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眸子逐渐放大, 江茗雪愣了许久。
他是怎么淡定自若说出这句话的?
她觉得容承洲的性格真的很奇特,总是能用最严肃的语气说最暧昧的话。
但别看他情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实际上人家压根就没那个意思。
这在年轻人口中叫作撩而不自知。
江茗雪就这么被他撩过好几次了, 深谙其套路之深。
就如现在, 她清楚地知道此“睡”非彼“睡”。
但即便是最正经的“一起睡”, 她也有点招架不住。
虽说她今日刚下定决心学着做一名合格的妻子, 但他这样未免有些太快了。
她斟酌着问:“……那个, 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吗?我打地铺也可以的……”
容承洲注视着她, 平静问:“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需要找别人借一套吗。”
江茗雪:“……不用了。”
这跟他刚刚说的‘宣告天下他们夫妻是分房睡的’有什么区别?”
江茗雪扭头看了眼那张大约1.5米的单人床,在心中庆幸。
还好, 不是她上大学时0.8米的窄床。而且她瘦, 离得远点就是了。
江茗雪在心里做了好一番思想建设, 才下定决心, 像是上战场一样:“好!那就一起睡。”
她相信容承洲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嗯。”容承洲略颔首。
“那我今天怎么洗澡呢?”她问。
他们是公共浴室, 她肯定没办法用。
容承洲眉头微微蹙起, 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思索了几秒, 启唇:“我去给你打桶热水, 委屈你将就一下。”
江茗雪忙应:“不委屈不委屈,我在医馆也是这么洗的。”
容承洲宿舍好歹有独卫, 水龙头有热水,而且还能锁上门, 空军基地的各方面条件已经比她在医馆好很多了。
“嗯。”
他点头,找来一个干净桶,接满热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还带标签的毛巾递给她:“新的,没用过。”
江茗雪接过:“谢谢。”
“嗯……那我等下穿什么?”她突然想起。
容承洲复又打开柜门, 里面春夏秋冬的衣服分门别类归整得很清晰,每件衣物都叠得格外整齐。衣柜里是淡淡的雪松香,飘到鼻腔里,闻着很舒服。
江茗雪第一次见到这样爱干净又有条理的男人,连她都自愧不如。每日的高强度训练明明很容易产生汗臭味,但她却从来没在容承洲身上闻到过。
“这些都是洗过的,你随便选。”他指着休闲区说。
江茗雪随便拿了一件白T恤和一条黑色休闲裤子,到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依然被打扫得很洁净,洗漱台上放着空气清新剂,没有一丝异味。
江茗雪掬起一捧水浇在身上,一点点将身体打湿。
一想到等下要和容承洲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的动作就不由自主慢下来。
想借此逃避一时一刻。
热气渐渐蔓延到上方,氤氲了她的眉眼,镜子被一层水雾覆盖,模糊不清。
江茗雪磨磨唧唧地抹上男士洗发水,轻缓地揉着头发。
容承洲担心洗到后半段水会冷掉,特意打的水温偏高。
但在江茗雪的拖延下,这有些发烫的热水还是渐渐变凉,淌在身上不禁让人打起寒颤。
没办法,水温不允许她再拖了。
江茗雪认命地冲干净身上的泡沫,然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出去,将白天穿过的衣服挂在门口的立式衣架上。
今天在外面赶集,出了些汗,衣服已经很脏了。但海宁气候潮湿,空气湿度大,即便是用洗衣机甩干,一晚上也肯定干不了,怕明天早上没有衣服穿,只能暂且忍一下,等回去再换干净的。
容承洲的衣服对她来说有些肥大,肩线松松垮垮地垂在大臂中间,快能装下两个她了。裤脚卷起五折,还是垂在脚踝的位置。
裤腰也大了一圈,好在裤子是松紧带,她系到最紧的状态能勉强不掉。
容承洲正在案前看飞行相关的专业书,见她出来,起身。
受热气蒸腾,女孩白皙的脸红扑扑的,浓密卷翘的睫毛被打湿,黏连成一簇一簇的。瘦小的身体装进他的宽大T恤里,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她这身打扮很是滑稽,但他没笑她,依然表情板正,递给她吹风机:“卫生间有插头。”
“好。”
江茗雪拿着吹风机到卫生间吹头发,然后用容承洲给她拿的新牙刷简单洗漱了一下。
出来时,容承洲恰好从外面回来。
江茗雪没问他出去是做什么,她现在无瑕顾及别人。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以她平时的作息,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但在容承洲这里,她还不敢睡,坐在桌前的椅子里,装模作样处理手机消息。
其实早就没新消息了,她出神地翻着朋友圈,不知不觉都翻到一周前了。
正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自从第一次见容承洲,因为两人默认铃声相同险些混淆,她当天就换成了另一个,和他区分开来。
现在响的是她的。
“喂,阿妍。”她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许妍的急切声音:“茗姐,今天下大暴雨,你怎么回来呀?”
江茗雪轻声说:“雨太大了,我今天先不回去了。”
“什么?!你要和姐夫同床共枕了?!”许妍敏锐地联想到最关键的一点,音量都不自觉提高。
江茗雪:“……算是吧。”
“啊啊啊啊那岂不是要翻云覆雨了?!你们俩好久没见了吧!”
许妍不知道他们其实是领证后一年都没见过,只以为是两三个月,一口气秃噜出来一长串:“茗姐,虽然我知道小别胜新婚,今晚肯定是个不眠之夜,但是你的体格弱,还是要让姐夫节制点,千万要注意你的身体啊!!”
江茗雪上得了山,爬得了悬崖,只是瘦了些,体格弱当然是相对于容承洲来说。
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江茗雪特意拿开手机看了一眼,的确是耳筒模式。
她还以为不小心误触扬声器了,在安静的房间内听得清清楚楚。
许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而且我之前看网上说部队的床质量不好,很多人都做塌了,姐夫还一个顶三个,你们今晚可得收着点,别搞太大动静,还有……”
“那个……阿妍,明天还要早起,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越说越露骨,江茗雪忙打断她,容承洲还在旁边呢。
不等她回话,就迅速把电话挂断了。
偷偷抬眼观察容承洲的表情,不知道他听到了没。
还好,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容承洲没什么反应。
应该没听见多少。
江茗雪悄悄舒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睡吧。”容承洲站在床边,看着她。
“哦……”
江茗雪打开静音模式,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磨磨蹭蹭推开椅子起身,脱下宽大的拖鞋爬到床的内侧。
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下。
容承洲立在床侧瞥她一眼:“不盖被子?”
屋子里开了空调除湿,外面还下着大暴雨,晚上会冷。
“……哦,忘记了。”
江茗雪扯开床脚叠成豆腐块的夏季薄被,盖住腿和肚子。
容承洲站在床边未动,盯着她紧绷的身体,忽的笑了下。
江茗雪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解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敛眸,一语带过,转身走开。
只是难得见到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罢了。
江茗雪眼睁睁看着他到门口关上灯,房间内唯有走廊的暗灯穿过门缝,照出微弱的光亮。
他在黑暗中走近,靠近床侧。
熟悉的气息逐渐逼近,带着一股明显的压迫感。
江茗雪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仿佛消失。
“咚、咚、咚——”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容哥,你睡了吗?找你有点儿事。”是邢开宇的声音。
容承洲停在床前两寸之处,他的夜视能力很强,在昏暗中精准捕捉到她的眼睛:“我出去一趟,你先睡,不用等我。”
江茗雪如临大赦:“好。”
感谢邢副队,来的真是时候。
最好能把容承洲多拖一会儿,等她睡着再回来。
容承洲没有开灯,走到门口,带上门出去。
楼道内的光照钻进来两秒,又被隔绝在门外。
江茗雪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
只大脑还清醒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她逼自己闭上眼睛数羊,争取在容承洲回来之前睡着,这样就不会尴尬了。
……四十七只羊、四十八只羊、四十九只羊、五……
五十只羊都没数完,“啪嗒——”一声,门就响了。
江茗雪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邢开宇怎么回事?这才出去不到五分钟。
容承洲进门,先到衣柜前拿出一件新T恤换上,把那件洗刚刚澡时才换过的干净T恤丢进脏衣篓里。
刚才到邢开宇宿舍,身上染上了烟味。
屋内传来衣料摩擦声,江茗雪猝不及防看到他换衣服的一幕。
他面向衣柜站着,只留给她一个侧面。昏暗的光线吞噬了所有细节,却勾勒出他肩膀锋利的线条,腹肌的清晰轮廓若隐若现,如同连绵起伏的雪山。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他那边窥探着。
“怎么还不睡?”
淡漠的声音响起,牵回她的思绪。
他已经换好衣服,向她走近。
江茗雪忙收回视线,眨了眨眼,重新闭上:“……这就睡了。”
容承洲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接着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躺下。
炙热的气息从身侧传来,江茗雪的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
她又睁开眼睛,鼓足勇气问:“你只有一床被子吗?”
牙刷、毛巾、拖鞋等日用品都有备用,被子竟然只有一条,这让他们两个怎么盖。
“嗯,如果你介意,我可以不盖。”他平躺在床上,淡声说。
“……”
这话说的,她能介意吗?
“……那一起盖吧。”江茗雪有道德底线,知道不能鸠占鹊巢。
“嗯。”
狭窄的单人床容纳他们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寸距离,江茗雪躺得规规矩矩,丝毫不敢乱动。
但容承洲躺下时,她的手背还是不经意擦过他的胳膊。
冷硬的肌肉像是一快滚烫的烙铁,酥麻的电流从她手上窜到全身脉络,她的手仿佛触电一般迅速弹回。
而后自认为悄无声息地往墙边挪动,状似不刻意,实则很刻意地拉开二人的距离。
容承洲自来感官敏锐,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很快察觉,他只是不愿戳破。
窗外大雨瓢泼,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窗户玻璃上,室内的夫妻二人中间仿佛形成了一条虚无的三八线。
嗅觉在黑暗中变得更加灵敏,她依稀能闻到从身侧男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烟草味。
他换了衣服,这股烟草味很浅淡,但还是残留一丝。
她以为他刚刚出去吸烟带上的,问:“容承洲,你会吸烟吗?”
“当然会。”他答得干脆。军中生活枯燥,他又年纪渐长,说不会是假的。只是他没有烟瘾,一星期才会想起来抽一支,大部分时间是为了提神。
“但我怎么没见过你吸过烟?”她疑惑问。
“不常吸。”他声音沉沉,低醇的声音在雨夜显得格外悦耳动听,“而且,我不会在你面前吸烟。”
吸烟是个人选择,无可厚非。但若是让别人被迫接受二手烟,那就是流氓行为。
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江茗雪弯唇:“其实我不介意闻烟味的。”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那道磁性沉稳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有时候,我更希望你能多要求我一些。”
江茗雪怔了下,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容承洲并未解释,长臂忽然抬起,越过她胸前。
江茗雪下意识抬手护在身前。
男人拉被子的动作蓦然一顿:“抱歉,我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
江茗雪双颊泛热,原来是她为了离他远一些,被子只盖了一角。
她真诚道歉:“对不起……我条件反射了,但绝对不是针对你。”
这是身体的自然条件反应,并不针对任何人,但的确容易伤人。
容承洲并未计较,将她腰间的被子扯到她胸前,又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向她挪过去一些,然后从容不迫地收回手:“快睡吧。”
“嗯。”已经快一点了,江茗雪的大脑终于感知到疲惫,不知不觉睡着——
大雨下到半夜三点才渐渐停歇,空军基地被洗的发亮,远处停机坪上的水珠顺着机翼弧线话落,在金属表面折射出碎钻般的光。
塔台顶端的雷达天线重新开始转动,切割着渐渐透亮的空气,雨后的泥土味清新浓郁,阳光透过灰色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唤醒床上沉睡的姑娘。
时针刚走过数字“7”,江茗雪迷蒙地睁开眼,一夜无梦,醒来还有些恍惚。
她转动眼珠,看到房间内简约整洁的布置,才恍然想起她昨晚留宿在容承洲这里了。
她转头,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容承洲不知何时已经起来。
她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正想抬手伸个懒腰,却忽略了一夜过去,她还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虽然睡得很踏实,但身体却僵硬地动弹不得。
她慢慢挪动四肢,让身体逐渐适应过来。
门在此时从外推开,容承洲拎着打包的饭盒走进来:“醒了?”
似乎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还是半干状态。
江茗雪坐起来:“嗯。”
“起来洗漱一下,吃早饭吧。”他把饭盒放到桌子上。
“好。”
她起身穿上鞋子,一转头发现她昨日脱下的脏衣服已经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头,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是刚被洗过的。
她诧异问:“是你帮我洗的吗?”
容承洲在茶几上铺上餐布,淡声:“嗯,昨晚顺手洗了。”
穿脏衣服不舒服,部队的公用洗衣机又比较脏,他一般都是手洗。
江茗雪这才想起,昨日容承洲在她进卫生间吹头发时出去了一趟,她以为是有事,没有过问。
原来他是去替自己洗衣服了。
柔软的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戳了一下,她真诚道谢,接着好奇问:“你们这里是有烘干机吗?”
外面下着大雨,肯定没办法晾,晾在室内连风都没有,她的衣服布料厚实,就更不可能干了,除非是有烘干的机器。
“没有。”容承洲摇头,部队不像高校设施齐全。
他慢条斯理将餐盒一一打开,摆在茶几上,才继续道:“但有吹风机。”
他说的轻描淡写,江茗雪的心脏却像是被猛烈撞击了一下。
没有烘干机,但有吹风机。
所以他是用吹风机帮她烘干的。
谢谢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了,江茗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见她愣在原地,容承洲继续开口:“晾到半干才吹的,没有费多大功夫。”
江茗雪才不信,她吹头发都尚且要十分钟,两件半干的衣服裤子怎么也得将近一小时。
但没有再继续感谢他,她现在已经学会坦然接受他的好。
反正日子还长,只要她记在心里,慢慢还他就好了。
她将干净衣物抱起来,到卫生间洗漱换衣服。
再出来时,容承洲已经将碗筷摆好了,坐在凳子上等她出来。
江茗雪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根油条:“你是几点起来的?为什么起这么早?”
“五点,部队有早训。”
早训是五点半,他会提前半小时起来晨跑。这是他的日常作息,不管前一天几点睡的,第二天都能准时在五点钟睁眼起床。
江茗雪接着他的话说:“然后你早训完又洗澡,外加帮我吹衣服和买早餐?”
“嗯,差不多。”
江茗雪在心中暗暗佩服,怪不得会年仅三十岁就战功赫赫。
吃过饭后,江茗雪拿起在桌子上充电的手机,准备出发回医馆。
目光忽然瞥到桌子上的方盒,动作不由一顿。
容承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镇定自若答:“昨天晚上邢开宇给的。”
平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
江茗雪:“……”
她收回昨天夸他来得及时的话。
邢开宇就是终极大反派!
另一边,坐在食堂里吃饭的邢开宇边喝豆浆边打了个喷嚏。
谁骂他?
不应该啊。
想他一个孤寡了二十九年的单身汪,昨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战友那搞到一盒避.yun.套,紧赶慢赶在他们队长睡前送去,他敢打赌,他们容队和嫂子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指定对他感恩戴德呢。
他做了这等积攒功德的大好事,怎么能有人骂他呢?
绝不可能。
邢开宇坚信自己日行一善,必有好报。
然后继续低头,捧着大碗开心炫饭。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容承洲担心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将她从尴尬中拉出来。
江茗雪没应声,忽然说:“等一下。”
容承洲站定脚步,转身看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江茗雪掩去面上的不自然,转身拆开桌子上的方盒,抽出其中一只撕开包装,手指捏着一角,将它开口向下悬在垃圾桶上方。
塑胶材质的白色东西很快滑进垃圾桶里,紧接着,她将外面的塑料包装也随之一起扔进去。
她的手指没有触碰到里面,但还是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好了。”
做戏做全套,免得邢开宇来查宿舍露馅。
容承洲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微微扬起眉梢:“你上次说一个顶三个,只扔一个会不会有点少。”
江茗雪:“……”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行,那她就满足他的虚荣心。
她拿出另外两只,正要撕开包装,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忽然摁住她。
“开个玩笑。”他低声说,胸腔中溢出极为浅淡的笑意。
江茗雪收了手,白扔一个就够了,扔三个她也觉得有些浪费。
她将那两只重新塞回盒子,耳畔又传来他不急不缓的声音:
“其实不必管他,即便不扔也无妨。”
江茗雪:“为什么?你不怕他发现什么异常吗?”
容承洲垂眸看她,慢条斯理解释道:
“夫妻之间不一定需要。”
江茗雪:“……”——
刚下过雨的清晨还有些微凉,江茗雪肩上披着容承洲的冲锋衣外套,跟着他走出空军基地,来到芦苇丛前。
空气里浮动着芦苇的青涩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咸,小径泥泞,低洼处存满了积水,踩一脚就能陷入泥浆中。
江茗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色帆布鞋,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这泥地走完,她的鞋也别想要了。
正苦恼着,身旁的男人忽然俯下身,单腿屈膝,从口袋里拿出两双塑胶鞋套,抻开鞋套的松紧口。
“手扶着我,抬脚。”
他低声说,声音沉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
他即便蹲下依然很高,江茗雪站直时手刚好能落在他的肩膀处,她依言照做。
容承洲单膝点地,指尖轻轻托起她的脚踝,细致地替她穿上鞋套,在纤细的脚踝处系上松紧适中的带子。
几分钟后,他起身:“好了。”
然后给自己穿上:“走吧。”
“嗯,好。”
两人穿过泥泞湿漉的芦苇丛,走到平地后,容承洲弯腰将她脚上沾满泥土的鞋套取下,扔到路边的垃圾桶中。接着拿出一张手帕,擦拭手上沾染的泥土。
得益于他的周到体贴,江茗雪的白色帆布鞋依然干净崭新,没有沾到一点泥巴。
路上,她想起江老爷子的问题:“对了,爷爷上次问我你什么时候结束任务回北城?”
容承洲如实说:“还不确定,听上级安排。”
他这次被分配过来,除了指导训练南部的空军兵,还有特定任务没完成。
江茗雪点头:“好,那我就这么回他。”
“嗯,我会尽快回去拜访你的家人。”他承诺说得庄重。
“不着急。”江茗雪微微一笑,“保家卫国更重要。”
容承洲望进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诚恳:“谢谢。”
谢谢她能包容他的职业,理解他的志向,体谅他的身不由己。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医馆,江茗雪脱下外套还给他:“我到地方了,你快回去吧,地上湿滑,你路上小心些。”
“好,按时吃饭。”他应着,还不忘叮嘱道。
江茗雪囫囵答应下来,目送他离开。
到元和医馆已经八点钟,许妍蹦蹦跳跳出来迎她:“哎呀,茗姐你可算回来了!”
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理我,害人家孤守空房一整晚。”
江茗雪眼皮跳了两跳,她那哪里是发消息,分别是发癫。
昨晚没睡好,她抬手打了个哈欠。
许妍敏锐地注意到她眼底两片淡淡的阴翳,不停咂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啧啧啧,茗姐,你们昨晚挺精彩呀,这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我是认床失眠。”江茗雪睨她一眼,颇为无语。
许妍怎么可能会信,毕竟容承洲的“实力”可是江茗雪亲口认证过的。
“欸?不对。”许妍继续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走路时姿势如常,不禁惊诧问,“茗姐,你竟然还能自己走回来,我还以为是姐夫抱回来的呢。小说里不都写的是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吗?你怎么像没事人一样呢?”
许妍是口嗨王者,一切荤话都是从广大网友和影视小说里学到的,实际上压根不了解男人的正常能力水平。
江茗雪无情否定:“你说的那种情况大概率是有病。”
随后丢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冥思苦想,准备上楼换衣服。
“不应该呀……”许妍抱着胳膊,皱着眉头怀疑人生。
还是无法相信她小时候无比痴迷的小说男主都生理有病这个事实。
见江茗雪马上消失在楼梯转角处,许妍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另一茬事。
快步追上去:“哎,茗姐,我差点忘了,你昨晚没回来,言泽哥大半夜冒雨出去找你没找到,然后在医馆门口等了你一晚上,任谁劝都不听,早上还是老林好说歹说威胁他别影响医馆生意,这才把他劝回去,你快去看看他吧。”
江茗雪眉心微微拧起,这才看到言泽昨晚给她发过消息:
【江医生,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回来。】
还有两条未接电话。
但她早早就将手机静音放在桌子没看了,一晚上没回他。
难怪他会冒雨去找她。
顾不上换衣服,江茗雪第一时间赶到言泽和柏东的房间,轻轻敲门。
“进。”房间内传来言泽低沉清冷的声音。
江茗雪走进去,柏东去打水了,房间里只有言泽一人。
窗帘紧闭,屋子里光线昏暗,只能凭借从门窗缝隙里透过的微弱的光找到言泽的位置。
他坐在陈旧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条项链,形状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只能依稀判断出他很珍视这条项链。
身侧的沙发轻轻陷入,熟悉的檀木香传来,沙发上身形消瘦的少年终于有所反应,缓缓转过头。
淋了一场大雨,本就白皙的面容愈发憔悴,胡茬扎进皮肤,薄唇微微泛白。
但见到来人,他灰暗的眼睛蓦地闪现出一道亮光:
“江医生,你回来了。”
江茗雪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昨晚没看手机。”
言泽敛眸,低声说:“不用道歉。”
是他非要去找的,是他不希望她和其他男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即便那个男人是她的合法丈夫。
明明昨天上午,他看到两人疏离的距离,还在心中暗暗庆幸,他们之间或许没有感情。
然而,老天当天晚上就浇了他一盆冷水。
许妍告诉他们,江医生今晚要住在容承洲的宿舍,他知道后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
哪怕电闪雷鸣,他也能将她安全接回来。
但她没有回他消息,更没有接他的电话。
她第一次没有回他消息。
是因为留宿在其他男人的房里。
他疯了一样冲到大雨里,在芦苇从里绕了半个钟头才找到空军基地,可是大门已经紧锁,他进不去。他像是一头行尸走肉走回去,坐在医馆门口等她回来。
大雨滂沱,砸出一个个水洼。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没有人知道,在她彻夜未归的昨天晚上,他坐在医馆门口受了多久的煎熬。
明知道她是有丈夫的女人,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为什么?
明明是他先接近的她,她却要选别人做丈夫。
年轻男人拳头紧握,指骨因为用力而明显泛白。
江茗雪以为他在忍耐淋雨的难受,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
她拧眉:“怎么发这么高的烧?”
言泽却浑然不在意,炙热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心,口中低低呢喃着:“江医生,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要能回来,他就还有机会。
结婚又如何呢?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又如何?
他愿意等她离婚。
眼前的男孩就像一只淋雨受惊的小猫,惹人恋爱。江茗雪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轻声安抚他:“阿泽,没事了,我回来了,不要担心。”
待他心情平复了一些,江茗雪喊来柏东帮他换一身干净衣服,喂他喝了姜汤和退热药,把他扶到床上休息。
安顿好言泽后,江茗雪终于得空上楼换衣服。
容承洲亲手吹干的衣服被沾湿了,只好换一套新的,只是有些可惜。
她将脏衣服放在一处,脑海中浮现出言泽今日的神情,忽觉有些奇怪。
他从前性格特立独行,但行事张弛有度,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
究竟是为什么呢?
还有言泽闭口不谈的身世,又是什么呢?
以及他手里紧紧攥住不愿松开的项链,又是谁送的呢?
……
言泽身上有太多她无法破解的谜团,江茗雪之前秉持着尊重学徒个人隐私的原则,从不会冒昧过问。
但是今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放纵宽容他们了。
江茗雪抽回思绪,查看手机信息,才发现容承洲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但她没看见。
【C.Z】:我到基地了。
她打字回复:
【江茗雪】:抱歉,刚刚在照顾发烧的学生,才看手机。
然后引用他的消息又发一条:
【江茗雪】:好的。
另一边,容承洲刚好带队做完一组训练。
平时一天都想不起来拿手机的人,今日不仅将手机随身携带,还破天荒地看了好几回。
邢开宇盯着他看半天了,在一旁故意笑话他:“容上校,都快成望妻石了,嫂子才回去多久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跟人聊天啊,看来昨晚的浓情蜜意没有满足你啊。”
容承洲抬眸,无情开口:“飞鹰四队今天有十公里长跑,你去带队。”
邢开宇:“……”
一巴掌懊悔地拍在嘴巴上。
呸、呸、呸,每次都是你这张臭嘴啊——!
数不清是第几次看手机,这次终于收到江茗雪的消息,他眉头渐渐舒展。
然而待下一秒看清楚消息内容后,舒展的眉头又重新锁起。
【C.Z】:言泽吗。
江茗雪有些诧异,震惊于容承洲精准的猜测。
【江茗雪】:你怎么知道?
时隔半分钟,收到对方的回复:
【C.Z】:他看起来最像容易生病的人。
第14章
容承洲收起手机时, 眉头比一开始皱得还深。
邢开宇的好奇心大于带队跑十公里的伤心,在一边偷瞄好几次都没成功,忍不住问:“咋了这是, 聊个天苦大仇深的, 被你老婆抛弃啦?”
容承洲不搭理他, 站在篮球架下面, 垂眸沉思。
但沉思半天没想出来什么结论。
他抬眸看向邢开宇, 声音沉沉:“帮我个忙。”——
江茗雪今日比平时忙得多, 除了要在前厅接诊,空闲时间还要到后院看看言泽。
他是她的学生,又是因为找她才生病的, 她有责任看顾他。
午饭时间, 江茗雪端着餐盘送到言泽房间, 包括午餐和汤药。
言泽早上喝过姜汤和退热药后已经好很多了, 江茗雪把饭放到床头柜上, 给他递了张湿毛巾擦手:“柏东说你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 擦擦手先吃点东西吧。”
“好, 谢谢江医生。”因为生病, 声音还有些虚弱。
“不用客气,吃完饭再把药吃了, 很快就好了。”江茗雪坐在床边,柔声说。
言泽端起一碗粥, 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腕骨微弯成一道清冷的弧度,喝粥时动作极轻,连吞咽声音都隐在呼吸间。
江茗雪不动声色将他的举止收入眼底。
“咚咚咚——”
敲门声音响起,许妍带着邢开宇进门:“茗姐, 邢副队来了。”
江茗雪起身,礼貌问好:“邢副队。”
邢开宇拎着食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中午好,嫂子!”
声音朗朗,连窗外嗡嗡的蝉鸣声都被压了下去。
言泽不由眉头一蹙。
好吵。
邢开宇像是刚注意到床上还有个男人,惊诧问:“诶,言兄弟也在啊。”
“嗨呀,我提前不知道,就给嫂子带了一份饭,早知道我就给你也带了。”他装模作样说。
言泽端着粥碗,声音疏离而清冷:“谢谢,不用了。”
邢开宇:“那就行,你有吃的就行。”
假客气完,随后将目光挪向江茗雪,一脸谄媚:“嫂子,这是容哥让我给您送的,他说你平时不好好吃饭,身体太瘦了,特意让我打了些你爱吃的。”
江茗雪接过:“替我谢谢你们容队,让他费心了。”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谢呀。”邢开宇特意加重了“夫妻”二字,眼神有意无意向床上瞥去。
江茗雪低头接饭盒没注意到,但该接收到的人听出来了。
言泽懒懒抬眼,回视他。
琥珀色的瞳孔清亮剔透,直直迎上,没有半分畏惧退缩的意思。
他们足足对视了一分钟,最后还是见江茗雪坐在沙发上,要在言泽屋子里吃饭,邢开宇才不得不收回目光,急切劝道:“嫂子,我们去前面吃吧,许医生也在呢。”
“好。”江茗雪觉得在哪里吃都无所谓,只是她等会还要给言泽把脉,看他的恢复情况。
她看向言泽:“阿泽,你吃完饭记得把药喝了。”
“好。”言泽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望向江茗雪时眉眼柔和了些许。
但等她转身离开,门渐渐合上,那双眼睛又恢复到以往的死寂。
他转头端起那晚黑色的汤药,水光倒映着他病态的面容,眼中渐渐生出几分温柔缱绻。
这是江医生特意为他准备的。
可是,他不想好起来。
该怎么办呢——
江茗雪到前面医馆的休息室里吃饭,许妍也刚刚坐下,正好跟她一起吃。
自从元和医馆病人变多,医馆日常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中午也要有人值班,他们几个几乎没有凑在一起吃过午饭。
现在言泽又生病了,更加忙不过来。
江茗雪坐下后问:“邢副队,你吃过了吗?”
“嫂子,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江茗雪点头:“你们今天训练忙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邢开宇却想多了:“容队是挺忙的,不然就不会让我替他送了。”
“……”江茗雪被噎了下。
她没问容承洲。
吃过饭后,江茗雪收起餐盒,丢进垃圾桶。
见邢开宇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疑惑问:“邢副队,你是还有什么事吗?”
“嫂子,我没事,是队长说你今天比较忙,让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邢开宇嘻嘻哈哈说。
“今天是比较忙。”江茗雪说,“但你们部队训练也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再给你们增加负担。没关系,我这里忙得过来的。”
邢开宇却坚持,搬出站军姿的气势:“不行,军令如山,队长的话必须服从。”
这可关乎到他是跑十公里还是跑五公里的大事!
“……”江茗雪无奈,“好吧,那你帮我称药材吧。”
邢开宇:“……嫂子,这个我不会。”
“那不然你帮忙给针灸针和火罐消一下毒?”
邢开宇:“……嫂子,这个我也不会。”
“嗯……”江茗雪冥思苦想,“那你帮我记录一下病例?”
邢开宇:“嫂子,这活我会,但我不敢干……”
人命关天的事,万一记错了可咋整。
“……”江茗雪沉默了,“那除了送饭,你们容队让你过来帮我什么呢?”
邢开宇挠头,他知道也不敢说出来啊。
柏东恰好过来:“茗姐,言泽吃过药了,您去给他把脉吧。”
“好,我这就来……”
江茗雪抬脚就要走,邢开宇连忙拦住她,右手快举到房顶了,“等等——!嫂子,这个我会!”
江茗雪、许妍和柏东不约而同看向他。
不会称药材,不会消毒,不会记录病例,但是会把脉?
许妍:“大兄弟,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邢副队,你什么时候去进修了?”江茗雪提出疑问。
邢开宇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荒谬,他尴尬地嘿嘿一笑,收起手。
拉住许妍的胳膊:“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许医生会,我跟她一块去就行,还能帮你照顾照顾言泽弟弟。”
他这声“言泽弟弟”叫的异常亲切,让几个人心生疑窦,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吗?
说着就拉着许妍往后院走,许妍挣扎要回来:“诶诶诶,我跟你说我把脉可是不准啊,我之前给男的把出过喜脉。”
“那你这回再努努力,争取再把出一个喜脉。”
“……?”许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是大哥,你有病吧?”
“我没病,是言泽弟弟有病。快走吧,一会言泽弟弟又烧起来了。”
许妍被连拖带拽地拉走了,江茗雪在原地看着他们上楼,无声笑起来。
邢开宇在医馆足足待了一下午,听许妍说,言泽的烧不到半天就退了。
江茗雪有些不可思议:“邢副队这么会照顾人吗?”
邢开宇手叉腰,谦虚地说:“哪有哪有,都是许医生脉把得好。”
站在一旁的许妍嘴角抽搐了下。
她都不敢说自己这次把的是死脉。
“行了。嫂子,我任务完成了,先回部队了。”
邢开宇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离开了。
一出医馆大门就掏出手机给容承洲发了条消息:【搞定!】
【C.Z】:[/OK.jpg]
另一边,除了言泽的其他三人聚在一起边吃晚饭边夸赞:
许妍:“姐夫真是体贴入微,又是找人送饭又是送帮手的,虽然人没亲自到场,忙是没少帮。”
柏东频频点头:“言泽好了,我们明天的工作量也变小了,感谢姐夫送来的及时雨!”
老林呵呵一笑,把馒头泡进粥里,好咬:“挺好,我替你爷爷鉴定过了,这女婿很不错。”
江茗雪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些出神。容承洲人都没出面,就把她周围的人都收拢了。
他们说的话都没错,但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晚上,容承洲一如既往给她发消息报平安:
【C.Z】:今天有巡察任务,刚下飞机,平安无事。
【江茗雪】:好的,辛苦了。
【C.Z】:你也辛苦,学生痊愈了吗。
【江茗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邢副队帮忙。还有你让他送的饭菜,很好吃。
【C.Z】:嗯,早些休息。
【江茗雪】:晚安。
江茗雪端坐在桌子前,细细翻开他们今天的聊天记录。
容承洲的回复依然像之前一样官方简单,似乎一切都挺正常的。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之后的几日,江茗雪空闲时间都扎进到铁皮石斛的培育中,她将成株分成几组做对照试验,采用不同光照条件、加湿温度、不同的浇水频率以及施肥的种类等等,每日还要详细记录生长情况。
只不过铁皮石斛的生长周期长,还需要时间。从北城寄来的其他几种容易培育的草药苗都已经分到了蒙山县的其他住户,如果养得好的话,几个月就能有收成。
容承洲这几日也很忙,除了每日的报平安和让邢开宇送午饭,两人基本没有其他联系。
江茗雪称了下体重,才过五天,已经长到八十三斤了。
这么下去可还得了?
还好她马上就要回北城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距离她们第一天来到海宁,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一眨眼就要离开了。
江茗雪还没来得及感春怀秋,柏东就来告知她:
“茗姐,有一单外诊需要出。”
蒙山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多,隔两天就要出一次外诊。但是老林也年纪大了,是以之前没有出外诊的先例,还是江茗雪来了才开始。
江茗雪问:“知道对方是什么症状吗?”
柏东说:“主要是腰间盘突出和膝关节炎损伤。”
“好,我知道了。”
江茗雪在外诊医疗包里装上治疗工具和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带上柏东一起出发。
这次的外诊对象是一名空军退役老兵,已经年过七十了,因为长期开战斗机,需要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变,年轻时就留下了腰间盘突出和关节炎损伤的老毛病。
老兵是一个人住,平时都是忍着。最近雨水多,老毛病复发,疼得不行了才给元和医馆打电话。
江茗雪简单查看了下情况:“气滞血瘀、肝肾亏虚,我给您扎几针就能缓解了。”
“好好好,谢谢小姑娘。”
江茗雪捏着银针,找到老兵的几个穴位,动作轻柔地扎进去。
银针刺激穴位释放内啡肽,刚扎下去没两分钟就不怎么疼了。
老兵连连感慨:“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好啊,之前去医院看,那些医生动不动就让我做手术,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江茗雪没有完全认同:“的确有一些无良医生蒙骗病人,但西医也有西医的好处,两者治疗理念不同,针对的症状不一样,至少见效快这一点是中医不能及的。”
她虽然是学中医的,却不会一味鼓吹自己的职业。
“也是,小姑娘真有见解。怪不得我学生给我推荐你们医馆,不然我这老毛病又得强忍过去了。”
江茗雪坐在凳子上等拔针,郑重嘱咐:“生病不能硬抗,您还是得及时治疗,不然会落下病根。”
“是是是,我现在这老毛病就治不了了。但是也没办法呀,我们开战机的,经常要在飞机上连续坐十几个小时,铁人也受不住,我那些战友啊都是还没退役就得了一堆毛病。”
不知想到什么,老兵一脸骄傲,“也就我那个学生是个铁人,入伍十几年了,每天的飞行训练时间是别人的两倍,愣是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一点毛病没有。”
老兵一个人住久了,难得有人听他絮叨,话匣子打开就难关上了。
江茗雪并未表现出不耐,始终认真听着,时不时搭上两句:“年轻也要多注意身体,高空辐射的危害也很大的。”
“是啊,我就一直跟他这么说的,但我这学生脾气死犟,连我的话都不听。哦对了,小姑娘,等会儿他要过来看我,你能不能帮我好好跟他说说,医生的话总该听吧。”
“好,我可以试试。”江茗雪答应下来,“但是您也说了,您的学生连老师的话都不听,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说的话就更不会听了。”
“你说的也是。”老兵也觉得有点悬,“那该怎么办……”
话还未说完,门口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低头走进门框,脊背挺直,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
漆黑的眼眸望过来,磁性低沉的熟悉声音像是砂纸轻轻蹭过木头:
“教員的话可以违背,太太的话怎能不听。”
第15章
老兵愣了片刻, 随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小子,给你老婆接私活是吧!”
容承洲淡笑, 走进来:“您不是也不疼了吗。”
“我现在被你气得肝疼!”老兵趴在床上, 想支起来教训这个学生。一动, 后腰处十几根针颤颤巍巍。
江茗雪忙按住他:“您后面有针, 等拔完再打也不迟。”
老兵听话地趴回去:“还是小姑娘懂事, 不像我这个逆徒。”
语气里带着气, 不仅指给他下套,还有刚才双标的言论。
什么叫教員的话能违背,老婆的话不能不听。
你听听这是人说出的话吗?!
容承洲不语, 目光转向江茗雪:“麻烦你跑一趟, 他是我大学时的飞行教員, 叫他卢教官就行。他情况如何?”
江茗雪这才意识到卢教官说的学生就是容承洲, 也是他将元和医馆推荐给对方的。
“还好, 病根的确比较深, 但没到治不了的程度, 我这几天有空就过来帮他扎几针, 只是这药得坚持吃半年才能根治。”
容承洲认真听着,微一颔首道:“开一年的吧, 他退休金高。”
“嘿——臭小子!”老兵卢教官刚熄下去的火噌的一下又上来了,要不是被针捆住, 恨不得爬起来锤他,“合着你早就在算计我那点退休金了?!”
容承洲坦然回视过去,不置可否。
江茗雪没忍住笑出声,这师生二人的相处模式还挺有趣,尤其是容承洲, 似乎总是能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气人的话。
“没关系,元和医馆对退役军人也不收费。”她说,虽然这一年的药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收着吧,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那好吧。”他既然有意给她送钱,她便不推脱了。
以前两次的经验,如果她不收,他定要多给。
她在桌子前写下药方和剂量,交给柏东,让他回医馆取。
一旁,卢教官气呼呼地趴在枕头上哼哼:“谈恋爱不告诉我就算了,连婚礼都不邀请我,唉,我这老东西是没人在意咯——”
容承洲站在床侧,淡声:“我们没办婚礼。”
“什么?!哎呦,嘶——”卢教官一激动牵动银针了,江茗雪连忙检查针位。
老实趴着不敢再动了:“你们都领证一年了,竟然连婚礼都没办,你这丈夫怎么当的?!”
容承洲垂眼,认真反省:“是我的问题。”
江茗雪在一旁打圆场:“不怪承洲,是我说先领证的。”
她这声“承洲”喊得亲切,男人不禁抬眸看了她一眼。
卢教官故作不悦,实则心里很满意:“小姑娘这就护上短了,我这是在帮你讨公道呢。”
江茗雪微微一笑:“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这种小事吵架。”
其实更多是觉得婚礼麻烦,不想办。
不等卢教官教育,容承洲就纠正她:“婚礼不是小事,我会和你好好商议。”
江茗雪被噎了一下:“……那也行。”
“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能不办婚礼呢,我们当时条件那么苦,每个月两三块工资的时候还会筹备婚宴呢!”
说话间,卢教官腰上的针灸已经到时间了,下面是膝盖关节炎,扎好针后,他问了医药费,接着从枕头里拿出一沓用手帕包着的红色钞票。
“来,小姑娘,这些是医药费,剩下的是给你们的份子钱。”他刚递出去又缩了一下,提防地看着容承洲,“这都是给你一个人的,可不许给他拿着。”
江茗雪看着那厚厚一沓大几十张钞票,根本不敢接:“卢教官,这太多了,我不能收,更何况我们还没办婚礼呢。”
“没事,先拿着吧。”卢教官坚持塞给她,“我这腿走不了远路,到时候还不一定能不能到场呢,我的家底不多,你别嫌弃就行。”
江茗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手杵在半空中进退无措。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那只,攥紧,让她有处安放。
容承洲抬手,只拿了那份份子钱,放进她手心里:“这是教官心意,你安心收下便好。至于医药费,我已经转到了你卡里。”
卢教官调侃他:“哟,我的关门弟子知道关心老师啦,还知道帮我省退休金了。”
容承洲看他一眼,没跟他抬杠。
本就是借此机会让他见见他的已婚妻子,顺便治疗他久治不愈的顽疾。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卢教官,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江茗雪诚恳地说。
份子钱都收了,婚礼必定要办的。
卢教官摆手,指着自己扎满银针的腿:“婚礼我估计是去不成了,你们不用管我。”
江茗雪看着他的腿,不知该如何安慰。
握住她的那只手攥得更紧,沉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来接你。”
卢教官开玩笑说:“行,那你可得开飞机来,我好久没坐过飞机了。”
他眼睛是笑的,却隐约有泪花。
“嗯。”
容承洲答应得郑重,江茗雪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膝盖上的针也都取下了,柏东恰好背着药回来,江茗雪向卢教官讲了注意事项和用药方式,就收拾医疗包准备回去了。
她拎起医疗包打招呼:“卢教官,我们就先走了,您按时吃药,我明天再来给您针灸。”
“好好,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路上慢点啊。”
“好的……”两个字刚说完,手里的药包就被容承洲拿过去,另一手紧紧握住她的,“你注意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卢教官看着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行了,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快走吧走吧。”
容承洲略一颔首,牵着江茗雪一起出去。
大约是想让年过七旬的卢教官相信他们感情很好,直到出了卢教官家中的铁门,他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江茗雪任他握着,跟着走到门口,旁边停着一辆黑色军用越野车。
“这是你们部队的车吗?”
“嗯,今天外出公务。”
空军基地有专用公务车,正团级和师级单位军官可以优先使用。
容承洲松开手,打开车门,把医疗包放进去,然后从副驾驶拿出一束花,递到江茗雪面前:
“容太太,七夕节快乐。”
江茗雪愣了下,接过来:“谢谢,我都忘了今天是七夕节了,没给你准备礼物。”
“无妨,我记得就够了。”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束粉白色花朵,“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不实用的东西,思前想后选了芍药玫瑰,如果你觉得不错,可以留下观赏几天,如果不喜欢,那就用来入药。”
江茗雪微微讶然,连七夕节送花都要考虑实用性,她都不知道该夸他浪漫还是夸他务实了。
她垂眸,花束很大一捧,用粉色碎点卡纸包着,上下两个大蝴蝶结。奶油色调的芍药花为主花,粉色小朵玫瑰点缀,还搭配了几朵桔梗和蝴蝶兰,整体色调清新温柔。
上面洒了些润花的水珠,冰冰凉凉的,还沾着车内空调的温度。
这是容承洲处理完公务后特地到镇上买的,他是第一次送女孩子花,在店里挑了许久,这才在江茗雪施针到一半时赶过来。
“我不懂花,只是觉得这束花很符合你的气质。”他徐徐开口。
温婉典雅。
这是容承洲看到这束花时的第一想法,也是他在北城元和医馆初见江茗雪时的第一印象。
江茗雪抿唇笑:“谢谢,你的眼光很好,我很喜欢。只是这么漂亮的花拿来用药就太可惜了。”
“随你处置。”容承洲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好。”
柏东躲在后面捂嘴偷笑半天了,这会儿连忙收敛笑容,绷住脸上了后座:“谢谢姐夫!”
其实他刚刚是想徒步跑回去的,但是下午温度太高了,在舒服和受罪之间,他选择了当电灯泡。
车内的空调冷风还没散去,一上车温度很舒服。
容承洲打开车载空调,将副驾驶的风口向上掰:“冷的话告诉我。”
“没事,温度刚好。”
“嗯。”
容承洲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即便是宽大的越野车,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型依然衬得驾驶座空间逼仄。
座位调到了最后,长腿无处安放。
江茗雪想到他在飞机驾驶舱的场景,那样狭小的驾驶舱,对他来说一定更拥挤吧。
车子缓缓启动,容承洲目视前方,忽问:“对于婚礼,你有什么想法吗?比如时间、地点、风格。”
江茗雪哪里思考过这些问题,她没那么多时间筹备婚礼,摇头:“没有,简办就可以了。”
容承洲没应,只点头说:“那我看着拟定几套方案,你来敲定。”
“好的。”江茗雪对这样的结果喜闻乐见,只要不用她花时间费心思就好。
越野车行驶平稳,很快将他们送到医馆。
江茗雪跟容承洲道别,抱着一大束花下车进医馆,在前厅排队的七八名病人纷纷侧目调侃:
“江医生,谁送你的花呀,可真漂亮啊。”一名常来她这里做艾灸理疗的阿姨问。
江茗雪微微一笑,大方说:“是我老公。”
“原来江医生已经结婚了啊,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浪漫啊,不像我家里那位,这辈子连朵野花都没给我送过。”
江茗雪笑笑,将花放到休息室,洗手消毒换老林的班。
老林正在诊疗室站着给一位病人做针灸,江茗雪怕他腰疼,接过来,让他去坐诊——
与此同时,已经驱车离开的容承洲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折返过去。
停好车走进去,前厅数名候诊患者纷纷注视着他。
没有直接进去找人,而是在等候区找了个空位坐下。
男人坐姿端正,气度不凡,面容是一贯的肃冷。
一落座,周身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静默中蓄满压迫感,原本闲聊的病人不约而同收了音。
他选的位置恰好位于诊疗室对面,目光穿过中间的过道,能看到房间内一道纤瘦的身影在认真忙碌。
好一阵,才有个大叔主动和他搭话:“年轻人,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是,我是来等我太太。”
“哦哦,你太太在里面做治疗是吧?”大叔顺着猜测。
“不。”容承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眼再次望向诊疗室,“我太太是在给别人做治疗。”
大叔和邻座的候诊病人不约而同看过来:“你就是给江医生送花的老公?”
容承洲侧眸,捕捉到他们用的代名词是“给江医生送花的老公”。
那双总是深沉淡漠的眼眸,忽然像落进了星子。
——她也向病人介绍了他。
须臾,他轻掀眼帘,嗓音清润:“是,江医生便是我太太。”
此言一出,众人像是一群cp粉头子,接连夸赞:
“真是郎才女貌啊,哦不,江医生也是才女,你们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我记得这个小伙子是空军来着,好像还是位军官,怪不得我们总在医馆见到小空军进出呢!”
“哎呦,两个孩子真是优秀啊,要是我家闺女儿子能有半个像他们俩这样有出息,我就去庙里烧高香了!”
“……”
老一辈总是喜欢调侃年轻人的婚姻之事,前厅休息区顿时一片喧哗,吸引了诊疗室里病人的注意。
“外面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躺着针灸的病人勾头看。
江茗雪将手里的针扎完,才抬眸:“我去看看。”
她将银针放到消毒柜出去,一眼就看见了目光中央的男人。
她不由诧异,走近轻声问:“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她是亲眼看见他驱车离开的,怎么又回来了?
容承洲起身,微微垂眸,与她平视:“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问你,你不必管我,我等你忙完再问。”
江茗雪看了看周围七八双眼睛,点头道:“好,我尽快。”
“嗯,不急。”
等江茗雪重新进诊疗室,容承洲才坐回去,耐心等着。
不看手机,不搭话,只有旁边时不时有人问话,才答上两句。
怕容承洲久等,江茗雪没休息,加快诊治的进度。
期间给言泽发了条消息,让他抽空给容承洲倒杯茶。
十分钟后,言泽冷着脸端着一杯茶放到容承洲面前的桌子上。
容承洲的目光若有若无在他身上落了落,接过茶杯:“多谢。”
言泽没吭声,一言不发转身,回药房干自己的活。
男人修长指尖握着茶杯,视线落在他清高孤傲的背影,若有所思了片刻。
约莫两个小时,江茗雪才和老林一起将所有病人诊治完。
医馆的大门关上,她脚步轻快走到休息室换衣服。
身后是容承洲成熟稳重的声音:“慢一点,别着急。”
像是有魔力一般,江茗雪的心果真静了下来,不疾不徐地洗手、消毒、换衣服。
一切收拾妥当,她走出休息室,来到前厅。
老林去做晚饭了,其他人在药房收拾整理药材,空旷的前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着一身素色衣裙,腰间挂着一只玉佩,随着她的走动小幅度轻轻晃动。
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问:“你想问我的事是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他们相对而立。
两人身高相差三十二厘米,容承洲稍低头,深邃眼眸注视着女孩清亮纯粹的眼睛,试图望进她的眼底:
“我一直想问,你之前说我们两个有一点很合适,现在能告诉我,是指哪一方面吗?”
第16章
“啊……”江茗雪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一时愣在原地。
面上浮起赧然,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
她总不能直接说, 她是冲着他有生理缺陷才选择的他吧?
她甚至怀疑, 如果她真的这么说出口, 她下一秒就能被他当成哑铃举起来, 再狠狠丢下去。
“我……”她尴尬地站在原地, 压根不敢看容承洲的眼睛。
容承洲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眉头微微蹙起:“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江茗雪:“……是挺难回答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容承洲嗯了声:“不急,你慢慢想, 我等你。”
江茗雪低垂着眼帘, 藏起眼底的心虚。
脑子里飞速旋转, 想找到另一个能说服他的原因。
四周静谧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江茗雪终于组织好语言。
她轻咳一声:“其实我当时选你,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你是军人, 我爷爷对军人有滤镜, 他们很赞成未来女婿是一名空军。而且像你所说,军婚只要双方没有重大过错, 是不能离婚的,我当时觉得只要我领了一张离不了的结婚证, 那我以后就可以清净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托你的福,之后我再没有受到家人的干涉,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她只是说“原因”,没有说是“主要原因”, 应该不算诓骗他吧?
江茗雪自我安慰着。
容承洲认真听完,垂眸盯着她,平静道:“你不像如此冲动的人。”
她说的这套说辞,表面上也能说得过去,但经不起推敲。
如果真的只需要一张军婚结婚证,那北城部队的男人随她挑选。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深层的原因,但江茗雪不愿意告诉他。
“我并没有冲动行事,跟你结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江茗雪面上坦然,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握起。
撒谎很容易,但要撒谎撒得心安理得,是一项需要修炼的能力。
男人漆黑的瞳孔紧紧锁住她的眸子,那双眼睛纯粹清澈,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但他还是精准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心虚。
在与他对视时,想躲又不敢躲的慌乱,即便只是须臾。
罢了,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便不再为难她。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知晓答案的。
见他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意思,江茗雪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小江,小许,小言,小东快过来吃饭啦!”
老林恰好做完饭从后院过来喊人,见容承洲也在,便热情地招呼他:“小容,饭刚做好,你也留下来一块吃吧!”
容承洲道谢,没有立即应,而是第一时间偏头看向江茗雪。
“……”江茗雪尴尬了一下,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明里暗里赶他走的场景,有些不好意思。
她张了张唇:“……既然老林都这么说了,你就留下一起吃吧。”
容承洲淡声:“好,那便叨扰了。”
原本就狭小的厨房多了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子,显得更加拥挤了。
江茗雪和容承洲坐在同一侧,老林坐在他们旁边,热情招待客人:“小容啊,我平时一个人凑合惯了,做饭不咋好吃,你别嫌弃。”
容承洲礼貌一笑,夹起一片野菜叶子放进小碟中:“不会,您做的树仔菜看起来很有食欲。”
“啪——”地一下,老林拍了下桌子,把其余人吓得一哆嗦。
他激动握着容承洲的手:“终于遇见懂我的人了!!还得是我们容队长慧眼识珠啊!他们几个吃一个月了都记不住名字,一问就知道叫野菜,我都想把他们撵出去!”
典型人员特指许妍和柏东,江茗雪不挑食,怎么都能吃,只是吃多吃少的区别,这才导致刚开始来海宁时几天之内连瘦好几斤。
言泽挑食,但他不会说,只是筷子从来没碰过那份树仔菜。
许妍和柏东猝不及防被点名批评,吐了吐舌头:“它们长得都差不多,谁能分得清啊。”
“人家容队怎么就能分清呢!”
“我们能跟姐夫比吗……”许妍不服地小声反驳。
老林冷眼撇她,转头热情地给容承洲夹菜:“今天准备的匆忙,早知道你来,我就去割点肉炖炖了,下次,下次你来之前提前跟我说,我一定给你好好准备!”
空气里响起一道不屑的冷哼声,是来自言泽的。
许妍和柏东跟着咂声不满:“太双标了。”
柏东:“唉,果然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许妍瞪了他一眼:“大哥,没文化可以不引用谚语。”
江茗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抿唇轻笑:“怎么我们在的时候没肉吃呢。”
一盘山野菜,一句话就把老林收买了。
老林跟江茗雪说话客气多了:“这不是忙不过来吗,明天吧,你们要是想吃,明天我就提前下班,给你们炖红烧肉吃成吧!”
“这还差不多。”许妍和柏东瞬间喜笑颜开。
容承洲也不易察觉地笑了下,转头对江茗雪说:“你如果想吃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
空军基地食材齐全,他出行也比较方便,只要不出任务,随时能给她送。
“好啊,那下次老林不会做的,我就找你。”
“嗯。”他抬手拿起一双干净筷子,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她的盘子里。
这是一桌子菜里唯一能算上荤菜的,其他就是炒菜配的肉沫了。老林特意把这盘香椿炒鸡蛋放到他面前。
一顿饭换了盘明天的红烧肉,许妍和柏东吃得奔头十足,还给面子地夹了两筷子山野菜。
言泽还是像平时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听着他们的闲聊内容,羽翼般的浓密睫毛低垂着,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只有握紧筷子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不多时,他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遂起身离开。
他每日都是如此,只是今日提前走的早了些,所以没有人发现异常。
只有容承洲的目光在他离开的方向短暂地停留了两秒。
吃过饭后,柏东刷碗。除了老林做饭,他们四人每天有排班表,轮流洗碗。
江茗雪去送容承洲,出了医馆门又走了一段。
海宁夏日昼长夜短,吃过晚饭已经七点钟,天还是半亮的状态。家家户户传来诱人的菜香,街头巷尾是小孩子奔跑的嬉笑打闹声。
他们并排走在窄巷子里,江茗雪说:“我这几天尽量都去给卢教官做针灸,只不过我们快要回去了,可能做不完一个疗程。”
容承洲长腿收了幅度,速度慢下来:“没关系,他的病不是几天就能治好的,你不必有压力。”
“嗯,好的。”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江茗雪:“下周五。”
今天是周六,只有不到一周了。
容承洲略一颔首:“好,到时候我来送你。”
江茗雪点头应下。
沉默了半分钟,容承洲难得主动提出话题:“你们医馆的相处氛围很不错。”
“是啊。”江茗雪想到自己带的几个学生,眉眼就变得格外柔和,“他们都是我亲手培养的,就像我的弟弟妹妹。有他们在,医馆每天都很热闹。”
“的确。”他附和着,忽问,“言泽也是你的弟弟吗。”
“当然。”江茗雪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答,“他跟淮景差不多大,甚至比淮景还要小几个月,只是性格比较内敛。但是有柏东和许妍在,他的性格相比之前已经开朗了许多。”
容承洲点头,若有所思开口:“比你弟弟还小,那确实只能当弟弟。”
江茗雪听着这话怪怪的,歪头看他:“什么叫只能当弟弟?”
“没事。”他随口道,停顿了下,他又问,“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方便跟我说说吗?”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江茗雪认真回想,娓娓道来:“许妍是大二实习主动找到我的,柏东和她一样,都是中医药专业的学生,大四毕业来元和医馆投的简历,我看他们两个性格都很踏实,就带到了现在。”
“至于言泽,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是我之前和朋友出去玩时,机缘巧合遇到的,涉及到他的个人隐私,我不能和你细说。他不是医学生,但是对中医很感兴趣,再加上他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我就收下了。好在这孩子肯吃苦,虽然没有基础,但学的很认真,没有比许妍和柏东差。”
容承洲认真听着,提出自己的疑问:“只是因为对中医感兴趣,就可以当你的学生吗,门槛会不会有些低。”
江茗雪笑笑:“在我看来,热爱比一切都重要。其实言泽很像之前的我,或许我没有跟你讲过,我小时候对中医很感兴趣,但是因为一些原因,爷爷没有认真教我,所以错失了很多机会。如果不是我弟弟故作叛逆,将爷爷给他的医术资料都偷偷给了我,或许就没有今天元和医馆的江茗雪。”
她在言泽身上看到了曾经求学无门的自己:“所以,只要言泽愿意学,我就会不遗余力地教导他。”
“抱歉,提及你的伤心事了。”容承洲脚步滞住,沉声道歉。
江茗雪摇头,云淡风轻地笑笑:“没关系,都过去了,后来我才知道,爷爷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现在元和医馆已经全权交给我,所以我想为那些没有条件学习中医的人提供一个机会。”
幽深静谧的小巷,男人深邃的眼眸望过来,仿佛穿透她,深沉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
“可是,曾经受到的伤害永远抹不掉。”
那些藏匿在心底的心思被倏然揭开,江茗雪的笑容僵了一瞬,是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吗?他总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藏不住秘密。
这些年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向来沉着冷静的声音,隐约带着一丝哽咽。
转瞬即逝,隐匿在天色渐黑的小巷中。
再抬头时,她还是那个孤身吊在悬崖上采药的江茗雪:“你说得对,但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说没有怨过是假的,儿时浪费的天赋她要在后期靠加倍的努力弥补,才能达到现在的高度。
可是怨又能如何呢,她已经不是天真的孩童,早已学会与过去和解,与爷爷和解,与自己和解。
只是如他所说,伤害无法抹平,和解亦需要时间。
天色已然变得黑沉,小巷内的光线变得昏暗,只有依稀从巷口传来的孩童嬉笑声,越来越近。
身后一道冲撞力猛然贴上来,她猝不及防被迫前倾。
与此同时,腰肢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住,收进怀里。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还是坚硬如铁,只是这次他的动作柔和,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没有感到疼痛,依稀能听到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姐姐,对不起……天太黑了我没看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身后传来小男孩稚嫩的声音。
江茗雪站定,微微转头,温柔一笑:“没事,你去玩吧,天黑,小心别摔着。”
“好的,谢谢姐姐!”
小男孩得到原谅,蹦蹦跳跳跑开了。
男人的手臂还环在她腰间,她手扶上他的手臂,轻声提醒:“我已经没事了。”
话落,腰间的力量并未消失,反而越收越紧。
路灯恰好在此时亮起,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斜斜打在地上,身形宽阔的军官将瘦弱的姑娘紧紧抱进怀里。
“江茗雪。”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今后,有我在。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
第17章
昏黄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 她的脸埋在他胸前,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慢下来,只有彼此胸腔里重合的心跳, 敲打着寂静的空气。
过去的二十八年, 她从未依靠过任何人, 哪怕是自己的亲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 从今往后她有枝可依, 不再孤单。
感动是有的, 但二十八年的经历已经让她习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日子,如今身后多了个依靠,她会相信, 但不会依赖。
所以她靠在他的胸前, 由衷说了声:“谢谢。”——
回去后, 江茗雪将容承洲送她的芍药玫瑰装瓶, 微信消息提醒响起, 是置顶家庭群里收到的新消息。
他们的家庭群里有六个人, 包括江老爷子、江爸爸、江妈妈、她的弟弟江淮景以及她的弟媳时云舒。
几个小辈都不是喜欢分享的性子, 群里的消息一般都是江妈妈苏芸发的, 惯例是先发一个大红包把他们都炸出来。
江茗雪点了一下,抢到了199。她消息看的晚, 是最后一个抢的。第二个抢的是云舒,抢到了200。
第一个抢的是她弟弟, 抢到了2.50。
在群里发了一个问号:
【淮景】:?
江妈妈发了一个“哈哈”的表情包嘲笑他,接着进入正题。
【妈妈】:今天是七夕节,你们几个都是怎么过的呀?
江淮景发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云舒的合照,两人坐在烛光餐桌旁, 身后是波光粼粼的蓝色海岸。
【淮景】:在海边度假。
云舒比他低调,只发了一张自己拍的海的图片。
平静的海面泛着细碎的粼光,从近岸的浅绿到远处的靛蓝,铺展出渐变的蓝色,几艘游艇扬在海面上,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江茗雪发了一个大拇指,夸赞:【云舒拍的真好。】
江妈妈和江爸爸也随之点赞。
江老爷子看不清手机,不会发消息,但能看到图片。
紧接着,江妈妈艾特她:
【妈妈】:茗雪呢,今天怎么过的?
【江茗雪】:医馆不放假,今天出外诊了。
这话一出,三位长辈就知道她今天又跟病人们一起过的七夕节。
老爷子在这边戴着老花镜看手机消息,跟一旁的佣人长叹一口气:“你说茗雪这性子是随了谁呢?之前见不着面也就算了,现在明明跟承洲在一个地方,结果连七夕节都不过。”
他们江家这俩孙辈儿女,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恋爱脑,一个是绝爱脑。
她的回复简直可以预想得到,江妈妈和江爸爸同时发了老生常谈的一句话:
【注意休息啊,茗雪,别把自己累坏了。】
江茗雪刚把花瓶洗好,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想了想,用手机拍了张花的照片,发到群里。
【江茗雪】:承洲送的。
蒙山县网不好,消息发出去转了几圈,好一会儿没收到新消息。
还以为没发出去,她把网关了重开。
下一秒,群消息直接被刷屏。
【妈妈】:哎呦,承洲去找你啦?
【爸爸】:女婿眼光真不错,这花挑的真好看[/点赞.jpg]。
【淮景】:撤回,你弟媳说我送的花太丑了。
【云舒】:我可没说。
【云舒】:祝姐姐和姐夫七夕节快乐[/庆祝.jpg]
这几条消息还不足以刷屏,真正刷屏的是江老爷子,不知道怎么一激动按错了地方,顶着五星红旗的头像发了二十几条蜜桃猫的表情包,穿插在其他几人的消息中,像是故意捣乱一般。
“诶?我怎么点的是这些东西,怎么发消息啊?”江老爷子急忙向管家求助。
管家点了两下手机,给他调回去,指着小喇叭教他:“您长按这儿就能发语音。”
“哦哦哦。”
江老爷子摸索半天终于发出去第一条语音,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来心情极好:“不错不错,承洲这孩子对你挺上心,部队训练那么紧张还特意抽空给你送花。”
江妈妈和江爸爸纷纷附和,苏芸又问:
【妈妈】:对了茗雪,什么时候把承洲也拉到群里来,都结婚一年了,我们家就差他了。
江家只有一个家庭群,只要儿媳和女婿结了婚,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就会被拉进群里。
当初得知江茗雪领证后,苏芸第一时间就让她把容承洲拉进来,但江茗雪一直没拉。后来一看容承洲连自己的消息都是隔了一个多月才回,她就更没有这种想法了。
拉进来个常年潜水的,互相也不了解,只会平添尴尬。
如今再提起这件事,江茗雪倒是犹豫了一下。
现在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不拉他似乎不太好。
但以他的性格,进了群会说什么呢?
江茗雪唰的一下脑补出来一串:
【C.Z】:各位好,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北部战区空军容承洲,今后和各位便是一家人,请多关照。
【妈妈/爸爸/爷爷】:欢迎承洲加入我们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C.Z】:多谢各位[/抱拳.jpg]。
……
想到这里,江茗雪果断做了决定。
【江茗雪】:妈妈,他部队挺忙的,等他有时间我再拉进来吧。
至于什么时候有时间,那就很随机了,毕竟容承洲是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次家的人。
苏芸只觉得可惜,但没有起疑心,只回她:
【妈妈】:那好吧。
结束聊天后,江茗雪放下手机,将花束拆开装进盛了水的玻璃花瓶中,放在窗前。
淡淡的芍药花香混合着粉色玫瑰的芳香弥漫在小木屋里,沁人心脾。
今晚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她上午忙完手头的病人,下午吃过饭就带着柏东去了卢教官家中帮他做针灸,还给老人家带了些软和的水果和吃的。
“你大老远帮我扎针就够麻烦了,怎么还带东西过来。”
江茗雪把东西放下,笑说:“顺路就买了,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看着拿了。”
卢教官指责她乱花钱,江茗雪安静地听,并不反驳。
她问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了很多。
针灸的过程中,卢教官比昨日更热情,询问她家里的情况,还跟她讲了些容承洲大学的事。
“这小子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规划好了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是我带过最有主见的学生,只可惜太认死理,认定的事不做到最好他是不会罢休的。”
“他爸和他爷爷不止一次让我好好开导他,我倒是想,他也不听我的呀,要不是每个月都能因为他多拿奖金,我早就撂挑子辞职不干了。”
江茗雪认真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话。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问:“对了小江,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见他旁边出现过女孩呢。”
江茗雪扎针的动作微滞,悬在卢教管膝盖上方迟迟未落。
这个问题她还没跟容承洲对过暗号。
实话实话定是不行,她想了想,只道:“他来我这儿拿药,是我先追的他。”
事实上也差不多,的确是她主动提出的结婚。
卢教官先是吃了一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以承洲那闷葫芦的性格,怎么可先追别人。
只是没想到江茗雪这看上去不温不热的性子,竟然会主动追承洲。
卢教官由衷赞赏:“小姑娘有胆量。”
说话间,已经扎完针了,卢教官看了看时间:“承洲今天估计不会来了,他照常忙的见不着人影,来我这儿还算勤的,但我这一个月也就昨天见着他一次。”
柏东抬头偷瞄,下意识想说:姐夫这一个月可是跟他们茗姐见了不下五次。
接到江茗雪的示意,立刻住了口。
容承洲忙是众所周知的事,江茗雪本就没打算等他,给卢教官扎完针就走了。
他们各有各的责任,他保家卫国,她救死扶伤,谁都没时间沉溺于小情小爱,更何况现在也没有什么爱情。
路上,给容承洲发了条消息,告诉他帮卢教官做完针灸了。但他大概是在训练或是出任务,到晚上也没有回复。
连同每日的报平安也没收到。
之后的几日,她定时定点给卢教官扎针,坚持到了临走前的最后一天。只不过容承洲像是失联一般,消息中断。
这几日她从其他分馆调来了两名有种植经验的医师,将生长记录本交给他们,协助老林的后续工作和铁皮石斛的培育。
离开的这天,她一大早起来,给她养了一个月的蔬菜和草药最后浇了一次水。
老林比她起的还早,四点就起来到菜市场买肉,大早上又做了一顿红烧肉。
老林一脸愧疚说:“我这些年在海宁没攒下什么钱,你们跟着我没吃过几顿好的,委屈你们了,一个个在我这儿都变瘦了。”
“没事儿,我们正打算减肥呢。”许妍夹了一块红烧肉咬着,肉质有些柴,味道也很一般,但却比她在北城和空军基地吃过的任何一道菜都要香。
她嘴里鼓鼓的,鼻子酸酸的,还是故作轻快说:“老林,我们还想吃你做的凉拌山野菜,有一阵不吃还怪想的。”
自从上次他们抱怨山野菜不好吃之后,老林再也没做过。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把他们几个当亲生孩子看待。
老林佝偻着背,忙起身应:“好好好!你们等着,我马上去做!”
几人在他转身后,不约而同抬手擦了擦眼泪,就连言泽都故作冷漠地撇开了头。
江茗雪心里也堵堵的,但还是微笑着安慰他们:“没关系,下次巡诊还会再回来的。”
许妍和柏东边哭边点头。
但她们心知肚明,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几年后了,更别说大家还能不能聚齐,说不定到时候老林已经退休了。
小厨房第一次这样安静,他们埋头吃光了最后一盘山野菜,在老林不舍的目光中背上包袱离开。
他们今日特意起得很早,就是想在开馆前悄悄离开。
却没想到一开门,医馆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抱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不是来排队等就诊,而是来相送的。
江茗雪错愕地站在门口,环视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她昔日的病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齐齐聚在一起。
乌压压上百人,男女老少挤满了狭窄的街道。不知不觉中,她竟将这片村子的居民接待了遍。
曾经只收了六块五医药费的奶奶站在最前面,眼角的褶子像被岁月熨烫过的纹路,双手微微颤抖地递上自己编织的黎锦手工挂饰和帽子:“江医生,谢谢你替我交的医药费,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点手工活能拿的出手,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上前一步,“我家闺女半夜起水痘,高烧不退,是江医生大晚上起来治好的,这份恩德我和我闺女会记一辈子,这是我老婆亲手做的椰子糖和椰蓉点心,正好你们在路上吃!”
另一名期末考前得了胃病的高中生捧着一张奖状对她说:“江医生,我期末考试拿了年级第一名,这是我的奖状。”
他就是那位在医馆缺药那天,一边胃疼一边背书的高中生,是江茗雪采来的药及时治好了他,才让他第二天能正常参加期末考试。
“……”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为她送行,江茗雪看着这一张张朴实的面孔,刚刚平复好的心情又酸涩起来。
有这么多可爱的病人,怎么能不热爱她的职业呢。
她戴上黎锦编织帽:“谢谢奶奶,您的手真巧,但也要注意眼睛,不要太劳累。”
接过那张第一名的奖状,仔细端详后还给那名高中生:“考得很好,注意劳逸结合,按时吃饭。”
提前安排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但她还是一一和大家认真道别,收下他们的心意。
这是最苦最困难的一次巡诊,却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江医生,你们就放心回去吧,老林这儿有我看着,我会照顾好他的。”隔壁大叔晒了一个月苞谷,脸更黑了,笑着向她保证道。
蒙山人就是如此淳朴真诚,即便被误会也会不计前嫌,江茗雪笑着说:“我相信您。”
大家送的东西太多,车上装不下,江茗雪只拿了一点,剩下的都留给了老林。临走前,她告知老林,抽屉里放了几万块现金,是给他自己的补贴。
她这次带的现金不多,这几万块还是和大家一起凑出来,她再线上转给他们的。
老林才不稀罕她用钱打发自己,他把自己准备的树仔菜、革命菜、五指山野菜分门别类贴上标签:“我都摘好了,你们带回去放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的时候凉拌一下就能直接吃。”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随时欢迎江馆长督查。只不过我估计干不了两年了,不知道你们下次过来我还在不在。”
江茗雪拍了拍老林的背,拥抱了一下:
“会再见的。”
“一定会。”
几人带着满满当当的行李上了车,微笑着向车外目送她的蒙山人招手,车门关上,却迟迟没有让司机开车。
“江小姐,我们现在准备出发吗?”司机问。
“嘘——”许妍伸出食指示意,“再等一下。”
除了司机,车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江茗雪在等容承洲。
说好了来送她,他却再次消失了。
江茗雪向空军基地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缓缓收回视线:“走吧。”
许妍偷偷瞄向她的表情,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只有被蒙山人送别的感动,没有被心上人爽约的难过和失望。
心里稍稍放心,她就知道茗姐不会是为小情小爱魂不守舍的人。
江茗雪当然不会因为容承洲的失约而难过,她只是习惯信守承诺,他说要送她,那她就多等他一时半刻。
他来便来,不来也无妨。
窗外的树影向后移动,车子缓缓驶离这片曾让他们因水土不服难受得彻夜难眠,又因为这些淳朴的人而依依不舍的土地。
相遇和离别永远是并存的命题,有相遇必有离别,只是离别不一定会再相遇。
随着车子越走越远,身后的病人们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他们的心情渐渐平复许多。
江茗雪起得早有些困,轻轻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一晃一晃的,她渐渐陷入浅眠。
不知走了多远,就要驶离蒙山县岔路口时,司机忽然踩下刹车。
后座的许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醒她:“茗姐,你快看前面那辆车!”
江茗雪缓缓睁开眼,只见必经的岔路口,一道修长宽阔的身影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飞行服。
日光灼热耀眼,他逆光而立,深邃的眉眼越过重重障碍,透过车前的玻璃,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第18章
江茗雪迟缓地眨了眨眼, 冷风吹在脸上,才慢慢感知到车前玻璃外的真实感。
越野车的哑光黑色车身像块沉默的礁石,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在他的注视下, 她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
脚下是硌脚的沙砾土地, 她一步步走过去, 逐渐看清飞行头盔下那张冷硬的脸, 带着刚从任务中脱离中还未褪去的锐气和严肃, 下颌线处青黑的胡茬,短短黑黑地冒出来,倒比平时那副利落整洁的模样多了几分真实的倦意。
飞行服的肩线笔挺, 衣料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机库金属味, 肩章在明媚的阳光下泛起金边。
炙热的夏日里, 他的眉眼依旧凛冽。微微低头, 一开口带着点沙哑:“抱歉, 我来晚了。”
“部队出紧急任务, 无法与外界通信。”他音色冷沉, 歉疚地说。
他甚至现在还没拿到手机, 一下飞机连飞行服都没来及换,便驱车赶到离开蒙山的必经之路, 在此等她。
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其实你今天即便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他面容沉着,语气郑重, “但我会负疚终生。”
江茗雪微微一笑:“那你要感谢我故意拖延到现在。”
她的语气轻快,只是唇角轻轻向上弯了弯,眼底像是落了层暖光,笑意由唇角漫进眼角,落在他的眼中。
男人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连续48小时在海域上未曾合眼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抬手,忽然很想抱一下她。
却在触及到女孩温柔素净的面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时,缓缓放下。
他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靠近她。
即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隔着半米的距离。
他按耐住心底的异样情绪,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我归期未定,无法与你一同回去,劳烦你代我向岳父岳母致歉。我已向上级请示,等我完成海宁的任务,定会亲自登门道歉。”
江茗雪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抿唇轻笑:“好,我替他们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上车了,你也早些回去。”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再见。”
江茗雪转身,向车的方向走去。阳光漫过她的发梢,在肩头织成一层薄金。发尾被风掀起几缕,像轻盈的羽毛飘在暖融融的光里。
容承洲注视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青筋微微暴起,向来运筹帷幄的上校军官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那道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向他走近。
腰间的白色玉佩轻轻摇晃着,他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米变成一米、半米、一寸,再到——
她笑容明媚,张开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玉佩碰到他腰间垂落的安全带一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茗雪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和错愕。
她轻轻弯唇,额头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隔着坚实的胸腔,她的声音像是被温水浸过,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下次抱我,不必想那么多。”——
从海宁到北城,两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元和医馆的公派车先将他们送到机场,开车一个半小时,候机一小时,飞机直达近四个小时,从机场到医馆又多堵了一小时的车。
全程八个小时的路程,几人到达北城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江茗雪请他们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又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自己也回家休息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江老爷子和江父江母知晓她今天要回来,都强撑着困意没睡。
知道她累坏了,简单聊了两句就让她上楼睡觉了。
佣人已经放好热水,江茗雪脱下衣服躺在浴缸里,泡沫铺了满满一层,漂浮着清早刚摘下的玫瑰花瓣,一身的疲惫渐渐舒展。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暖黄的灯光被揉成一片朦胧,几缕湿发贴在脖领处,江茗雪枕在浴缸一侧,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上午临走前的拥抱。
飞行服的硬质面料摩擦着她的肩膀,带着金属搭扣的肩章硌在她颈侧,却不觉得疼。
她被圈在他半弯的臂弯里,能听见飞行服内衬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他略急促的呼吸,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海风的气息扑在发顶。
他的手掌很大,隔着厚实的布料按在她后背,力道不轻。松开时,她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飞行服的领口沾了点灰,可眼里的光却比高悬的太阳还要烫人。
离开蒙山时,她总想着离别未必会再见。
但见到容承洲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
若是缘定一生的夫妻,哪怕离别也总会再见吧。
蒙山的洗浴条件简陋,好久没有好好泡过澡了,江茗雪这一洗就洗了一个小时,本就白皙的皮肤泡的有些发白。
浴室和卧室是一体的,她洗过澡拿浴巾裹着身体出来,吹干头发坐在书桌前。
家里的房间很大,甚至有些空旷。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窗外是中式典雅的水榭凉亭,锦鲤在池塘中游走。
没有扰人的蚊子,聒噪的蝉鸣,嗡嗡叫的老式风扇,还有些不适应。
一道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卧室的寂静,她抽回思绪,擦干净手,拿起手机。
是容承洲发来的消息。
【C.Z】:到家了吗?
江茗雪打字回复:【嗯,到了。】
【C.Z】:好,早点休息。
【江茗雪】:晚安。
再无后话。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如今相隔二千六百公里的距离,更是没什么可聊的。
翌日,江家举家为她接风洗尘,包括从海边度假回来的江淮景和时云舒。
江家每周有一次家庭聚餐,但江茗雪之前总把自己泡在医馆里,经常周六日都不回家。这次难得把所有人聚齐,苏芸特意请了五星级厨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订了蛋糕,准备了红酒,接风宴办得很隆重。
上午,江茗雪把元和医馆的情况详细讲给江老爷子听,江杏泉坐在沙发上,不住地赞赏:“做得很好,茗雪,这次的巡诊辛苦你了。”
江茗雪缓缓合上本子:“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
随后端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轻抿了口茶水。
江淮景恰好在此时牵着时云舒的手进门,一进客厅看到满屋子的气球彩带,阴阳怪气地啧了声:“怎么我之前出差回来就没见你们给我准备过这些。”
江老爷子转头不悦地瞥他一眼:“你那出差是带着一百个人把你当祖宗伺候,你姐姐出差那是比下乡还受罪,为我们江家挣名声,你要是想要这么高的待遇,下次海宁的巡诊你去。”
江淮景不屑地嘁声,懒得跟老头较劲。
看了一圈没发现容承洲,扭头问江茗雪:“姐,姐夫没回来吗?”
他跟江家长辈一样,还没见过自己这位赫赫有名的空军姐夫呢。
之前本来想找人扒一些资料,奈何军官的个人信息都是国家机密,他不好下手。只看过俩人的结婚证,官方疏离,远没有他和他老婆结婚时笑的甜。
江茗雪招手让时云舒坐在她身边,随后对他说:“他还有事没忙完,过一阵才回来。”
闻言,江淮景眉头深深拧起。
“你怎么这副表情?”江茗雪问。
江淮景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你们俩怎么回事,我还指着今年抱娃呢,看来是没戏咯。”
江茗雪:“?”
江老爷子招呼管家:“找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时云舒忙拉着她的手道歉:“姐姐,你别搭理他,他今天出门忘吃药了。”
这个“抱娃”当然指的是抱她生的娃。
她想起来当初能遇到容承洲,就是因为江淮景到医馆催婚催生,因为她的弟媳时云舒有心脏病,不宜怀孕。江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这也是为什么家里对她催婚这么紧的原因,他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一直等着她生了孩子领回自己家养呢。
但没人知道,她和容承洲都不打算要孩子。
倒不是对生孩子抗拒,而是她就没想过要和容承洲发生造孩子的过程。
他们俩一个有生理缺陷,一个性冷淡,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当然,这些话她还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知道江家要绝后的消息后,会受不住刺激。
江茗雪敛眸,好脾气地笑笑:“没事,他要是不嘴欠我还真不适应。”
接风宴十二点准时开始,作为一家之主的江老爷子简单说了些夸奖江茗雪的话,就开始动筷子了。
江家人丁单薄,关系简单,吃饭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一家六口边吃边聊天。
苏芸刚吃两口就忍不住感慨:“唉,要是承洲能在就好了,我们一家人才算真齐了。”
江茗雪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等会儿我们拍完合照,我找摄影师把他结婚照上的头P上去。”
苏芸嗔笑:“你这孩子,怎么也跟淮景学会贫嘴了。”
江茗雪垂下眼帘,她可不是贫嘴,是经过认真思考过的。
“姐,你们都一年了才见几面又分开了,你就不想姐夫吗?我跟我老婆两天见不着面我都得飞回来。”江淮景问。
江茗雪无视他明里暗里的秀恩爱,认真答:“昨天晚上想了一下,今天还没来得及想。”
还有去年一年都没想起来过她这个老公,医馆病人那么多,她一个人要管理元和医馆全国几百家分店,还要在总馆接诊,定期巡诊、开讲座,忙起来连饭都没空吃,哪里还顾得上想他呢。
江淮景不住地摇头感叹:“你们先婚后爱果然比我们破镜重圆还可怕,嘶——老婆,你掐我干什么?”
时云舒手藏在下面,小声威胁他:“你少说两句吧。”
“哦,那行吧。”
江老爷子适时出声:“虽然淮景这臭小子说话不怎么中听,但是茗雪啊,你的确要适当催一催承洲了,再过两年你就要错过最佳生育年纪了,我看别人家当兵的每年还有一个月探亲假呢,怎么承洲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呢?”
换做以往,江茗雪只会敷衍地应:“嗯,我会好好跟他说说的。”
但这次不同,她抬头反驳道:“他的军衔比较高,当然会更忙一些。”
江老爷子不说话了:“唉……也是,三十岁就当上空军上校的孙女婿,别人家想都不敢想呢。”
“……”
整顿饭基本上都在围绕着她和容承洲的事问个没完,这就是除了医馆事忙,她为什么不常回家的另一个原因。
江茗雪埋头喝着鲫鱼汤,心里想着下周周末不回家了。
果然有了催婚就会紧跟着催生,要不是容承洲是位军人,她家里怕是连让她离婚再结的念头都敢有。
吃完饭后,各自午休了一会儿。苏芸盯着下人收拾屋子。时云舒和江淮景陪着江老爷子下象棋,江茗雪到后院的百草园看草药,她在海宁积累了不少种植经验,打算和北城养出来的对比学习一下,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下午的日头正晒,但后院水多,热风吹过冰凉的池塘,冷却过后并不热。
她坐在凉亭里对照着之前在海宁拍的照片和做的笔记,认真研究琢磨着。
正入神时,下人忽然步履匆匆跑来汇报打断她:
“大小姐,容夫人来家里看您了,太太让我喊您快点过去!”
第19章
随容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容先生, 江茗雪匆忙赶到前厅时,容家夫妇正在和江家长辈聊天。
容少将鬓角已有霜白,眉眼间和容承洲有几分相似, 自带一种沉静的威严, 但看向家人时, 眼神会卸下锐利。
相比之下容夫人慈眉善目许多, 年过五十却依然年轻, 保养极好的眼角眉梢带着岁月的温柔。素色衣服熨烫得平整, 领口别着小巧的胸针,是容少将某次执行任务时带回的,样式像一只展翅的鹰。
夫妇二人并排坐在一起, 见她来了, 容夫人忙笑着招呼她坐在自己旁边:“茗雪来啦。”
江茗雪微笑着走过去, 问好:“容阿姨, 容叔叔好。”
苏芸嗔怒指责道:“你这孩子, 怎么还叫阿姨呢。”
江茗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该改口了, 但她一时有些张不开嘴。
容夫人说话温温柔柔, 腔调不紧不慢地:“没事儿, 是我们家承洲做的不好,非说不让我打扰茗雪, 我都不敢来见自己亲儿媳。要不是承洲前一阵打电话让我筹备婚礼的事,我到现在都还没见着茗雪呢。这是我们容家的问题, 等我们把该有的仪式都准备好,给了改口费,茗雪再喊我们也不迟。”
这番话说完,江茗雪已经调整好心理准备,弯唇轻声唤道:“爸, 妈。”
容夫人和容少将忙笑着应,就连容夫人平整的眼角都泛起了细褶。
他们此次前来一是登门道歉,二是想亲眼见见他们这位儿媳,还带了很多贵重的礼物。
容夫人握着江茗雪的手,心疼地说:“当军人的妻子不容易,我是过来人,懂得这一路上的苦。尤其是承洲,从小就比他爸他爷爷更用功,茗雪一定比我还辛苦。”
江茗雪垂眸听着,礼貌回应:“他们在部队才更辛苦。”
闻言,容夫人由衷和苏芸夸赞:“这孩子真懂事啊,想我当时还总因为这事跟他爸吵架呢。”
容少将也跟着点头:“是啊,茗雪性子沉稳识大体,承洲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苏芸被夸得高兴,客套地谦虚了两句。
“对了。”容夫人想到此行的目的,“我想把两个孩子的婚礼筹办得盛大一点,还需要点时间,不过婚房早就准备好了,就在元和医馆附近的城中区,日后茗雪上班出行都很方便。”
“茗雪,你看是你先搬过去还是等承洲回来之后一起?”
江茗雪愣了一下,才答:“我等承洲回来一起吧。”
“好,那就再等等承洲。”
容家夫妇知晓今天是江家的家庭日,没有多做逗留,一次对江茗雪来说极为突然的见家长仪式就这样简单结束。
但同时预示着她和容承洲的夫妻生活即将正式开始——
江茗雪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重新上岗了,海宁分馆是此次巡诊的最后一个地点,下次巡诊就是两年后了。她将在海宁记下的疑难杂症诊断记录整理成演示文稿,和总馆的几位医师探讨交流。
正是因为她求知好学,谦虚踏实,懂得与时俱进,引进AI辅诊等高科技,元和医馆众位年长许多的江家旁系老中医才会打心底里服从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一眨眼回北城已经半个多月,这些天容承洲每天都有给她报平安,容夫人时不时差人给她送些首饰、贵重药材等等。
周五下午,她给一名糖尿病患者把过脉,开了药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五点了。
今天早上,她收到容承洲的消息,说他今天下午三点到北城,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家了。
她没给他发消息询问,离家一年,肯定要好好陪陪家里人。
“茗姐,药包好了。”许妍过来递上药。
江茗雪回神,低头检查,写了张注意事项的单子,一并交给病人。
北城的元和医馆是总馆,规模最大,主治医师近十位。药师和学徒二十多名。不止是当地的病人,还有许多从外省慕名而来的患者挂她的号。她又接着从五点忙到七点半,中间许妍给她送了盒饭,但她忙着给病人针灸,没顾上吃。
这是她的日常作息,八十斤体重都是忙出来的,医馆的医师和学徒早已习以为常。
终于诊治完最后一个病人,江茗雪正准备回休息室换衣服,接待病号的小梁提醒她:“茗姐,外面好像还有一个病人。”
江茗雪解扣子的手停住,重新系回去,向门外走:“系统上挂号的不是已经都处理完了吗,是有人线下排队吗?”
小梁摇头:“不知道,我五点半出来看的时候他就在了。”
“我知道了。”
江茗雪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那辆停在医馆侧前方的黑色越野车。外形与海宁空军基地的那辆不同,车身看起来更亮更新一些。
车窗摇下大半,骨相优越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与越野车宽大的车身恰好适配。白色衬衫熨帖整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道长长的浅疤——那是她亲自包扎过的伤口。
左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动作里还带着几分握操纵杆的惯性,稳得像嵌在那里。
在她走近时,似有感知般偏头看向她。
江茗雪反应慢了半拍,有些意外:“怎么没在家里休息?”
容承洲打开车门,下车。与她相对而立,冷硬的眉眼被黄昏中和了些许:“在飞机上休息过了。忙完了吗?带你去吃饭。”
淡淡的沐浴清香飘散在空气中,江茗雪抬头看了眼他的头发,原来他下了飞机先回家洗澡换衣服了。
她收回视线,轻点头:“忙完了,等我换一下衣服。”
医馆内,许妍从药房出来,听说了此事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小梁的脑门:“你傻呀,什么病人一声不吭在车里等这么久,这可是茗姐的老公,我们的姐夫,咱们医馆未来的男主人!”
“啊……”小梁是去年接待容承洲的那名学徒,这次没跟着去海宁巡诊,自然不知晓此事,震惊之余拉着许妍的衣袖,“妍姐,你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呗……”——
几分钟后,江茗雪换好衣服出来,车子已经调转方向停在了医馆正门口,她一出门走两步就能直接上车。
车内装饰是极简冷淡风,弥漫着浅淡的中性雪松香,更加印证了是容承洲的私人车,他平时不在家里,开的少。
在她上车前,车内的冷风就被调低了温度,江茗雪坐在副驾驶座上,穿短袖也不会觉得冷。
“怎么不提前给我发消息?”她问。
如果不是小梁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这么久。
容承洲手握方向盘:“怕你分心。”
他来的早,见她还没忙完,就在车内等着,若是给她发消息,她又会像上次一样分心看顾他。
江茗雪弯了下唇:“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容承洲:“两个月。”
“这么久?”
容承洲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
江茗雪这才意识到没忍住,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她尴尬地轻咳了声,替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们领导怎么会愿意给你放这么久的假。”
容承洲平静将目光挪开:“这次是特批的。”
顿了下,他又补充,“——婚假。”
江茗雪扯唇:“……哦,挺好的。”
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一边替他能休假而开心,一边又有些犯愁后续繁琐的流程,以及……
她之前说等他回来一起搬过去的婚房。
容承洲带她去的是一家北城很有名的中式高档餐厅“锦阁”,去年新来了一位主厨,据闻祖上三代都是专门给明清皇帝做膳食的,此后生意格外火爆,需要提前半个月排队才能约上,过年时他们的年夜饭预定晚了,还是搬出江老爷子才挪出来一个位置。
容承洲直接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带她进去了。
江茗雪跟在他身后,不可思议问:“你是提前预约了吗?”
“没有。”容承洲等她先上台阶,走在她后面,“这家店是我朋友注资的,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江茗雪了然:“好。”
她跟着容承洲进了包间,穿过鎏金实木雕花门,深刻体会到“在北城,关系永远比钱好使”这句话。
有钱都买不到大厅位置的锦阁,竟给他们两个人开了包间。
服务员送上菜单,容承洲递到她手里:“看看想吃什么。”
江茗雪接过菜单,看着点了几道菜。
他们两个人足够吃了。
容承洲看了眼她打钩的位置,都是价位在锦阁算偏低的菜品。
没说什么,只是又加了几道招牌菜。
服务员端过来两杯果汁,容承洲摸了下杯壁,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抬眼看她:“能喝凉的吗?”
江茗雪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点头说:“可以喝。”
她生理期还没到。
他这才将那杯冰饮递给她。
他用一次性湿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在杯子里倒了些热水,将他的那份餐具洗干净,用纸巾擦干,放到她面前。
“谢谢。”江茗雪忙道谢。
“没事。”容承洲拿过来她面前那份餐具,继续用热水清洗。
这是他在外吃饭的习惯,即便是卫生绝对过关的五星级餐厅。
菜很快上齐,明珠螺片、海参烩花胶、罗汉素斋、宫廷糕点等特色菜式摆了满满一桌。
容承洲:“上次看你对牛排意面没兴趣,猜你应该喜欢中餐,不知道这家店合不合你口味。”
江茗雪点头:“你猜的很对,我们家都喜欢吃中餐。”
他略颔首:“嗯,我也喜欢中餐。”
之后相顾无言,各自安静吃饭,只容承洲偶尔将她多夹了两次的菜挪到她手边。
吃完已经快十点,回家已经有些晚了,江茗雪让容承洲把她送到医馆。
路上,容承洲问:“这两天有时间吗,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长辈。”
江茗雪想了下:“明天上午有几个病人,下午有时间。”
他嗯了声:“那就下午,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车窗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江茗雪撇过头欣赏窗外风景,但其实外面路灯很暗,只有乌黑的树影飞速后移,她什么都没看清。
好在餐厅离医馆不算远,车子平稳停在医馆门口,她道了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她扶着车门把手回过头,听见他问:
“我明天搬进婚房,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第20章
……啊?
江茗雪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手还握着车门开关,张了张嘴,没发出音来。
他怎么刚回来就要搬, 自己家里住着不舒服吗?
她之前和容夫人说等他回来一起搬, 虽说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但她话已出口, 不能再出尔反尔。
只是没想到容承洲的行动力强得可怕, 赶了一天路还能回去洗澡换衣服出门接她吃饭, 吃完饭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又要到她家见家长,当天还要搬进婚房。
她自认自己是个合格的J人, 现在在他面前自愧不如。
她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抬头时双眼清明:
“明天吧, 我和你一起。”
男人眉目微动, 似乎有些意外。
他重申:“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今天下了飞机, 一到家就进浴室洗澡了, 压根没跟容夫人碰面, 更不会知道江茗雪对容夫人的承诺。
这句话只是平常的询问,他知道时间好提前做打算。
“我知道。”江茗雪确切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明天,和你一起。”
话落, 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江茗雪也微微抬头回视过去。
车内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唯有车载空调的冷风是唯一相对运动的事物。
他们沉默对视了好几秒,容承洲率先掀了掀眼皮:
声音愈沉几分:“好,那就明天。”
……
江茗雪下车, 回到医馆紧锁大门,容承洲才驱车离开。
因为她常常在医馆过夜,后面特意分出来一间诊疗室给她当卧室,卫生间里也加了台淋浴器。
诊疗室很小,只能容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柜子,江茗雪洗了个澡,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大脑自打接收到明天要和容承洲一起搬到婚房的消息就格外清醒,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她一早给家里发了条消息,中午和容承洲一起回去,让阿姨多准备些菜。
接诊完上午的病人,容承洲已经在医馆门口等她,别墅区大多偏僻,江茗雪坐上副驾驶座,在导航上输入地址。
一转头看到他今日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系到第一颗,领口系着一条墨蓝色暗纹领带,操控方向盘时,能看见袖口处露出的一块银色腕表。
眼底闪过一抹惊诧,往日见他都是白T恤、作训服,鲜少穿得这样正式。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转头对他说:“我家里人很好相处的。”
“我知道。”他目视前方,只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优越的侧脸,“第一次见你父母,穿正式些比较好。”
“好吧。”江茗雪撇过头。
反正热的不是她。
到江家后,门口已经有管家迎他们,佣人将容承洲准备的礼物搬下来,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三个男人足足搬了三趟。
按理说见家长一般是上午到女方家,但江茗雪上午基本都有病人要接待,流程时间只能后移。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还在暖菜桌上温着,暂时不会凉。
夫妻二人像是两个季节的人,穿过前院的长廊,走到客厅门口,佣人替他们推开门,江茗雪正要进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容承洲握住。
温热的大掌,薄茧轻轻磨挲着她的手背,他收了收力度,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她:“走吧。”
江茗雪反应慢半拍跟上:“……哦。”
江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江父江母坐在他身侧,恰逢周六,江淮景和时云舒也在,坐在同一侧的沙发上。
见人来了,小辈起身问好,江淮景收了那股随意劲,和容承洲握手:“终于见面了,姐夫。”
容承洲礼貌性回握:“久仰大名,小江总。”
握完手,江淮景像是丢开烫手山芋一样往后躲。
时云舒戳了他一下,小声问:“你干什么?”
江淮景丈量了下和容承洲之间的距离,站定后回:“我不跟他站一块儿,显得我矮。”
时云舒:“……”
接着是江家长辈,江家夫妇扶江老爷子起身。
“爷爷、爸、妈,抱歉,这么久才来拜访你们。”容承洲一一问好,微微俯身,郑重道歉。
改口时尤为自然,没有半分刚见面的不自在。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眼睛却依然炯亮:“没事,茗雪都跟我们说了,你们部队忙,抽不开身很正常。”
都是江茗雪最亲近的长辈,哪个不知道是自家孩子随便找来糊弄他们的,好在对方各方面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礼节的人,这一年来没少找理由探望江老爷子,他们江家自然不会再继续挑刺。
江家没那么多讲究,见面每人塞了个红包,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把人请进餐厅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聚齐,苏芸一大早就起来盯着佣人忙活,这次的菜比上次给江茗雪准备的接风宴还要隆重许多。
饭桌上,几位长辈简单了解了下容承洲的个人情况,包括生日、大学、个人爱好、家庭成员和相处氛围等等。
聊到婚房时,容承洲顺便提到他们打算今天搬过去。
他们这个决定做得突然,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江老爷子也不免愣了一下。
但他并未说什么,只道:“你们决定就好。”
饭吃到尾声,江杏泉放下筷子,说话时神色庄重几分:“承洲啊,虽然你们已经领证,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提前与你讲明白。”
“我并非自夸,想必你应该清楚,我们家茗雪的脾气和品行都是出了名的好,就是性格有些软,虽然我之前一直催她结婚,但真结了又担心她在外面容易受欺负。”
江老爷子没有对外人贬低自己的孙女,而是明里暗里提点:“我见过你父母,知道你们容家家风优良,定不会让我孙女受委屈,但你要理解一个做爷爷的心情。我们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在北城还是有一席之位的,若是某日茗雪做得让你们不满意,请你告诉我,只要我还在,我一定亲自把她接回来。”
江老爷子因为医馆的事,一直对这个孙女有所愧疚,除了学医的事,从小家里在其他方面就会更偏让她一些。
之前听说她领证,虽然常常留宿在医馆,只隔三差五回来,但东西都还在家里,所以还没有真嫁出去的实感。如今东西都要搬走了,他才真切意识到,孙女也要嫁人了。
容承洲端坐在木椅上,肩膀微沉却不垮塌。
眉头微微收紧,目光笃定向江老爷子承诺:“爷爷,请您放心,我家中祖训第一条便是‘忠勇为先,家国同守’,茗雪既成为我的妻子,我必护她周全。”
“夫妻平等,我不会约束茗雪的自由,婚房是婚后买的,写的是茗雪的名字,已经签订房产赠予协议,这是我和家人共同的决定。和我结婚,她只是多了一个家,日后若是想回来,全凭她心意。”
他一字一句说得恳切,江老爷子被他打动:“好,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吃过饭后,容承洲在楼下陪江老爷子聊目前的国际形势和军事发展,老一辈经历过战乱时期,对这些内容十分感兴趣,连下了一辈子的象棋都被丢在一旁,拉着他问现在的战机发展到什么型号了,隐身原理是什么。
容承洲在保证不泄露军事机密的前提下,悉数讲给江老爷子听。
江淮景坐在茶几上,修长手指把玩着青花瓷茶杯,却不喝:“老头儿可算是找着他亲孙子了。”
时云舒坐在旁边玩消消乐,头也不抬回他:“大学生入伍年龄最高24岁,你已经老了,没机会了。”
江淮景瞥她一眼:“……老当益壮,今晚你哭着求我也没用。”
“……”时云舒关掉消消乐,“我帮姐姐收拾东西去了。”——
江茗雪其实没有很多需要搬的,之后容承洲回部队,她还要经常回家住的,所以只带了些夏季的衣服鞋子、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更多的是她房间里的医书古籍,装了满满两大箱。
这些都是要带到婚房的,她回家可以看爷爷书房里的。
江家世代行医,后院种了一大片中草药,江老爷子命名为“中药百草园”,一楼还有一间小型诊疗室,江茗雪每次回家都要在这两个地方泡很久。
但这些东西定然是搬不走的,谁家婚房会放这些味道呛人的草药。
“没关系,你们的婚房离医馆近,如果有需要直接开车过去就行。”时云舒帮她将箱子里的书籍归纳整齐,用透明胶封上口,边安慰她。
“你说得也是。”江茗雪心里宽慰了些。
苏芸从楼下端了一盘刚出炉的鲜花饼上楼:“珮珮,周姨刚刚做的鲜花饼,你最爱吃的,等会儿再带一份回去。”
珮珮是江茗雪的小名,长大之后很少用了,苏芸有时候私下才会喊。
江茗雪接过来,和时云舒一起吃:“谢谢妈。”
容承洲和江老爷子聊完,江茗雪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上楼帮江茗雪搬东西,已经五点多了,回去还要收拾东西,没有留下吃晚饭。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那辆越野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才渐渐收回视线,眨眨酸痛的眼睛,隐约有些泛红:“唉,这回是真走了。”
“没事儿,您要是想大小姐了,直接去医馆看她就行。”管家安抚道。
但嫁人总归是不一样的,江老爷子心情低沉,没说话,在管家的搀扶下转身回去——
医馆附近没有别墅区,婚房选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容夫人从他们领证时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内部一应家具很齐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容承洲的东西上午就搬进来了,一手拎着江茗雪的日常物品,一手抱着她的大书箱子,轻松得像是抱一个毛绒玩具。
江茗雪是见识过他的臂力和体力的,对此没有很震惊。
容承洲念密码,她来输。
“密码是我设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他指的是他父母。
江茗雪点头:“我记住了。”
她跟着进门换鞋,大致打量了一眼,装修风格是意式极简风,整体色调暖白色,很符合她的审美。
怕打扰新婚夫妻,家里只安排了一名阿姨,平时除了打扫做饭,不会过来。
虽不是别墅构造,空间却很大,看上去和江家三层的室内总面积差不多大。
江茗雪思忖了一下,问:“这房子占地面积多大?”
容承洲换好鞋,将东西搬到江茗雪的书房,出来答:“套内面积八百平。”
江茗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么大的房子,还是在城中区,怎么也得一个亿了。
容承洲接了杯温水递给她,垂眸,意味深长说:“军官收受贿赂是要受刑事处罚的。”
江茗雪捧着杯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军人之家向来节俭,他们家又都战功显赫,几代人积攒几十年的财产是不可估量的,她只是觉得他们俩住的房子没必要这样铺张浪费。
容承洲收回目光,淡声:“我母亲娘家是城东任家,这套房子是她送我们的新婚礼。”
“哦。”江茗雪了然,这才想起容夫人的娘家是经商的,买这样一套房子自然不在话下。
彼时二人都不知道,这房子是容夫人对江茗雪嫁到容家的补偿。
至于补偿的是什么,只有江茗雪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