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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粒星

    “今年是我做演员以来最幸福的一年, 希望今后也能一直这么幸福,我很满足了,我会继续努力,谢谢大家。”

    江槐说完这段话, 微微鞠了个躬, 便走下了舞台。

    留下一脸懵逼的吃瓜群众。

    “靠北!江槐是吊胃口科技大学毕业的吧, 我足足屏息三十秒, 就这就这?@帽子叔叔, 能不能把说话大喘气的人都抓起来!!!”

    “@第一狗仔陈吱吱, 拍不到江槐的恋情你就改名吧!”

    “妈的给我吓死, 我还以为他有秘密女友了, 要公布恋情呢,我正准备找下一个男人了,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他在说这句话之前, 感谢的是粉丝、韩柏还有自己老板和团队的人,而这些人都在现场, 他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爱’有很多种含义,又不一定是爱情。”

    “我也觉得是给粉丝还有他提到的那些人说的, 他这状态压根不像谈恋爱的,行程忙成这样。我前前担谈了嫂子之后, 半年没工作陪嫂子, 谁懂?”

    “楼上,再忙的行程也能谈恋爱,这就是明星, 望周知。”

    “我搜了下他过往的新闻,好家伙,居然没有任何绯闻,而且他拍的那几部戏,清一色的光棍人设,连吻戏都没有!不应该啊,他看起来就像很会拍爱情戏的样子,各大导演制片人,快把江槐抓起来拍十部爱情电影!”

    网上对江槐的这番获奖言论做了各种各样的解读,还有人去私信问各大狗仔,可连狗仔那边都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什么秘密女友。

    没有同框图,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江槐恋爱,吃瓜群众挖不到更多料,没多久也就散了,又将目光转向扑朔迷离的撞衫事件上。

    活动结束,温念枔回到酒店,在大堂和粉丝一一合影,将自己签好的照片发给她们。

    她感受到江槐说的“幸福”。

    有人无条件的爱着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回到家洗漱完,温念枔开始不停刷新微博和豆瓣,确定没有新料爆出来,才稍微安心一些。

    江槐真的……

    她这个死忠粉都要生气了,大喘气也太吓人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我爱的人”,指的就是粉丝,之前的颁奖礼,他也有很多感谢粉丝的话。

    但挡不住吃瓜网友们发散脑洞啊,而且他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确实也非常高兴……

    可换做她自己,她也高兴。

    这么多粉丝千里迢迢,只为他一个人而来,述飞平台还在现场给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谁不高兴啊?

    温念枔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主持人问“有没有江槐的粉丝”,零星只有几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被淹没在人群中,都觉得尴尬,更何况台上的江槐。

    她只好在心里臭骂星延娱乐和易珲,为什么要把江槐推出来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

    可从那时候,她就坚信江槐一定会被看到,一定会站到聚光灯下,一定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实现他年少时许下的梦。

    温念枔这么想着,唇边的笑意又蔓延开来。

    现在,江槐算是梦想成真了吧。

    电视机屏幕上拨放着江槐主演的《天光之前》。

    这是温念枔觉得,和年少时的江槐最像的一部戏。

    她已经习惯把这部电影当成自己生活中的背景音乐。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忽而响起。

    温念枔低头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J。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都快三点了,江槐给她微信电话做什么?

    莫非有急事?

    温念枔接通,“江老师,怎么了?”

    “温念枔。”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隐约带着点沙哑。

    这声音怎么回事?

    喝酒了?

    她试探着问,“江老师,你喝醉了吗?”

    “我说了,别……别叫我江老师。”

    温念枔低眸笑了,倒是还记得这件事。

    “哥……哥?”她捏着嗓子。

    电话那头的江槐似乎轻叹口气,“不好,那是对你哥说的。”

    温念枔想了想,“那我叫你江槐好不好?”

    另一边忽然传来重重的一声“蹦”。

    温念枔心头一跳,忙问:“江槐?江槐在吗?发生什么事了?”

    江槐忽然笑了,喉咙溢出的低笑透过听筒传来,瞬间酥麻她的五感。

    “我进房间了,关门重了一些,没事……”

    温念枔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他忽然重复一遍,“我没醉,还能再喝八杯!”

    原来真的是喝多了。

    窗外,深冬看不见月亮,寒风瑟瑟刮过。

    高楼大厦矗立在沉沉黑夜里,似乎在摇晃,能被北风轻易拔起。

    温念枔把电视的声音调小,“江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没直接答应自己问的话,但应该是默认了,她以后便叫他的名字。

    “温念枔。”江槐喊得一字一顿。

    温念枔瞬间响起大学军训时,教官就是这么叫她的。

    她下意识提高音量,“到!”

    “没事找你,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江槐的语气带了点幽怨。

    温念枔轻笑了声,“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打给我,都可以,我会一直在。”

    这句话郑重得像承诺。

    但她的确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人来人往,而她一直都在。

    江槐没有说话。

    听筒里只剩长久的沉默。

    温念枔一直盯着屏幕,确认电话没有被他挂断,还在进行中。

    静谧下来的五分钟,仿佛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让她不得不怀疑,江槐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而下一秒——

    “你有听到,我今晚的获奖感言吗?”江槐语气沉了几分,让人听不出醉意。

    他怎么提这个?

    温念枔霎时心跳怦然,脸颊微微发热。

    “咚咚……咚咚……”

    她甚至觉得已经盖过了电影的对白声。

    半晌,温念枔才轻声回答:“嗯,我听到了。”

    江槐又笑了,“我说得好吗?”

    他这么大停顿,只是要问这个吗?

    温念枔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自恋情绪,低低道:“很好,让人觉得特别真诚。”

    “公司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江槐顿了顿,“可是我上一次……也说了很多,但没过多久,就没人记得我了。”

    他是在说几年前的颁奖礼吗?

    温念枔反复观看过,那时候江槐的获奖感言,比现在的还长,除了观众,还感谢了台前幕后的每一位工作人员。

    她抿唇,“不会的江槐,这次不一样,大家不会忘记你,都会爱你的。”

    江槐似乎在笑,他嗓音低柔,“你也会吗?”

    温念枔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狂乱地砰砰撞击胸腔。

    她听到自己浓重的喘息声,清晰入耳。

    窗外的寒风愈刮愈烈,卷起窗帘呼呼作响,冰凉刺骨的寒意袭来。

    他又问:“你会爱我吗?”

    温念枔拿起手机,光着脚丫站在窗前,任由寒冷包裹自己。

    冗长的空余时间后,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江槐,我会爱你的。”

    江槐也静默许久,才道:“那你不要叫我江槐。”

    “什么?”

    “阿槐,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他的声线沉沉,带了几分蛊惑意味。

    温念枔感觉到自己脸颊已经悄然红透,在这寒冬里,浑身都是热意。

    “阿槐。”

    “诶……你是第一个这么喊我的人。”

    温念枔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我以后就这么喊你。”

    “好。”江槐的回答更显愉悦,过了会儿,他说:“如果以后大家忘了我,你还会这么叫我吗?”

    温念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的意思。

    是还会爱他吗?

    她点头,“我会的,阿槐。”

    江槐笑了几声,声音也放轻和缓下来。

    “以前,有人对我说,我唯一的价值便是还有几个人认识……从这么高的起点上摔下来,他要是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去死。”

    “他胡说八道!”温念枔激动得骂出声,“谁说的?星延的人吗?”

    易珲还是陆永思?

    通通都是坏人!欺负江槐的就是坏人!

    “没关系,我没有听他的。”江槐说,“有人说我不配得到这些爱,所以,我也一直在想,她们是为什么喜欢我呢?因为我的角色,还是因为我这个人……又或是,因为我现在发展得还可以?温念枔,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怎么在想这些?

    但是这个问题,她也很难回答。

    她很清楚地知道。

    自己喜欢他,是像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她的光,是点亮她生命的星星。

    温念枔深吸口气,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唔……”江槐笑,听不出失望,“很难回答,但是……”

    她打断他的话,“但是阿槐,我知道她们喊出你名字的时候,都捧出了自己十足的真心,她们为你做的每一件事,为你应援,为你做数据,买你代言的东西,一次一次地去电影院看你的电影,漂洋过海地来到你面前……都是出于真心实意的,纯粹的爱。”

    温念枔回忆起江槐销声匿迹的那些岁月,粉圈内有人来了又走,“可能有些人的爱只有一小段时间,来来去去,但就算只是一个时期的爱,也很珍贵。而今晚,这么多人只为你一人而来,只有一个原因——你值得大家的爱,所以……不要去想这些问题,就算她们又走了,你也别担心……”

    她捏紧手机,眼睛起了雾,“我会永远爱你。”

    一口气说完,温念枔觉察到自己压不住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关上窗户,走回屋内。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温念枔几乎以为电话那头的人已经睡着了。

    良久之后,听筒里传出低哑的音节,“嗯……但温念枔,我最后的那句话,其实不是……对她们说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粒星

    江槐的话说完, 客厅里的电影也播放到最后一幕。

    夕阳的余晖破云而出,将灰蒙蒙的天边染成绚烂的颜色,粉橘相间,映照在吴川俊朗的脸上, 光影交错间, 五官轮廓更为突出。

    吴川的双手被手铐铐住, 慢慢扬起若释重负的笑容, 眼底明快。

    屏幕慢慢黑下来。

    电影结束。

    吴川的笑意和江槐的神色交叠在一起。

    温念枔感觉到全身沸腾的血液在急速奔流, 让她心跳也如擂鼓。

    她捂着心口, 胸前的睡衣被她的指尖抓紧, 衣服形成起伏褶皱, 像是从她心里开出来的粉色花朵。

    “江槐……”温念枔轻轻启唇,“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扯着衣服的手指不自觉越发用力。

    而那边的声音仿佛停顿, 似随着电影一起结束了。

    电视机屏幕跳出视频平台首页,最显眼的Banner图片是刚刚举办的“述飞盛典之夜”, 江槐拿着奖杯的图片被放在C位。

    电视里的江槐笑意湛清。

    电话那头的江槐却安静下来, 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他淡淡的呼吸声。

    这是……睡着了?

    温念枔放松手指, 往后瘫倒在沙发里, 随手拿起一个抱枕,重重砸了出去。

    什么人呐?

    表白还有说到一半就睡着的?

    真的醉成那样, 刚才说话逻辑怎么那么正常?

    思及此,温念枔猛地坐起来, 自言自语地嗫喏道:“江槐刚才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

    空荡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只有电器运作的微弱电流声。

    “Hi Siri.”温念枔提起音量, 喊了一句。

    手机立刻亮了起来,“嗯?我在。”

    温念枔坐直身体,“如果江槐……不对, 如果有人和你……”

    手机里很快传出Siri的回答:“江槐,中国内地男演员,出生于……”

    “滚!”

    温念枔气得直咬牙,什么人工智障,“闭嘴吧Siri!”

    ……

    *

    第二天上午,温念枔是被电话吵醒的。

    她脑袋趴在枕头上,眼罩被揭开了半个角,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喂……”

    “出大事了!”乔怡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下把温念枔吓清醒了。

    她蓦地摘下眼罩,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出什么事了?”

    乔怡立刻回答,“俞馨一大早发了昨天那套礼服的出发图,并且还艾特了品牌官方微博,现在微博上又吵起来了,都在说我们偷礼服蹭热度。”

    又是俞馨,这人怎么那么烦。

    温念枔瞥了眼挂钟的时间,才八点半。

    她昨晚快五点才睡着,现在额头“突突”跳了几下,疼得不行。

    “品牌转发了吗?”温念枔揉了揉太阳穴,“还有,锐姐怎么说?联系上Leslie了吗?”

    乔怡:“品牌那边还没动,锐姐一早就到公司了,我也在公司,团队一直在处理这件事。Leslie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复,不会是躲着我们吧?锐姐已经亲自去找品牌公关了,估计很快会有消息。”

    温念枔慢慢掀开被子,穿鞋站起来,分析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有点蹊跷,锐姐和Leslie合作这么多次,也是靠汐姐的美貌他才多次出圈,成为一线造型师……按理说不会坑我们的,其中肯定有误会。”

    她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默认。

    自己昨天穿的那套礼服,并不是由品牌官方借出的。

    温念枔仔细思考了许久,按照这个牌子高定的难借程度,实在没有将礼服借给她这个新人的必要,也许是Leslie为了维持和苏锐以及天策之间的合作关系,擅自找别人借的礼服。

    乔怡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转瞬后,安慰道:“哎呀念念,你别丧气,俞馨这么发微博怎么了,说不定她就是厚脸皮,和我们玩心理战呢,让我们未战先怯,不敢去找品牌认领……呀!”

    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温念枔眉毛不自觉拧成一团,连忙问道:“怎么了?”

    乔怡兴奋道:“品牌发微博了!”

    温念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黑眼圈挂到下巴。

    果然,倒霉是一种体质,不会只反映到一件事上,工作和生活都会全方面地被衰神的监控入侵。

    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才慢慢回答:“嗯,没事我就先挂了。”

    乔怡急急地喊住她,“好,刚才锐姐说,品牌那边要求你点赞一下,你记得上线。”

    “我点赞做什么?”温念枔仿佛是下意识在问。

    乔怡疑惑,“品牌认领我们了,你点赞不是很正常吗?和品牌保持好关系啊,互动一下,而且,公关说对你演绎的这套高定非常满意,觉得你穿得特别漂亮,以后还有合作……”

    “认领?”温念枔直起身子,走出卫生间,“不是发了俞馨吗?”

    她可以感觉到乔怡一定很无语,因为乔怡足足顿了五秒,随即才扬起声音,“晦气!当然是认领我们啦,Leslie也打电话过来了,他说昨天在开会,手机一直是飞行模式,忘了调回来。”

    乔怡笑意愈浓,嗓音轻快,“所以念念,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啊!”

    温念枔终于笑了,“好,我现在就去。”

    “嗯嗯,后续还有舆情要处理,我们继续工作了。”乔怡说,“后天有活动,早上七点我来小区楼下接你。”

    说完,她便挂断电话。

    温念枔盘腿坐在沙发上,赶紧打开了微博。

    @XX官方:“#XX星光#演员@温念枔_xin 精彩演绎品牌高定系列礼服,并出席述飞盛典之夜,荣获‘最具潜力新人’奖项。粒粒珠宝手工镶嵌于羽毛之上,光芒照射下熠熠生辉。”

    评论区果然又吵成一团。

    “终于蹲到了大结局!所以这个温念枔的礼服真是品牌借出的,俞馨的那件岂不就是假的……?”

    “好刺激的剧情,当红小花前脚在自己微博自宣胜利,品牌后脚出来打脸哈哈哈哈哈哈,俞馨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皮下是谁?擅自发微博是要被开除的!温念枔团队好手段啊,为了赢过俞馨,居然搞出一个微博特供这种事,外网有发吗?还不是查无此人!恶心!”

    “不得不说,这个新人的气质很符合你们品牌的调性,这条裙子她穿着确实很好看。”

    “有没有可能,待会还会发俞馨的,我今天就在这个微博底下住下了。”

    “@XX官方,俞馨也穿了同款礼服,可以解释下怎么回事吗?”

    “经评论区提醒,我翻墙去看了ins和推特,居然都认领了……俞馨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图片]”

    温念枔点开这张图片。

    五分钟前,品牌的ins和推特官方账号,都发了同一组图,也带了她的名字话题。

    各个方面都证明,温念枔穿的这条裙子才是品牌官方渠道借出的,而俞馨身上那条,有可能是赝品,也有可能是从其他二手造型工作室借来的。

    俞馨的粉丝简直没有角度能洗。

    只好将火力转移到工作室和经纪人身上。

    而吃瓜群众又等了两个小时,品牌都没有再发一条认领微博的意思,如此戏剧性的转折,让和礼服相关的话题又冲上热搜,轮番洗版——#温念枔XX高定##XX认领温念枔##俞馨舔高定失败##俞馨工作室废物#……

    但这些汹涌的话题,位于风暴中心的温念枔都没有看到,点完赞她便退出了那个微博。

    界面切换到微信。

    置顶的那个聊天界面,显示和江槐的通话时间是“六十三分钟”。

    温念枔霎时间如梦初醒。

    回忆起昨晚的聊天的细节。

    他说,“那些话其实……不是对粉丝说的。”

    她心跳又瞬间怦然。

    所以,昨晚那样,算表白了么?

    那江槐会答应吗?

    正神思间,对话框传来消息。

    【J】:抱歉,昨晚喝断片了,可能误触通话。

    【J】: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打扰到你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粒星

    温念枔什么瞌睡都没了。

    重重敲击屏幕回复。

    【不喝温开水】:没有。

    江槐刚到酒店, 下午会在附近的商场出席一个商务站台。

    化妆师正在他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点点涂涂。

    自己喝醉之后一直都是倒头就睡,也不会撒酒疯,认识的人都说他酒品很好。

    昨天怎么会……突然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事实上,他从凌晨六点起床, 看到这个通话记录之后, 就一直在思考, 要怎么问她。

    惴惴不安好几个小时, 消息编辑了又删除, 终于把微信发了出去。

    她回复得这么快这么简洁, 应该……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吧?

    【J】:如果我说了什么胡话, 不好意思。

    这条消息发送过去, 江槐的眼睛直直盯着屏幕。

    终于,等了十分钟, 那边回复了。

    【不喝温开水】:你什么都没说。

    江槐总觉得她这条回复带着些莫名的怒气。

    太精炼、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感情,和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

    莫非自己说了什么重话?惹到她?

    江槐细细回忆了一番, 但是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边过了一分钟, 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不喝温开水】:哥~哥~

    江槐:“……”

    这两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那柔柔的嗓音也仿佛回荡在耳边, 但这两个字太诡异, 让他霎时起了一阵凉意。

    温念枔窝在沙发里,今天没行程, 她可以睡到下午。

    可想起他昨晚非让自己叫他什么“阿槐”。

    她就一肚子火气。

    哼,偏不。

    谁让他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断片, 浪费自己那样真诚的绵绵情意。

    她说那些话, 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他说不记得就不记得!

    那头应该也是被她这句“哥哥”噎到无语了。

    等了会儿,才回过来一条语音。

    温念枔还在生气, 指尖敲向屏幕时,发出一声闷响。

    听筒里传出来的声线冷静而深沉,“你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亲自道歉。”

    他说完,轻轻咳嗽了声。

    她还听到,岑祎似乎是说了一句,“药买回来了。”

    江槐生病了?

    温念枔连忙回复。

    【不喝温开水】:江老师,你生病了吗?

    仍是一条语音。

    江槐的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哑,带着浓浓的倦怠味道,“有点,昨晚忘了关窗。”

    昨晚才几度,北方的风一向不讲道理,吹得霸道。

    吹一晚上,肯定生病。

    看来他昨晚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冻生病了都没发现。

    温念枔心里顿时温软了一半,刚刚憋得那股怒劲也消失殆尽。

    和醉鬼置气做什么。

    她很大方的。

    【不喝温开水】:那你好好吃药休息,不用和我道歉。

    【不喝温开水】:你打过来什么都没说,我也是误触接的,我都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另一边,某五星级酒店。

    岑祎望着他老板微蹙的眉头,叹了口气,“我就说这招没用,你还演上瘾了,我觉得你昨天肯定把温小姐骂了一通,还是骂得特别难听的那种,要不她这么好的脾气,不至于气成这样。”

    “没演。”

    江槐闻言,兀自答了一句,却没偏过头去,视线仍紧盯着抬在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岑祎不置可否,“你病是真病,演也是真演,但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招没用,你还是另寻它法吧,要不要我打听下温小姐最近的行程,你去偶遇一番?”

    江槐没回答。

    岑祎打开手机,查了下他最近的行程表,“不过,我们明天还有个品牌活动,活动结束之后是晚宴,然后下周也都是满的,你只有后天……”

    “不用。”

    江槐截过话,语气有些愉悦,“MEDUSA什么时候官宣?”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岑祎有些诧异地扬眉,随即答道:“下午两点,然后会一起官宣你明天出席活动的消息。”

    MEDUSA一个来自瑞士的高端腕表品牌,宋汐然也是这个牌子的代言人,下午会正式官宣江槐成为品牌又一位代言人,Title和宋汐然一样,都是“全球品牌代言人”,国内能拿到这title的,也只有他们两位。

    他和MEDUSA合作还不到一个月,最近接触他团队的品牌很多,MEDUSA总部为了抢人,破天荒地跳过了考察期,让他直接空降,明天的活动也会以“品牌代言人”的身份出席。

    所以,目前网上还没有风声。

    活动暂时也只官宣了宋汐然一人。

    片刻后,化妆师和发型师摆弄完江槐今天参加的造型。

    江槐将手机放到桌边,慢慢站起身来。

    岑祎已经注意到,他眼底多次浮现出似有若无的莫名笑意,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努力憋了许久也没有憋回去,终于在嘴角抽搐了十几次之后,笑出声来。

    好可怕……

    岑祎感觉他老板的精神状态极其不正常。

    *

    MEDUSA这次新推出的系列珠宝,融合了华丽宫廷风设计,为了配合这个主题,晚宴的地点也设置在一处古典公园内,各式展架和餐桌围绕着园内湖泊摆放,灯光照亮着整座公园,光华璀璨。

    好不容易熬完活动,温念枔的腿已经疼得不行。

    十厘米的高跟鞋从早上八点就穿到现在,整整十二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得笔直,拍各种照片。

    两条腿早已麻木,脚趾头也蜷缩一团。

    拍完最后一套照片,苏锐和摄影师走回餐厅选片,乔怡刚才去停车场给她拿衣服了,现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站在湖边的花台前。

    她脑海里开始忍不住思考昨天的事。

    江槐莫名其妙问了一通之后,她提了句明天会来参加这个活动,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江槐什么都没说。

    结果,下午她刷微博,便看到MEDUSA官宣全球品牌代言人的消息。

    他明明就会和她出席同一个活动,为什么不提?

    她那会突然觉得自己关心他生不生病,真是多余。

    骗子,耍她玩。

    温念枔余光瞥向不远处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江槐。

    他手里拿着一只杯子,浅绿色的液体在几束光线中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江槐正和身边的人寒暄,似乎喝了点,面上有几分醉态。

    他这个精神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生病。

    温念枔小声咒骂了一句,“骗子江槐。”

    就知道博取她的同情心。

    温念枔望了一会,闪光灯下的男人始终没发现这道恶狠狠的目光,仍是如常和周边的大佬们谈笑。

    真烦,眼不见为净。

    她干脆背过身去。

    夜晚风刮过,湖边的树枝随之摇晃,凉意阵阵。

    温念枔身体本能地颤了颤,拢紧身上的披肩。

    忽然,背后传来男人清润的嗓音,带着些许惊讶,“小念枔,是你么?”

    温念枔回头,对上一张俊逸脸庞。

    张浩宕。

    他怎么在这里?名单上没有他啊?

    张浩宕手里抬着杯酒。

    一套板正的深色西装,短发梳得整齐,还郑重其事地打了个领结,和他平时那种简单清爽为主的打扮完全不同。

    整个人透着成熟稳重的商务气质。

    不过,他没有化妆,应该不是作为艺人出席的。

    张浩宕注视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还真是你。”

    服务员走过,张浩宕顺手从他端起的盘子里,拿了杯香槟,递到温念枔面前。

    “谢谢。”

    温念枔伸手接过,低头抿了口,“你怎么在这?”

    张浩宕勾唇笑了下,抬手,指向不远处,“陪老头来的,你呢?”

    温念枔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那边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老者,和身边人的谈笑。

    她想起网上那些爆料。

    张浩宕出生于台商家庭,背景雄厚,他的几位哥哥姐姐都是从商,但他却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非要进娱乐圈。

    “品牌请的,来出席个活动。”她照实回答。

    张浩宕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阵,似乎有些惊奇,“你今天很不一样。”

    他眼神直白,语气也自然,听起来没有其他的意思。

    但温念枔就是觉得不太舒服,准备找机会开溜。

    她微垂了眸,避开他的眼神,“谢谢,我经纪人找我,待会还有工作,下次再聊,我先走了。”

    张浩宕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温念枔刚迈出步子,又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温念枔!真的是你啊。”

    声音的主人穿着一条贴身黑色抹胸长礼服,黑发波浪卷披散在腰间,脖颈和手上的名贵珠宝映照出刺眼的光芒。

    浑身上下无一不彰显出奢侈,尤其是那条闪闪发光的项链。

    是品牌今天刚发布的主推款,已经佩戴在她身上。

    温念枔转眸望去,霎时一怔。

    她怎么在这?

    夏柠笑意盈盈,走到他俩面前。

    随即,看到温念枔身边站着的男人,又睁圆了眼,挑高眉梢,“张先生你也在?”

    张浩宕举起酒杯,礼貌笑道:“夏小姐,好久不见。”

    夏柠笑意更深,“真是巧了,这种活动都能碰上,张先生,我们这算不算有缘?”

    “算吧。”张浩宕笑着,和夏柠碰了碰杯。

    夏柠瞥了眼温念枔,“张先生和我们念枔认识?”

    张浩宕挑眉一笑,“听夏小姐的语气,好像和念枔很熟。”

    夏柠眨了眨眼,猜测这俩人之间的关系。

    听这位张小公子的语气,温念枔和他的关系好像还挺不错。

    随后,夏柠的目光轻蔑地从温念枔脸上扫过,落到她身旁的张浩宕脸上,“我们是老同学,上学那会就是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的,别人都说我们是双胞胎,后来我移民了,就没怎么见过,都十多年了。”

    温念枔想张口反驳,喉咙却像被铁绳箍紧,生理性的恐惧令她一时出不了声。

    她必须要赶紧离开这。

    张浩宕敛起几分笑意。

    双胞胎?看长相可不太像,唯有随意应付了句,“原来这样。”

    他说话间,温念枔转身欲走。

    她双手抱紧自己的胳膊,感觉到身体凉得像冰。

    见状,张浩宕立即把酒杯放在台子上,一手拉住了她,“小念枔,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夏柠很快走到她旁边,也拉着她,关切问道:“念枔,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夏柠的手触碰到温念枔胳膊的瞬间。

    她下意识抽出手,往后退了几步。

    夏柠没有用力,可是她也觉得好痛。

    动作幅度有些大,一旁的张浩宕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又走上前,“你脸色很难看,到底怎么了?”

    温念枔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这。

    转瞬后,夏柠走过来,继续挽住她胳膊,亲昵道:“见到老朋友不用这么高兴吧?我正打算约你呢。”

    温念枔听到“约你”两个字。

    那些恐怖的画面又出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加重力气,想甩开夏柠的手,却被她用更大的力气攥得更紧。

    温念枔深吸口气,刚才不停在心里重复江槐当年和她说过的话,一番自我洗脑下来,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一些暖意。

    这个办法很有用,他说的那些话,能带给她无限的力量。

    现在是个时机。

    她终于将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夏小姐,我们不熟,你能放开我吗?”

    夏柠脸色一白,瞬间松开手,低眉顺眼作乖巧状,“念枔,我们才几年没见,你这么快就不认我了吗?也对,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和我们这样的素人自然要保持距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么有表演欲。

    温念枔觉得,这个表演系就该她去上啊,这不妥妥的影后。

    “夏小姐,我们以前也不熟。”温念枔彻底整理好了情绪。

    一旁的张浩宕也看出来,这俩人关系并没有夏柠单方面说的那么好。

    夏柠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勉强笑道:“我明白了念枔,我家里条件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而你还是华晟的掌上明珠,我们不配再做朋友,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抱歉。”

    语气和神色都堪称完美教科书典范。

    温念枔懒得反驳,顺着她演也没什么。

    而后,温念枔点了点头,“嗯嗯,知道就好,我们之间差距大着,所以,你少烦我。”

    这句话说完,她都想给自己起立鼓掌。

    一时间,气氛冷凝了起来。

    张浩宕却觉得有点好笑,温念枔对任何人都很礼貌,华晟的艺人很喜欢她。

    这个夏柠到底是怎么惹到她了,居然能让她不顾体面,直接就用这么重的话怼回去。

    夏柠的脸色更加难看,“念枔……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温念枔沉声,“那我该怎么说话?夏小姐教教我,陪你一起表演姐妹情深是吗?”

    夏柠被她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里噙着泪,“对不起,我还是离开吧。”

    温念枔微微一笑,“您慢走不送。”

    夏柠伸手擦了擦泪,转身走了半步。

    服务员恰好在此时经过,水光波纹反射到他脸上。

    夏柠忽然想起什么。

    她脸色一变,猛地崴脚,朝着工作人员跌去。

    果不其然,服务员手上的酒水洒到不远处的温念枔身上,整个人也往她身上重重撞了过去。

    猝不及防间,温念枔重心不稳。

    ——“咚!”

    巨大的落水声。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有声音尖叫,“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须臾间,一道身影飞奔而来,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

    跳进冰冷的湖水里。

    “是江槐!”

    有人高呼,“江槐跳下去救人了,快打120!”

    第44章 第四十四粒星(修)

    温念枔从小就畏水。

    小的时候学游泳, 她被很暴力地扔到游泳池一次又一次,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怎么都学不会,后来见到水就害怕。

    落入冰冷的湖水时, 水没入鼻腔和口中。

    她看到岸上的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但没有人跳下来救她。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下去。

    眼前黑暗的感觉让人窒息, 她的手脚不停地往上扑腾着, 却依然无法挣脱身体向深水里坠入……

    所有光亮消失之前, 她听到, 水里传来了“咚”的一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跃了进来, 溅起一朵硕大的白色水花。

    她的眼睛将阖欲阖,神智也乱了, 但仍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江槐。

    ……

    温念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怎么都醒不过来。

    在那个梦里。

    夏柠约她放学后一起回家,让她提前去操场等。

    温念枔站在学校篮球框下, 等了好久好久, 从白天等到傍晚,夏柠都没来。

    太阳落下山, 晚风徐徐吹着, 天色慢慢转黑。

    弱小的身体被吹得有些颤抖,她伸出小手, 连连往掌心里呵了几口气。

    夏柠是班里唯一对她抱有善意的人。

    所以她要等下去,不能轻易走。

    温念枔背着书包, 靠在篮球架边上打了会瞌睡。

    学校的路灯亮起时, 夏柠终于来了,但她身后还跟了许多自己不认识的人。

    夏柠拉着她的手,介绍说, 要带她认识新朋友。

    温念枔高兴极了。

    原来,不敢说话不敢表达的小结巴也是能交新朋友的。她鼓起勇气开口,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

    那群人望着她笑,说以前的那个小结巴现在讲话居然那么清楚。

    温念枔没有在意他们说自己是“小结巴”,因为夏柠说,他们要和她做朋友。

    她跟在夏柠身后,脚步雀跃。

    温念枔随着一行人走到回廊尽头。

    尽头处是一间卫生间,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以前那些痛苦的回忆。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夏柠在这里,应该不会……

    卫生间里好黑好脏。

    温念枔背着书包,攥紧书包的袋子,站在门口,全身都颤抖起来。

    而后,有人在她的膝盖处重重踢了一脚。

    温念枔双腿瞬间吃痛,整个人趴在地上,尖叫着哭出声来。

    夏柠随手拿起水池边的抹布,紧紧塞到她的口中。

    发霉的难闻气味瞬间让她一阵恶心想吐。

    刚才被称作是她“朋友”的人都走了进来,他们锁上门。

    又一次,把她关进了厕所。

    书包被他们强行脱下,扔在地上。

    手腕也被另一人牢牢箍紧,她全身动弹不得,跪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很快,他们把她的书包和课本剪碎成纸屑,撕烂了她的校服。

    她望着一地白茫茫的纸屑,将眼泪收了回去。

    她明白了,她根本不会有朋友,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小结巴玩呢?

    很小的时候,她以为同学孤立自己,妈妈不喜欢自己,都是因为她说不清楚话,是小结巴……可当她用尽所有努力,将话语说得清楚明白了,他们还是要孤立她,取笑她,骂她“小结巴”,妈妈还是不喜欢她。

    温念枔眼神茫然,慢慢闭上了眼,一句话都不想说。随便吧,说什么结果都一样。

    夏柠冷笑了声,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圆规和刀片。

    她没有任何犹豫,掀开她破碎的校服,用锋利的刀片划向她的胳膊和大腿,拿尖锐的圆规刺入她的指甲盖。

    疼。

    太疼了。

    温念枔咬住唇瓣,脸色惨白,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脸上全堆满了泪珠,她想逃,却又被更大的力量抓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力道更重的殴打,更多道血淋淋的红色伤口。

    嘴被发霉的抹布堵着,她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哭声。

    夏柠蹲下,用力掐紧她的脖颈,讥笑道,“小结巴也配和我争?”

    那群人站起来,团团围住她。

    他们说,“贱.货,肯定和男人睡了,要不然为什么胸会比别人都大。”

    “你看她走路的那个样子,还摇屁股,交给作业都要给班长抛媚眼。”

    “骚死了,还戴粉色的发夹,故意给男人看。”

    她知道有人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会说难听的话侮辱她。

    可当那些话真的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她还是没办法忽略,还是觉得心里是那样难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和别的同学不太一样,她为什么会比其他人发育得快一些……

    生理老师说,不应该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害怕和羞耻,这是一个人正常成长的必经过程。

    但是,她还是觉得好害怕。

    因为她发育得比同龄人快,同学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用最恶毒的言语定义她。

    她从不敢穿合身的衣服,校服也故意买的大了几个号。夏天的体育课,阳光那么毒辣,她也只能多穿一件外套,挡住身体的轮廓。

    温念枔早就没了力气,躺在肮脏的瓷砖上,她感觉自己再也站不起来。

    那群人打完骂完,每人又重重踢了趴在地上的她一脚,随即从外面锁上厕所的门,离开了。

    等人群走远了,脚步声彻底消失。

    温念枔才敢慢慢睁开眼。

    夜色很深很黑,小小的天窗里只能看到月亮。

    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救她。

    他们折磨了她三个小时。

    温念枔觉得时间从没有这么漫长过 ,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天。

    ……

    也许她的潜意识极度排斥这段痛苦的记忆,月亮还悬挂在天边,她还能听到学校里的声声蝉鸣,胳膊和大腿上的血还往外渗着血。

    又黑又臭的卫生间里突然出现了一条黑暗的隧道,在很远之外的地方似乎有道光亮。

    温念枔挣扎着爬过去,慢慢、慢慢地站起来。

    她走进隧道,前方是一片浓浊的黑暗,分不清天与地。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但她觉得,或许走到尽头,就可以摆脱痛苦的折磨。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那道光亮。

    隧道尽头是她的家,那座曾经充满欢声笑语、花团锦簇的庄园。

    温念枔站在院子里,鲜花的清冽香气拂面而来,她身上的伤口霎时间痊愈消失,她变成了幼时的模样。

    再抬头时,微风中飘来阵阵饭香。

    好饿。

    她循着味道走近,踮起脚尖,轻轻推开别墅的门。

    妈妈站在灶台前,弯腰忙碌着,正在做她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

    她脚步轻快,连忙跑到妈妈身后。

    温念枔还没出声喊“妈妈”。

    背对着她的人就已经觉察到。

    温念枔感觉到妈妈温柔笑了笑,柔声道:“我们念念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妈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吃的菜。”

    温念枔跑到水池边,踮了踮脚,洗干净小手,笑嘻嘻地坐在饭桌前。

    妈妈端着饭菜走进,可她还没坐下,手里的糖醋小排忽而变成了难闻的蒜蓉排骨。

    温念枔咬了一口,便被大蒜的味道的呛到吐出来。

    “妈妈……妈妈,我、我,不爱……吃这个……”

    幼小的温念枔哭喊着,“妈妈,好难……难吃。”

    温之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说了多少次,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妈。”

    她错愕地睁大了眼,“妈、妈……”

    妈妈变成狰狞的模样,将那些蒜蓉全都塞到她的嘴里,“我让你叫我妈妈,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烦人,我说了我不是你妈!你除了结巴,还聋了吗?”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

    温之云的虎口钳住她纤细的脖颈,将一整盘蒜蓉排骨都塞到她嘴里,“你不是爱吃排骨吗?为什么不吃!连块肉都不会吃,早知道当年我就掐死你。”

    温念枔惊慌失措地挣扎,却越来越难受,坚硬的排骨抵到喉咙口,痛苦极了。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泪水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温念枔被大蒜的味道呛得没有办法呼吸。

    温之云的嘴里还不断说着各种她听不懂的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没有人告诉她,妈妈到底为什么看到她就生气?为什么只爱哥哥不爱她……

    温念枔拼命地挣扎着。

    眼前的一切忽然又极速消失了,冰凉的海水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没入鼻腔。

    海水又咸又涩,呛得她喉咙生疼,好难受好难受……

    不如现在就让她死去。

    可她没有死成。

    再睁开眼时,她被人抱在怀里,慢慢走回沙滩。

    浪花冲刷到少年腿边,泛起一圈涟漪。

    她靠在他怀里,少年的胸腔剧烈跳动着。

    他的头发湿透,水滴顺着发丝跌在她眼皮上,带来微凉触感。

    她缓缓睁开眼,温暖的晨光洒在他身上,脸颊上的水珠折射出淡金光芒。

    年少的江槐扬起眉眼,对她笑着,是那样清俊阳光,如此时初升的朝霞,耀目夺目。

    他说,“别怕,我会救你的。”

    温念枔慢慢地抬起手,轻抚她的鼻尖和唇瓣。

    “江槐……”

    江槐微垂眉眼,在低头看向她之时。

    他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往他身后撞击而来,海滩边旋即爆发出刺目的光束,她被这光线照得睁不开眼来。

    等温念枔再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巨大的海浪冲到岸边。

    周围空旷无人烟。

    只有层层浪花拍打着岩石,声音清脆响亮。

    仿佛没有人救过她,她早就死在了海里。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她霎时慌了神。

    江槐……江槐不见了,她把江槐弄丢了。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噩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不要被过去的梦魇困住,一定要醒过来。

    温念枔哭喊着喊他的名字,强迫自己醒过来。

    眼前忽而出现一团黑雾,将她全身牢牢包裹起来。

    ……

    “江槐!”

    温念枔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惊醒。

    她大口喘着气,薄薄的衬衣被全身的汗水浸透。

    温念枔感觉这个梦做了好久,她无数次想要醒过来,但都被带到下一个亲身经历过的情景中。

    终于,在见到江槐的那一刻,让她醒了过来。

    顾不上观察现在是在哪里。

    温念枔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匆匆跑了出去。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见江槐。

    等温念枔坐上出租车,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目的地。

    司机师傅告诉她现在是凌晨三点。

    天空好深,黑夜像吞噬了一切,这座城市这么大,她根本不知道江槐在哪里。

    怎么办?

    江槐真的丢了。

    温念枔把脑袋埋在怀里,眼泪不自觉中流了满面。

    她无助地低着头,掩面啜泣。

    她好像还是没有醒过来,还陷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

    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只要看不到江槐,她就永远不可能醒过来,一辈子被困在那里。

    司机师傅听到她哭泣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关切地问:“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打扮……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你是不是被家暴了?需不需要我打电话帮你报警?”

    这声音把她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对了,电话……

    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有江槐现在的电话号码,有他的微信,还认识他身边的人……不会的,不会的,江槐不会消失的。

    温念枔顿时抬起脸,用力擦掉眼泪,“师傅,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先往前面随便开,这里不能停车太久。”

    车子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方的浓黑夜色开着。

    温念枔接过手机。

    江槐的号码她背得滚瓜烂熟。

    一分钟后。

    电话没有回应,机械女声说完,便断了线。

    再打一个,她又按下“拨号”,但连续打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还有什么办法找到江槐?

    还有岑祎……岑祎的电话号码她也记得。

    温念枔来不及抹眼泪,输入一串新数字,赶紧给岑祎打去电话。

    打了三次之后,那边终于接通了。

    “岑,岑祎。”温念枔声线颤巍巍,没等他回答,直接就问,“你知道江槐现在在哪吗?他还好吗?我想见他。”

    “喂……哪位?”

    岑祎疑惑的声音传来,带点迟钝,像是没睡醒。

    “江槐,我要知道江槐住哪!”温念枔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

    岑祎被吓了一跳,瞬间反应过来,“好啊,该死的私生!这回居然还骚扰到我头上了,你是用这个电话吧,我现在就报警,你等着!”

    温念枔的情绪一直在崩塌边缘。

    岑祎“叭叭”说完,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的眸子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没有思绪去想岑祎在说些什么。

    温念枔心里难受得紧,嗓音落得很低,“岑祎,我不是……我是温念枔,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谁?你再说一句?”

    温念枔捏紧手机,“我是温念枔。”

    顷刻后,听筒那头的岑祎扬起声音,“温小姐,你怎么换个外省的号码啊,还这个点打过来,吓死我了,我以为私生已经猖狂成这样了。”

    “江槐怎么样了?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吗?我想看看他。”

    岑祎很快回答,“温小姐你放心,我凌晨才从他家回来,我确定他没事了,生龙活虎的,现在这个时间点肯定早就睡熟了。”

    温念枔鼻头发涩,“我想……我可以见见他吗?”

    岑祎还没说话,听筒里又传出一句,“求你了岑祎,让我见见他。”

    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发哑得不像话,像在哀恳他。

    发生了什么?

    从未见过温小姐这般慌乱。

    岑祎一怔,立即把江槐家的地址告诉了她。

    温念枔记下,将目的地告诉前排的司机师傅。

    有了地址,车子终于不用到处乱窜,一路向前奔驰而去。

    *

    午夜三点。

    屋子里没有开灯,天边有月色照进来,成为这房子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她那边还没有消息。

    江槐躺下一个多小时了,但始终睡得不太好。

    翻来覆去无数次之后,他起身,走到饭厅拿了支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就在杯壁碰到他干裂的嘴唇时——

    门口传来一声“滴”。

    这声音是?有人输入密码,把他家里的门锁轻易打开了。

    怎么回事?遭贼了?

    现在的贼还能知道他家的密码?

    江槐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贼人”是谁,便被扑过来的身影紧紧抱住。

    女孩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手臂牢牢环住了他的腰。

    江槐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水倾泄而下,沿着木质地板流淌到他的脚边。

    凉意沁入肌肤,女孩却置若罔闻。

    黑暗中,两道身子紧贴着,一动不动。

    在月色的映照下,拉出暧昧交缠的长长阴影。

    彼此都能感觉到双方浓重的呼吸。

    周围空气霎时静谧下来,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相触着,五感也变得格外灵敏。

    时间好似被凝结了,他甚至能听到细碎尘埃漂浮跳动的声音。

    江槐任由她抱着。

    他也不知她到底抱了多久。

    但自己的后背,始终是一双手臂环绕着,那箍紧的力度,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温念枔吸了口气。

    寂静里传来她的鼻息,湿湿的。

    “温念枔。”

    江槐闲闲地开口,“你还要抱多久?”

    温念枔低低地说,“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没事,借你抱会儿。”

    她听到脑袋上方又传来声音,语气带了些莫名的愉悦,“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轻轻地“嗯”了声,“你在忍一下,我马上就好了。”

    江槐似乎是笑了,“不过,就算我救了你,你也犯不着无视法律撬门,千里狂奔过来以身相许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粒星(双更)

    “我才没撬门。”

    温念枔摇摇脑袋, 吸了口温暖新鲜的氧气,“我明明是正大光明输入了密码,然后打开了锁,才进来的。”

    莫名其妙大半夜开别人家门, 还挺理直气壮。

    江槐的手一直顿在半空中, 听到她的话, 手掌才轻轻落在她的发丝间。

    视线微垂的一瞬, 目光落在她那双沾满泥土的脚上, 脚趾因为紧张蜷缩着。

    “温念枔。”

    江槐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以前叫她“温小姐”“温老师”,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 他总是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特别像老师点名。

    温念枔心头蓦地一跳,感觉他这么一喊, 是在抗议自己抱他的时间有些久了,于是连忙放开了他。

    一个小时前不顾一切地跑出来, 睡衣没换, 鞋子也没穿,头发乱糟糟的, 眼睛也哭肿了……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还是全被他看到了。

    温念枔低垂脑袋, 盯着地面,手指下意识抓紧裤子, 声音有些发哑,“对不起啊江槐, 大半夜的突然闯进来, 吓到你了吧?”

    江槐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慢蹲了下来,指腹轻抚去她脚上的泥。

    他的力道很轻很缓, 温念枔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怔怔地望向他,“很脏,你别弄。”

    江槐没有停下,“疼不疼?”

    他的声音也和指间的动作一样轻,似乎怕再重一点,就会弄疼她。

    温念枔鼻头一酸,眼里又蓄了泪,低声说:“不疼。”

    江槐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打开了屋内的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温念枔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眸子眯了眯。

    方才的昏黄光线被亮堂覆盖,江槐才看得更真切。

    细碎石子早就嵌进她的皮肤里,白皙的脚上红色印子更深。

    江槐微拧了眉,“先洗一下吧,我带你去浴室,还能走吗?”

    温念枔的头始终低着,“嗯,能走。”

    客厅的浴室在几米之外,两人一起走过去。

    江槐“嗒”的一声把灯打开。

    “你坐在浴缸旁边,我帮你洗。”他说。

    温念枔犹豫了会儿,还是听他的话,走进去,坐到浴缸旁的台子上。

    花洒倾泻出温暖水流。

    江槐蹲下,伸出手试了试水的温度,随即把花洒挪到她脚边,仔细地冲着。

    掌心和水柱的都是温热的,她脚心酥痒。

    温念枔睫毛动了动,垂起眼帘看他。

    顶光下,他的羽睫黑且长,轻扬起的眼尾像被晕染开一般,整个人都抹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像浪漫爱情电影的滤镜。

    “江槐。”

    “嗯?”

    温念枔望着他,“你还帮别的女人洗过脚吗?”

    “帮过。”

    江槐语气平缓,回答得坦然。

    温念枔踢了踢脚,水花溅到他脸上,“骗子江槐,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

    江槐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水珠,继续帮她洗净,“我怎么骗你了?”

    温念枔撅了撅嘴,“网上没有你的绯闻,都是因为狗仔太废了,没拍到,是不是?”

    江槐关掉花洒,帮她整理了下裤腿,而后站起,“好了,几个趾头上都有点小伤口,再处理一下,就没事了。”

    说着,他扶着温念枔慢慢起身。

    温念枔的嘴角还没放平,不情不愿地随着他站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

    江槐背脊微弯,转头看她,“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

    温念枔仰起头,回望他,“什么话?”

    江槐微扬唇角,“帮过,帮我妈妈。”

    “哦……好吧。”她脸一热,慢悠悠地拉长语调,为自己的胡说八道找补,“那狗仔为什么拍不到你的绯闻?”

    两人走回客厅,江槐搀着她坐下,随即转身,走到柜子旁边找出医药箱,又回到她身边。

    温念枔的视线随着他移到不远处,继而挪回来,最后往下。

    江槐蹲在她面前,抽了几张纸巾,擦拭干净她脚上的水渍,

    然后,取出一支棉签,用酒精浸湿。

    他动了动唇瓣,轻声道:“抬脚。”

    温念枔扭捏地伸出腿,“你又转移话题。”

    江槐抬眸望她,眼底笑意淡淡,“我在想要怎么回答你?说实话还是美化一下。”

    说假话还要直接告诉她。

    温念枔抿了抿唇,“这么难回答?”

    “当然,那你要听什么版本?”

    她音调抬高,“肯定是实话啊!”

    江槐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帮她上药,“实话就是,根本没有狗仔拍我,所以没有绯闻。”

    这不就是“默认”的意思。

    有恋情,但是没有人拍他,所以没人知道。

    温念枔忽而用力,小腿往前扑腾了下。

    但她还没怎么动,便被江槐握住脚腕,强行放到他眼前。

    江槐手中的动作未停,换了一支新棉签,漫不经心地开口,“毕竟我现在挺红的是不是?要是传出去,以前狗仔都不屑拍我,我堂堂大明星,脸往哪搁?”

    温念枔睨他一眼,不禁笑出声来。

    她不是要逼问他的情史,理智上她也并不想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自己就是想对他耍耍小性子,展露出她原本的模样。

    温念枔默了一瞬,转而想起他刚才的回答,垂眸注视他,“那你在家是不是模范乖儿子?还会帮妈妈洗脚,真孝顺。”

    “我不乖,很皮。”江槐说,“功课也很差,我妈每次教我做作业,都气得拿鸡毛掸子抽我,她说我这么笨,长大以后只能进厂拧螺丝。”

    温念枔被他的描述逗笑,“那阿姨现在是不是很高兴?”

    她刻意放粗声线,模仿老年人的声音,“哎呀我儿子,真不错。”

    “我不知道她高不高兴。”

    江槐的动作顿了顿,依旧低着头,声线却有些涩,“她走的时候,我都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放学回来,人就没了。”

    他看起来很平静,情绪没有什么波动。

    但温念枔却呼吸一窒,觉得心脏仿佛被胶带封住,她用力抿了抿唇,不敢看他。

    江槐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过父母的事,肖路也没有告诉过她。

    不管是在那座海岛,还是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表现出来的都是那么乐观,那么正常。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一直都是理所当然地以为。

    温念枔屈紧手指,轻轻地说:“江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江槐摇摇头。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脸来,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温念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温念枔眨了眨眼,“嗯嗯,我知道的,可是我也不该问。”

    江槐手掌扶到沙发里,坐到她身边,反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很厉害啊,学习成绩很烂,但也没有堕落没有学坏。”她俏皮地扬起眉。

    江槐捏了下她的鼻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痛!”温念枔拍他的胳膊,“我像什么?”

    他笑,“企图霸占我家的小乞丐。”

    温念枔“哼”了声,“你刚才还说我是来‘以身相许’报恩的,现在又是乞丐了,男人心,海底针!变得真快!”

    灯光温暖而柔和,映在她素白的脸上,眼尾和鼻尖因为刚刚哭过,泛着粉色的光晕。瞳眸依旧是那样浓黑纯粹,在暖光里,漾出盈盈波纹。

    两人坐在一起,仅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江槐微微一怔,心头涌上莫名热意,“那你是吗?”

    是什么?

    以身相许?

    温念枔下意识地猛然摇了摇脑袋,而后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又以极轻地动作弧度点了点头,脸颊发烫,“我……我不知道,你不要这么问。”

    江槐一瞬不瞬地注视她许久。

    片刻后,他喉结微而滚动了下,挪开视线,“好,我不问。”

    他这么说,温念枔才恢复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我大半夜地穿成这样,还跑到你家里,甚至知道你家里的密码,你不害怕吗?”

    江槐扬眉一笑,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你这么瘦,我这么壮,我为什么要害怕?”

    温念枔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蝇,“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吗?”

    江槐转过身去,望着她眸色渐深,“你想说吗?不想说就不说,不用考虑我。”

    她的手指用力攥紧了沙发布料,抬眼,“在晚宴上,你跳下去的时候,知道落水的是我么?”

    江槐点头,“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跳下去?”

    温念枔用力抿了下唇,“你站得那么远,而且还在和别人聊天,你怎么知道掉下去的就是我?”

    “看到了。”江槐回答,“你身边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出现之后,你就很害怕,想走,但是她故意撞了你一下,你才掉进去的。你还没醒的时候,这些情况我都如实和警察说了,警察在查监控证实,很快会有结果的。”

    她昏睡过去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原来他都看到了。

    温念枔眼眶渐红,搂起左手的袖子,衣服堆到肩上。

    胳膊上那道微凸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他眼中。

    她放下衣袖,倾身,“我右腿上还有一条……”

    江槐拉住她掀开裤腿的手,“不要,我们不看了。”

    温念枔弯腰的动作微顿了顿,而后松开衣料,啜泣道:“我真的很害怕夏柠,我不知道她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到我之后,怎么还能说出那些话,她好像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我溺水之后又梦到她了,江槐……她好恐怖,我醒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想见你。”

    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湿漉漉地打在了衣服上。

    江槐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你见到我了,我在这里。”

    她忍不住攀住他的脖子,哭声很低,“我小的时候学说话很慢,到念书了,讲话也有点结巴,被嘲笑了很多次之后,我就不敢开口讲话了……”

    脑袋伏在他身上,她的语气越来越轻,“同学骂我是‘小结巴’,骂我笨,没有人和我玩。他们会把我的头塞到水池里,我一哭,就把我关到厕所里,好多个晚上……没有人找我,没有人记得我,厕所好脏好黑……”

    “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夏柠刚开始和他们不一样,她对我好,请我喝饮料,帮我骂那些人……可是……”

    温念枔的声音完全噎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江槐慢慢地抚着她。

    缓了好一会儿,她吸了吸气,继续道:“夏柠才是他们那群人的核心,是她让别人不要和我玩……她一开始只是用脏水泼在我身上,然后拿脚踹我,我忍着不敢哭,她觉得不够,就用圆规和刀片,划我的胳膊……好痛啊江槐,我流了好多血,我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

    她从没有和人说起过被霸凌的这段经历。

    也一直刻意去遗忘。

    但过了这么多年,再回忆起来时,那些人伤害她的每一个细节,身体的每一处疼痛,精神上的屈辱……她都记得很清楚。

    江槐的心脏被揪得无法呼吸。

    她看起来比谁都开心,见到任何人都笑意吟吟,讲话轻声细语,不曾给任何一个人恶意,可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大的伤害?

    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这段不愿提起的经历告诉另一个人。

    江槐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念枔,我们不说了,都过去了,我会记得你,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眼泪还在不停滚落,打湿了他的衣服。

    温念枔一直认为,这件事被旁人知道了,除了换来那丁点微薄的同情和异样的眼光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她不想让现在认识的人知道这件事,家里人也默契地从不提起,她以为她能忘,但怎么可能呢?

    可江槐救了她。

    江槐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

    温念枔被他抱着护着,但浑身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和妈妈说,她也骂我,说我本来就是小结巴,我活该被孤立,我这种人不配有朋友……”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呜咽,讲话断断续续的,“我告诉……告诉老师,老师骂我说谎,同学都很乖,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每天晚上都梦到我被关在厕所里,梦到夏柠用刀片划我的胳膊和小腿……没有人相信我,他们说我故意伤害自己来嫁祸同学……江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时候才十一岁。”

    ……

    这事最后是被新调来的音乐老师发现的。

    那时候,她已经被折磨了半年多的时间。

    她被医生抬上支架,送到救护车里。

    季明泽抱着她,哭得很大声,把她的好不容易风干的衬衣,又浸湿了……后来闹得很大,季晔报了警,逼学校和警方必须给个交代,但是警察还没有查到夏柠那里,她就逃到国外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来。

    后来,学校开除了那几个学生,季晔帮她转了学,每天派人接送她上下学,季明泽也一起转学陪着她,可被霸凌带来的噩梦没有因此结束……

    再之后,她恢复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敢走出家门,才敢和别人说话,才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

    江槐握着她冰凉的手,心脏绞得更紧。

    十一岁……在所有孩子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她一直被虐待被凌辱,被关到无边的黑暗里反复遭受折磨。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站在她身边。

    十一岁的温念枔,该怎么度过那些晦暗无明的漫长黑夜?

    在厦门的那天晚上,季明泽对他说,“念念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能允许自己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她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风浪。”

    所以,自己不适合她,让他放弃。

    他是艺人是演员,而且演艺事业才刚刚起步,还要博弈太多复杂的关系,做不到把全部身心都放到她身上,也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那时候,江槐一意孤行地以为。

    因为她是华晟集团的掌上明珠,从小被父母、哥哥呵护着长大,又执意进入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所以家里人太过在意也是在所难免。

    他想。

    她有最好的家世,天赋条件也非常人能及,华晟为她保驾护航,他也会竭尽所能地给予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她会有无量的前途,永远都做最闪耀的那颗星。

    他考虑了一切。

    私下帮她处理了网上的声音,引导舆论;低价和品牌合作,让公关新增了海外平台的同步认领,这样她能更有底气;和柳文成导演推荐她,让她去试镜柳文成回归影坛的新作……

    但不曾想到,她对所有人和和气气,在他面前,始终小心翼翼,一有不妥就低眉顺眼道歉的背后……是因为童年这段无法释怀的经历。

    *

    窗外的漆黑夜晚逐渐褪去颜色,天边泛起光亮。

    温念枔不知被他抱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得厉害的时候,他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告诉她,他在这里,不要害怕。

    几个小时前在家里醒来,她害怕一闭上眼又看到夏柠,又看到温之云逼她吃蒜蓉……好不容易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睡着之后那些人又出现,这种胆惊心战的深夜她经历许多次,她都不记得到底被折磨了多久。

    最后只能不睡,抱着枕头望向窗外,期待下一瞬,天光就会亮起,坏人都会消失。

    她两次没入水底,最痛苦的时候,都看到了他的脸。

    所以那会,她什么也顾不上,拼了命也要找到他。

    幸好,泪痕干透了,痛苦也过去了。

    幸好,她找到他了。

    ……

    温念枔仰起脑袋,伸手,捏了下江槐的鼻子,“江槐,你睡着了么?”

    江槐垂眸,“睡着也被你捏醒了。”

    温念枔对他粲然一笑,“那你现在清醒吗?”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温念枔从他怀里坐起来,挺直了背。

    凝视他的瞳眸是那样乌黑沉静,表情中带着少女的天真和期待,她启唇,“你可以和我表个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46章 第四十六粒星(双更)

    天渐渐破晓, 金灿灿的光束穿过层层薄雾,落到她身上,整个人笼罩在碎金般的光辉之中,让她看起来有种奇异的美感。

    温念枔的唇因为紧张而绷成一条线, 杏眼睁得圆圆的, 直勾勾地望着他。

    江槐目光微顿, 缓慢地抬手, 指尖触碰到她的眉心, 随即轻而抚平, “这么紧张?眉毛快结在一起了。”

    温念枔将下唇咬得更深, 盯着他的眸光变得有些惘然, “江槐,你不愿意吗?你不……不喜欢我吗?”

    “我在想, 我现在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

    江槐敛了神色,认真道:“你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 因为我救了你, 你会不会把报恩的冲动,误认为是喜欢我的感觉呢?”

    温念枔迷茫地眨了眨眼。

    江槐居然会考虑这些。

    在她面前, 他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直以来, 她所有的情绪都轻易被他牵动着。

    因为他的一句话,她会彻夜难眠;因为他的一个眼神, 她会反复思量;他撤回一条消息、误点一个赞,她都会深刻检讨, 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她想要做得体面, 不卑不亢,能被他看到,能被他重视, 能被他喜欢。

    可他,也会像她这般小心翼翼吗?

    温念枔忽然想起从前。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一天。

    为了庆祝自己十四岁生日,她独自去商场给自己选礼物,却在那儿的电影院看到《天光之前》的海报。

    她才知道,海岛上偶遇的那个少年已经实现了他许下的梦想。

    她买了张票,坐在电影院里,看到那张褪去稚气的脸庞出现在大银幕上……观众们为少年吴川的遭遇落泪,而她因为少年江槐履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感动得热泪盈眶。

    是江槐让她第一次知道了,诺言是可以被履行的,难如登天的承诺也是能被奇迹般地实现的。

    她一直以为,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鼓励她活下去,是善意的谎言。

    后来,她活下去了,也接受了这个谎言。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够做到。

    那一刻,如神迹降临。

    多年前,晨曦照耀的海滩边。

    她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狠狠打了救她的白衣少年一巴掌。

    十一岁的温念枔抓着江槐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对他大喊,“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

    江槐愣怔地站在原地,身上的衣服湿透,海水滴进沙子里。

    他蓦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

    温念枔却不给他一点辩解的机会。

    她冲上去,歇斯底里地拍打他的胸膛,“你知不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走了进去,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没有做过坏事,还拿零花钱救了很多很可爱的流浪猫……我爸爸说,没有做过坏事的人,死了以后可以上天堂,为下辈子选一个幸福的人生,我就要成功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年少的江槐已经长得很高,她抬起手,也只能够到他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静默地站在那里,任由她打,任由她骂……无助又狼狈。

    他豁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做了一件人人称赞的大好事。

    可那人不但不感激他,还用极尽恶毒的语言骂他。

    温念枔自己也不知道打了他多久,他始终站在那没动。

    最后她哭得没力气了,整个人瘫坐在沙滩里。

    温念枔低下头,喃喃自语,“你以为你是上帝吗?为什么?没有人希望我活着,我活在世上只会让大家痛苦,妈妈每天哭每天哭……我死了她就不会哭了,死了……我死了之后说不定他们会后悔,说不定就不会再骂我打我了。”

    江槐听着她的话,蹲了下来,“你死了,伤害你的人只会更开心,会说,‘对吧,我看她早就该死了,现在证明我是对的’。你只有活下去,活得比他们都好,才能证明他们错。”

    她摇头,“不会的……我死了就不会痛了。”

    他伸手,慢慢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你听着,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向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证明什么,而是要证明给那时候被伤害的自己看——'你看,因为你熬过了最痛苦绝望的时候,我现在才能过得这么好,谢谢你当时伟大的勇气'。”

    “小妹妹,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毅然决然地走进那么冰冷的海水里……但我知道,你在很多时刻,一定都想要活下去,可没有人赞赏你的这份勇敢。这些都没有关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转机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没有人鼓励你的时候,你要为自己鼓掌,你对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江槐说了好多话。

    温念枔闷着头听完,抬起脸,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大哥哥……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江槐轻声笑了笑,脸颊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那小朋友,你可不可以告诉哥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好活着吗?”

    温念枔沉默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开口,“我不知道……我喜欢吃糖醋小排,可我现在觉得,就算你立刻把糖醋小排放到我面前,我也不想要吃了。”

    “除了糖醋小排呢?你还有喜欢的东西吗?比如芭比娃娃、美少女战士,还有飞天小女警……你喜欢这些吗?”

    江槐微眯起眸子,认真思考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喜欢什么。

    温念枔还是摇了摇头,“不喜欢,我妈妈不让我看这些,她说没用的小孩才渴望有超能力,我不想做没用的人。”

    江槐顿了顿,“那没有超能力的,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比如作家、科学家、明星、运动员……总有你觉得还不错的人吧?”

    温念枔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露齿一笑。

    “有了,我喜欢陈兴言!他在《神枪手》里打坏人。”她伸出小手,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砰砰砰!又快又准,特别帅!”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活了过来。

    江槐失笑,“那哥哥带你去见他好不好,让他教你,怎么样才能开枪打坏人。”

    “不要。”温念枔撇起嘴,又把脑袋垂了下去,“他教了我也不敢,我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槐有些急了,握紧她细小的手腕,“你都没试过。”

    温念枔用力挣脱他,另一只手摩挲着沙粒,“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下来就会被所有人宠着爱着,而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来到世上……你可能觉得我想得真多,但不就是这样吗?就算是长着相似的脸,也不会有一样的人生。”

    她的声音很稚嫩,但每个字都透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

    闻言,江槐默了一瞬。

    温念枔松开手指,细小的流沙从指缝间落下,而后仰起头看他,“就像哥哥你,你长得很像陈兴言,可是他是那么有名的电影明星,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没有用的,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江槐一时没有说话,望向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洋。

    温念枔吸了口气,手撑在沙里,艰难站了起来,“但是哥哥,我还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好心救我,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不过你放心,我会再试着活一段时间。”

    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我走了哥哥,我如果还是想死,我会换个地方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很谢谢你陪我聊天,刚才有一小会儿,我觉得很开心。再见了哥哥,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金色的曦光中,小小的温念枔转身走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纤瘦单薄的身体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江槐站起身,在她身后大喊。

    温念枔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每年都有很多导演选人,我现在就去报名,我要是成功了,证明我可以做到,也可以从普通人变成你口中的大明星……”

    江槐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被淹没在海风里,却又显得那么坚定,掷地有声。

    可那时候的她只觉得不想再听下去,赶紧往前又走了几步。

    江槐匆匆跑过来,追到她身后,拉住她,“如果……这么遥不可及的事我都做到了,是不是能够证明,你配活下去,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你就,就不用死了?”

    温念枔喉咙发梗,蹇涩开口,“哥哥,我不认识你,你不用对我做这样的承诺……我马上小学毕业了,不是小孩子,我不会相信的。”

    “正是因为我是陌生人……”

    江槐的嗓音很温柔,“如果一个陌生人对你做出的承诺,都实现了,那就证明这个世界是充满善意的,是美好的,你更要努力活下去。”

    海风轻轻吹着,沙滩旁边的道路上有摩托车川驰而过。

    温念枔甩开他的手,“哥哥谢谢你,但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我要走了,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不要管我,行么?”

    她话说完,细手掌撑在马路上,用力爬上去。

    然后,沿着道路的边缘,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她刚才答应这位哥哥,再活一段时间,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世界上没有超能力,也没有神枪手,不会有人来惩治坏人。

    坏人只会活得比她还好,永远站在光明里,把她推向无尽的黑暗深渊。

    她浑身湿透,拖着脚丫走了几百米。

    谁知没多久,江槐又跑到她身后,塞给她一张小纸条,“这是我的名字,还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你给我五年时间,不,三年……刚才说的那些我会做到。这期间,你实在活不下去,就给我打电话……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见你。”

    最后他说,“再相信一次善意吧,这世上会有奇迹的。”

    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话。

    她把自己的感受写在日记里,被妈妈撕碎,骂她不懂感恩,无病呻吟,她吓得直哭,又骂她脆弱。

    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她以为最亲密的那人,都在践踏她渺小的自尊。

    温念枔低头望着手上的纸条,怔然片刻。

    江槐将几张红色的钞票递到她手里,忽而灿烂一笑,转身离开。

    风吹起他的白色衬衫,伴着金色的阳光,他像被融进了这片景色里。

    温念枔望着他,直到背影全部消失在眼前,才回身,继续往前走。

    ……

    回忆似晨雾散去,温念枔的思绪回神。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依然能够记起当时海风的温度,和他脸上,微笑扬起的弧度。

    也能记得重遇之后,与他相处时的每一刻。

    因为他望着自己的眼眸而心跳怦然,因为他的吻全身热意滚烫。

    得知他也喜欢自己的那个瞬间,也如当年一般,神迹悄然降临。

    温念枔沉吟片刻,望着他的眼波如水澄澈柔软,正欲开口。

    江槐躲避她的视线,“我只是和你开玩笑,我救了你,你来以身相许,可不是这样的……就算你根本不记得我救过你,我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说到这里,他才移回目光,“温念枔,你明白吗?感激不是爱情,我也不需要你为了感激奉献自己,你要尊重你的感受,认清自己对我的感情是哪一种……最终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的。”

    温念枔微愣,明白他的意思。

    在她的想象里,江槐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也不曾想到,他比自己的想象,还要再好上千倍万倍。

    当年他救她,可以不求回报地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而现在救她,仍不要求她有任何的回馈。

    但是,她怎么不会喜欢他呢?

    她很清楚,自己对他那般从未有过的炙热感受,怎么可能不是爱情呢?

    温念枔凝视着他,“江槐,你听我说,我没有被湖水冲坏脑袋,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以前想得很明白,现在也是,我非常确定,不只是感激……”

    既然他担忧,那么就让她来说出那句话好了。

    只要结果是一样的,谁先说,又有什么关系。

    江槐看着她认真坚定的双眸,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温念枔心里凝结出莫大的勇气,“江槐,我……”

    下一瞬,天光完全亮起,伴随着鸟鸣,有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爱你……”他终于笑了。

    “念念,让我说。”

    江槐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唇,将她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堵回喉咙深处,“有绅士风度的男人,都不会让女生先表白。”

    温念枔的勇气提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歪过脑袋,躲开他温热的指腹,“还不是因为某人怀疑我,当我小孩子,觉得我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但我这个人呢,一向大度,也就一点点生气吧。”

    江槐低声一笑,把她的脑袋强行掰回来,面对自己,“那请问我最可爱的女朋友,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那一点点的怒气,全都消失不见呢?”

    温念枔故意板着脸,“你真想知道?”

    江槐微微颔首,“想,什么我都肯做。”

    温念枔的眼角弯了弯,脸颊染上一层薄淡的红色,而后,慢慢闭上了双眼,期待着他的动作。

    但她等待片刻后,那人就是一点都没动!

    是不是男人啊?那方面有问题吧!

    温念枔恼火地睁开双眼,“骗子江槐,笨蛋江槐!你的绅士风度呢?你怎么能让女孩子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不会观察吗?我都闭上眼睛了……”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唇瓣,“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你气死我了,我不原谅你了!”

    等她一口气发泄完,江槐轻轻捏了捏她鼓圆的脸蛋,随即,扶着她的后脑勺。

    视线再次相触。

    江槐微微仰起下颌,以极快的动作,亲了下她的唇。

    温念枔没想到他会这样,脸蛋霎时转为一片绯红。

    江槐盯着她,忍住心头汹涌澎湃的情绪,神色温和,“原谅我吗?”

    温念枔更生气,“不要,哪有这么容易,全是我主动,我才没这么好……”

    “哄”字被堵了回去。

    江槐两只手捧起她的脸颊,湿热的唇瓣再次贴上来之时,带着比刚才更重的力度,温柔又急切。

    江槐细密地吻着她,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

    在转瞬间,和风细雨变成了疾风骤雨……

    她柔软的舌尖被他轻易触及,而后深入探寻,辗转厮.磨,最后是带着侵略性质的掠夺。

    温念枔鼻息紊.乱,完全失去神智,任由江槐摆弄她的身体。

    他宽大而极具安全感的手掌,撑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慢慢放在了绵软的沙发里。

    温念枔只知道自己全身都很热,像是被烧着了一般,意识越来越迷离。

    江槐微顿一瞬,目光灼灼,眼底仿佛蕴含着巨大的火焰,很快又覆了上来。

    额头,眼睛,鼻尖,上唇,下颌,再到脖颈,最后又回到唇瓣……

    男人亲吻的力道好似要将她吞噬一般,手臂圈紧她的腰肢,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揉碎在他身下。

    温念枔眼睫发颤,呼吸全乱了,好不容易抓住个空白,低声喘.息,“江……江槐,你慢点。”

    江槐微抬起头,嗓音喑哑,不过开口仍是在问:“原谅我吗?”

    温念枔双眸水润潋滟,却仍是咬着唇,“不……都是你占我便宜。”

    江槐坏笑,“那看来我不够卖力,女朋友还是不满意……”

    最后半个音节被他吞在口中,如雨点密集地亲吻又落了下来。

    男人的手掌放在她脖颈处,逐渐游走……

    她身体绷.直。

    江槐觉察到,但没停下。

    “嗯……”温念枔浑身战栗,双腿本能往里一伸,困住他的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她眸色涣散,嘴里溢出破碎的嘤咛,“可……可以了,原谅……原谅你了。”

    “迟了。”

    男人眸底闪过一抹炽热,俯首吻住她的耳垂,“也让你占下我的便宜。”

    温念枔还在思考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粗重的吻又烙了下来。

    坏蛋。

    温念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哪有第一次在沙发上的,而且窗帘,窗帘没拉!

    虽然窗外是一片白茫茫,高楼大厦笼罩在晨间雾气里,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可她还是过不了心理这关。

    想到这,她用仅存的一丝清明,伸手推拒男人的胸膛,“不要……江槐,别……别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欲.念,如魅惑,“宝贝,不会有人看到。”

    须臾后,江槐箍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滚烫的热意传来。

    那是……

    而且现在是清晨,本来就。

    温念枔又羞又恼,脸颊泛出嫣红,“你做什么……”

    皮肤温热的触感像电流,顺着指间,传遍全身。

    热吻一刻不停。

    江槐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瞬间探了进去,吮吸,交换氧气。

    他声线极低,“做。”

    真要在这里?!

    温念枔挣扎得越厉害,他反倒吻得更深。

    “你……你,太坏了……”女孩说话断断续续的,语调因为羞涩而带了几分娇嗔,“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人噙了丝坏笑,“不喜欢欠人,还给你。”

    温念枔抽出手,挡在自己胸前,“我不要了,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你刚才什么意思?”江槐挑眉,眼中染上几分戏谑,“嫌我不亲你,又嫌我亲得太轻,还嫌我只会占你便宜。”

    温念枔瞪圆眼睛看他,咬紧嘴唇,语气似控诉,又似撒娇,“我只是让你亲亲我,男女朋友确认关系的时候,都会……都会接吻的,哪有你这样的,直接……直接就……”

    江槐笑意渐深,“闭眼。”

    女孩睫毛微颤,却不照做,“我说了我不要。”

    男人的身体又压上来,挡住她的视线。

    她干脆别过头去,“不要,嘴好痛,你太凶了,我以后都不要了。”

    江槐勾起唇角,低沉笑了声,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睫,“想什么呢?我就没想过在这里,在这种时候,吓唬你而已。”

    他说完,将她的衣服拉整齐,牢牢遮住那片旖旎。

    随后站起身,往外走。

    温念枔也坐直身体,愣了半晌。

    那他刚才说“做”什么“做”?

    趁他的身影还没有全部消失在自己眼前,她连忙抬头问道:“你干嘛去?”

    江槐连头都没回,从嘴里撂下两个音节,“洗澡。”

    他洗澡不会是因为……

    温念枔的脑子又浮现出方才的画面,呼吸急促起来,低低说了声,“哦……”

    听到这声音。

    江槐脚步停下,回头,冲她扬了扬嘴角,“还是,你想和我一起洗?”

    女孩的脸瞬间又涨得通红,“你……我说了我没有,我不要!”

    第47章 第四十七粒星

    江槐洗完澡出来, 发现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双手枕在脑袋下方,浓密羽睫微而垂下,在柔和光线下投出一抹淡影,唇瓣轻抿。方才哭过的痕迹还在, 眼尾和鼻尖透出薄红, 像被欺负了。她的长腿曲着, 温暖阳光照耀到脚边, 侧卧的姿势看起来很舒适。

    江槐擦着头发, 盯着沙发上的画面望了几秒, 逐渐有些失神。

    他从未想过, 这个没有温度的家里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这房子是去年买的, 那时候刚拿到《绝境盟约》的片酬尾款,此前肖路老是劝他在北京买房子, 毕竟艺人基本都住在北京,方便工作。

    他一直觉得租房或者住酒店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因为工作性质特殊, 自己一年到头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极短,没有买房的必要。

    但是, 肖路为了让他买房, 居然连小区都帮他看好了,甚至提出要借首付给自己, 后续要是出现意外没法还款,也会帮他代还。

    一切都帮他准备妥当, 所有手续证件齐全, 只等他签字即可。

    他被肖路催烦了,便签下了合同。

    所以这房子,变相来说也是肖路的, 地段、小区、楼层、朝向等等都是肖路决定的。

    只有装修的时候,参照了他的意见。

    不过,他其实没有任何的意见。肖路问他怎么装,中式、法式还是美式,他想也没想,说“希尔顿式”,按照酒店的布局装就好。

    这么多年,他住酒店习惯了。

    对于他来说,所谓的家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住酒店。

    干净整洁,但阴冷,没有温度,更没有人情味。

    庄幻和岑祎第一次来家里接他去工作时,都被吓了一跳,以为他租住在商务公寓里,得知真的是他的家时,两个人都开始怀疑他脑子有些不正常。

    哪有人把自己的家装修成这样?

    但无妨,他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可现在,看到她躺在这里,他忽然觉得她与这个冰冷的背景格格不入。他内心开始感到不安,她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认为他不正常?

    江槐慢慢走过去,在温念枔面前蹲下身。

    他不自觉往前倾身,微凉手指顿在离她鼻尖几厘米的位置,想触碰,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睡着的模样。

    头发还未擦干,水滴顺着额前发丝悄然滴下,落到她的脸颊上。

    江槐担心吵醒她,一时怔然,停止了呼吸。

    温念枔的眉头的轻而蹙了下,随即伸手碰了碰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还好,没有醒。

    江槐松口气,站起身来,去自己卧室拿了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走回卫生里拿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

    他没吹多久,便听到屋内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

    她叫他名字时,最后一个字的语调拉得很长,洋洋盈耳。

    温念枔一边喊着,一边满屋子找人。

    从“江槐,你在哪儿?”“江槐——”,变成了“江槐槐槐槐槐……槐,坏蛋,人呢?”

    温念枔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他身影。

    江槐这房子挺大,她粗略目测,至少有五间卧室,大概三百多平。

    虽然比起季晔帮她买的那套顶楼大平层来说,还是小了点,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北京,已经非常奢侈了。

    肖路还说他没什么钱,不会是帮这个坏蛋卖惨吧,以博取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不过房子虽然大,装修却非常奇怪,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难道是公寓?他租的?

    温念枔围着屋子绕了一圈,最后在最里面的卧室卫生间里找到了他。

    江槐穿着浴袍,站在镜子前吹着头发。

    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他才慢条斯理地关掉吹风机。

    温念枔靠在门框边,冒出个脑袋,“坏蛋,你没听到我叫你吗?我嗓子都喊哑了,我还以为你跑了。”

    江槐本来从镜子里望着她。

    看到他人,她的脸蛋又气得鼓成包。

    闻言,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扬眉一笑,“我为什么要跑?”

    温念枔眨巴眼睛,“谁知道呢,也许你后悔了,毕竟这个地方不像是你常住的,你跑去别的地方,我也找不到你。”

    江槐倏而蹙眉,沉默几秒,随即道:“我看了你睡得很香,才没叫醒你,怎么了女朋友,找我什么事?”

    女朋友……

    温念枔脸颊一热,慌促地转过身去,“没事,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江槐走出浴室,站到她身边,“走了?这么早?”

    “对啊,我得回家了,要不然季明泽和锐姐去到家里却看不到我,我怕他们报警,我昨晚出来得急,没带手机,他们也联系不上我。”

    江槐垂下眸看她,“我送你吧,我换身衣服。”

    他指了指她身上那套棉麻睡衣,“你也换一套,外面很冷,而且你这样,出门该成景点了。”

    温念枔低下脑袋,仔细打量着自己现在的装束。

    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些奇怪。

    她昨晚是怎么有勇气穿成这样就从家里跑出来的啊……一定是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顷刻后,温念枔抿了抿唇,“好吧,但是我穿什么?你的衣服……”

    她话没说完,脑袋里出现很多电影里女主角穿上男主衣服的样子,一般都会很性感……顿时红透耳尖。

    江槐没回答,径直走往衣帽间。

    温念枔光着脚丫,心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要是江槐真的让她穿他的衣服,自己穿还是不穿呢?

    要是穿了,如果被苏锐或者季明泽发现,她家里出现男人的衣服,那就很难解释了啊;要是不穿,目前她身上这套,的确没办法走出这道门。

    温念枔不禁叹了口气,真是艰难的抉择,不过只要把衣服藏得好一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来,就好了吧?

    江槐弯下腰,顺着打开了所有柜子的门。

    仔细翻找一番后,在最里面的那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袋,递到她面前。

    江槐神色如常,“穿这个,尺码应该合适。”

    温念枔接过袋子,有些狐疑地问:“新的?”

    他点了点头,“嗯,挺适合你的。”

    适合她?

    什么意思?

    肯定怪他之前亲她的时候太凶了,温念枔脑子里根本控制不住地冒出黄色废料。

    江槐看着她极速蹿红的脸,知道她的思绪又飞到某种不可言说上了。

    他忍住笑意,提醒道:“你先打开看看。”

    温念枔深吸一口气,慢慢拆开包装,取出里面的衣物。

    是一套羊绒半裙和外套,触感软糯柔软,编织纹理也十分精细,应该不便宜。

    但可疑的是,这套衣服是女装。

    江槐家里怎么会有女装?

    以前的神秘女友留下的?还是……他不会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吧!

    这比穿他的衣服,还要让她觉得奇怪。

    江槐靠在衣柜边,眼含笑意,“有什么问题,你问吧,我就在这。”

    温念枔摸了摸衣服,抬起眸,“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品牌送的。”他说,“去年吧,我还不回去,就一直放在家里没动。”

    温念枔瞪大双眼,“啊?就这么简单?”

    江槐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能有多复杂,刚才那几秒钟,是不是在心里骂了我几千次‘坏蛋’?”

    “倒也没有那么多次。”温念枔心虚回答,“那也不能只怪我,你这里……确实挺奇怪的,怎么说呢?特别像酒店。”

    江槐敛起神色,转身回去,重新看向衣柜,拿出几件男装。

    温念枔觉察到气氛微妙,连忙闭嘴。

    在心里开导自己,算了算了,管它为什么呢?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嘛,尊重他人的喜好,就是尊重自己。

    而且,江槐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只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想到这里,温念枔眸光流转,勾了勾手指,“江槐,你过来。”

    “嗯?”他随着她的指示,凑近。

    两人距离拉近,视线相对。

    在逼仄的衣帽间里,因这对视而暧昧升级。

    温念枔仰起脑袋,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口,抱着衣服纸袋迅速跑了出去。

    江槐愣在原地,倾身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蓦地扬起眼尾,低笑出声,“无语。”

    *

    两人出门的时候不到十点。

    坐到江槐的车里,往车载导航里输入她家里的地址后,她才发现,原来江槐住的地方,和她家相距才五公里。

    在这偌大的城市,岂不就是隔壁?

    昨晚真是脑袋不清醒,那辆出租车起码绕了一个小时。

    车厢和江槐家里一样干净,任何装饰品都没有,连坐垫都是沉闷的灰色。

    温念枔猜测,他应该有很严重的洁癖,还有强迫症。

    装修必须是纯净的同色系,物品也需要根据他的规则摆放整齐,要不然一看到有变化,心里就会非常难受。

    理解理解,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都是这样的。

    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心理疾病,讨厌所有人破坏自己的规矩,但对于可爱貌美的女主角,却一再放低底线,处处忍让。

    嗯,她就是那位可爱又貌美的女主角。

    思及此,温念枔的心情也愉悦起来,恨不得当场唱一首超甜蜜的情歌。

    不过,季明泽评价她唱歌比杀猪还难听。

    听她唱歌,他不如自戳双目。

    她决定罢了,免得把江槐吓得当场跳车。

    唱歌的冲动忍住了,但心里开出的粉色花瓣,却怎么也收不回去,继而表现为她脸上那抹暧昧清浅的笑。

    不多时,车子停在了某处地下停车场。

    江槐觉得她一路上举动都奇奇怪怪。

    一进来,先是把车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随后一路上,又莫名其妙地傻笑,问她发生什么,她却咬住唇摇头不语,而后继续傻笑。

    现在也一样,已经到达目的地,她还置若罔闻,呆坐在位置上。

    江槐不得不轻咳一声,侧头,“到了,你家小区停车场,我送你上去……还是你自己?”

    还没等到她回答。

    温念枔眼睛倏地瞪圆,一把摁过他的脑袋,往座位底下压,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嘘嘘嘘,别说话,头低一点,别被发现!”

    江槐被她的突然袭击搞得猝不及防,“有狗仔?”

    温念枔死死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半按在座位底下,“比狗仔还可怕!是我哥和锐姐,太吓人了,这个点他俩怎么会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至两人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停车场里。

    温念枔才舒了口气,拉着江槐直起身来,“吓死我了,幸好没被发现,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上去,拜拜。”

    她解开安全带,手指刚搭到车门上,便被人一把拉回。

    江槐的面容被黑暗遮住大半,深邃的眸光盯着她,薄唇微抿,“为什么?”

    温念枔回头,被这个问句弄得有些发懵,“什么意思?”

    “我。”

    他指着自己,语带幽怨,“这么见不得人吗?”

    温念枔顿悟他的意思,“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揉乱他的头发,“对,我要把你藏起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粒星

    江槐的表情却没有因为她的这句玩笑话转晴, 反而愈发沉郁。

    沉默一瞬后,他放开她的手,移回视线,望向前方玻璃, “嗯, 你上去吧, 等你身体痊愈了再见面。”

    这声音, 这语气, 要是温念枔听不出来, 那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温念枔眉梢轻扬, 笑吟吟地靠近他, 手心捧起他的脸。

    温暖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面颊上,他感觉身体微僵, 眼睫轻而跳动了下。

    温念枔略仰下颌,纹丝不动地注视他的眼睛, 语带笑意, “我身体没事了,为什么要等?你没有行程的时候我们就见面不好吗?”

    江槐垂眸, 同样看向她。

    黑色的发丝垂下来, 落到她脖颈处的漂亮锁骨上,衬得肌肤更加白皙。瞳眸乌黑中反射出白色波点, 眼里映着他的脸。

    女孩注视着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和热烈,让他的心避无可避。

    江槐忽然有种想吻住她的冲动。

    可想到她刚才的话, 现在确实不太方便。

    他一时出神。

    温念枔又道:“你把你的行程安排发给我好不好?我也把我的发给你,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们就见面吧。”

    女朋友都这么主动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江槐顿了下,旋即轻轻点头, “好,待会发给你,你上去吧。”

    温念枔知道他心中的疑虑还没消。

    于是弯起了眉眼,她认真解释,“不会把你藏太久的,锐姐她不喜欢艺人没成绩就谈恋爱,所以我会努力的,等我做出成绩了,我就把你放出来,让你光明正大地见我的工作伙伴,还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好么?你可以等等我吗?”

    其实刚才的几秒里,江槐也考虑到这个可能性,而且她还经历过那样的事,季明泽盯得紧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苏锐有这样的要求,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宋汐然入行之后,七年没有谈过恋爱。

    江槐将挂在她眼睫上的发丝,慢慢拨到她的耳后,扯了扯唇角,“嗯,我明白,你还小,这些都不着急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温念枔笑开了颜。

    对啊,来日方长,眼前的一切困难都可以解决,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是,我不小了。”她放下了双手,故意反驳,“我能对自己的感情和行为负责,当然也会对你负责的,你不要老是觉得我很小,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怎么不小?她每次的反应都很青涩。

    明明也是拍过爱情戏的,工作时从不怯场,一面对他就像换了个人,脸皮薄得不行。

    江槐失笑,伸手抚上她的眉毛,“没办法,你哥说我太老了,我要好好保养,才能配得上你。”

    “你别理他,除了他自己,他看其他男人都不顺眼。”

    温念枔幽愤道:“他那个自恋狂,是个人都受不了,汐姐可惨了,你要好好劝劝你老友,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你管那么多呢?你哥其实人还挺好的。”江槐忍俊不禁。

    温念枔哼了声,“好什么,他骂你诶,一点都不好。”

    江槐摸了摸她的脸蛋,安慰道:“他很好,因为他是真心关心你、对你好的人,他对我有意见,也是因为在乎你。”

    “我知道。”温念枔转眸一笑,“不过你别担心,只要我坚持,他都会依着我的,我一定一定会尽快把你放出来,不会一直藏着你的,我发誓!”

    江槐握住她并拢的双指,“不需要发誓,我明白。”

    随后,他慢悠悠地收回手,眼底忽而闪过一抹暗芒,嗓音倏然发哑,“温念枔,要接吻么?”

    温念枔蓦然睁大了眼。

    在这里吗?他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自己明明在和他说这么严肃的问题,关系到他们两人未来的规划,可是他脑子里怎么想得都是这些东西?

    谁能理解?

    反正她不理解。

    她还没答应,江槐已经低头吻了上来。

    “唔……”

    温念枔一时措手不及,身体微微颤了下。

    江槐的呼吸灼热滚烫,唇齿间带着清甜的味道。

    和清晨的那几个重重的吻不同,这个吻来得很温柔,甚至是轻缓,他好像并不打算深入,仅是贴着她的唇瓣轻轻摩挲,似乎只是想单纯的吻住她而已,

    江槐闭着眼睛,每吻一下都极致缠绵,让她一瞬间有点恍惚,忘记了反抗。

    狭窄的车厢里。

    喘息缠绕在一起,鼻息渐渐加重,唇齿贴在一起的声音仿佛被他的动作拉长,暧昧撩人。

    她的手掌从护在胸前的姿势,慢慢往下移,安心地放在了他的腿上。

    温念枔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是这么舒服的事情。

    让她全身发软,让她神思飘然,像躺在天际云端。

    此时此刻,她只想和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漫长的一吻的结束。

    江槐放开她,气息粗重又迷乱。

    下一瞬。

    他抬起手,帮她整理好衣服,围巾也系得更紧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身,视线却仍是贴在她身上。

    温念枔浑身散发着滚烫热意,脸颊也红得厉害。

    她担心待会被苏锐和季明泽看出异常,连忙用围巾一角挡住下半部分的五官,对他眨了眨眼,“那我走咯?”

    江槐的喉咙依旧干涩,“嗯,注意安全。还有,你哥的事你别太担心,我也会努力的。”

    “嗯嗯我知道啦,你快回去吧。”温念枔打开车门。

    下车时,她感觉脚步也像踩在云端。

    刚往电梯的方向走了一步,她想了想,还是又回过头来,弯下身子,从车窗处望向他。

    见状,江槐摇下车窗,偏头。

    温念枔一手扯着围巾,“忘了说,谢谢你……男朋友。”

    江槐怔了下,随即一笑,“什么?你哥哥的事?”

    “不是,是刚才……我觉得很舒服。”

    温念枔心里的酥麻感更甚,她实在没办法完整的把心里的想的话说出来,双脚不自觉退了几步,“不说了,总之谢谢你,我走了。”

    说完,她立刻转身,往前方跑去,不敢再回头。

    江槐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刚才的话,是说他……吻技很好的意思吗?

    *

    电梯门稳稳关上,温念枔才敢呼吸,攥紧衣料屈成一团的手指渐渐松弛下来。

    几分钟前,她在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要对江槐说那种话?

    回想过去这十几个小时,自己的种种举动……

    如果让她作为旁观者来评价,那简直就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

    没人告诉她,谈起恋爱人就会变成这么奇怪的动物啊?

    荷尔蒙的影响真的有那么大吗?

    江槐会不会觉得她不太正常?

    她以前以为。

    如果自己谈恋爱,一定是特别潇洒的那种类型,和电影里所有事业出色的大女主一样,认真恋爱的同时也努力工作,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

    不管在任何时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洒脱地抽身离开,留给男朋友一个酷飒的背影。

    可现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现在的样子距离自己的想象,也差得太多了,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更和“潇洒”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关系。

    温念枔低着头,努力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忽略掉胸腔里那股莫名其妙汹涌起来的悸动……等到呼吸稍微顺畅一些,她才按下楼层。

    一分钟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不出所料,苏锐和季明泽早就在家里等着她了。

    温念枔立即将围巾往上拉,遮住嘴唇,而后扬起手,“Hi,哥哥、锐姐早上好,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季明泽和苏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苏锐捏着手机,抢先开口,“念念你去哪了?整个屋子都找不到你,季总急得都要找小区物业调监控了。”

    温念枔在心里呼了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但是在来的路上,她早已想好了说辞。

    温念枔弯腰换鞋,“家里太闷了,我去小区楼下逛了逛,呼吸新鲜空气,活动一下筋骨,现在好多了。”

    季明泽板着脸,表情比开会的时候还难看,“怎么不带手机?”

    温念枔嘻嘻一笑,拉过季明泽的胳膊,“忘了嘛,别生气啦哥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又没走远,就在小区里,而且这边的安保那么好,我啥事也没有。”

    苏锐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昨晚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再有点啥,别说季总,我的心脏也要受不了了。”

    季明泽皱眉,侧头盯着她,“外套和围巾脱了吧,先吃点东西,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温念枔点了下头,乖巧道:“好,你们买了什么啊?”

    “都是季总买的。”

    苏锐笑眯眯地回答,“他一大早就跑到趣园那边买的,都是你爱吃的。”

    温念枔抬眸看他,嘴角扬起浮夸笑意,“这么远!我哥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季明泽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示意她去餐厅吃早饭,“别贫了,先吃吧,我待会还要去公司一趟。对了,我刚和苏锐说了,接下来一周的行程都推迟,你好好休息,身体都恢复了才能开工。”

    温念枔坐下来,刚夹起一块红米肠。

    听到这话,筷子停顿了一下,“新剧要播了,宣传行程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改变,你不要让锐姐难做,而且如果缺席宣传,云深和平台那边也会觉得我难搞。”

    “你的身体最重要,宣传有备用方案。”季明泽仍是坚持。

    温念枔狠狠咬了一口米肠,语气坚定,“我要工作。”

    季明泽将双手抱在胸前,紧紧盯着她,“不行。”

    温念枔咬着筷子,回视,“我!要!工!作!”

    眼看着两人争执得越来越激烈,苏锐连忙打圆场,“两位,让我说一句。”

    温念枔的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季明泽,嘴里语气却软了几分,“锐姐,你说。”

    “其实这事是这样的,肖路临时有事出国了,所有后续的宣传计划也推迟了,合体拍摄的杂志和综艺什么的,要等他回来才能继续推进。”苏锐解释,“我们这几天暂时没啥行程,一些单人的采访和拍摄我协调好了,推迟几天再拍,所以你们别吵,没什么的。”

    苏锐望向她,继续道:“念念,我知道你担心给平台和云深那边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你落水这件事闹得蛮大的,大家都知道了,不会逼你出来工作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修养身体,剩下的事的我会去协调好,放心吧。”

    那不白吵了?

    都怪这个季明泽每次都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插手她的工作,烦死了。

    “谢谢锐姐,辛苦了。”温念枔垂下睫毛,心虚地给自己喂了一口粥,“我明白了。”

    半晌,季明泽低眸,看了一眼手表,“我得走了,公司还有很多事,苏锐你好好照顾她。”

    苏锐连连点头,“好的,季总。”

    季总身上那种极致的压迫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她明明不是他的员工,但是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话走。

    大概这就是天生的霸道总裁吧。

    季明泽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了温念枔。”

    温念枔抬起脑袋,“季大总裁,还有什么事?”

    “爸爸那边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过我和他解释了,你没什么事,他还在台湾,暂时不回来,你待会给他打个电话保个平安。”

    温念枔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

    她说完,季明泽却没走。

    反而抬起胳膊,用食指对着她,仔细打量一番,“我刚才就想说……你的嘴是不是被冻坏了?”

    温念枔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怎么了吗?”

    季明泽蹙了下眉,“特别红,看起来像起了冻疮,你毕竟做的幕前工作,自己多注意。”

    温念枔:“……”

    片刻后,她默默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粒星(双更) 不亲了,再也不……

    季明泽走后, 温念枔喝了碗粥,填饱肚子,才问道:“锐姐,你和我哥怎么一起上来啊?”

    苏锐也吃着东西, “小区门口碰到的, 我本来计划到你家里再点外卖, 一起吃, 没想到季总居然一大早去买了这么多, 真贴心。”

    “他这人是这样的, 想得比较多。”

    温念枔给苏锐夹了块烧麦, “锐姐吃这个, 特别好吃。”

    苏锐抬起碗,接过, “念念,我突然有个问题。”

    温念枔扬眉, “什么问题?和我有关吗?”

    “算吧。”苏锐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想知道,季总……你哥这么贴心且优秀的男人, 真的没有女朋友?”

    温念枔差点把刚喝进去的粥吐出来。

    这该怎么回答, 难道她说,我哥他正在追求你的艺人吗?

    完了完了。

    要是苏锐知道, 季明泽打算追宋汐然,而她已经开始偷偷和男人谈恋爱……会不会劈死他们兄妹俩啊?

    她还记得, 签约的时候, 苏锐就说过。

    上升期艺人最好不要谈恋爱,别小看女明星的粉丝,基本都是事业粉, 非常在意艺人到底是不是单身。

    在粉圈普遍的认知里,艺人一旦谈起了恋爱,那肯定就做不好本职工作。

    这个道理,当过站姐的温念枔当然也很明白。

    所以,还是藏好吧。

    不过,她才不会因为谈个恋爱就耽误工作。

    就算对象是江槐,也无法动摇这份决心。

    江槐和工作只能择一的时候,她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工作……但是首先,她就不会让这种只能择一的事件发生。

    她是贪心的,工作和爱情,她都要,而且都会处理得很好。

    只有事业发展顺利,她才能彻底不需要家里的供养。以后一旦发生什么变故,她也不会走投无路,至少还有工作,能让她养活自己。

    尽管温念枔心里很清楚,爸爸和哥哥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但她也不想让他们为难。

    她很早就决定,家里的那些公司,她一个都不会要,全部留给季明泽。

    只有这样做,妈妈才会高兴,这个家才不会散。

    况且,再退一步说。

    她根本没有经营公司的天分,但季明泽却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她做好演员这份工作,也更符合自己长久的职业规划。

    温念枔抬着汤匙,顿在半空,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苏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念念,不会吧,季总的女朋友很多吗?你需要想这么久?”

    温念枔猛地摇摇头,“当然不是,据我所知,他应该没有女朋友,我没见到他带女孩回过家,一次都没有。”

    “那还真和传闻中一样?”

    苏锐吃着烧麦,半只手将脑袋撑在桌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噗哈哈哈哈哈。”

    温念枔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形容?”

    苏锐转头看她,“听圈里人这么说的,用广东话来讲,你哥可是‘笋盘’。”

    家里平时来的人不少,国内国外的都有,也有香港人,所以温念枔能听懂一些基础的粤语。

    “笋盘”引申到形容人身上,便是优秀的单身男性。

    某种层面上,季明泽确实可以被称作“笋盘”——外貌堪比男明星、无绯闻无丑闻、事业优秀,还多金,且没有人和他争夺家产。

    但她还是觉得圈内人夸张了,不至于把季明泽吹捧得那么高。

    尤其是,她小时候还见过季明泽尿裤子的样子。

    只要想一想那个场面,他身上那种神秘的帅哥滤镜就全都没了。

    祛魅,完全祛魅。

    苏锐微眯起眼,“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这样的家庭,会需要联姻吗?”

    闻言,温念枔顿了顿,停下手中动作。

    “坦白说,其实是需要的,以前爸爸经常安排我,还有我哥去和别人吃饭,介绍我们给他的生意伙伴认识。但是这两三年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是爸爸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来如此。”苏锐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不用沮丧念念,你们失去了恋爱自由,也得到了金钱和快乐嘛。”

    温念枔不禁哑然失笑。

    恋爱自由嘛,那倒也没有失去。

    以前,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小结巴,所以根本没人会主动提起,要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都是季明泽出去挡这些风风雨雨。

    到后来,她把话说得很顺畅了。

    每次参加宴会,都还是会有人惊讶道,“原来老季的女儿讲话没有问题啊,而且还这么漂亮,那我一定要把我儿子介绍给你当女婿。”

    每当这种时候,温念枔就会觉得很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那些人只在意她到底能不能说话,而是他们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一直被传口吃症严重的她,则被排到最末尾的那个等级。

    在无形之中,所有人都默认,季晔如果要是为宝贝女儿找一个归宿,那只可能是“下嫁”,门当户对的家庭都不会主动选择她。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

    谁家的儿子要是娶了一个“结巴”,是会被嘲笑一辈子的。

    尽管他们很想和季晔结亲,但依然做不到无视外界的评价,来委屈自己选择她。

    温念枔不愿意被挑选,被安排命运,所以她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能拥有对人生的绝对话语权。

    她不愿意和华晟旗下的任何一个公司签约,也是这个原因。

    一旦接受了华晟的资源,那将永远活在华晟和季家的庇护之下,成为家族的附庸品。

    以前她没办法做到,可现在不一样了。

    神思回到餐桌上。

    温念枔放下汤匙,眼睛闪烁,“锐姐,你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工作和我谈?”

    苏锐连忙咽下嘴里的烧麦,“看到季总,差点给我吓忘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你看一下,新电影。”

    温念枔接过,低下眸。

    封面的白纸上写着几排字——保密项目,导演:柳文成。

    看清文字的瞬间,她的手指霎时僵住。

    柳文成是国内第五代大导的代表人物之一,早年风格多变,现实、悬疑、爱情题材都出过代表作,而且他与那个年代的导演不同的是,他深耕女性题材,也擅长发掘女演员的多面魅力。

    女神级影后白薇当年就是被他发掘的。

    一部《为你钟情》把她送上金马影后的宝座,从此在演艺圈顺风顺水,成为无数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最美女明星。

    但柳文成早在十年前便宣布息影,不再拍戏。

    现在是,复出了吗?

    温念枔翻开剧本,里面有几个主要角色的人物介绍。

    排在前面三位的,都是女性角色。

    看来柳文成导演此番回归影坛,仍是选择了他最擅长的女性题材。

    根据剧情简介,这是一个民国女子监狱的故事,大部分角色参考了历史原型。女性主义、女子监狱、意识觉醒、家国情怀……一看到这几个关键词,温念枔就知道这部电影的话题度绝对不会低,演员的发挥空间也会极大。

    而且,这还是柳文成导演的作品,质量肯定有保障。

    温念枔粗略看完,抬起眸,“锐姐,我觉得是个很好的项目,我们能争取吗?”

    苏锐粲然一笑,“当然,要不我怎么会亲自把项目书带给你。怎么样,看了这几个角色的简介,你对哪一个最有兴趣?”

    最前面的三个角色分别叫——汪咏霓、柳蔓之、杨勉,而戏份最重、人设最出彩的便是排在第一位的汪咏霓。

    根据这个介绍,汪咏霓出生于上海高知家庭,十几岁便去法国留学,能操一口流利的法语、英语和普通话,以及上海话。

    回国之后被父亲安排嫁给国民党军官顾瑞,但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汪咏霓不忍心看到百姓因他受苦,于是决定弑夫之后逃亡,但还是被抓进了女子监狱。在汪父的多次斡旋之下,她得以免除死刑,却终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监狱。

    可在监狱里,她没有放弃自己,带领女囚读书认字,积极传播西方先进思想,了解到女囚们入狱的原因之后,她便有了带她们逃狱的念头,而后因为战乱,监狱的部分地基被炸毁。她抓住机会,带着女囚们冲破牢笼,而这些女孩重获自由后,也在她的感化之下,成为了革命的中坚力量。

    尽管是女性群像戏,但这却是一个以汪咏霓的视角开展的故事,而且她是几次重大情节转折点中的主要人物,从戏份和人设上来看,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女主角。

    温念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人物。

    在任何绝境下,她都不肯接受命运的安排,始终坚定内心的信仰,是无数先辈的缩影,同时,她身上的那种不屈不挠、坚强乐观又沉稳聪慧的性格,也是温念枔极度向往和想要拥有的。

    见她沉默下来,苏锐自然也能猜中她心中的想法。

    苏锐微笑,问她:“怎么样,看完之后,心里是不是只有汪咏霓一个人?”

    温念枔抿了抿唇,“但是没有可能吧,柳文成阔别影坛多年的新作,投资肯定不会小,女主角怎么也轮不上我吧?”

    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接着道:“其他角色也很好,锐姐我们试试别的角色吧,比如柳蔓之。”

    “念念!”

    苏锐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以为你经历过《云起时见你》的选角竞争,已经比以前有自信了,现在怎么又来了?既然你也喜欢汪咏霓,那我们就只争取这个角色。”

    温念枔仍是犹豫。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够自信,也知道这种不自信是源于温之云从小的打压式教育,还有那段被霸凌的经历。

    上大学后,她花了两年的时候,才敢去主动争取演出机会。

    到现在,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小小的成绩,但她脑海里仍是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行,认为自己做不到,遇到重要的事便会打退堂鼓。

    苏锐紧紧握住她的掌心,“别说柳文成了,就算是好莱坞大导,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们就要全力争取。在这个圈子里生存,就是不进则退。要想不被淘汰,只能拼命往上游,把别人甩得越远越好。”

    “我说过你行你就肯定可以,我苏锐从来不签不合格的艺人。我能签你,把这些重要的资源都砸在你身上,证明我看好你的潜质,觉得你肯定能发展得很好,能把同期甚至出道比你还早的艺人都超越。

    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有自己有信心,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力气必须往一处使,懂吗?”

    温念枔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坚决与认真,“我明白了锐姐,那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苏锐慢慢松开手,知道她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

    只要她肯拼尽全力去做,那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苏锐弯起眉眼,“我没告诉你,这次的试镜是柳文成导演主动邀约的,几个月前我把你的资料发给他,一直没有下文,这周终于有回复了。他那边属意的也是你去试汪咏霓。所以你看,你早就被看到了。一定要自信起来,对于演员来说,自信比什么都重要。”

    温念枔闻言,心神一震。

    柳文成导演亲自邀请她试镜女主角?

    苏锐的这番话顿时让她的信心更足。

    她眨眨眼,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会努力克服这点的,谢谢锐姐。”

    苏锐温柔一笑,“那我们就来分析下目前的情况。”

    在苏锐的多方打听之下得知,汪咏霓这个角色还没有定下演员。

    选角工作已经展开了一段时间,但由于这个角色的要求有些苛刻,所以悬而未决。

    根据人设,汪咏霓精通三国语言,同时还会说流利的上海方言,而且电影中有大量的方言对白。不仅如此,汪咏霓还会多门乐器,如大提琴、钢琴等,以及一些格斗技巧,这些都是她人设的一部分,让这个人物更加多面立体,而这些技能都会在电影中体现出来。

    柳文成导演一向不喜欢演员用替身,配音更是想都别想,片场和成片都必须是演员的原声。种种因素合在一起,就难倒了一大部分女演员,很多人都只会其中的一项或者几项,全部精通的人一个都没有。

    不过,最大的难点还是在于上海方言,其他技能都可以通过短期密集的培训来完成,只需要把拍戏时需要的那部分牢牢记下来,但是方言不一样,要说得地地道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目前竞争这个角色的两位女演员都是沪籍,拥有绝对的本土优势。

    静静地听苏锐分析完这些,温念枔瞬间有些泄气。

    她会说几句上海话,但远不到精通的程度,还要和上海本土的女演员竞争,她心里更没底。

    苏锐扬起胳膊,双手抚上她的肩膀。

    “念念,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我已经打听过了,目前剩下两位女演员是傅诗和秦以蕊,但她们两个都卡在大提琴上。柳文成给了她们三个星期的时间,可两人连一首曲子都没学会,所以他才扩大选角范围,你不就从小学这个的吗?我记得你当时的信息上写,你会古筝和大提琴对吧?”

    温念枔微愣,转瞬后,眼睛一亮,“对,我有证书,念书的时候还在音乐厅表演过。”

    比起其他乐器,大提琴的难点在于没有固定的发音位置,要依靠练习者的音高体系,用耳朵和手感找音,很难上手,稍有不慎,音就不准。

    虽然季明泽老说她唱歌难听,但其实她的音准感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小时候的口吃被嘲笑太多次,让她不敢在众人面前开口。

    苏锐看着她的眼神,知道这一次赢面更大了。

    顷刻后,苏锐从容一笑,“距离正式试镜还有一个多月,这期间我会帮你推掉除了《云起时见你》宣传外的所有工作,找同时会法语和上海方言的老师教你语言,你也再练习一下曲子。到时候,我们一起拿下这个角色。”

    听着她的话,温念枔的心情不免有些激动。

    这是她入行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走入了这个圈子,好像离自己心目中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没有那么远了。

    温念枔心头一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复下来,“一定会的锐姐,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学会上海话。”

    苏锐被她的话逗笑,“那不行,好好吃饭睡觉也很重要,要不然你到时候顶着个大黑眼圈,病恹恹地去见柳文成,肯定也会输,演员的外貌同样重要。”

    温念枔微微抬眸,“嘿嘿锐姐,我那是夸张的表述,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时刻注意的。”

    “行,老师下周就来。”

    苏锐轻笑出声,“不过我刚才仔细看了下,季总说得对,你的嘴好像确实太红了,像要起冻疮的前兆,你赶紧用唇膜厚敷一下,过段时间拍杂志还这样可不行。”

    温念枔再次沉默住。

    不亲了,再也不亲了,怎么想都是江槐的错。

    苏锐吃完早饭,和她讨论完近期的行程安排,便一刻也没多待,准备回公司推进后续的工作。

    温念枔感叹,不愧是日理万机的苏大经纪人。

    走到门口,苏锐低头穿鞋,转身的刹那,又回过头来,举起胳膊。

    那动作,那表情,简直季明泽上身!

    温念枔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以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苏锐抿唇,“对了念念,救你的人是江老师,这个你记得吧?”

    温念枔呆滞点头,“我记得。”

    “你好好谢谢人家,买点礼物表示下心意,大冬天的,人家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救你,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就算他和汐然关系好,但是对她的朋友也这样,这人真是没得说,总之你好好谢谢他。”

    苏锐神情认真,嘱咐道:“网上的那些热搜你不用看,我和庄幻已经讨论过,我们会带风向,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温念枔身子僵住,把蹦到喉咙口的心脏咽了回去,“好的锐姐,我知道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苏锐摁下电梯按钮,“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乔怡会给你送一日三餐和水果过来。”

    温念枔僵硬地扬起唇角,和她挥手,“好的,锐姐拜拜。”

    *

    等屋内彻底只剩下温念枔一个人,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柳文成……柳文成新电影的女主角!

    虽然还没有拿到这个角色,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即将要走上人生巅峰!

    苏锐最后还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江槐是她的救命恩人。

    苏锐说得没错。

    虽然江槐肯定不会要自己的礼物,但是他要不要是一回事,自己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

    管他呢,买了再说。

    第一次给他送礼物,不能太贵重,要不他肯定不收;也不能太便宜,要不显得太敷衍。

    送什么,这是一个艰难的问题。

    温念枔思考着,慢慢走回卧室,她的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动过。

    她坐下,拿起手机,准备探探江槐的口风。

    刚划开屏幕,便看到江槐在一个小时之前,把自己的行程表发了过来。

    【J】:请女朋友阅示。

    温念枔心中涌出融融暖意,点开那张表格。

    全是密密麻麻的红字,拍摄、采访、活动,一个接着一个,每隔两三天就要换一个城市,感觉连吃饭都没时间。

    根据这份行程表,他过几天就要出发去三亚拍广告,然后转道香港,之后是上海,再回北京,是三个星期之后了。

    这还见什么啊,只会让他更累。

    好好工作吧,工作第一,工作万岁,工作最重要!

    温念枔躺在床上,敲下回复。

    【不喝温开水】:你忙得过来吗?这也太吓人了。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

    【J】:习惯了,这几个月都这样,还好。

    【J】:女朋友,你的呢?

    苏锐重新调整了工作安排,还没有发给她。

    不过苏锐刚才也说了,她这个星期都没有行程。

    【不喝温开水】:锐姐还没发给我,但我这个星期都没事,季大总裁一声令下,我和锐姐只能遵守,莫敢不从!

    【不喝温开水】:而且你老友出国了,宣传延后,所以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可以每天睡了吃,吃了睡,羡慕吗男朋友?

    温念枔侧躺在松软的床榻上,笑吟吟地和他聊天。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她全身都放松下下来。

    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温念枔感觉困意渐渐袭来,很快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而在睡着的前一秒,她都完全忘记。

    自己找江槐聊天的目的,是要套他的话,给他买礼物。

    ……

    温念枔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的时候,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是一片瑰丽绚烂的云彩,淡金色的光芒从厚厚的云层里洒落下来,将大半个卧室照得暖洋洋的。

    温念枔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了眼时间。

    现在已是下午六点,她睡了整整七个小时。

    手机还亮着,显示出几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她估计大概是工作信息,打算先去洗漱,然后再看。

    正在这时,乔怡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接过,放到耳边,“喂?”

    “念念,我给你买了饭和水果,已经到你家楼下了,我直接上来咯?”乔怡气喘吁吁,应该走得很急。

    温念枔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好,密码你知道的,我在家呢,辛苦阿怡。”

    挂了电话,她将手机放在洗漱台旁边。

    不到一分钟,屏幕又亮了起来。

    温念枔刷着牙,低头看了眼,随即按下接听。

    那边顿了几秒,然后才传来男人清润的嗓音:“你在家吗?”

    温念枔的回答得含含糊糊,“在,怎么了?”

    江槐轻轻咳嗽一声,随后才道:“我在你家楼下的停车场,我可以上来吗?”

    什么!现在吗?

    温念枔连忙吐出嘴里的泡沫,清洗口腔,“现在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没看到我发给你的微信吗?”江槐说,“我明天上午的飞机,走之前,想见见你。”

    温念枔微睁双眼,“你行程改变了?”

    江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嗯,临时去见几个圈内朋友。”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次不见面,两人最快也要小半个月才能再见。

    温念枔“嗯”了声,“好,不过你等等,我助理现在也过来了,你在车里坐一会,待会她走了我就叫你,行么?”

    电话那头停滞了一会,过了几十秒,才有人说话。

    江槐的声音略显愉悦,“你刚说什么?信号不太行,我就听到一个‘好’,‘不过’什么?”

    “我说,你待会再上来,我助理也在。”温念枔提高声音。

    江槐似乎愣住了,默了一瞬,而后说:“可是我已经在电梯里了,而且,只差十层就到你家了。”

    第50章 第五十粒星

    温念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她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一梯一户的, 只需要用人脸或者密码识别,电梯一打开就直接进家门,想让江槐先在电梯里藏一下都没办法。

    “你你你现在还能下去吗?”温念枔急得舌头都打结了。

    转念又想到,既然江槐已经在电梯里了, 那乔怡呢?她不是也坐电梯上来了吗?她之前来过自己家, 不可能走错吧?

    难道是江槐找错了?

    思忖间, 门口传来“叮”的一声。

    电梯门从中间打开。

    江槐穿了一身黑色大衣, 戴着墨镜, 一手插兜, 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黑色袋子。

    身上似乎还透着寒冬的凛冽冷意。

    但一见到她, 他微微侧首, 扬起嘴角,“晚上好, 女朋友。”

    捏在手里的电话在此时响起。

    不出意外,是乔怡。

    温念枔心下一慌, 来不及思考, 一把冲上去拽着他,“别说话, 别脱鞋, 别摘墨镜!还有你手上的东西,都拿着。”

    江槐的眼睛盯着她, 带着探究和疑惑。

    他整个人被温念枔推着往前走。

    温念枔一路推攘着他到卧室里,按着他的肩膀, 压低声音, “你先藏一下,被发现我就完了,等我助理走了, 我马上放你出来。”

    江槐的眉心微蹙了下,“你电话又响了,不接吗?”

    “马上。”温念枔不停往门口处张望,而后回头,抬眸望向他,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别生气,我立刻就打发她走,你就藏一会,好不好?”

    江槐没多说什么,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点头,“嗯,只要你别忘了,把我放出来。”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又响起。

    一秒后,电梯口也传来声音。

    温念枔没时间回答,一瞬间手忙脚乱,连忙关上了门,几步跑到了门口。

    乔怡站在玄关处换鞋,一阵吐槽,“念念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家小区的保安太难缠了,愣是说我是粉丝,不让我进来。我说我都来过很多次了,他就是不信。我本来想打电话让你带我上一下,结果我脱了口罩,机器就把我给识别出来了,这才上来的。”

    温念枔心神不定,压根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随口回答:“诶,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话没说完,乔怡就知道温念枔根本没听到自己说什么。

    但是想想,她昨晚才因为落水昏睡不醒,现在这时候神志不清,也是可以理解的。

    乔怡换了双拖鞋,拎着两袋东西走到餐桌边,“你病还没好,就吃点清淡的吧,我给你点了粤菜,你能吃吗?”

    温念枔跟着她走过去,“除了海鲜和大蒜,我都可以吃,辛苦啦阿怡,大老远的送过来。”

    乔怡摆放好菜品,“我看到你之前吃东西特意挑出了大蒜,所以没有点有蒜的菜,不过这个海鲜粥……是我失误了,我带回去吧。”

    这么细微的动作,都被她观察到。

    温念枔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不用被逼着吃自己不喜欢的菜,原来也是一件会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

    “谢谢阿怡,你太好了。”温念枔拉住她,佯装抹了抹泪,“我好感动……”

    乔怡笑了笑,“我又不是没领工资,照顾好你是我的工作职责,你老这么客气干啥?不要老说谢谢,显得我们很生分。”

    说着,为她拉开了椅子,“你吃吧,有什么需要再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温念枔正思考,怎么自然又不做作地让乔怡先回去。

    既然她自己主动提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不过,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温念枔随即站起身来,“你就要走了吗?我一个吃饭啊,你不吃点吗?”

    乔怡重新戴上围巾和手套,“不了,我约了男朋友看电影。他的车没有在小区那边登记过,这边又不能停车,他在附近开车绕圈等我,我得赶紧下去了。”

    温念枔按耐住内心的欣喜,语作失望,“真是羡慕,我这种单身狗就只能自己在家看电影,祝你约会快乐!”

    乔怡轻轻一笑,“你要是想谈恋爱,那不是大把人排队,不过现阶段锐姐肯定不会答应你谈恋爱的,你就别怀春了,有你爱豆一个人就够了。”

    温念枔瞬间心跳加速,“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别让你男朋友等急了。”

    乔怡拿好物品,穿戴整齐,刚往前走了几步。

    又在今天季明泽和苏锐停下的位置,脚步忽然顿住。

    随后,伸出食指,对着她。

    温念枔都要怀疑那个位置是不是有什么魔咒了!

    为什么来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在那个位置停下,然后回身,指向她。

    乔怡看见她脸上错愕的表情,抿唇忍笑,“别紧张,我就是问下,你爱豆这么奋不顾身地救了你,你对他没点表示吗?”

    江槐还在里面呢!

    温念枔赶紧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什么意思?”

    “你干嘛?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乔怡狐疑地探出脑袋。

    温念枔即刻松手,“当然没有,我这不是条件反射。你们都觉得我应该做点表示吗?”

    乔怡:“还有谁这么说?锐姐吗?”

    “嗯。”温念枔说,“那你们觉得我怎么表示比较合适?”

    乔怡眼珠转动了两下,“你是他铁粉诶,江老师喜欢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等你身体好点了,拎上他最喜欢的礼物,亲自登门道谢不就行了。”

    她撞了下温念枔的胳膊,“说不定爱豆就变情人了是不是?我看你挺有机会的。”

    情人……

    温念枔脸色微红,“你别胡说,我对他那是纯洁的欣赏敬仰之情!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走吧。”

    她刚才锁门了吧,这房间隔音还是挺好的,江槐应该听不到。

    “念念你别害羞啊,你先和江老师好好接触。”乔怡边走边回头,给她出主意,“现在不能谈恋爱嘛,又不是永远,你先钓着他,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到时候事业爱情双丰收,完美!”

    温念枔收敛起神色,帮她摁下电梯,“你闭嘴吧,别说了,不要玷污我对他清白又纯粹的爱意,拜拜。”

    电梯门关上之前,乔怡还大喊了一声,“我可不信你对江老师没有非分之想,好好把握机会!”

    温念枔:“……”

    救命她声音怎么那么大,他要是听到就全完了。

    电梯合上,往下运行。

    温念枔抚了抚心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快步走到卧室。

    门锁依然紧覆着,没有打开的痕迹。

    她稍微放松一些。

    下一刻,温念枔换上一个完美笑容,打开了门,“江槐,她走了,你快出来。”

    江槐站在窗边。

    天边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听到她声音,他淡淡“嗯”了声,回过身来。

    他手里仍然拎着那个黑色的袋子,身上的大衣和围巾都没脱,只是取了墨镜。

    温念枔走近,“你怎么不把外套脱了,这屋子里这么热。”

    江槐垂眸,“没事,我不知道放哪儿,就先没脱,怕把你卧室弄乱。”

    她想到他的房子,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习惯了强迫症的人,可能下意识地也觉得别人也是这样吧。

    但她不在意这些,尤其那个人是江槐,怎么都可以。

    温念枔踮起脚,抬手,帮他取下围巾,“我没关系,你不要紧张,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随意一些。”

    江槐望向她,随后放下绷紧的唇线,“嗯,我自己来,你先吃饭吧。”

    温念枔的手指没有松开,执意帮他脱去外套,然后随手扔在整洁的大床上,“你看就这样,很随意很放松,你不用考虑那么多,在这里,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我怎么舒服怎么来?”

    江槐漆黑幽沉的瞳眸忽而闪动了下,手掌揽上她的腰肢,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做什么都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温念枔从这句话里听出来浓重的暗示意味。

    又或者,他用这个字,根本就是那个意思。

    温念枔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唇,摇了摇脑袋,“不是那个意思!”

    江槐像没听见一般,反而低下头,凑近到她脖颈,发丝间的清甜气息传来。

    他呼吸渐沉,手却松开了她,“放心,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温念枔睫毛颤抖得厉害,厉声道:“不想和你说话,我饿了,我要吃饭去了。”

    她转身就走。

    江槐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去。

    两人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饭,谁也没再说话。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

    夜暮全部暗沉下来,温念枔望了一眼窗外,对他道:“你明天几点的飞机?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吗?”

    “七点。”

    江槐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到袋子里,回答得简洁。

    温念枔抬起眉梢,“晚上?”

    江槐:“早上。”

    那不就五点就要起了。

    温念枔皱眉,“现在快九点了,你是不是得走了?”

    江槐很快收拾完,掌心撑在桌面上,抬头望着她,“温念枔,你家里还藏了别人吗?”

    “当然没有!”

    温念枔脸色微白,“你怎么这样?我这多大你不都看到了吗?坏蛋,我卧室都让你随便糟蹋了,你还怀疑我……”

    她抱起胳膊,气哄哄地瞪他一眼,转身走回客厅坐下。

    她也不知道江槐说这话什么意思。

    也许他只是开玩笑,但她还是很讨厌这种被揣测心意的感觉。

    没有脚步声,表明江槐仍站在原地,并不想追上来解释。

    温念枔坐在沙发上,单手杵着脸蛋,一时更觉得生气。

    哄人都不会,还是他根本不想?太坏了。

    时间仿佛安静了许久。

    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他的方位。

    江槐不知什么从时候起,就站到了她身后。

    等她回过头来时,他松开手里的东西。

    一条璀璨耀眼的项链霎时落入她视线里,在灯光下,钻石闪烁着细碎的光。

    这是哪一出?

    温念枔诧异地望向他,“什么意思?”

    江槐摊开她的掌心,将项链放到她手里,“喜欢吗?”

    她低头,这条项链的吊坠部分由一朵精致的白金花饰组成,花瓣上嵌有几颗清透的宝石。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品牌的新款。

    不过还没来得及买。

    他怎么知道?

    “我帮你戴上?”

    江槐的手指拂过项链,放到她脖子旁边。

    温念枔伸手抓了他,“不要,太贵重了,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江槐停下手中的动作,把那条项链放回盒子里。

    而后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哥说你喜欢这个牌子,我就买了。”

    温念枔微怔,他什么时候和季明泽关系这么好了?

    “我哥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江槐看向窗外,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我今晚来,就是想和你说些话。”

    温念枔抿紧唇,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什么话?”

    江槐转头,视线回到她身上,黑眸沉寂下来,“温念枔,其实刚才你和助理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温念枔:“!!!”

    那他刚才怎么不说?憋了半天,不就不想揭穿吗?但为什么现在又说?

    乔怡刚才说什么来着?钓着他?爱豆变情人?

    好!丢!脸!

    转瞬后,温念枔抓起抱枕,挡在自己脸上,想要遮住尴尬表情。

    眼下这种情况,她其实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她觉得一定要解释。

    “你……我……我不是刻意接近你的,我和你同一个航班是意外,进同一个组也是意外,我是到了横店才知道的你演男主,还有后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总之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也没有想到,你……你会喜欢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妄想过。”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气说完,仍是觉得自己的解释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心里更加不安。

    这一天还是来了。

    幸好乔怡没有说出“逐星”站的事情,要不她更解释不清了。

    这一连串的“巧合”下来,谁能相信她不是处心积虑啊?

    她也不知道江槐会不会相信,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温念枔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后,她感觉到江槐往她身边靠近了点。

    旋即,他抬手,放在她面前的抱枕上,慢慢加重力度,想要移开。

    温念枔低垂着脑袋,手指却握得更紧了。

    江槐轻声道:“你先放下来。”

    温念枔紧紧咬住嘴唇,“我不,你别动……你先听我解释。”

    “你放下,看着我。”

    江槐语调平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相信你?”

    温念枔死活不肯撒手,含糊道:“我知道我的解释没有说服力,我这样,很像处心积虑地接近你……但我,我没有。”

    江槐的力气渐渐散去,凝视着她的眼底柔缓,似叹息般道:“温念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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