赵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寡人却之不恭。”

    嬴政满意地举杯,酒液映出他幽深的眼眸。

    赵偃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嬴政小儿,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竟敢在他面前摆出这般傲慢姿态!他暗自咬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此番来咸阳可不是真为了什么赔罪盟约,而是要取这小儿性命!等他的计划得逞,定要叫这不可一世的秦王跪地求饶!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高座上的娮娮,赵偃心头猛地一跳。

    这女人怎么比当年在邯郸时更显娇.艳?

    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都透着说不出的韵味,赵偃强自按捺住心底翻涌的邪念,朝娮娮颔首浅笑,那笑意看似恭谨,却掩不住眼底暗藏的灼热。

    娮娮敏锐地察觉到赵偃眼神中的异样,那目光黏腻得令人不适,但她倒并未深思,未及细想便已移开视线,倒是一旁的嬴政,在瞥见赵偃唇边的笑意时,眸色骤然转冷,眼底凝结的寒意似要将周遭空气都冻成霜刃-

    三日后,骊山猎场。

    秋日的阳光斜照在骊山起伏的丘陵上,将整片猎场染成金色,秦赵两国各十名精锐士兵分列两侧,人人跨骏马负强弓,肃杀之气在秋风中弥漫。

    这场狩猎比试是赵偃主动提出的,他在咸阳闲居数日,突然以切磋骑射为名,邀秦国来一场狩猎较量,美其名曰“看看秦赵儿郎孰强孰弱”,可这明摆着的挑衅,嬴政却出人意料地爽快应允。

    娮娮随行而来,却对狩猎兴致缺缺,参加完开场仪式后她便独自在猎场外围闲逛,本想去找新任中车府令的赵正勇说说话,却在行至一处大帐外时意外撞见赵偃鬼鬼祟祟地拽着个赵国士兵躲到角落。

    “大王,这就是仿制的秦箭。”士兵压低嗓音道。

    赵偃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箭矢,满意地点头:“很好,待会儿狩猎开始后你混在队伍里,找机会用这支箭结果了嬴政。”

    “属下明白。”

    看着士兵将箭矢混入箭囊离去,赵偃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冷笑。

    这箭不仅完美复刻了秦箭形制,更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届时嬴政若中箭身亡,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秦军误伤,赵国便可全身而退。

    躲在帐后的娮娮心头剧震,顾不得多想转身就往回跑。

    可等她赶回主帐时,狩猎的号角早已吹响,嬴政与赵偃已经各自率队进入了密林深处。

    “赵叔叔!”娮娮终于在车马营找到赵正勇,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赵偃要派人刺杀嬴政!用的是仿制的秦箭!我刚才偷听到的!”

    赵正勇神色一凛,立即压低声音:“别慌,我马上安排赵殷扮作秦兵混进去报信,他熟悉猎场地形。”他拍了拍娮娮发颤的手,“放心,以嬴政的身手,没那么容易中招,何况历史上的他也不会死在这小小猎场。”

    赵正勇沉稳的话渐渐抚平了娮娮内心的焦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娮娮望着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赵正勇见她镇定下来,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营帐休息,我去安排赵殷,放心,嬴政没那么容易死。”他说完便快步离开去找赵殷。

    娮娮目送赵正勇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抬头望向猎场深处,默默祈祷着一切平安。

    而此时的猎场深处,赵偃正策马扬鞭肆意追逐猎物,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可他全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今日这猎场里,想杀人的,可不止他一个。

    七十步外,一棵粗壮的树干后,嬴政稳坐马背,弓弦拉如满月,指间搭着一支赵国的箭,箭簇寒光闪烁,直指赵偃的头颅。

    那张阴险奸诈的脸映在嬴政眼中,让他蓦地想起三日前大殿之上,赵偃望向娮娮时那令人作呕的目光。

    嬴政眸色骤冷,箭锋缓缓下移,最终对准了赵偃胯.下那处肮脏的所在。

    恰在此时,赵偃斜侧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赵国士兵正策马疾驰,张弓搭箭,瞄准了一只惊慌逃窜的野兔。

    嬴政唇角微勾,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天助我也。

    嗖——

    赵国士兵的箭离弦而出。

    电光火石间,嬴政指间一松,箭矢破空疾射,精准击中那支飞驰的箭簇,箭锋偏转,竟直直朝赵偃射去!

    噗——

    箭尖擦过马背,狠狠钉入赵偃胯.下软物。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赵偃痛苦地滚落马背,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他低头查看伤势,发现插在身上的竟是赵国的箭,顿时怒火中烧,强忍剧痛拔出箭矢后,他绝望地意识到,那个部.位,怕是彻底废了。

    嬴政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嘴角噙着冷笑,接着悄无声息地调转马头离去,身后传来赵国士兵惊慌失措的喊声:“大王!可是伤到您了?”

    赵偃恶狠狠地瞪向士兵,强忍剧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士兵刚要解释自己射的是兔子,却在看清赵偃的伤势后瞬间哑然。

    大王竟然伤到了命.根子,更糟的是还被自己亲眼目睹,即便不是自己所为,知道这个秘密也注定活不成了。

    士兵瘫坐在地,眼中倒映出赵偃阴沉至极的面容,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日了。

    营帐内,娮娮来回踱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就在这时,帐帘突然被掀开,赵正勇快步走了进来。

    “赵叔叔!”娮娮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赵殷那边安排好了吗?”

    赵正勇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找遍了营地都找不见赵殷,就连蒙恬也不在。”见娮娮脸色骤变,他连忙安抚道:“不过你别担心,以嬴政的谋略,怎么会料不到赵偃的诡计?想必他肯定早有安排,让蒙恬他们暗中埋伏了。”

    娮娮咬着唇,手指攥得更紧了,虽然赵叔叔说得在理,可那股不安却像毒蛇般缠绕在心头,但眼下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帐外风吹草动,每一声响动都让她心头一跳。

    在营帐内焦灼等待一个多个时辰后,帐外终于响起狩猎队伍归来的号角声。

    烈日当空,马蹄声由远及近,娮娮冲出营帐的瞬间,视线就被那个玄色身影牢牢攫住。

    嬴政高踞马背的身影如同利剑劈开喧嚣的人群,不容抗拒地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单手控缰的姿势带着几分慵懒的掌控感,皮革护腕勒出结实的小臂线条,玄衣紧贴着宽肩窄腰的轮廓,汗湿的鬓发贴在棱角分明的侧脸,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在阳光下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最摄人心魄的是他此刻的眼神,带着狩猎归来的餍足慵懒扫视众人,却在与娮娮四目相对的刹那,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峰。

    那抹转瞬即逝的挑.逗,像暗夜里突然擦亮的火石,烫得她心头一颤。

    烈日下,他玄色战袍的领口微敞,汗珠顺着脖颈滑落,在锁骨处汇成一道细流,旁人只见秦王威严整肃,唯有娮娮瞧见他喉结滚动时,朝她投来的那记意味深长的眼风。

    娮娮慌忙别开视线,耳尖微红地转向正在清点猎物的寺人方向。

    他安然无恙就好。

    嬴政利落地翻身下马,恰巧瞥见赵偃正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虽然动作看似利落,却因强忍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

    嬴政闲庭信步地走近,故作关切道:“赵王面色似乎不佳,可是狩猎太过劳累?”

    赵偃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衣角往后一掩,强撑笑容道:“哪里,骊山猎场果然名不虚传,寡人猎得十分尽兴。”

    “如此甚好。”嬴政与他擦肩而过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某处,唇角勾起,眼尾挑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待嬴政走远,赵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死死盯着那道远去的玄色背影,眼中翻涌着刻骨恨意,那目光似要将空气都灼烧出洞来。

    嬴政,倒是小瞧了你,居然没能将你置于死地。

    赵偃紧握双拳,指甲几乎要掐出血来,这次精心策划的刺杀,原以为能一举除掉嬴政这个心腹大患,又能全身而退,却不曾想,嬴政竟如此轻易就化解了危机,这口恶气堵在胸口,让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此次秦国之行,再想对嬴政下手恐怕难上加难,更讽刺的是,刺杀不成反倒伤了自己的要害。

    赵偃眼中再度闪过怨毒之色,却已无计可施,他原本盘算着,只要嬴政一死,秦国必乱,届时边境的秦军群龙无首,如何挡得住他赵国铁骑?可如今刺杀失败,反倒真要与他最痛恨的敌人虚与委蛇,商议什么盟约之事。

    第66章 邯郸城破

    章台宫,大殿之上,嬴政斜倚王座随意翻动着秦赵边境送来的军报。

    数月前深秋的那场盟约之议犹在眼前,他与赵偃故作不欢而散,让天下人都以为秦赵交恶,如今边境战火纷飞,看似两国兵戎相见,实则暗中联手共谋燕国疆土。

    更讽刺的是,暗自得意的赵偃却不知,嬴政早已对燕太子丹许下同样的承诺,秦国明面上佯攻燕国,实则调转兵锋,直指赵境。

    这一局双面棋,唯有嬴政执子,将两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殿外寒风乍起,卷起案上舆图一角,那图上,代表秦军的黑旗早已悄然插满了秦赵边境的要塞。

    战局的发展让赵偃渐渐感到不安,当赵燕两国的战事僵持了两个多月后,这位向来傲慢的赵王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燕国的主力部队竟全部压.在赵境,而对秦国边境几乎秋毫无犯,更令他心惊的是,原本节节败退的秦军突然势如破竹,以雷霆之势反扑而来。

    “这不对劲”赵偃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酒樽应声而倒,酒液如同鲜血般在地图上蔓延。

    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那嬴政小儿给耍了,甚至被反将一军,可惜此刻顿悟也为时已晚。

    又是一月后,秦军的铁骑便如入无人之境,直逼邯郸城下,当城墙上燃起烽烟时,赵偃站在宫殿高处,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秦军战阵,终于尝到了轻敌的苦果。

    他苦心经营的伐燕大计,到头来竟是引狼入室,将赵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邯郸城破之日,苍天飘雪如絮,凛冽寒风中,将士们的鲜血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宛若朱砂泼洒在素绢之上。

    龙台宫内,赵国群臣肃立如松,眉宇间凝结着视死如归的决绝,“臣等誓与赵国共存亡!”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在殿宇间回荡,震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

    王座之上,赵偃双目赤红地望向殿外,纷飞雪幕中,似乎已能听见秦军铁甲碰撞的铿锵之声,他清楚地知道,以秦军之势,不出一个时辰,邯郸宫门必将沦陷。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赵偃紧咬牙关,胸中翻涌着滔天恨意,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化作了对嬴政最恶毒的诅咒。

    半个时辰后,邯郸宫沉重的青铜大门在秦军的冲撞下轰然倒塌。

    嬴政踏着碎雪与血迹缓步而入,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翻卷,当他来到龙台宫大殿时,殿内烛火被灌入的寒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

    “诸位皆乃当世英才。”嬴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大秦向来求贤若渴,诸位若愿归顺,寡人必当重用。”

    话音未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突然仰天长笑:“嬴政小儿!老夫侍奉赵国三代君王,岂能!”话未说完,便猛地撞向殿中蟠龙柱,鲜血顿时染红了描金的柱身。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闷响在殿内回荡,又有数位大臣以头抢地,宁死不屈。

    嬴政负手而立,冷眼旁观这场悲壮的殉国戏码,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始终跪伏在地的身影上,正是赵偃最宠信的郭开。

    “郭开?!”赵偃如遭雷击,猛地从王座上站起,鎏金扶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寡人待你如腹心,你竟”

    郭开从容起身,脸上再不见往日的谄媚之色,反而带着几分轻蔑:“昏君!若非你刚愎自用,赵国何至于此?”他转身朝嬴政深深一揖,“臣郭开,愿为秦王效犬马之劳。”

    “你!”赵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开的手指不住颤.抖,“你这个卖主求荣的——”

    “卖主求荣?”郭开冷笑打断,“敢问大王,是谁在骊山猎场暗算秦王不成,反伤了自己的命.根子?”

    “住口!”赵偃暴喝一声,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王座上,这才发现殿外早已列满了秦军的黑甲卫士。

    望着嬴政冷峻的面容和郭开谄媚的身影,赵偃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笑声中满是绝望与不甘。

    “大王!”

    一声凄厉的呼喊骤然划破大殿的死寂,赵王后韩氏跌跌撞撞地闯入殿中,发髻散乱,她身后紧跟着年幼的公子迁,孩子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

    “大王…”韩氏扑跪在王座前,泪水滚落,嗓音嘶哑,亡国之痛如刀剜心,而端坐其上的赵王偃,她的夫君,此刻亦是双目赤红,面容因悲愤而扭曲。

    “大王,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她仰起脸,声音几近哀求,“不如、不如向秦王乞命?至少为赵国宗室留一条生路啊!”

    “寡人何惧嬴政!”赵偃暴喝一声,猛然抬脚将韩氏踹翻在地,“你身为一国之后,不思与社稷共存亡,反倒在此摇尾乞怜,辱我赵氏风骨!”

    韩氏伏地瑟缩,不敢言语,年幼的赵迁慌忙上前搀扶,却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上方传来。

    “夫人可曾伤着?”

    韩氏一怔,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

    不知何时,秦王嬴政已立于高台之上,他身量修长,玄色王袍衬得气势迫人,此刻却微微俯身,伸手虚扶她的臂膀,他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她,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无形的威压。

    韩氏呼吸微滞。

    方才仓皇奔逃,她竟未曾细看这位覆灭赵国的君王,而今近在咫尺,才惊觉他竟如此年轻。

    剑眉之下,鼻梁高挺,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

    世人皆言秦王年少继位,可谁能想到,这睥睨天下的霸主,竟生得这般俊美无俦。

    韩氏怔怔地望着嬴政,一时竟忘了言语。

    然而,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嬴政忽然开口,“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春平君从秦国回赵国时,半路遇袭之事?”

    韩氏瞳孔骤然一缩,脸色瞬间煞白。

    那件事…那件事她怎会忘记?

    春平君归赵途中,一队蒙面壮汉突然杀出,不仅坏了她的好事,更将她欺辱一番,还因此被春平君捏住了把柄。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却仍强撑着摇头,嗓音发紧:“秦、秦王在说什么?妾身、妾身不知…”

    “夫人不必惊慌。”他淡淡道,“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是秦人。”

    韩氏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按我大秦律法,欺.辱妇人者,当处以磔刑。”嬴政语气平静,“寡人已将他们尽数肢解暴尸,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韩氏浑身发冷,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赵王偃终于听明白了话中之意,脸色瞬间铁青。

    “贱.人!”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韩氏的衣襟,目眦欲裂,“难怪当初你回来后便劝寡人莫要将赵佾逼上绝路,你竟敢——!”

    韩氏被他拽得踉跄,慌乱摇头:“大王,妾身没有,妾身没有!”

    “没有?!”赵王偃怒极反笑,“那你为何不敢说?为何不敢看寡人?!”

    他本就因先前狩猎时伤了命.根,再不能行夫妻之事,此刻更是羞愤交加,扬手就要一巴掌扇下去。

    咚——

    一声闷响,赵偃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嬴政缓缓收回脚,神色漠然。

    “赵偃。”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爬起的赵偃,嗓音冰冷,“在寡人面前动手,你也配?”

    嬴政目光冰冷,“你身为丈夫,妻子遭人凌.辱,你不思抚慰庇护,反倒对她拳脚相向?”他声音不怒自威,“这般行径,连寻常男子都不如,也配执掌一国?”

    赵偃脸色涨红,羞愤不已,此刻被嬴政当众揭短,更是怒不可遏。

    “嬴政!你——”

    “既然德不配位,那就不必再做这个赵王了。”嬴政冷冷打断他,“来人!”

    殿外立刻涌入数名玄甲锐士,肃然而立。

    嬴政盯着赵偃,一字一顿:“赵王既不知女子之苦,那今日,便让你亲自尝尝。”

    赵偃先是一愣,随即猛然明白了嬴政话中之意,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敢!”他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嬴政不为所动,只微微抬手。

    “带下去,赏给玄甲军。”

    赵偃闻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嘶声咆哮:“嬴政!寡人要杀了你!”

    他疯了一般扑向嬴政,却再次被嬴政毫不留情一脚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嬴政不再看他,转而望向韩氏,语气缓和了些:“夫人可还满意对他的处罚?”

    韩氏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看着嬴政以雷霆手段处置赵偃,心头既惊又惧,却又隐隐升起一丝希冀。

    她悄悄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剑眉星目,气度非凡,比她那不成器的夫君不知强出多少。

    这般年轻有为的君王

    她心中暗忖,自古灭国之君收纳他国王后为妃者不在少数…

    思及此,她刻意将散落的鬓发挽至耳后,露出雪白的颈项。

    “秦王”她突然跪行几步,仰起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妾身愿为奴为婢,只求大王开恩”声音酥.软入骨,纤纤玉指不自觉地轻扯嬴政的衣角。

    嬴政垂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地俯身:“哦?夫人这般识趣?”他修长的手指虚抚过韩氏的下巴,却未真正触碰:“夫人倒是识时务,只是”他话锋一转,“你那儿子赵迁,你待如何?”

    韩氏心头一喜,以为秦王是在试探她的诚意,忙不迭道:“迁儿能为秦王牵马执鞭已是福分,是生是死全凭秦王——”

    话音未落,嬴政眼中寒光骤现,他直起身,方才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瞬间消散:“好个狠心的母亲,连亲生骨肉都能轻易舍弃,寡人若留你在侧,岂非养虎为患?”

    韩氏脸色瞬间惨白,这才惊觉失言,她慌乱想要补救,却见嬴政已转身下令:“赵氏母子,即日流放房陵。”

    “秦王!”韩氏凄声喊道,却见嬴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她瘫坐在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明明已经为何转眼间就

    一旁的赵迁怯怯地拉住母亲衣袖,韩氏这才回过神来。

    也罢,至少保住了性命,她勉强整了整衣衫,对着嬴政离去的方向重重叩首:“谢秦王恩典!”

    嬴政缓步踏出大殿,玄色龙纹大氅在朔风中翻卷如墨,郭开弓着身子紧随其后,谄声道:“大王,探马来报,春平君和公子嘉已携赵国宗室逃往代地,似欲拥兵自立,负隅顽抗,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嬴政负手而立,深邃的眼眸映着邯郸城头的残雪:“令王贲率轻骑追击。”

    “是!臣即刻去传诏!”郭开将佝偻的腰身又压低几分,褶皱的老脸上堆满谄笑。

    退下时,他暗自盘算着献城之功,若非他暗中呈上邯郸布防图,秦军铁骑岂能这般势如破竹?想到日后在新*朝的前程,郭开浑浊的独眼里闪过贪.婪的光。

    寒风卷过殿阶,碎雪纷扬,嬴政忽地驻足,玄氅猎猎翻飞,他垂眸,修长的手指从广袖中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柄伏地听风弩,机关轻响,弩臂如夜隼展翼,“咔”地一声冷冽展开,寒芒映雪。

    “郭开。”他唤道,嗓音懒懒,似闲谈般随意。

    郭开闻声回首,仅存的独眼却骤然紧缩。

    寒光破空,箭镞淬毒,瞬息已至眼前,他甚至来不及惊叫,箭锋便已贯穿眼眶。

    血珠溅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猩红的梅。

    嬴政漠然收弩,折叠的机栝“铮”地归位,随即没入袖中。

    他静立片刻,垂眼望着那具仍在抽搐的躯体渐渐被飞雪掩埋,神色淡漠如观蝼蚁。

    暮色四合,邯郸城的初雪,下得愈发紧了。

    而嬴政眼底映着的暮色,却比雪更冷。

    第67章 她的心愿

    燕国,蓟城。

    燕太子丹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青铜酒樽被震得叮当作响,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竟被嬴政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一战,燕赵两国拼得两败俱伤,而秦国却坐收渔翁之利,不仅率先攻陷邯郸,连燕秦边境的要塞也大多插上了黑色的秦旗。

    “嬴政!”姬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果然从未打算信守承诺!

    更令他愤怒的是,逃往代地的春平君和公子嘉等赵国残余势力,也被王贲的铁骑一举歼灭,如今放眼天下,再无人能牵制秦国的兵锋。

    姬丹死死盯着案上那张插满黑色小旗的地图,胸中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愤懑与悔恨,若不是当初轻信了嬴政的花言巧语,燕国何至于深陷这场战争泥潭,又怎会落得如此损兵折将的下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姬丹狠狠咬紧牙关,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一道血痕。

    可即便姬丹心中充满愤恨又能如何?如今王翦率领的秦军已经完全占领赵国全境,大军继续向北推进,直抵燕国南部边境,燕国最后的天险易水防线,迟早会被秦军突破。

    而燕王喜性格优柔寡断,才能平庸,只想着尽快结束战争,试图通过向秦国求和来换取燕国的太平,甚至不惜低声下气地乞求秦国退兵。

    当燕国的求和文书送达咸阳时,嬴政正站在那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他面容平静,内心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

    一名寺人恭敬地呈上燕国的求和文书,低声禀报说燕国使者不久就会带着礼物前来咸阳觐见。

    嬴政目光冷淡地扫过帛书上的内容:燕国愿意献上督亢之地舆图,以及秦国叛将樊於期的首级。

    “樊於期”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几乎已经记不清这个人的样子,当初吕不韦派他去蛊惑成蟜谋反,结果连他自己也成了吕不韦的弃子,直到王翦率军讨伐时,樊於期才突然明白自己被吕不韦彻底出卖,最终只能狼狈逃往燕国。

    “原来是逃到燕国去了。”嬴政低声自语,显然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最后停留在位于中原要地的魏国。

    魏国地处中原核心,与已经被秦国吞并的韩国、赵国接壤,是连接东方齐国、楚国和燕国的战略要地。

    嬴政神色如常,燕国主动求和?这正合他的心意。

    那便让燕王再苟活几日,待他切断魏国这条血脉,山东诸国,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静立一旁的李斯见状问道:“大王可是有意应允燕国之请,转而伐魏?”

    嬴政目光仍在地图上逡巡,头也不抬地反问道:“以客卿之见,此举当否?”

    李斯整了整衣袖,从容应答:“魏国虽不及楚之强盛,却地处中原要冲,若先取魏,既可断齐楚之联系,又能免我大秦陷入多线作战之困,反观燕国,僻处东北一隅,既无威胁中原之力,又少与列国往来之便,暂缓图之,确为上策。”

    “客卿所言极是,”嬴政颔首,“寡人正有此意。”

    李斯不再多言,目光却落在年轻君王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所谓“所言极是”,不过是历史早已写就的轨迹,他暗自苦笑,这位雄主又怎知,自己这个现代人不过是道出了天命既定的棋局-

    昏暗的石室里,娮娮得知燕国使者即将来秦求和的消息,急得直跺脚:“赵叔叔,来秦国的燕使肯定是荆轲和秦舞阳,我们真的不提醒嬴政吗?”

    “不行,”赵正勇斩钉截铁地摇头,“一旦开口,他绝对会怀疑我们的来历。”

    “那暗示呢?”娮娮不死心,“我们拐着弯儿提醒他小心燕使,尽量不露破绽也不行吗?”

    “嬴政是什么人?你那点暗示在他眼里跟直接摊牌没区别,根本糊弄不过去。”

    “可是…”娮娮眉头紧锁,仍然坐立不安。

    “别担心,”赵正勇安抚她,“历史上荆轲刺杀失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历史已经出现偏差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意外呢?”娮娮语气急促。

    赵正勇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换个思路,别想着提醒嬴政,而是去阻止荆轲。”

    “阻止荆轲?”娮娮一愣。

    “对,”赵正勇点头,“你可以派人暗中截住他,谎称刺杀计划已经泄露,嬴政早有防备,这样一来,荆轲为了稳妥起见,或许会放弃行动。”

    娮娮咬着嘴唇,陷入沉思。

    石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是嬴政来了。

    “大王。”赵正勇向嬴政行礼,随后识趣地退出了石室,厚重的石门缓缓合上,室内便只剩下娮娮和嬴政两人。

    嬴政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娮娮,见她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怎么这副神情?”

    “啊?”娮娮猛地回神,慌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有、有什么不对吗?”

    嬴政走近几步,骨感有力的手指轻轻拢了拢她狐裘的领口:“脸色这么差,冷?”

    “没有。”娮娮急忙摇头,自己把衣领又拢紧了些,“这里很暖和的。”她慌乱地转移话题:“你冷吗?要不要喝点温酒?”说着就蹲下身,从案几上端起一杯温酒递到嬴政面前。

    嬴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移到酒杯上,他接过玉卮,仰头一饮而尽,娮娮又接过空酒杯放回案几,转身时却看见嬴政已经开始解腰带。

    娮娮心头一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几月她几乎天天泡在石室里翻看竹简,虽然知道在这里找到回到现代方法的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嬴政也曾好奇地问过她为何如此沉迷这些古籍,她只说感兴趣搪塞过去,所幸嬴政并未起疑,反而允许她自由出入石室。

    可娮娮本以为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研究,却没想到嬴政一有空就往石室跑,起初还会陪她翻几卷竹简,后来觉得无趣,就开始盯着她看。

    她低垂着眼睫,全神贯注地读着竹简上的文字,衣袖随着她翻动竹简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一截如玉般莹润的手腕,红唇无意识地轻抿着,这样专注的模样,比任何刻意的妩.媚都要动人。

    见她读书入迷,嬴政就起了坏心思,常常不由分说就把她剥个一干二净,把人按在案几上就

    想到这里,娮娮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猛地回神,赶紧上前阻止:“等、等等!赵叔叔刚出去”

    嬴政解衣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怕什么,他又听不见。”

    “那也不行!”娮娮急得直跺脚,“要、要做什么等回到帝丞宫再”后边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赢政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眼尾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他懒洋洋地坐下倚在案几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竹简,目光却直勾勾地锁着娮娮,像只餍足的豹子在逗弄掌中的猎物。

    “好啊,”他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你看快些,看完,立刻跟寡人回宫。”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又带着几分暧昧的暗示。

    娮娮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耳尖发烫,却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在案几前低头翻看竹简,可嬴政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像无形的火焰,一寸寸烧过她的肌肤。

    冬日的白昼短暂,石室渐渐被暮色笼罩,嬴政伸手用鎏金燧匣点亮案几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案几上摇曳,娮娮瞥见他的动作,轻声道了句:“谢谢。”

    嬴政没有回应,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赤.裸而强势,仿佛早已将她剥.光看透,娮娮只觉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简。

    “怎么不看了?”他明知故问,尾音还带着笑意。

    娮娮抿了抿唇,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便被那深邃的眸光攫住,她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

    “生辰?”嬴政挑了挑眉梢。

    娮娮笑着点了下头,她眉眼弯弯地将油灯挪到面前,解释道:“在我的家乡,生辰是很重要的日子,我们会对着烛火许愿,许愿就是祈,”她双手合十,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前,接着闭上眼睛,“像这样,在心里默念心愿,再吹灭烛火,愿望就会实现。”

    烛火轻摇,昏黄的光晕如水般流淌在她的脸庞,她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暖光中微微颤动,如同蝶翼般在眼下投落一片细密的影。

    唇角那抹浅笑盛着醉人的甜,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像是初春枝头绽开的第一朵海棠,含.着露水,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

    光影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跳跃,为那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鼻梁的弧度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雾里。

    嬴政的目光锁在她脸上,他见过无数美人,却从未见过有人能笑得这般,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她唇角那一抹甜意。

    那笑容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心头发紧。

    嬴政眸色渐深,暗潮在眼底翻涌,究竟是什么愿望,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个念头一起,胸口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不自觉地倾身向前,想要看清她每一寸表情。

    更想要,将那笑容据为己有。

    娮娮轻轻吹灭油灯,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好了,这样愿望就能实现了。”她睁开眼,却撞进嬴政幽深的眸子里,那目光太过灼热,带着几分探究,又掺着点儿别的什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许了什么愿?”他低声问。

    娮娮一怔,摇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别人如何帮你实现?”他逼近一步。

    “真的不能…”她往后缩了缩,态度坚决,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告诉嬴政的,这个心愿,就永远埋在她内心深处好了。

    “到底说不说?”嬴政忽然倾身压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娮娮仍摇头,咬唇不肯松口。

    僵持间,不知怎的,她就被他按在了案几上…

    他的体温滚烫,力道强势,一用力便逼得她疼得连连发颤,“还是不肯说?”

    娮娮呼吸紊乱,却依旧摇头。

    他的气息便彻底笼罩下来,将她卷入一阵又一阵炽热的浪潮中。

    案几的棱角硌进腰窝,随着每一次的波浪碾出细密的疼。

    她咬住唇,却仍有细碎的呜咽从齿间溢出,在石室里荡出暧昧的回响。

    赢政忽然将她整个人托起,她惊喘一声,双腿下意识缠上他的腰。

    后背抵上凿有火道的温热石墙,火道里的暖意便透过砖缝渗入肌肤,却远不及他胸膛的滚烫。

    她悬在他身上,像一叶颠簸的舟,只能攀附着他在这浪潮里沉浮。

    疼痛在脊椎炸开的瞬间,世界骤然收缩成一片刺目的白。

    被迫仰起颈,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散乱的鬓发。

    “还是不肯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唇擦过眼睑时带起细微的电流,那些未落的泪珠便簌簌滚进发间。

    “是不是想回家?”

    她摇头,发尾扫过墙面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

    “那就是想复国?”

    疼痛有了形状,泪水终于冲破堤坝。

    “你先放我下来…”声音像被揉皱的绢帛,抖得不成样子,“这样太…我…我不行…”

    “那你许了什么愿?”他仍不放过她,喘息喷在她泛红的耳尖。

    回答他的却只有压抑的抽泣。

    石室里的温度便陡然攀升,火道的热浪与他的体温交织成网,她像被抛进烈焰的蝶,一次次在灼热中濒临融化,又一次次被他拉回更深的浪潮里。

    墙上的影子纠缠着,将呜咽和喘息都烙进砖石的缝隙中。

    *

    赵正勇离开石室后,便快步向帝丞宫方向走去。

    拐角处的阴影里,李斯正独自站着,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子。

    “关所长。”赵正勇走近后低声招呼。

    “赵书.记。”关左转过身来回应。

    赵正勇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没人巡逻,去那儿说。”关左会意地跟上。

    “荆轲行刺的事,你没跟他说?”赵正勇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关左语气平静,“说不说结果都一样。”

    “这么胸有成竹?真不怕荆轲得手?”赵正勇笑了笑。

    关左也露出笑容:“嬴政是什么人,你我都心知肚明。”

    “那倒是。”赵正勇略作停顿,又问:“你在嬴政身边这么久,他就没怀疑过你?这么信任你?”

    “信任?”关左摇摇头,“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只是我说的正好是他想做的,觉得我懂他,才对我另眼相看而已,其实我也只是沾了知道历史走向的光。”

    两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又低声交谈一会儿,赵正勇不时瞥向远处的滴漏,估摸着该回石室了,这才停下脚步与关左道别。

    望着赵正勇匆匆离去的背影,关左的眉头不自觉地紧锁起来。

    与赵正勇的相认,完全是个意外。

    就在前些日子,嬴政突然在批阅奏疏时随口问他:“客卿可曾听闻中国这个国度?”当时关左闻言心头剧震,险些失态,他强自按捺住激动,故作平静地摇头:“臣未曾听闻。”又状若无意地追问:“不知大王是从何处得知此名?”

    嬴政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娮娮说的。

    自那以后,关左便开始暗中留意嬴政身边的每一个人,然而除了赵高之外,其余人等皆无异样。可偏偏就是这个新任中车府令的赵高,处处透着古怪,按史书.记载,此时的赵高根本不该升任此职,更不该晋升得如此之快。

    关左就特意找了个机会和赵高独处,三言两语间稍加试探,便确认了对方同样来自现代的身份。

    关左站在原地,目送着赵高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个和自己一样的“同乡人”,本该是最值得信任的盟友,此刻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又一个变数

    关左在心中默念,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历史的齿轮正在一点点偏离既定的轨道,他不由得想起在历史书上看到的记载:赵高,秦朝灭亡的关键推手。

    夜风拂过廊下的宫灯,晃动的光影在关左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忽地想起方才赵正勇谈及“改变历史”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来自现代人的狂妄与自信。

    真是讽刺

    关左闭了闭眼,他们这些穿越者,明明手握先知先觉的优势,却偏偏都想要当改写历史的英雄,而他,却要像个守墓人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历史的原貌。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宫墙上。

    而已经走出很远的赵正勇,眉头同样紧锁着。

    赵正勇怎么也没想到,另一个现代人居然会顶着李斯的身份,之前娮娮跟他说在稷下学宫看到有人写下那六个字后,他就一直在暗中调查。

    最开始他把重点放在吕不韦府上,觉得那里门客众多,最可能藏着穿越者,后来吕不韦倒台,门客们散的散、走的走,线索也就断了,他也就没再特别关注这事,可谁能想到,前些日子那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和他相认了。

    这就对上号了,关左说他几年前就来到了这里,一开始是在稷下学宫学习帝王之术,与韩非同出荀门,后来才离开稷下学宫来到的秦国。

    关左关所长

    赵正勇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现代时是否听说过。

    关左只含糊其辞地说自己是西安某研究所的所长,可每当话题触及具体的研究方向和单位名称时,关左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

    这种刻意的保留让赵正勇警觉起来,可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谁还没有几个不能说的秘密呢?

    就像他自己,也始终没有向关左透露娮娮的真实身份。

    在这个跨越千年的时代里,谁先亮出底牌,谁就可能先出局,谁有更多的信息和资源,谁就有更大的筹码。

    夜风掠过宫墙,带来一阵凉意,赵正勇下意识裹紧了衣袍,快步赶往石室。

    第68章 燕使觐见

    一个多月后,帝丞宫内,娮娮正在寝殿中来回踱步,神色焦虑。

    几日前她便让青玉去宫外驿馆守着,只等燕国使臣荆轲和秦舞阳一到,就将密信暗中交给荆轲示警,可今日就是使臣觐见的日子,青玉却迟迟未归。

    难道青玉没能找到荆轲他们?

    娮娮心中忐忑不安,接着快步走到殿外,谷玉和紫玉就候在门外。

    “谷玉,你再去宫外找找青玉。紫玉,你去章台宫看看今日早朝燕国使臣可曾前来觐见。”

    “是。”

    待两名侍女离去,娮娮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她本想找赵叔叔商议,但如今赵叔叔身为中车府令,负责掌管皇帝车马,早朝时应当站在殿外西侧的车驾停放处候命,自然无暇顾及她这边。

    所幸章台宫距帝丞宫不远,紫玉很快就带回消息。

    “太后,燕国使臣已经入宫,马上就要进殿觐见了。”

    马上就要进殿

    娮娮心头一紧,虽然知道荆轲行刺多半不会成功,但历史已经发生太多变数,她实在担心这次也会出现变故。

    想到这里,娮娮立即下令准备车驾前往章台宫。

    紫玉闻言一怔,不过是燕国使臣到访,并非燕王亲临,按礼制太后本不必亲自接见,可这些日子以来,太后的举止确实透着几分蹊跷。

    她不由想起一月前,太后从石室归来时,声称大.腿被竹简所伤,腿上留下寸余长的伤口,太后更是卧床多日不得起身。

    蹊跷的是,大王虽日日来探视,却从不许侍女们近前伺.候,连换药这等事都亲力亲为。

    紫玉轻轻摇头,自雍城那场变故后,太后与大王便似换了个人似的,她顿了顿,又摇了摇头,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小小侍女,这些事,多想无益-

    章台宫,朔风如刀。

    荆轲与秦舞阳立于大殿前的广场中.央,两列是森然林立的黑甲武士,手持的青铜长戟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武士们铁铸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通往大殿的台阶如天梯般绵延向上,每一级台阶两侧同样立着持戟武士,他们的目光如刀,刺得人肌肤生疼。

    “这”秦舞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荆兄,这阵仗”

    荆轲不动声色地按住秦舞阳发.抖的手腕,低声道:“镇定,记住,我们只是来献礼的燕国使者。”

    秦舞阳咽了口唾沫,他十三岁杀人,素以勇武著称,此刻却觉得双腿如灌了铅,那些武士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他匣中匕首的寒光。

    “抬头。”荆轲的声音很轻,格外从容,“看着大殿的方向走。”

    荆轲仰头,望向那高耸的台阶尽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燕使荆轲、秦舞阳,奉燕王之命,特来献督亢之舆图与樊於期首级!”寺人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

    秦舞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偷眼看向荆轲,只见这位剑客步履稳健,衣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不是走向生死难料的刺杀,而是去赴一场寻常宴饮。

    “荆兄”秦舞阳又低唤一声。

    “噤声。”荆轲目不斜视,声音几不可闻,“记住,此刻你我只是使者。”

    台阶似乎永无止境,秦舞阳感到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而荆轲的双手却始终稳稳托着匣子。

    当他们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秦舞阳的脸色已经煞白。

    大殿幽深似九重玄渊,尽头处,秦王政高踞王座,面色沉冷如铁,唯见薄唇紧抿似出鞘寒刃。

    秦舞阳抬头望去,恰与王座之上那道目光隔空相撞,那眼神如寒潭淬剑,刺得他浑身剧颤,捧着地图匣的十指骤然僵硬,匣子险些从颤.抖的指间滑落。

    “燕使荆轲,拜见秦王。”

    两人踏入殿内,荆轲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跪地行礼,而秦舞阳却僵立原地,双腿抖如筛糠,捧匣的十指青白交加。

    “嗯?”御史王绾突然厉喝,“副使为何战栗?”

    荆轲回头笑道:“北方边远地区的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有些害怕,望大王能够原谅他,让他在大王面前完成他的使命。”

    嬴政倒未起疑,只是对荆轲道:“起来吧,取舞阳所持图。”

    荆轲便放下手中装有樊於期首级的匣子,转身接过秦舞阳怀中的地图匣,“臣为大王呈图。”

    可正当荆轲手捧木匣缓步前行之际,殿外骤然传来寺人的通报声:“太后到!”

    荆轲的脚步戛然而止,嬴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满朝文武皆回首望向殿门方向。

    娮娮拾级而上,在殿门前略作停顿,借着整理衣襟的间隙平复急促的呼吸,待踏入大殿时,她已是神色从容。

    她的目光与嬴政短暂相接,随即心虚地移开,转而对荆轲和秦舞阳道:“你二人就是燕国来的使臣?”

    荆轲躬身行礼,“燕使荆轲,拜见秦太后。”

    一旁的秦舞阳此刻也勉强镇定下来,跟着行礼,只是嗓音仍带着些许颤.抖:“燕使秦舞阳,拜见秦太后。”

    娮娮微微一笑,故作镇定道:“既是燕国献上的督亢地图,不如由本宫代政儿先过目一番。”她伸出手,示意荆轲将木匣递给她。

    荆轲眸光微闪,面上仍恭敬如常,却并未立即递上,而是温声道:“太后身份尊贵,此等小事,怎敢劳烦?”

    殿内气氛微妙,嬴政冷眼旁观,虽未开口,但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似有所思,静立一旁的关左眉头亦是一皱,探究的目光悄然落在娮娮身上。

    娮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荆轲拒绝交出地图的举动让她浑身发冷,难道匕首还在图卷之中?可她明明已经让青玉送去密信警告,以荆轲严谨的性格,收到警示后理应取消计划才对。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青玉没能把信送到?荆轲根本不知道计划已经暴露?

    她面上不显波澜,唇角依旧噙着得体笑意:“使臣远来辛苦,本宫不过略尽地主之谊,何故推却?”

    荆轲低眉顺目,姿态恭谨,眸底却掠过一丝锋芒。

    他心中警铃大作,秦太后为何如此执着?难道计划已经泄露了?

    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木匣边缘,荆轲在心中快速复盘,每一步都精心设计过,应该天衣无缝才对,可秦太后反常的态度,实在令人起疑。

    但转念一想,若她当真知晓刺杀之谋,此刻殿外甲士早该蜂拥而入。

    除非她只是在试探。

    刹那间,荆轲猛然抬眼,平静如水的目光与娮娮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监国太后才是秦国真正的掌权者,嬴政尚未亲政,若能挟持太后以令秦王,或许比直接刺杀秦王更能动摇秦国根基。

    更何况,他此行本就抱了必死之心,若能借机挟持秦太后,再伺机刺杀秦王

    徐夫人特制的毒匕,只要见血就能致命,若能一举除掉秦国这两位掌权者,也算是报答了太子丹的知遇之恩。

    这个念头在荆轲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但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连呼吸都控制得平稳如常,“太后体恤,外臣感激不尽,然此图精细,辗转易损,不如”他缓步向前,“由外臣亲自展卷,恭请太后、大王与诸位大人过目?”

    娮娮见他逼近,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

    荆轲竟要当场展图?莫非未藏匕首?

    她眼尾余光扫向嬴政,却见少年君王冷眼旁观,似在静候她的应对,这无声的压迫令她气息微滞,可若此刻强行阻拦,反倒显得心虚。

    娮娮强自定神,含笑颔首:“也好。”

    荆轲眼底暗流涌动,躬身将木匣置于地上,接着打开木匣,露出匣中那卷地图。

    娮娮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松,能这般自然地在大殿之上便打开木匣,看来荆轲应该已经取消刺杀计划了。

    娮娮这细微的变化却未能逃过荆轲的眼睛,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她果然在试探,看来,她并不知晓图中藏刀。

    荆轲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边缘,突然抬眼,目光如淬毒的箭:“这图上有一处关隘,需要向太后详细说明”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展开地图。

    哗啦一声——

    谁也没料到荆轲突然翻腕,地图完全展开的瞬间,一道寒光从图中飞射而出,直取娮娮咽喉!

    “啊!”

    娮娮眼前寒光一闪,完全没想到荆轲竟将目标转向了自己,耳边顿时响起朝臣们惊恐的喊声:“太后!”

    好在学过这段历史,娮娮虽然意外却早有防备,迅速侧身躲过荆轲抓来的左手,本能地转身就朝最近的柱子跑去。

    荆轲紧追不舍,而高坐王座上的嬴政,只是冷眼旁观着殿下的混乱,眼神越发深沉。

    整个大殿瞬间乱作一团,荆轲在后面追赶,娮娮绕着柱子躲避,朝臣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都乱了方寸。

    而按照秦国律法,殿上侍奉的群臣一律不准携带兵器,而持械的侍卫都守在殿外,没有王命不得入内。

    在这危急时刻,根本来不及召唤侍卫,群臣手无寸铁,只能徒手与荆轲搏斗。

    “夏无且!”凭借着对课本上这段历史的记忆,混乱中娮娮朝嬴政的御医大喊,夏无且立刻会意,将手中的药箱狠狠砸向荆轲。

    可这一声呼喊落下,始终沉默旁观的关左眉头骤然紧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他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却又硬生生止住。

    荆轲身形一晃,堪堪避过迎面飞来的药箱,这瞬息之间的闪躲,为娮娮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嬴政骤然拍案而起,长剑出鞘如龙,纵身跃下高台。

    娮娮瞥见他的身影,大喊一声:“政儿!”

    荆轲闻声回头,嬴政已经逼近,七尺长剑在手,嬴政完全占据上风,荆轲还未来得及反应,左腿已被一剑斩断,重重倒地。

    几乎是本能反应,荆轲举起匕首朝嬴政掷去,却偏了方向,深深扎进柱子。

    此时娮娮已被群臣团团护住,她回头望去,只见嬴政连刺数剑,荆轲知道自己刺杀已败,便靠着柱子双腿张开放声大笑,满身是血地喊道:“我之所以失败,是想活捉你们母子!一定要拿到契约回报燕太子啊!”

    殿外侍卫这才蜂拥而入,刀光剑影间,荆轲当场毙命。

    嬴政冷眼扫过血泊中的尸首,目光转向一旁的秦舞阳,他早已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被侍卫们团团围住。

    “留活口。”嬴政沉声下令,侍卫们立即将瑟瑟发.抖的秦舞阳五花大绑拖出殿外。

    当嬴政的视线转向娮娮时,她心头莫名一紧,那目光冷得刺骨,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嬴政缓步走来,群臣纷纷退避,待走到近前,他面上已换上关切之色:“母后可曾伤着?”

    娮娮一时恍惚,片刻才摇头道:“无、无碍。”

    “母后无碍便好。”他伸手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襟,转头吩咐:“太后受*惊,送她回宫歇息。”

    “是。”侍卫躬身领命。

    回到寝殿后,娮娮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她懊悔地攥着衣袖,暗恨自己不该贸然闯入大殿,嬴政方才的眼神虽带着关切,可那目光深处分明藏着令人心惊的审视与猜疑。

    她颓然地坐在床榻边,这下嬴政肯定又要怀疑她是燕国细作了,早知如此,就该听赵叔叔的劝告置身事外,可当时她实在担心荆轲会得手

    必须尽快想好应对之策,嬴政心思深沉生性多疑,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才好,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连累赵叔叔,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能因她而前功尽弃。

    正思忖间,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谷玉跌跌撞撞冲进殿内,“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太后!”谷玉满脸泪痕,声音嘶哑。

    娮娮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搀扶:“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出宫找青玉吗?青玉呢?”

    谷玉瘫软在地,任凭她如何搀扶都不肯起身:“奴婢、奴婢在驿馆寻不到青玉,回宫时却在、在宫门外看见”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看见什么?”娮娮声音发颤。

    “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男一女,都被”谷玉浑身发.抖,“被剥了皮,宫人说,一个是燕使秦舞阳,另一个是、是青玉啊!”

    闻言,娮娮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你说什么?”

    谷玉已经哭得气息紊乱,断断续续地重复:“青玉被、被大王下令剥皮,现在就挂在宫门”

    话音未落,娮娮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耳边尖锐的耳鸣声越来越响,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就像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殿外骤然刮起一阵凄厉的寒风,那风声如泣如诉,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发出阵阵哀鸣,仿佛在为那两具高悬的血尸悲泣。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格外瘆人。

    风越刮越猛,隐约可见那两具尸体随风轻轻摆动,这凄厉的风声,仿佛是上天在为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发出悲鸣。

    第69章 她的秘密

    悠长的回廊上,娮娮踉跄着奔跑,不知是第几次跌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宫门外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仍萦绕在鼻尖,娮娮几欲作呕。

    谷玉说,青玉是被嬴政当作细作处死的,说她私通燕使,参与刺杀之谋。

    可娮娮心里再清楚不过,是她让青玉去给荆轲送密信的。

    是她,害死了青玉。

    愧疚与悔恨如刀绞,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几乎窒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哭得喘不过气,却顾不得擦拭,更顾不得沿路侍卫诧异的目光。

    什么太后的威仪,什么尊贵的身份,此刻统统抛之脑后。

    扑通一声,她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生疼,却仍咬牙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帝丞宫。

    刚踏入宫门,赵正勇便快步迎了上来,早朝上的事他已听闻,却万万没想到娮娮竟会闯出这样一场风波。

    “娮娮!”他低声唤她。

    娮娮闻声回头,踉跄着扑向他,“赵叔叔”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指尖死死攥住赵正勇的衣袖,“嬴政、嬴政错把青玉当细作杀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泣,娮娮单薄的肩头剧烈颤.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赵正勇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娮娮,你先冷静,听叔叔说——”

    “是我害死了她!”娮娮突然仰起泪痕交错的脸,通红的眼眸里尽是悔恨与决绝,“我要去找嬴政!现在就去!”她嘶哑着打断,转身就要冲向大殿,赵正勇伸手欲拦,却只抓住一片翻飞的衣袖。

    大殿内,嬴政正与赵殷低声交谈,闻声侧目,便见娮娮红着眼冲了进来。

    “你为什么要杀青玉!”她厉声质问,嗓音破碎。

    赵殷眉头一皱,当即按剑上前,却被嬴政抬手拦住:“赵殷,退下。”

    赵殷迟疑,低声道:“大王,这细作不安好心,恐对您不利…”

    “退下。”嬴政声音骤冷。

    赵殷只得收剑,随后退出殿外。

    娮娮不管不顾地冲到嬴政面前,仰起泪痕斑驳的脸,颤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青玉!”

    “为什么?”他眸光幽深,冷冷反问,“你心里不清楚?”

    “我不清楚!”娮娮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灼灼。

    “她是细作,私通燕使,难道不该死?”他忽然逼近一步,目光如刃,寒意逼人。

    “是我让她去的!”娮娮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

    嬴政眸光微闪,凝视着娮娮,她眼中泪光盈盈,仍在低声抽噎,望向他时眼中满是愤恨,他素来喜欢她这双眼眸,清澈见底,不染纤尘,可此刻却让他看不真切。

    这般情状,是在怨恨他吗?

    可分明,是她对他有所隐瞒,不是吗?

    数月前娮娮偷听他与姬丹密谈时,嬴政心中便已生疑,彼时他只道是小女儿家的好奇,未作他想,可回宫后,她却暗示他要提防姬丹,警惕燕国来使,他当即派人详查,却发现她与赵高同燕国确实毫无瓜葛。

    更何况,今早在大殿之上,他故意多等了片刻,就是想试探她是否与燕使有所勾结,可当时荆轲分明是要取她性命,若她真与燕使有关,又怎会遭此杀机?

    思来想去,他只当是自己多虑了,况且这些时日以来,她与赵高都安分守己,他便只当她是真心为他担忧。

    毕竟夜夜缠绵,温香软玉在怀,他待她不可谓不厚,难道这细作对他,就真没有半分情谊?

    抑或那些柔情蜜意,俱是逢场作戏。

    三日前,当娮娮差遣青玉送出密信时,嬴政早已命赵殷暗中尾随,不想这一跟,竟跟出了意外之喜。

    青玉,竟也是个细作。

    她原是宋决之女,宋知意与宋知云的胞妹宋知玉,同她姐姐宋知云一般,改名换姓潜入咸阳宫,一个被安插在兰池宫君王枕畔,一个潜伏于甘泉宫赵太后身侧。

    比起她那个莽撞的姐姐,听闻父兄死讯便贸然行刺,最终命丧黄泉。宋知玉显然沉稳得多,她蛰伏至今都未露破绽,只为等待刺杀嬴政的最佳时机。

    而今,这个时机终于让她等到了。

    娮娮交给青玉的密信刚出宫门,就被青玉一把火烧了,赵殷想要阻拦时,信帛已烧去大半,残留的字迹模糊难辨。

    将青玉押回宫中严刑审问,才得知她是宋决的女儿。

    嬴政猛然醒悟,这才想起当初娮娮要将齐国柔凝公主安插到他身边时,正是这个青玉在背后出谋划策,可他那时只当娮娮是细作,并未怀疑青玉,却万万没想到青玉竟能在宫中潜伏这么久而不露破绽。

    可即便受尽酷刑,青玉仍咬紧牙关,至死不肯透露密信的内容。

    不过那信上写了什么,其实不难猜测,无非是针对他这位秦王的阴谋。

    今早遭遇刺杀后,他已想明白,那信多半是让燕使取消行刺的密令。

    可这封信,竟是出自眼前人之手。

    既然是为他着想,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为何要绕道去通知燕使?

    既要护他周全,又何必遮遮掩掩?她究竟在隐瞒什么?又是从何得知燕使要行刺他的?

    今早审讯秦舞阳时,那人却是个懦弱之徒,刚被带入地宫见到嬴政,就吓得尿了裤子,未等用刑便全盘招供。

    据他交代,此行确实是受燕太子丹指使,假借献礼之名行刺,那把淬毒的匕首就藏在地图卷轴中,原计划是在殿前献图时突然发难,谁知半路杀出个秦太后,打乱了整个刺杀部署。

    按秦舞阳供述,此计本该天衣无缝,绝无泄露可能,可她又是从何得知?

    至于赵高,嬴政也曾详查其底细,此人原是奴仆出身,后入吕不韦府中为门客,嬴政虽曾疑心他是细作,但见其入宫后勤勉研习秦法,看似并无二心,反倒像是真心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念及赵高是她口中的“叔父”,嬴政便也多加照拂,逐步提拔。

    可这叔侄二人的行径实在蹊跷,虽无加害之意,却总似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尤其是她,整日躲在石室中研读些稀奇古籍,言谈间更是常常冒出些令人费解的词句。

    如今虽是正月,可仍夜寒露重,夜间嬴政总不自觉地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她却常在梦中嘟囔“太热要开空调想吃雪糕”之类的怪话,当时只当她是梦呓,如今想来却处处透着诡异。

    今日朝堂之上,她的反应更是精准得反常,一上来就直指荆轲手中藏匕的地图,遇袭时闪避迅捷,转身就奔向最近的梁柱。

    这般应对,与其说是机敏过人,不如说是早有预料。

    最可疑的是她脱口喊出的“夏无且”,满朝武将不用,偏点夏无且,而夏无且是他的御医,祖上三代早被查得清清楚楚,绝非细作之流。

    这一切,实在太过蹊跷。

    “你既知燕使要行刺寡人,为何不当面禀报?”嬴政声音低沉,一步步逼近,“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娮娮被他冷厉的气势所慑,不由得后退一步,嬴政目光如刃,继续逼问:“你和赵高,到底在隐瞒什么?”

    嬴政的身形如泰山压顶般迫近,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娮娮完全笼罩其中,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眸微微眯起,几乎要将她所有秘密都灼穿。

    他俯身,眼尾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鼻梁投下的阴影让他的面容更显凌厉,薄唇里呼出的气息拂在娮娮脸颊。

    “说,到底在隐瞒什么?”

    第70章 荒唐骗局

    “说,你和赵高,到底在隐瞒什么?”嬴政再次逼问,每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娮娮心上。

    提及赵叔叔,娮娮心头猛地一颤,她本就担心自己鲁莽行事会连累赵叔叔,如今嬴政直截了当地质问他们隐瞒了什么,显然已经起了疑心。

    娮娮的啜泣声戛然而止,被迫步步后退,紧张得不知如何应答。

    “不能说?还是不肯说?”嬴政步步紧逼。

    娮娮不住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退无可退,她抬头望去,只见嬴政眼神深邃却透着寒意,让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质问,质问为何不提前告知,分明是在怀疑她和赵叔叔对他图谋不轨。

    可这事根本和赵叔叔无关,她绝不能拖累他。

    “不,不是这样的!”娮娮声音发颤,突然喊道,“是我自己擅自做主,是我不让赵叔叔告诉你的!”

    这话一出,嬴政的眼神瞬间沉了几分。

    当真如此吗?他并不相信,喊得这般大声,怕是故意让殿外的赵高听见,不过是想统一口径维护她那个赵叔叔罢了。

    “是赵叔叔想提醒你!他担心燕使会对你不利!可我怕你怀疑我们的身份,才不让赵叔叔告诉你的!”她带着哭腔大喊,泪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转,“赵叔叔是真心为你好”

    “你的意思是,是赵高提前知晓燕使要行刺寡人?”嬴政皱起了眉头。

    “不,不是这样的”娮娮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但她绝不能让嬴政对赵叔叔产生怀疑和忌惮,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连累赵叔叔。

    “你接连灭掉韩赵两国,燕国自然对你心存畏惧,怎么可能好心来献礼,赵叔叔是担心燕使不怀好意,所以想提醒你多加小心,可我了解你生性多疑,怕你误会猜疑赵叔叔,才不让他告诉你,但赵叔叔还是担心燕使会对你不利,我就提议写信警告燕使,而不是直接告诉你。”娮娮急促地说完这番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可尽管已经将事情和盘托出,她的心跳却依然快得厉害,仿佛随时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嬴政眉头依旧紧锁,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他没看到密信的内容,逼问青玉也没问出个所以然,若真如她所说,并非提前知晓,只是怀疑燕使不利而写信警告,似乎也说得过去。

    见嬴政沉默不语,娮娮趁势接着说:“是我担心你会因此杀了赵叔叔,才不让他告诉你的,毕竟你生性多疑,杀人不眨眼,我害怕——”

    “谁告诉你寡人生性多疑,杀人不眨眼?”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娮娮一愣,难道他不是吗?青玉难道不是他杀的吗?

    他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吗?心里何曾有过半分怜悯?

    今早大殿上,他毫不犹豫地连刺荆轲数剑,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想到青玉冰冷的尸体,娮娮喉头艰难滚动了一下,声音突然沉了下来:“难道不是吗?当初认定我是细作,不惜从秦国追到齐国,不就是要取我性命吗?”娮娮的声音像碎冰相击,字字带着锋利的寒意:“车裂、枭首、腰斩”每吐.出一个词,都仿佛在唇齿间刮出血痕,“这些酷刑,不都是你让我选的吗?”

    话一出口,娮娮竟突然觉得心头发冷,可殿内的烛火明明很暖,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本就是这般冷血无情。

    嬴政眉头一蹙,多年来,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更遑论这般直白的质问,朝堂之上,人人畏惧他的威严,后宫之中,个个谨小慎微。

    可眼前的她,明明怕得发.抖,却仍倔强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心头蓦地一软,这感觉陌生得很,像是有人轻轻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滞了一瞬。

    作为君王,他本该震怒,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那股怒意竟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一时语塞,甚至觉得喉头发紧,声线不自觉放柔:“谁告诉你寡人要杀你?”

    “那当初的话是说给宫墙听的吗?”

    嬴政一怔,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质问竟有些无措,他喉结缓缓滚动,语气又软了几分:“那些话是吓唬你的,寡人早知你是细作。”

    可这话却如惊雷劈在娮娮头顶,娮娮的身子猛地一晃,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耳边嗡嗡作响。

    他说早已识破?是何时识破的?很早很早吗?那往日相处的点滴难道都是他在演戏?

    明知她是细作,却任由她假扮他母亲,这是何等扭曲的心思?

    思及此,娮娮声线冷得像腊月井水,连哭腔都凝作冰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你母亲的?”

    “雍城初见便知。”嬴政顿了顿,“怎么,你当真以为,自己和她长得很像?旁人看不出,难道我这亲生儿子也辨不出?”

    殿内陷入死寂,两人目光胶着在半空,娮娮只觉心头五味杂陈。

    他说初见便识破,却偏要留她在身边扮演,还将她带回咸阳宫,后来更骗她说和母亲关系暧昧,诱她接吻、同床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像个提线木偶,被他玩弄于股掌。

    那些深夜里的温存,那些半推半就的亲昵,不过是他满足恶趣味的戏码。

    她却还傻傻地以为,那些肌肤相亲间或许掺着半分真心。

    “所以你说和你母亲有私情,全是骗我的?”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不然?谁会对自己的——”

    “你无.耻!”娮娮猛地推搡过去,可这点力气不过让嬴政退了半寸,他蹙眉看她,眼中满是错愕。

    娮娮气得脸颊绯.红,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是他排遣寂寞的玩物,是暖床解闷的工具。

    被识破.身份后他仍与她亲近,她曾以为那是动情,如今看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是啊,他是扫六合的秦王,连王后之位都空置,怎么会对她这个冒牌货动真心?

    “你从始至终都在耍我是不是?”

    泪珠忽地大颗大颗砸落,滚过她颤.抖的面颊,嬴政望着那不断坠落的泪滴,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酸涩得厉害。

    耍弄她吗?

    他承认,最初确有几分戏谑。

    可后来呢?他并不觉得。

    殿内陷入一片凝滞的寂静,唯有娮娮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殿堂内回响,她仰着脸望向嬴政,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盈满水光,眼尾泛着薄红。

    嬴政亦在凝视着她,向来威严的帝王此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无措。

    他想否认,可那些伤害确实出自他手,喉结滚动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见嬴政沉默,娮娮苍白的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每一滴泪都像是灼在心口的烙印,提醒着她那些可笑的真心。

    她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冲进殿中的模样,怕荆轲伤他分毫,怕那柄淬毒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可她的赤诚换来什么?是猜忌,是戏弄,是青玉永远阖上的双眼。

    那些温言软语,那些柔情蜜意,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多么可笑啊,她像个被牵线的傀儡,在他掌中跌跌撞撞地起舞。

    他轻轻一拽,她便踉跄着靠近,他稍一松手,她便摔得遍体鳞伤。

    他笑,她便以为那是温柔,他沉默,她便以为那是默许。

    可原来,他只是在看戏,看她如何笨拙地捧出真心,如何天真地以为,那些若有似无的温存,会是属于她的。

    她不过是他指尖的一枚棋子,被他随意拨弄,被他肆意欺辱,被他诱进一场荒唐的骗局里。

    嬴政望着娮娮颤.抖的肩头,看着她将下.唇咬出血,少女眼中的委屈与恨意如此鲜明,竟让他心头泛起陌生的刺痛。

    他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什么,可此刻,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语在喉间翻涌。

    可为何偏偏对着这双泪眼,所有言辞都化作哽在胸口的钝痛?

    在她又一次蓄满泪水的目光里,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那眼神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心,她哭得那样伤心,仿佛是他将这世间所有的苦楚都加诸在她身上。

    “你走开!”

    带着哭腔的喊声惊醒了嬴政的怔忡,娮娮用力推开他,衣袖拂过他的指尖,像抓不住的流云,他望着那道踉跄远去的纤弱背影,第一次尝到名为懊悔的滋味。

    殿外,赵正勇疾步上前:“娮娮!”方才殿内的争执他听得真切,这孩子分明是故意扬声,为的就是保全他这个叔叔。

    可当他伸手去拦时,只触到一片湿凉的泪痕,少女像只受伤的雀儿,用力挣脱他的手,转身便跑向宫门。

    侍卫们探究的目光让赵正勇咽下呼唤,这时,嬴政从殿内走出,他的玄色衣袂在风中翻飞,却掩不住眉宇间那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

    “大王”赵正勇上前一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

    嬴政的目光始终望向娮娮离去的方向,连余光都未分给赵正勇,他沉默片刻,声音沉沉对赵殷道:“派暗卫跟着,护她周全。”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别惊动她。”

    日光穿过薄云,在他冷峻的侧脸投下浅淡的光影,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抬起,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君王模样。

    只是垂下来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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