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让容承洲定在了原地。
旋即转身, 边走边对邢开宇说:“开宇,帮我申请一间最好的家属房,今晚就用。”
“啊?”邢开宇愣住, 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这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你申请啊?!”
容承洲脚步不停, 声音冷冽:“那就去找司令员, 他欠我的几个条件, 现在该还了。”
“……不是哥, 你让我跟司令员说这话,你不是让想我送人头吗?!”
容承洲:“五点看不到家属房,你先在我这儿掉人头。”
邢开宇:“……”
活爹!——
江茗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在房间里哭了一通, 就换上衣服打车到车站了。
深夜只有火车站票, 她在车上站了五个多小时, 才熬到安城。
一个月前她曾随口问过容承洲, 下次去哪个城市, 那时候他说是安城, 她就记住了。
其实她不是很确定容承洲是否在这里, 临时任务有很大概率更换地点。
但她没办法,她只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想见他一面, 所以就来了。
不管他在不在安城,至少她来过。
凌晨四点半, 容承洲开着越野车从基地赶到火车站,一眼就看到缩着肩膀蹲在台阶角落的江茗雪。
风裹着车站来往的人声灌进来,她只穿着单薄的浅咖色外套,根本挡不住寒意。
低头抱着膝盖,小小的一团, 像是被这座喧闹的车站遗忘在角落的纸鸢,连风都能把她吹散。
多年后,容承洲依然无法忘记这一幕。
他那位弱不禁风的妻子曾在雨夜凌晨四点,从东到西,一张站票,五个小时的火车,只身跨过几百公里来见他。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往后的几十年,无论她如何打他骂他,他一想到车站外那个瘦小柔弱的姑娘,就一点都气不起来。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脱下冲锋衣外套,披在她身上。
肩上一沉,入目是一双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军靴,江茗雪慢慢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盛着水光,眼圈红红的,见到他时却像是落满了星星,亮得耀眼:“你来了。”
男人喉间艰涩,良久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单膝跪地,俯身将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挡住所有冷风:“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茗雪摇头,声线因发冷而微微颤抖:“没有,是我来之前没有告诉你。”
容承洲:“万一我不在安城,你要怎么办呢?”
江茗雪认真想了想,声音温软却干脆:
“那我就再站五个小时回去。”
她没有带有任何情绪,只是认真的陈述句,说得那样轻松,容承洲却喉结一紧,堵得说不出来话来。
他上个星期的确不在安城,临时派遣的任务在另一个城市。
他不敢想象,倘若他没有被调回来,倘若他不是刚下飞机,倘若他没有看到消息,她要在车站等他多久,又要带着什么样失望的心情回去。
而这个过程中,她又会面临什么样可能发生的危险。
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向来沉稳的声音竟有些发颤:“珮珮,对不起。”
自他离开起,他和她说过太多对不起。
抱歉是礼貌,对不起是亏欠。
他亏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容承洲不知道的是,江茗雪想见他,却不是非要见到他。
见到他当然圆满,但见不到她也能接受。
她知道他在出机密任务,知道他不一定看得到消息,甚至知道他不一定在安城。
她清楚地知道所有会发生的后果,但还是义无反顾来了。
只是因为她的动机,纯粹又有些冲动的动机。
——想见他,很想很想。
至少在寻找他的路上,会有那么一丝希望,缓解她的思念。
也是在路上,江茗雪才想明白。
十四天足以改变一个习惯,如今是第十五天,她对他的思念早就超出了习惯之外。
那些她曾经分不清的情愫,在这半个月的分离中,渐渐拨云见雾,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种令她贪恋、值得她义无反顾的情愫。
她分清楚了。
干燥的冷风穿堂而过,却没落在她身上半分。
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道久违有力的心跳,今晚的一切不安仿佛都有了归处。
怕她蹲得腿麻,容承洲抱起她,向越野车走去。
刚站直,眉头便蹙了蹙:“怎么又瘦了。”
才半个月,就瘦了几斤。
他好不容易喂胖一点,又瘦得像是没有重量。
江茗雪搂着他的脖子,心虚否认:
“我每天都有吃很多。”
“那以后要再多吃点。”
“哦,好吧。”
将她放在副驾驶座上,忽然想到:“你行李呢?”
江茗雪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我没带行李。”
“那包呢?”
“……也没带。”
容承洲掀起眼眸看她:“那你带了什么?”
两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分别拿着两个东西:“我带了手机和身份证。”
容承洲盯着她看了两秒,被气得失笑。
想低声斥责,却语气温和:“哪来的这么大胆子?走丢了怎么办。”
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什么都不带就敢出远门。
江茗雪不甘示弱回视他:“有这两个就丢不了。”
容承洲懒得反驳她。
垂眸注意到她薄外套的两侧微微鼓起,随口问:“口袋里装了什么?”
江茗雪目光撇向一旁:“卫生纸。”
容承洲了然,虽不知道她为什么装这么多卫生纸,但没有继续追问,关上副驾驶车门上车。
打开车内的暖风,很快暖和过来。
安城昼夜温差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就能十度以下。
路上,邢开宇发来家属院的位置和房间号,容承洲带江茗雪开过去。
半夜申下来最好的家属院,都是容承洲用往日军功换来的。
房间里的家具是旧的,但床上用品都是新的,洗护用品也都齐全。
容承洲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先去洗了个澡,怕她等太久,十分钟就出来了。
头发都没吹,就靠在床头,伸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温声问:“在家受委屈了?”
江茗雪摇头否认:“没有。”
容承洲不作声,只是轻轻撩起她额间的碎发,露出上面一块她刻意遮掩的淤青:“那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揭穿,江茗雪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她在车上特意放下头发遮住,竟然这么快就被他看出来了。
原本还想试图狡辩,却在容承洲锐利的目光中败了阵。
“好吧。”她妥协地回答,“是白天被闹事的患者砸了一下。”
容承洲眉头微蹙:“拿什么砸的。”
江茗雪老实答:“茶杯。”
四周空气瞬间被冷却,气压低得吓人。
江茗雪不由瑟缩了下肩膀,喊他的名字:“容承洲……”
听见她的声音,冷硬的面容缓和了些,男人手臂收紧:“我在。”
指尖小心翼翼抚过她伤口外面一圈皮肤,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发紧:“疼吗?”
江茗雪下意识摇头,两秒后又重重点头,苦着脸看他:“疼。”
她的眼圈还隐约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容承洲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当即坐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江茗雪忙拉住他:“骗你的,我来之前上过药了,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容承洲不相信:“真的吗?”
江茗雪重重点头:“真的是真的。”
她双手搂住他的腰:“我在你这里待不了多久,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容承洲姑且信了她的话,重新靠在床头:“这里是家属院,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江茗雪摇头:“不行,我还要回去工作,不能在你这里久留,最晚只能待到明天。”
“珮珮,留下来多陪我几天好吗。”男人垂眸望进她的眼睛,薄冷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祈求。
清幽的眼睛深邃如潭,像是一汪漩涡惹人深深陷入。
向来矜漠冷淡的容上校何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江茗雪心软成了一片,不忍心拒绝,也不想拒绝。
这是第一次,她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向后者妥协,弯唇一笑:
“好,我留下来陪你。”
冷峻的眉眼像是被温水融化,男人眉头松动了几分,抱着她躺下。
清晨六点,天已经亮了大半,微弱的光线穿过简约的白色柔纱窗帘照在相拥的夫妻二人身上。
容承洲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盯着她额间的伤口看了许久,最终俯身吻了下额头没有受伤的位置,温声哄道:“赶了一晚上路,快睡会吧。”
江茗雪点头,随后抬头看他:“你今晚是不是也没睡觉?今天还用出任务吗?”
他来接她时还穿着飞行服,明显是刚下飞机。
容承洲嗯了声,放在她后背的掌心一下一下安抚她:“原本需要,和开宇换了班,今天可以陪你。”
江茗雪:“那就好。”
容承洲垂眸看她:“今天有想玩的地方吗,睡醒我陪你去。”
江茗雪摇头:“没有。”
“那等你睡醒,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在附近散散步。”
她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容承洲想让她在附近玩一玩,权当散心。
江茗雪还是摇头:“不想去。”
容承洲手上动作一顿,想不出在这样的荒郊野岭还能安排什么了:“那你今天想做什么?”
江茗雪没说话,只是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胳膊半支起身子,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俯身吻上他的唇。
昏暗的光线下,她微低着头,清亮的眸中盛着诱人的水光:
“容承洲,我想要你。”
第62章
她的眼尾沾着细碎的水光, 舌尖若有若无扫过他唇齿间的缝隙,动作软而韧,笨拙又魅惑。
容承洲怎么忍受得了她这样勾他, 不过滞了一瞬, 下一秒便扣住她的后脑勺。
稍一翻身, 便反客为主, 把她压在身下。
呼吸粗重几分, 炙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
他的声音低而哑:“珮珮, 你确定想要吗。”
胸脯上下起伏,江茗雪微微喘着气,软而坚定:“嗯, 我确定……”
话音未落, 男人便附身噙住她的唇。
半个月的分离让这个吻变得急切、热烈。
思念像是有了倾泻口, 他们身形交叠, 紧紧相拥, 用力回应着对方, 吻得难舍难分。
简约温馨的家属房里, 安静得只有唇齿相交的暧昧声。
像是一条溺水的鱼, 直到江茗雪被吻到窒息,容承洲才堪堪放过她。
稍显温柔的吻缓慢上移, 依次落在她的耳朵、脸颊、鼻尖、眼睛、眉毛,最后落在她的额头。
温热的唇轻柔地贴在她额际, 沿着她的伤口边缘一点点地描摹,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
想亲吻她的伤口,又怕弄疼了她,动作慢得近乎虔诚。
可这个过程却是实实在在的磨着她。
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膀,她轻声喊他的名字:“容承洲……”
男人低低嗯了声:“我在。”
“容承洲……”她又喊了一声。
意思不言而喻。
容承洲不由低笑:“珮珮, 忘了告诉你,这里没有安全措施。”
江茗雪轻咬下唇,睁开半阖的眼睛,口中含糊其辞:“我衣服口袋里有……”
男人眉梢轻扬,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含笑的语气意味深长:
“不是说装的是卫生纸?”
江茗雪脸颊迅速涨红,无地自容:“……你快去拿。”
容承洲低低闷笑一声,她的外套就搭在床边的椅子上,长臂一伸便拎了过来。
手伸进鼓鼓囊囊的口袋,掏出一把又一把,铺了满床。
他认得包装袋,不是任何一个市面上的牌子,而是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打开的定制款。
都是拆开包装盒的散装,容承洲打眼一扫,江茗雪的两个口袋里一共放了二十多只。
他笑意更深:“珮珮,准备这么齐全,就为了来睡我?”
不带行李,不带衣服,甚至连充电器都没带,却带了满满两口袋避孕套。
他温婉动人的妻子总能带给他意外的惊喜。
敢爱敢恨,敢说敢做。
无论哪一面,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江茗雪被他打趣得两颊滚烫,扯过被子捂着脸,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睡你怎么了,不行吗?”
容承洲拖长尾音笑:“行。”
他俯身压下来,声音格外低哑:“今天一定满足容太太。”
……
被子被他扯开,红润的脸暴露在半亮的光线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解开她的衬衫扣子,原本克制的唇一点点向下移,经由白皙的脖颈、锁骨,直到红印遍布。
新婚夜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容承洲也忍了一个多月。
再加上半个月的分离,所有欲望都在此刻爆发,包括想见她、想要她,以及——
想完全绝对地占有她。
但他并没有一味地宣泄自己,而是听着她的声音和指令,进退有度。
她就像他的军师,完全掌控他的节奏。
降旗他便退,举旗他便进。
情到深处自然浓,身下的姑娘唰地一下流了眼泪。
男人眉头深深蹙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一个月没有触碰的领地,如今对他更加陌生。
他绷紧下颌线,歉疚后退。
江茗雪却抱住他,指尖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因用力而泛白:“不要……”
她带着哭腔哽咽。
新婚夜那晚,痛觉超过了对他的渴望,所以她害怕、畏惧、胆怯。
但这一次,她只想和他紧紧贴近,越近越好,以疗愈这些天的思念。
有爱才有性。
此刻,她想要他的全部。
木板床咯吱作响,他一遍遍地吻去她的眼泪,动人的情话让她沉溺其中:
“珮珮,我很想你。”
男人张弛有度,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这些天,你有想我吗?”
江茗雪紧紧攥着床单,咬着嘴唇不说话。
“珮珮,想我了吗?”
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他故意磨着她。齿间轻咬着她,一阵酥麻的电流瞬间流经她的四肢百骸,颤栗席卷全身。
喉间难以自抑飘出一道极轻的低吟,她缴械投降,带着哭腔回他:“想了……”
他并不满足于此,以舌尖轻挑,继续问:“有多想?”
“……很想很想。”
江茗雪手上无力地攀上他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
他轻提唇,终于满意。
腰身缓慢向下压,在她的低声呜咽中,俯身吻着她的耳后:“乖珮珮。”
清晨的光亮透过白色窗帘洒进来,笼罩在两道交缠的人影之上。
家属院大门敞开,赶早的人陆续走出,唯有属于他们的白昼夜晚才刚开始。
一日之计在于晨。
意识混沌中,江茗雪蓦然想到一个词。
白日荒淫。
光线明亮而不刺眼,江茗雪能看见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和手臂上的每一道伤疤。
同样,他能将她看得更清。
床单被攥成一团,容承洲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紧紧贴近她,一下下旖旎拨弄着:
“珮珮,喜欢这样吗?”
江茗雪秀眉轻拧,头偏向一侧,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咬着下唇,只发出一声简短又拖长的“嗯……”。
男人轻轻吮吸着她的天鹅颈:“那喜欢我吗?”
“……”江茗雪微微喘着气,双眸迷离控诉,“容承洲,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
他稍用力,步步紧逼:“我想知道答案。”
江茗雪不由低呼一声:“容承洲——!”
“嗯,我在。”
他低声应着,却并不退。
深邃平静的目光染上浓重的情欲,灼烧着她,重复着这个问题:
“珮珮,喜欢我吗?”
江茗雪别无他法,只能妥协回答:
“嗯,喜欢……”
“喜欢谁?”
“喜欢……容承洲。”
“谁喜欢容承洲?”
“……”
又一次逼近,江茗雪妥协求饶,音调不由提高一分:
“我喜欢容承洲——”
这个回答终于让他满意,炙热粗粝的掌心掐着女孩柔嫩纤细的腰肢,带她沉入云层。
轻薄的白色柔纱窗帘被风吹起,柔软、缠绕、摇曳,掀起一圈圈涟漪。
窗外,风在低吟,朝霞燃烧着远处的连山,将每一块岩石裹上灼热的火焰。
家属院渐渐传来孩童的嬉戏声,大人的谈话声,整个世界都在喧闹,却被窗帘隔绝在外。
窗外行人匆忙,太阳升起又落下,在每个人都在忙碌奔走时,他们在寂静的室内清醒沉沦。
直到夕阳西斜,明月高悬,木板床才渐渐恢复平静。
像是烟花触碰到火焰,尽情绽放。
江茗雪微仰着头喘息着,身体像是失了水,瞳孔变得迷离又涣散。
灯光晕染成一片温暖的光雾,暖流像潮水般汹涌地漫过每一寸神经,指尖和头皮都是麻的。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却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汹涌。
室内越发潮湿,黏腻的触感还停留在他指尖。容承洲没急着清理,喂她喝了杯水,抱着她一下下安抚着。
当四周完全安静,一切终于结束时,江茗雪躺在床上,意识渐渐回归。
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反应却是——
还好床没塌。
从清晨六点到晚上九点,容承洲翻着她尝试了数不清的姿势。
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又一个,凌乱的衣服散落一地,房间乱得不成样子。
待她缓过来些,容承洲抱着她到浴室清洗,面上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如果不是怕把她饿坏,容承洲还能继续。
家属院只有淋浴,江茗雪双腿酸软无力,只能攀着他的肩膀,才能勉强站稳。
容承洲抱着她,帮她清洗全身。
浴室里水气弥漫,温热的水流由头顶洒下,顺着她的肌肤滑落,白皙的皮肤上印刻着密密麻麻的红印,从额头到脚踝,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容承洲帮她打上洗发水,动作轻柔,避开她的伤口。
混着水雾的声音还有些喑哑:“饿不饿?”
江茗雪靠在他身上,轻声道:“还好。”
身体已经虚脱了,根本感受不到饿意。
男人颔首:“等会带你去吃东西。”
江茗雪摇头:“我不去了,你帮我买回来吧。”
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容承洲嗯了声:“也好,你在家好好休息。”
江茗雪点头:“好。”
洗完头发又帮她打沐浴露,细致地帮她清理每一处。
靠着容承洲站了十几分钟,江茗雪就有些撑不住了,忍不住出声催促:“还没好吗?”
容承洲:“马上。”
白色泡沫沾满全身,不经意蹭到他的身体上,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点了一抹白。
单手抱着她,掌心顺着水流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冲刷掉她身上的泡沫。
女孩细腻的后背紧紧贴在他身前,无意识地蹭了蹭。
容承洲的动作微微停顿,凸起的喉结轻轻滚了滚,倏尔喊她的名字:“珮珮。”
江茗雪慵懒地靠在他怀里,迷离的眼眸抬起时,带着不自知的魅惑:“嗯?”
容承洲没说话,只是将水流开得更大。
接着大掌缓缓移向她的小腹。
抱着她又来了一次。
第63章
白瓷砖墙挂满了蒸汽凝结成的水珠, 在眼前一晃一晃的。
江茗雪站不稳,没几分钟就被他抱起来,挂在身上。
一手托着她, 另一只手挤了一泵洗手液, 用热水将盥洗池边缘认真清洗了一遍。
在这期间, 依然没从她身上抽离。
江茗雪抱着他的脖颈, 双腿垂在他腰侧, 身子跟着摇摇晃晃的。
洗干净盥洗池, 容承洲关上水龙头,将她放在台子上。
镜子里映照出女孩纤瘦的背影,男人的肩宽快赶上她的两倍。
掌心捧着她的脸颊, 动作比吻更深入。
水雾裹着温热的水汽漫出玻璃门, 将顶灯晕成一团朦胧的暖光。
密闭的空间里混着沐浴露清软的甜香, 空气里浮着细碎的水声。
雾气缭绕间, 江茗雪眼尾泛红, 微微仰着脖颈后倾, 发梢滴下的水珠顺着她漂亮的蝴蝶背滑落, 砸在池壁上, 融入洁净的白瓷消失不见。
头顶的暖灯不停摇晃着,呼吸交缠间, 他们不留一丝缝隙地紧紧相拥。
又是一场极致的缠绵。
……
这次容承洲控制了时间,只一个小时就放开了她, 抱着她站在淋浴下一起清洗。
江茗雪庆幸自己来安城前,在家里短暂地睡了三个小时,才能勉强承受住容承洲旺盛的欲火。
只是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再加上高强度运动,被容承洲从浴室抱出去时, 脑袋有些缺氧。
容承洲拿浴巾将她裹起来,放在床上,在她困倦的眼皮上吻了吻:“困了就睡会,我去买点吃的。”
江茗雪睡眼惺忪点头:“嗯。”
不等容承洲换完衣服出门,她就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她不知道容承洲究竟哪来的精力,明明比她睡得少,又比她动的多得多,竟然还有力气出去。
一个小时后,容承洲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份海鲜面,还有两套女士衣裙,一些新购置的洗护用品,以及从宿舍拿过来的个人衣物。
喊江茗雪起来吃了点东西,帮她换上他的衬衫,当做睡衣。
接着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换了一张新床单,又到卫生间把江茗雪的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
做完这些事,不仅没有半分困意和疲惫,甚至精神有些亢奋。
折腾完已经十二点多,关灯上床,抱着江茗雪躺下。
时隔半个月,终于能再抱着柔软的妻子入睡,容承洲竟有些失眠。
仿佛是做梦一样,他从未想到江茗雪会主动找他,甚至说想他、喜欢他。
虽然有他威逼利诱的成分,但她深夜来找他,足以说明她是在意的。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容承洲借着月光,注视着妻子姣好的容颜。
若不是她太累了,他真想现在就亲口问她——
翌日,容承洲六点就起来了,家属院到基地有一段距离,他提前买好两人的早餐,放在微波炉旁。
临走前吻了吻江茗雪的额头,低声叮嘱道:“睡醒记得吃早饭,无聊可以到楼下找其他家属聊天,我先走了。”
江茗雪在睡梦中迷糊应着:“嗯……”
容承洲坐在床侧,垂眸盯着妻子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才起身出门。
走到楼下,门口已经有几位军人的家属坐在楼下聊天,有头发花白的军人父母,也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军人妻子,几个人见到新面孔,热情打招呼:“刚搬进来啊。”
容承洲略顿住脚步:“是。”
他也是第一次带人住家属院,并不认识她们。
但军队的家属院和军区大院一样,只要在院子里,那就都是一家人。
他上前一步,简单礼貌问好后,接着道:“我太太初来乍到,对这里不太熟悉,我不在的时间,还请帮我照看一下她。”
家属院普遍互帮互助,相互扶持,应得干脆:“你放心吧,我们会多关注你太太的。”
容承洲颔首:“多谢各位。”
然而,几位军人家属在楼下蹲了两天,也没见到江茗雪的人影——
容承洲出去一天,中午让邢开宇给江茗雪送的饭,但他说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给江茗雪发了条消息,放门口置物架了。
晚上九点才回去,推门进卧室一看,床上的妻子果然还睡着。
卧室漆黑一片,怕吵醒她,容承洲没有开灯,轻手轻脚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
出来看早上的饭还没动,中午的饭也没拿进来,都已经不能再吃了,便又出门买了点夜宵拎回来。
到卧室轻轻拍了拍江茗雪:“珮珮,起来吃点东西。”
“嗯……”江茗雪闭着眼应,但就是不起来。
见她睡得正沉,容承洲只好让夜宵冷一冷,自己先到浴室洗澡。
二十分钟后出来,江茗雪还是没醒,这会不得不把她喊醒了。
一天一顿饭,身体受不住。
被容承洲半抱着,江茗雪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快要散架一样。
强撑着精神到卫生间洗漱,吃了点东西才回卧室。
容承洲刚切好一盘水果,端着牛奶过来,就看见她抱着被子又见周公了。
只好将水果和牛奶放进冰箱,拧开白天买的创伤药膏,给她的伤口抹了点药,然后上床陪她一起睡。
第二天早早回部队开军事会议,把一天的任务集中做完,下午五点就回家属院了。
一进卧室,江茗雪还在睡。
估摸了下时间,已经快睡了两天了。
眉头不由蹙起,这有点超过他对人生理的认知了。
有这么累吗?
斟酌了下,最终还是没叫醒她。
今天时间充裕,容承洲重新关上门,出门买菜。
到楼下又碰到昨天早上那几位热情的邻居阿姨。
阿姨们刚买菜回来,见到他好奇地问:“诶,小容,你老婆是回家了吗?怎么两天都没见着人,还想着带她到周边溜达溜达呢。”
容承洲身形一滞,若无其事回她们:“没有,她比较内向。”
“我说呢。”大姨了然,拎着菜篮子说,“我们几个在门口等她两天了,都没见她出门,还以为回去了。”
容承洲扯唇淡笑,本想说明天,话到嘴边又改了:“过两天吧,等她适应两天。”
他不确定江茗雪明天能不能醒。
“行,没问题。”
买完菜回去,做了四菜一汤,江茗雪终于从卧室出来了。
一出门径直坐在沙发上,一秒都不能多站。
容承洲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睡醒了?”
江茗雪侧靠在沙发扶手上,迟缓摇头:“没有,但是饿了。”
要不是闻到菜香,她还能继续睡。
容承洲哑然失笑,过去抱她坐在餐桌旁:“明早跟我去跑两圈吧。”
这体质和精力太差了,需要锻炼。
江茗雪抬眼瞪他:“容承洲,你还是不是人?”
替她摆好餐盘,容承洲义正言辞回她:“我是为你着想。”
做一天,睡两天。
不划算。
“不要。”江茗雪撇过脸,不领情,“要去你自己去。”
她现在一动浑身都酸,甚至怀疑没跑两步骨头就散架了。
容承洲只好搁置这个想法,给她盛了一碗玉米排骨汤:“那多吃点,补一补。”
江茗雪握着勺子低头喝汤,忽然想到两人的第一晚,那次是从晚上到白天,她也是累得不行,但第二天还是按时上班了。
昏天黑地睡了整整两天,她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当时的敬业程度。
喝完汤,没等容承洲开口,她就主动啃了好几块排骨。
被折腾了十五个小时,是得好好补补。
吃过饭,江茗雪给许妍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一下这周的工作。
她徇私给自己放了一周假,其他医师手里的病人就会变多,好在大家理解她,没有人提出不满。
容承洲到厨房洗过碗出来,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在她打电话时边给她剥了一盘荔枝。
荔枝是夏天的水果,秋天价格昂贵,但他还是买了很多。
江茗雪边打电话,边咬了一颗荔枝。
正低头找垃圾桶,想吐果核时,却没找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到她下巴处,接住她口中的荔枝核,顺手丢进他边上的垃圾桶中。
江茗雪瞥见他手心微微泛着水光,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不由走神了两秒。
“茗姐,茗姐?”许妍在那边提醒。
“哦,我在听。”江茗雪忙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你继续。”
和许妍简单聊了会儿工作安排,挂断电话时,茶几上的荔枝不知不觉少了半盘。
容承洲一颗都没吃。
江茗雪嘴里慢慢嚼着,忽然觉得总是被他照顾不太好,便如法炮制,剥了颗荔枝喂到他唇边:“给。”
容承洲手上还在剥下一颗,看见面前的荔枝果肉,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这还是江茗雪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谢谢。”
他先是道谢,然后微张唇。
江茗雪将荔枝塞进他嘴里,正要退出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道炙热湿润的触感从她指尖划过。
像是一阵电流窜过,酥麻的触感传遍全身。
江茗雪连忙缩回手:“不给你喂了。”
容承洲低笑一声,把手中最后几颗荔枝剥完,将果盘推到她面前。
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汁水。
然后偏头瞧她,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问出他这几天一直想问,但没找到机会问的问题:
“珮珮,你前天说的喜欢我,是真的吗?”
江茗雪咬荔枝的动作不由一顿,接着把一整颗送进自己嘴里。
腮帮子被鼓得圆圆的,她微扬下巴,想起他在床上威胁她的事,故意道:
“床上说的话不算数。”
男人神色暗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现在不在床上,我再问你一遍。”
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启唇:
“珮珮,喜欢我吗?”
第64章
暖黄色灯光从天花板洒下, 裹住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平幽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墙上闹钟的滴答声似乎变得缓慢。
江茗雪回望过去,看着他看似平静, 却隐约带着几分不安的眼睛, 张了张唇, 忽然说不出骗他的话。
“好啦, 骗你的。”
她倾身过去, 环住他的腰身, 轻声道:
“你要好好活着,这样我才能喜欢你一辈子。”
她说话温柔却郑重,男人的身形先是一滞, 江茗雪能感受到他身上肌肉明显放松。
似乎受到了安抚, 容承洲缓缓抬手, 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好。”
微风吹起窗帘, 掀起一层层柔软的褶皱。
简约温馨的家属房里, 他们紧紧相拥, 抱了许久。
没有任何情欲, 只有纯粹的爱意——
洗完澡已经快十点, 容承洲要洗白天的作训服,江茗雪先一步爬上床, 边玩手机边等他。
二十分钟后,容承洲忙完手里的活, 走到卧室。
家属房的床质量一般,他一坐下,就咯吱响了一声。
这声音太过耳熟,江茗雪条件反射般抬头。
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后,又匆忙挪开。
容承洲躺下, 见她在看手机,没关床头灯。
长臂伸过去,从身后抱住她:“还不睡觉吗。”
江茗雪正在回程影的消息:“马上。”
容承洲嗯了声,抱着她静静等着。
跟程影聊了几句,江茗雪关掉屏幕,正要收起手机时。
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男女声混杂,时而呻吟,时而低吼。
还有和他们如出一辙的木板床的咯吱声。
“……”
江茗雪后知后觉意识到对面在做什么事,身体陡然僵住。
卧室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容承洲比她听力好得多,显然听得比她清楚。
隔壁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潮涌般越来越激烈,听得江茗雪老脸一红:“容承洲,你们这儿的房子隔音这么差吗?”
男人的手掌箍着她的腰:“看样子是。”
他也是第一次来,不清楚这里的隔音效果如何。
江茗雪:“……”
在心里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委婉地问:“那我……我那天晚上……声音大吗……?”
闻言,容承洲笑了笑:“不小,我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茗雪:“……”
天塌了。
她抬手将头蒙在被子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容承洲轻笑一声,抬手扯开她的被子:“骗你的,那天晚上只有床在响。”
江茗雪气得抬眼瞪他:“容承洲!”
他把她搂得更近,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刚刮过胡子的下巴不扎,略微沙哑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的错。”
江茗雪板着脸不理他。
她发现容承洲最近很喜欢逗她,明明之前是多么正经的一个人。
容承洲半支起身子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亲:
“珮珮,别生气。”
她倔强地撇过脸,不想原谅他那么快。
容承洲又去亲她的嘴巴和眼睛:“错了老婆。”
笑意不减,低哑的声音缠着点蛊惑的意味。
听得江茗雪心尖跟着颤了颤。
走神的空档,男人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耳根。
炙热的呼吸扑下来,敏感得她缩了缩肩膀。
气氛逐渐变得旖旎,男人的吻逐渐下移。
江茗雪的呼吸紧跟着加快了几分。
身上穿着他的白衬衫,不知不觉被褪到肩膀之下。
他边亲边哄她:“珮珮,别生气了,嗯?”
江茗雪闭着眼承受他的吻,哪里还有精力生他的气。
这个男人花招百出,让她根本气不起来。
衬衫领子被拉到腰间,江茗雪垂眼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头顶:
“睡了两天了,休息好了吗。”他问。
“……”江茗雪轻皱眉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他,“容承洲,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男人头未抬,沙哑声音隐匿在吮吸的唇齿间:“不影响。”
江茗雪:“……”
她有影响。
木板床颤动的频率比隔壁快得多,江茗雪出声提醒他好几次,容承洲才有所收敛。
江茗雪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气神没一会儿就被容承洲吸没了,摇摇晃晃地睡过去,迷糊中依稀听到他在她耳畔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去给你买几件口袋大的衣服。”
江茗雪:“……”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容承洲这一晚克制了许多,约莫快三点就帮她清洗完抱着她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容承洲六点起床洗漱,临走前亲了亲她的额头:
“珮珮,我回部队了,睡醒记得吃早餐。”
江茗雪闭着眼,咕哝着回应:“嗯……”
容承洲却站在床侧没走,捏着她的下巴又亲了一下。
江茗雪忽地睁开眼,捂住嘴巴:“我还没刷牙。”
男人勾唇,拿开她的手:“没事,我不嫌弃。”
容承洲没开灯,清晨室内昏暗。
又俯身亲了她好半晌才意犹未尽松开。
站在床侧看了她足足五分钟,才转身出门。
从前不理解昏庸的皇帝为美色误国,今日轮到他切身体会,才恍若发觉。
昏君也有苦衷——
江茗雪直接睡到了中午。
昨晚容承洲良心发现,没有折腾她太久。
虽然醒得晚,但身上明显没有第一天累。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洗漱。
目光瞥见床头柜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定制款包装时,刚才天真的想法顿时被收回。
他那哪是良心发现,分明是怕后面不够,在省着用!
江茗雪无语了好一会儿,才穿鞋下床。
邢开宇今天和容承洲一起出任务,今天来送饭的是容承洲带的另一个兵。
江茗雪早午饭并做一顿吃完,又吃了点容承洲提前洗好的水果。
坐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却发现人一闲下来,之前想看的纪录片,想追的电视剧都变得索然无味。
没看多久就把手机关上了,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散心。
安城比北城靠北些,秋天来得早,下午不热,家属楼下好几位闲聊的阿姨和军嫂正围着麻将桌坐在一起闲聊。
瞅见楼道里秀丽出挑的新面孔,一眼就认出来是容承洲的太太。
大姨热情打招呼:“小容他媳妇儿,快过来坐!”
江茗雪愣了下,指了指自己:“我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新称呼?
“对啊,就是你,小容早就交代我们了,让我们带你解解闷儿。”东北大姨笑容可掬说道。
江茗雪后知后觉想起,容承洲的确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怪不得这些人一见她就认出来了。
她也不是扭捏的人,走过去坐在几人旁边的空位上。
“五万。”大姨边打麻将边转头对她说,“你可算出门了,我们都在门口等你三天了。”
江茗雪先是讶然,然后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抱歉,我比较宅。”
“没事儿,我们刚来都宅,时间长了就憋不住了。”
另一位军嫂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边宽慰她。
楼下一共四个人,两位军人母亲,两位军嫂。
“就是,你在家待时间长了就知道有多无聊了。”
江茗雪笑着说:“我现在已经觉得无聊了。”
“是吧。”抱着孩子的军嫂说,“我在家带娃都嫌无聊了,更别说你们没孩子的了。”
“我也想带孩子,这不是没怀上吗。”年轻点的军嫂说完看向她,“诶对,你跟你家兵哥哥最近也是在备孕对吧?”
江茗雪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个推测是怎么得出来的,浅笑回她:“我工作比较忙,没有在备孕。”
“哦——”年轻军嫂了然,“没事,这次不是,下次也得是了。”
另外两位大姨频频点头附和:“是,年轻人还是得早点生孩子。”
江茗雪尴尬地扯了扯唇,没想到逃过了家里的催生,迎来了家属院更猛烈的催生大队。
好在几人没有一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抱着孩子那位军嫂边摸牌边对她说:“小江,等打完这局你来替我,我上楼睡会觉。”
江茗雪摆手:“我不会打麻将。”
江家过年没有这个传统,她平时工作忙,更没机会接触。
“没事儿,现学就行,麻将这东西很简单的。”
“我刚才赢了不少筹码,你放心玩就好了,输不完的。”
“对,第一次玩还有新手光环呢,说不定最后你赢得最多。”
几个人接连劝她,江茗雪不想扫兴,便接了那位军嫂的位置。
除了会认牌,所有牌桌上的规则都是现教的。
大姨边耐心教她怎么顺摸逆打,边笑着说:“这回遇见个真新手,等会得把咱都赢光咯。”
“可不是吗,麻将这东西悬得很,越会玩越容易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和江茗雪边聊边打,一下午时光就这么消耗过去。
她们没有故意哄骗欺负江茗雪,牌桌上的确有“新手光环”这一说。
结果最后一局打完,江茗雪不仅没有新手光环,还一人赔三家。
收官之战,她甚至非常天选之子地点了三响炮,要每人给三张。
她拉开自己空荡荡的小抽屉,捏着最后一张筹码抬头说:“就这一个了……”
两位大姨和年轻军嫂都笑趴在桌子上。
“哎呦我笑得不行了,小江也太可爱了。”
“你们帮我作证啊,我真没骗人!我见过的新手都是盲赢,还是头一回见着盲输的。”
“我知道,我见到的新手也都是硬靠运气赢,小江这霉气也真是绝了。”
大姨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缓过来:“咱仨自己算算吧,别算小江那份了,这么玩得赔没了。”
江茗雪忙摆手:“没事,我可以给的。”
她不是输不起的人,更何况大家在教她玩的过程中没有丝毫不耐烦,她看得出,她们不是想赢她的钱,而是想带她融入圈子,找点解闷的娱乐活动。
“那不行,虽然我们玩得不大,但你输的实在太多了,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我们不能欺负新手。”大姨说。
江茗雪张唇,还想说什么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响起男人沉稳磁性的声音:
“我太太输了多少,我来出。”
她循声望去,容承洲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空军常服,向她缓步走近。
目光直直望向她,唇边带着浅淡的弧度,与她对视了好几秒。
直到走到她身后两步才收回,两只手掌不轻不重落在她肩头,带有明显的安抚意味。
只这么一个动作,江茗雪就知道,剩下的事不用她管了。
“真没事儿,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几个欺负新人,这家属院还待得下去吗?”大姨坚持道。
“是呀,你们都是年轻人,钱省着给孩子买几瓶奶粉吧。”
“我知道。”
几人不收,容承洲却坚持要给。
从钱包里掏出几十张红色钞票,放在牌桌上,淡声道:
“我军务繁忙,无暇陪她。之后几天,还要烦请几位带她多玩一玩。”
“不管输多少,都由我来出。”
话说到这份上,几人明白过来。
这钱并非是输的赌注,而是委托她们照顾他太太的谢礼。
三人连连感慨,没想到军队里竟然还有这么心细体贴的男人。
她们玩的牌面小,用不了这么多。几人最终象征性抽了几张,大姨笑说:
“小江虽然牌桌上运气差了点,但遇人的运气是真好啊。”
江茗雪抬眼看向容承洲,夕阳柔化了他冷硬的轮廓,男人眉目清隽,比初见时多了一分温和。
她定定地看着,不禁弯唇浅笑。
她也觉得自己遇人的运气不错——
站在楼下和她们聊了几句,夫妻二人手牵手上楼。
“今天玩得开心吗?”容承洲问。
家属院没有电梯,江茗雪跟在他身后,一级一级上楼梯,点头:“挺开心的。除了输得有点多,但麻将玩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容承洲淡笑:“你不觉得无聊就好。这几天就当休假,好好放松一下。”
江茗雪:“嗯,好。”
“哦,对了。”进门走到玄关处,她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你是跟她们说了什么吗?”
容承洲:“只说过让她们多关照你,怎么了?”
江茗雪蹙了下眉,奇怪道:“那她们今天为什么都以为我在备孕。”
容承洲眉峰稍抬,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家属院的别称。”
江茗雪好奇:“啊?什么别称?”
容承洲偏头,意味深长看她,缓缓吐出三个字:
“送子楼。”
第65章
江茗雪微微睁大眼:“你在说什么东西??”
怎么会有这种奇葩楼名, 容承洲一定又是在骗她。
容承洲轻笑:“部队的人都这么叫,因为一年只有45天假,大部分只能在家属院里备孕。”
江茗雪反应了一下:“所有军种都是这样吗?”
容承洲略点头:“是。”
江茗雪了然。
怪不得今天小楠说她这次不是备孕, 下次也得是了。
两个人换了鞋走到客厅, 她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转头问:“容承洲, 你想要孩子吗?”
这个问题让容承洲定了定神。
随后牵着江茗雪的手坐在沙发上。
敛起神色, 郑重道:“关于孩子的事, 我近两年都没有打算。”
江茗雪有些错愕地抬眸看他:“那你当时在我爷爷面前装得那么积极?”
还问她想要几个,她还以为他很想要孩子呢。
容承洲轻笑:“爷爷也是一片好意。”
江茗雪瞥他一眼:“就你会卖乖。”
晚上是容承洲做的饭,吃完饭时间还早, 两个人下楼, 到家属院散步。
夜晚宁静, 路旁的白杨树排列得比别处更整齐, 连长椅和路灯灯罩都漆成深蓝色的。
家属院位于空军基地内部, 云层偶尔传来战机归航的低鸣, 不远处的训练场还有几队晚训的兵在拉练。
晚风把白杨树吹得沙沙作响, 容承洲牵着她的手走在砖石路上, 路灯刚亮,暖黄色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 又叠在一起。
他们难得有这样散步的机会。
“我不想要孩子,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过得更辛苦, 让他们没有父亲的陪伴。”容承洲主动向她解释。
江茗雪点头:“我知道。我对孩子也没什么执念,而且在和你结婚前,我们就说好了不要孩子。”
“但你随时有改变想法的权利。”容承洲慢慢道,“爷爷说的不无道理,再过两年, 你就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江茗雪无所谓地笑笑:“那不着急,还有一年的考虑时间呢。”
容承洲:“好,那就由你决定。”
“我今年会向上级申请补婚假,但具体时间还不能确定,你想什么时间办婚礼?”
江茗雪想了想:“我什么时间都可以,但尽量在秋天办完吧,冬天穿婚纱太冷了,而且穿打底衫会显得好臃肿。”
末了又怕给他压力,补充道:“但其实冬天办婚礼也没关系,反正现在的婚礼很多都在室内,说不定赶上下雪,会很浪漫。”
容承洲认真听着,一一记下:“好,我知道了。”
两人边聊边往前走,路过训练场,传来一阵阵洪亮整齐的口号声,江茗雪好奇地往里面探了探头。
一群皮肤偏黑却气质阳刚的年轻空军兵正在草坪上做俯卧撑,白色t恤被汗水浸湿,黏连在皮肤上,布料下肌肉若隐若现。
江茗雪不由多看了两眼。
容承洲拉她的手没拉动,一回头就看见江茗雪在直勾勾地盯着几个年轻气盛的新兵蛋子做俯卧撑。
双眸微微眯起,他出声提醒:“走了。”
江茗雪头也不回继续看:“马上。”
“……”
沉默了几秒,又轻轻掐了掐她的虎口,向来沉静的容承洲声音放低:
“看够了吗。”
江茗雪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依依不舍从操场收回目光。
“别的男人好看吗。”容承洲手上的力道不减分毫。
“好……”江茗雪下意识想说好看,到了口边又蓦地收回,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对他们没兴趣,只是在帮许妍物色相亲对象。”
容承洲冷笑一声,懒得揭穿她。
只是不动声色换到了临近训练场的位置,挡住她的视线。
握着她手的力度明显收紧几分,江茗雪控制住向那边看的目光,努力目不斜视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迎面撞上一对和他们一样,牵着手散步的年轻夫妻,看上去才二十四五岁。
原本正甜腻地牵手搂腰,男生一看见前面的容承洲,连忙收敛了嬉笑的神色,松开手,往外迈出一大步距离。
向他们这边敬礼,大声喊:“容队好!嫂子好!”
江茗雪微笑回应,容承洲略一颔首,没说什么客套的话。
两对夫妻擦肩而过。
江茗雪注意到男生刻意疏远的距离。
背对背走过时,依稀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
“你干嘛呢?为什么离我那么远,还不牵我手!”
士兵压低声音:“不是我故意松开的,是部队里有规定,家属院里不能牵手,不能嬉闹,不能做亲密行为,不然影响不好。”
“拉个手有什么好影响不好的,你就是不愿意,在给自己找借口。”
“哎呦宝贝,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咋可能不愿意拉你手嘛。”
“行,那你现在就过来牵我。”
“……等会等会,等领导走远点,求你了宝贝儿。”
“郑英龙,你就是个渣男!我今晚就回家!”
“别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
空旷的柏油路上,小情侣吵架的声音渐行渐远。
江茗雪无意听到了全部,转头好奇道:“你们部队还有这种规定?”
她第一次来家属院,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隐形条令。
不能拍照,不能随意出入,不能穿着清凉,这些都是昨天的几位军人家属给她讲的,没想到还有不让牵手的条令。
容承洲嗯了声:“的确有这样的规定,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被领导看到容易受批评。”
江茗雪垂眸看向二人的手:“那你为什么能牵我手?”
容承洲提了提唇角,偏头看她:“因为我就是领导。”
他语气淡淡的,有些轻狂,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江茗雪瞧他一眼:“容上校,什么时候这么狂妄了?”
容承洲淡笑,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也不怪容承洲轻狂,部队里的确没几个比他职级高的,少有能压得过他的都是五十来岁的老军官了,包括正副司令员和政委,还都是容老将军手底下带出来的兵,一个个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巴不得他给大队多立几个一等功。
有能力的人才有话语权,只要不触及到重大军规,这种小问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过的。所以邢开宇那天晚上虽然在司令员那里挨了顿骂,但还是当场批下来了,还是整座家属院里户型最好、家具最新、环境最干净的房。
路灯的光揉成一团暖黄,在他清晰的侧脸轮廓晕开一层朦胧的光边,深邃的眼底闪着一点碎光。
江茗雪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道:“领导这么有权势,亲亲抱抱是不是也没事?”
容承洲偏眸看她,像老干部一样教导她:“最好不要,影响不好。”
毕竟是公共场合,牵手已经是最大容忍界限了。
江茗雪也没想在这里亲亲抱抱,她只是想逗逗他。
拽着他的手臂,故意踮起脚靠近他,食指勾着他的下巴,故意挑逗:“领导,能亲一下吗?”
容承洲看都不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往前走。
江茗雪不气馁地跟上去,拉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领导,别这么高冷嘛。”
容承洲下颌线明显绷紧几分,但强大的自制力和纪律性让他不足为惧。
步子迈大往前走:“珮珮,别闹。”
江茗雪不听,两只胳膊亲昵地搂着他的小臂:
“领导,就亲一下。”
胸前的柔软不可避免地蹭到他,容承洲凸起的喉结不由轻滚了一下,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顺着她说:
“回去再亲你。”
“不要。”江茗雪才不想亲他,他只是喜欢看他濒临破功的神情,“回去我就不让你亲了,我就想在这里亲你。”
容承洲默默做了个深呼吸:“这里不合适。”
从她身上挪开视线,任由她怎么撒娇撩拨,都不为所动。
江茗雪彻底败下阵来,没想到容承洲这么有定力。
老老实实地站回去,没再逗弄他。
距离回他们的家属楼还有一半距离,江茗雪低头踩着地上的影子,在心底直感慨军规的深入人心。
平时在她身上粘十几个小时都不想退出去,现在竟然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对内对外两幅面孔,江茗雪深深佩服了一下容承洲的自制力。
“啊——”正走神到一半,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道强硬的力度,拽着她往旁边爬满绿藤的墙角带拉去,江茗雪不由低呼一声。
那是两栋楼之间的死角,原本明亮开阔的视野变得昏暗,连风都被挡在外面,后背贴上微凉的墙面,脑袋却枕上男人的掌心,不觉得疼。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刚才还被她在心里尊称“柳下惠”的男人欺身压过来,将唯一的一丝光亮都遮了去。
江茗雪瞬间屏住呼吸:“容承洲,你干什么……”
没等她说完,炙热的气息便压下来。
男人垫在她脑后的手掌轻轻扣在她后颈,掺着点沙哑的尾音微微上扬:
“不是要亲我吗。”
指腹蹭过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角,带着灼热的滚烫和极致的蛊惑,低沉的声音格外沙哑:
“珮珮,想亲哪里?”
第66章
江茗雪:“……”
刚夸他坐怀不乱柳下惠呢, 这么快就露出原形了。
她被男人困在墙角一隅,挣扎了两下无果,小声控诉:“家属院不能拉拉扯扯, 影响不好。”
容承洲微提了提唇角:“刚才是谁一直说要亲我的?”
“……”江茗雪被噎了一下, 微扬起下巴反驳, “我那是替部队考验你, 不是真的要亲你。”
别说是禁止亲密行为的家属院了, 就是在外面的普通场所, 江茗雪也做不出来在公众场所亲吻的事。
容承洲当然清楚这一点:“那我通过考验了吗?”
江茗雪气道:“当然没通过!”
闻言,他轻提唇角,语气里带着肆无忌惮的轻狂:
“既然没通过, 还顾虑什么?”
说着就俯身噙住她的唇。
“唔……”唇被堵住, 江茗雪两只手抓着他的军装前襟, 用力推他, 却没能推动。
口中模糊不清地控诉, “容承洲, 你身为领导, 怎么能带头违反规定呢?”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容承洲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她头顶,肆意掠夺着她口中的气息:
“谁让你刚才一直在招我。”
江茗雪:“……”
他这是装都不装了。
头被迫仰起, 她被吻到窒息:“你们部队的人知道你私底下这么流氓吗?”
“知道又如何。”他平声反问。
低冽的嗓音里是克制的沙哑:
“我只对我老婆流氓。”
“你……”真不要脸。
剩下骂他的话没说出来,被他更深入的吻吞噬在唇齿中。
风吹动爬满墙的绿藤, 沙沙作响。
吻了好几分钟,容承洲嫌低头费劲,干脆把她抱起来,压在墙上与他相平。
几步之隔的柏油路上,时不时走过一批晚训结束的新兵。
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 作战靴在地上敲出清脆的有节奏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茗雪大脑神经上,心脏跟着一下下震颤,生怕下一秒有人发现。
明明是合法夫妻,却像是偷情一样,和容承洲在墙角厮磨。
她被吓得屏住呼吸,容承洲却丝毫没有反应,甚至抬手掐了下她的腰,沉声提醒:“专心。”
江茗雪:“……”
纪律已经约束不了容承洲,连带着她这位家属也跟着踩上危险的红线。
一种近乎荒唐的刺激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脊椎,她在他怀里细微地颤抖,几乎要被偷欢感淹没。
绿藤的叶子被风吹得害羞藏起,他们在隐蔽的角落吻了许久,伴随着士兵渐行渐远的口号声、谈笑声、脚步声。
然而,这个吻却没有止步于绿墙角,而是耳鬓厮磨,辗转到了床上。
他们的床在响,没过多久,隔壁的床也跟着响起来。
撞击墙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幅度比平时猛烈,却还是没比过容承洲。
江茗雪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吊灯,见识到男人们荒谬的胜负欲,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家属院又叫送子楼了。
照这个频率下去,想怀不上宝宝都难。
容承洲埋在她月匈前,沉声问:“你周几回北城?”
她轻轻喘着气,唇间口干舌燥的,断断续续答:“……周日的票。”
男人呼吸平稳,语气里明显带着遗憾:“那每天只能用两个了。”
定制就这一点不好,不能随时买,军队收取快递必须开箱检查。
江茗雪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抓了两大把,将口袋装满就走了。
再多就不好了,鼓鼓囊囊的容易引起安检的注意。
而且她想着这二十多个肯定够容承洲用了,怎么也没想到容承洲第一天就用了将近一半,以至于到后面捉襟见肘起来。
“我明天去超市买几个将就用吧。”容承洲道。
市面上牌子的最大号也能用,只不过戴着有些紧,不舒服是其次,时长会受一些影响。
江茗雪:“……别买了,我白天还想出门呢。”
容承洲时间长,两个已经是她第二天能勉强维系正常自理能力的极限了。
容承洲:“下次我提前下单一些放部队。”
江茗雪:“……少说两句吧大哥。”
他敢说她都不敢听。
“嗯,那我只做不说。”
“……”
真没话讲了——
周三,江茗雪依然是睡到晌午才醒,刚吃完容承洲差人送的午饭,就听见敲门声响起。
是昨天的两位大姨和军嫂:
“小江,下午出来打麻将呀。”
江茗雪忙起身去开门,走到玄关处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走到卧室看了一眼,又把门关上。
还好容承洲每次结束都会收拾残局,不影响家里来人做客。
“来了。”
边答应着边去开门,迎她们进来。
简单聊了几句,她到卧室换衣服,跟着几个人下楼打麻将。
两位大姨分别姓于和沈,有孩子的军嫂叫朱雯珊,在备孕的那位军嫂跟她差不多大,叫陶若梨。
朱雯珊今日才知道,江茗雪接了她的位置后输了好几百块钱,当即愧疚不已。
原本其他三个人今日担心江茗雪又要输钱,不打算玩钱来着,但朱雯珊不同意。
下午打麻将时,非要坐在江茗雪旁边手把手指导她出牌和各种技巧,势必要带江茗雪把钱赢回来。
一圈下来,江茗雪竟摸出来点门路,赢了好几把,还有一把清一色。
小抽屉里的筹码堆得满满当当,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你们不会是在给我送牌吧?”
“哪能啊,你那牌跟宝贝一样捂得严严实实的,谁看得见啊。”于姨笑着打趣她。
江茗雪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每次摸牌都是小心谨慎地压在桌子上,生怕别人看见,到时候给容承洲输钱。
“咱们是靠实力赢的,她们让不让都得输。”朱雯珊抱着两岁的女儿,跟着道。
她家里是麻将发源地,自有血脉压制。
“那就好。”江茗雪放心地把抽屉合上,唇角不由轻弯。
她今天不用给容承洲输钱了。
第二圈开始。
于姨:“四条。”
江茗雪:“碰。”
沈姨:“一饼。”
江茗雪:“碰。”
陶若梨:“九万。”
江茗雪:“杠。”
话落,四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陶若梨坐在她旁边,眼睁睁看着三轮过去,她手里只剩两张牌,不敢置信问:
“新手光环是有延迟吗?”
江茗雪抿唇一笑,谦虚道:“都是我们军师指导的好。”
朱雯珊连忙撇清关系:“你这把我还一句话没说呢。”
“小江这是运气回来了。”东北的沈姨提醒,“该谁摸牌了?”
江茗雪:“哦,该我了。”
几个人都低头算着自己的牌,正琢磨着江茗雪在单吊什么牌,一定不能当点炮的那个人时。
下一秒,江茗雪把牌摊开,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自摸了。”
“……”
所有人鸦雀无声。
不怕牌友会玩,就怕牌友不会玩还能赢。
没有实力,全是运气。
几个人都彻底服气了。
第二圈还没打完,沈姨就打得汗流浃背,拿着一把老式葵扇呼哧呼哧猛扇: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闷啊?是不是要下雨了?”
于姨笑话她:“你那是输狠了被吓的。”
“好像真不是,我也觉得有点闷。”朱雯珊没打牌,最有话语权,“今年的湿气有点重,尤其是南方,我们家那边的田都给淹了。”
“啊?这么严重吗?”
陶若梨家是北方的,不清楚情况。
朱雯珊点头:“我妈昨天打电话刚跟我说的,现在还在下着呢。”
江茗雪提醒:“那阿姨要注意防护,尽量少出门。”
“嗯嗯,我家是楼房好很多。”
闲聊没几句,又轮到江茗雪摸牌了,三人见她神情严肃,不由屏住呼吸看她。
“啊?”陶若梨吓死了,“不会又自摸了吧?”
“不好说,等会儿换换位置,我这儿风水不好。”
江茗雪拿着牌不说话。
在所有人的恐惧目光下,好几秒才破功笑出来:
“逗你们的,什么都没有。”
陶若梨:“哎哟,吓死我了。”
几个人瞬间如释重负坐回去。
朱雯珊能看见江茗雪的牌,终于能放声笑:“快憋死我了。”
于姨:“小江可学坏了啊。”
沈姨笑:“学坏好啊,学坏才玩得开。”
“胡说,小江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才不坏呢。”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随之响起。
朱雯珊的两岁女儿手里提着玩具小桶,义正言辞反驳她们。
连好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知道维护漂亮姐姐了。
几个人愣了一下,同时笑起来。
家属院楼下的遮阳棚下,笑声频传。
几位家属邻居不负容承洲所托,顺利带着江茗雪融入圈子。
一下午过去,江茗雪咸鱼逆袭,从赔三家变成了赢三家,直接赚了昨天的两倍,抽屉都塞不下了。
但她没有收大家的钱,只道:“先存着,下次我输的时候就不用给你们了。”
于姨和沈姨相视一笑。
这孩子上道。
不给老公输钱,还记着她们的好。
两口子都通达人情世故。
朱雯珊看了眼时间:“诶,五点了,我得去接我家那位了。”
江茗雪转头看她:“去哪接啊?”
“就在他们部队门口呀。”
江茗雪有些诧异:“这么近也要接吗?”
“谁说不是呢?一个大男人下训,还非得让我带着闺女去接他,不接就回来跟我闹脾气。”朱雯珊也无奈,“你们家的都不跟你们闹脾气吗?”
陶若梨说:“闹啊,怎么不闹,天天回来说别人媳妇儿都去接他们下班了,就我不去。”
江茗雪在一旁听着,默默拿着杯子喝水,不说话。
容承洲只会在床上跟她闹脾气。
朱雯珊起身拉起女儿的手,问陶若梨:“那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过去?”
陶若梨:“不去,我才不惯他。”
两位大姨上楼给儿子做饭了,朱雯珊又转向江茗雪:“小江呢?你去不去?”
江茗雪捧着杯子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么几分钟路实在没必要,但还是放下杯子说:“去吧。”
她也惯一惯容承洲。
基地和家属院是分离开的,路上差不多七八分钟的路。
两个人拉着朱雯珊女儿小布丁的手,一块向基地走去。
到了基地门口,江茗雪看着眼前站得满满当当的军嫂,才知道原来大家都会来接兵哥下班。
容承洲从没有跟她提起过,她理所当然以为不用。
“我去前面瞅瞅散队没,小江,你帮我看一下小布丁。”朱雯珊说。
江茗雪点头:“好。”
她其实不知道容承洲几点下班,在海宁时,他似乎经常需要加班。
小布丁正蹲在地上晃玩具小桶里的沙子,晃着晃着突然一用力把桶套到了自己头上。
“呜呜呜,小江姐姐……”小布丁哭着。
江茗雪低头看见,吓一跳。
忙蹲下来,帮她把桶取下来。怕桶边会磨着她的耳朵,动作放得很轻缓,边柔声哄着:
“小布丁不哭,很快就没事了。”
“呜……”
听到江茗雪的安抚声,小布丁的哭声减轻许多,小脑袋装在漆黑逼仄的玩具桶里,紧紧抓住她腿间的衣服不放。
江茗雪慢慢取下小桶,知道小布丁害怕,把哭唧唧的小布丁小心拢进怀里,轻轻拍着,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
“小布丁乖,已经没事啦。”
夕阳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她半蹲在石砖地上,下巴轻轻抵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嘴角含着极浅却格外温柔的微笑。
容承洲和邢开宇以及其他几位军官从基地一齐出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身上穿着训练服,下颌线微微绷紧,眼底还带着刚训完兵未能完全褪去的凌厉。
仿佛天生带着吸引力,门口明明站满了人,她甚至还蹲在地上,只留给他一个侧脸,但他就是能一眼看到她。
江茗雪似乎受到了某种感知,余光向他这边不经意一瞥,与他的视线直直相撞。
随后莞尔浅笑,站直身子,牵着小布丁朝他这边招手。
容承洲注视着她们,冷峻深邃的眼中泛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涟漪,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涌出一股暖意。
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手下的很多兵,会矫情地让老婆孩子来接他们下班。
这在他看来,是极失阳刚的行为,不符合军人顶天立地的形象。
身后的邢开宇发现他半天没动弹,转头问:“容哥,怎么了?”
容承洲短暂地收回视线,偏头对身后几位战友说,尾音微微上扬:
“我老婆来接我了,先走一步。”
第67章
说完, 便大步迈向前面的妻子。
徒留邢开宇和其他几个无辜躺枪,塞了一嘴狗粮的战友面面相觑。
邢开宇最先被喂饱,指着身后的几个上尉挨个问:
“你有老婆吗?”
第一个:“没有。”
“你有老婆吗?”
第二个:“没有。”
“你呢?”
第三个主动举手:“邢副队, 我有老婆!”
“不错。”邢开宇满意地点头, 下命令, “明天让你老婆来接你, 杀杀容哥的锐气。”
“就他有老婆接!”
“就他会显摆!”
“一天天跟花孔雀一样, 就知道秀!”
上尉听着邢开宇愤愤不平的骂声, 偷瞄他几眼,半天不敢说话:
“那个……邢副队,我老婆在家呢……”
邢开宇:“?”
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一腔热血被浇的透心凉, 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们几眼。
“关键时刻都不中用!”——
江茗雪牵着小布丁的手, 站在原地等容承洲走过来。
夕阳在她们身上笼罩出暖黄色的光晕, 容承洲每走近一步, 都觉得光越来越亮。
在她面前站定, 牵起她的手, 攥在掌心里。
薄唇轻轻抿起, 克制地压着唇边的弧度:“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茗雪微微仰头看他,笑容温柔又明亮:“来接你下班呀。”
容承洲接送了她一个多月, 她知道有人在门外等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惊喜, 但却足够踏实。
她希望他也能感受到这样的幸福。
男人眉目微动,深邃的眼中倒映着妻子姣好宁静的容颜。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好,我们回家。”
江茗雪笑着点头:“嗯。”
正要抬脚转身时,脚下响起可爱的小奶音,还带着一点未褪的哭腔:
“等一等, 我呢?”
江茗雪这才想起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的呢。
容承洲垂眸瞥向小布丁,小娃娃仰着脸看他们,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他对小孩不算讨厌,但也提不上喜欢,淡声问:“她也要跟我们回去吗。”
没等江茗雪开口解释,小布丁就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
“小江姐姐,可以吗?”
江茗雪“啊?”了一声,看着小布丁委屈巴的小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不忍心拒绝。
四处张望着找人,珊姐怎么还没回来?她只是帮忙带一下而已啊。
容承洲先她一步无情开口:“不可以。”
小布丁撇着小嘴,小苦瓜一样皱起眉头:“为什么?”
容承洲没耐心跟她解释原因,只冷声问:“你爸妈呢。”
小布丁摇头,眼泪存在眼眶中,强撑着坚强小声说:“我不知道……”
江茗雪没找到朱雯珊,却先听见小布丁再次哽咽的哭腔。
忙转过头来,斥责他:“你干嘛吓她?”
容承洲抬眸不解,他怎么吓她了?
听见江茗雪温柔的声音,小布丁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嚎啕大哭控诉:
“呜呜呜……小江姐姐,这个叔叔好凶,他还不让我跟你回家呜呜呜呜……”
容承洲蹙起眉头,音调压低:“叔叔?”
“嗷呜呜呜呜……”小布丁哭得更凶了。
江茗雪忙把容承洲推开:“好了好了,别跟小孩子计较。”
说着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牵着小布丁边哄边去找朱雯珊。
容承洲站在原地,拧眉看着自己空着的手,更确信了两年内不要孩子的设想。
江茗雪好不容易在门卫室前面找到朱雯珊,把小布丁交给她,边为不小心把小姑娘惹哭道歉。
朱雯珊摆手:“没事小江,小布丁一天能哭八回,不是你的问题,你别放心上。”
江茗雪感激道别,等她走后,朱雯珊的老公蹲下来给女儿整理衣领,好笑地问:
“看见谁了就哭成这样?胆儿咋这么小呢?”
小布丁已经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有些哽咽,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容承洲:“就是那个叔叔。”
朱雯珊老公看过去,遥遥看了一眼就唰地收回。
干笑改口道:“是容上校啊,那你哭吧,哈哈,是该哭。”
容上校板起脸来,别说他两岁的闺女了,她爹都能被吓哭——
江茗雪回去找容承洲,跟他一块走回去,忍不住指责他:
“容承洲,你干嘛把小布丁吓哭?”
男人看她一眼,冷漠的神情颇为无辜:“我总不能去整容吧。”
他就长这样,小孩胆小,他能怎么办。
江茗雪转头看他一眼,容承洲平时刻板的表情的确有点凶。
要不是“阳起石”的诱惑力太大,她第一次在医馆见他时,也差点被吓得不敢拦住他。
她说:“那你笑一笑呀。”
容承洲偏头看她:“我不是经常对你笑吗?”
江茗雪无语地瞥他一眼,不敢苟同。
他那笑得跟没笑一样,要不是跟他朝夕相处时间久了,恐怕连她这个妻子都分辨不出来。
容承洲还算听劝,扯了扯唇角:“这样?”
薄唇稍微弯起,面容却依然严肃冷峻,更像是危险的冷笑。
江茗雪抬眼望去,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容老将军。
容承洲很多特征没有随容少将,反而更像他的爷爷。
大概是因为容少将年轻时常年不在家,容承洲一直跟着妈妈和爷爷奶奶住,潜移默化中受到容老将军的感染。
包括神态、语气以及做事风格。
容老将军在见她这个儿媳的时候,还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呢。
算了,爷孙俩也都不容易。
江茗雪放弃,不再强求,挽过他的胳膊:
“乖,咱还是回家吧。”
容承洲攥住她的手:“那你教教我,该怎么笑。”
江茗雪:“我才不教,我的课可是很珍贵的,要先交学费。”
夕阳染红基地的半边天,他们并排往家属楼走。
“这个月工资快发了,都打给你,够吗?”
“当然不够,江老师的课千金难求。”
“那我只能晚上再卖点力气了。”
“……大白天的你别发情。”
“马上天就黑了。江老师,晚上记得教我。”
“……”——
晚上散步,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柏油路上。
微风温柔吹拂着,三三两两的年轻夫妻散落在路两侧。
江茗雪声音轻快,骄傲地和他分享今天在麻将桌上的战绩。
容承洲认真听完,夸奖她:“这么厉害,下次让我也见识一下。”
今日战绩太过卓越,江茗雪不禁大放厥词:“那你跟我玩之前多借点钱,我怕你输不起。”
容承洲轻笑:“行,都听你的。”
聊到一半,不远处一名空军兵行色慌张迎面跑来,小跑着到处提醒:
“司令员来家属院督察了!各单位注意!”
声音刚落,路上的几对小夫妻纷纷松开了手,间隔两米远,装作互不认识。
江茗雪也扯了扯手,想松开,容承洲却攥紧不放。
“你没听见吗?你们司令员要来了。”她好心提醒他。
“没事,不用管他。”容承洲岿然不动,继续牵着江茗雪的手往前走,“最多挨顿批评。”
江茗雪语滞了一瞬,抬头看他:“你好嚣张啊,容上校。”
男人淡笑,没有否认。
他并非嚣张,只是大事上已经在按照部队的要求舍小家了,这种难得的相处时间,他不想循规蹈矩浪费。
沿着既定的路线散步,不可避免和以司令员打头的几名领导撞上。
容承洲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江茗雪跟着有样学样,也跟着礼貌点了点头。
司令员笑着回应他们:“这就是小江吧,之前听小容提起过。”
江茗雪微微一笑:“是的,袁司令好。”
原本远远望见司令员一行领导还有些紧张,但现在看着面前司令员和蔼可亲的脸,感觉也没刚刚空军兵说得那么吓人,心底不由放松。
“哟,小容还跟你介绍过我啊?”
没想到江茗雪知道他的姓氏,袁司令笑意明显加深。
江茗雪点头,煞有其事回答:“是的,承洲之前总向我称赞您。”
其实是听刚刚预警的兵哥说的。
司令员很满意:“不错,这小子终于上道一回。”
容承洲蹙了下眉头,忍了半分钟,还是没拆江茗雪的台。
“对了,你们那间家属房住着怎么样?”袁司令关怀地问。
这话是问他们俩的,江茗雪还在整理措辞,身旁的男人就率先开口。
容承洲:“还可以。”
“就‘还可以’?”刚夸完他上道就被打脸了,司令员横他一眼,“那可是我排了几个月准备给我老婆住的,结果先让你小子抢了,你还不领情。”
容承洲不冷不淡道谢:“多谢司令费心了。”
司令员瞪着他:“真是跟你爷爷一模一样,又冷又臭的硬石头!”
一旁的副司令直勾勾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看,戳了戳旁边的领导,想提醒他纠察抓典型。
司令员却像是没感知到一样,冷哼了声,袖子一甩,带着一行人接着往前巡查了。
副司令员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走了几步用力拉司令员的袖子,转头指着身后当着他们的面还敢手牵手的小夫妻,如今背对他们已经渐渐走远。
义正严词指责:“司令,你快看啊,他们在家属院牵手!这影响也太恶劣了!”
司令员板着脸说:“牵手什么牵手,那叫握手!”
副司令员:“……?”
“他们还拉拉扯扯搂腰呢!”
“拉扯什么拉扯,那叫礼节性拥抱!”
副司令员:“?”
“不是,你之前通报批评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司令员音量提高:“你要是能把飞鹰-27给我旋转三百六十度,你就是当着我面亲嘴儿我都给你鼓掌!”
副司令员:“……”
这高难度技术整个飞行大队也就容承洲能飞出来。
副司令被噎得死死的:“行,你就双标吧你。”——
周四下午,江茗雪又跟着朱雯珊到基地门口去接容承洲了。
经过昨晚几个小时的速效训练,容承洲这次终于没再板着脸。
甚至和善地蹲下来帮小布丁拍裙子上的灰。
小布丁原本见他还战战兢兢的,看到容承洲冲她浅笑那一瞬,旋即破涕为笑,奶声奶气地夸他:
“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容承洲不由抬了抬眉梢。
长得吓人就叫叔叔,长得好看就变成哥哥了。
这小姑娘从小就有颜控的资质。
江茗雪在旁边忍俊不禁:“你看,笑一下连称呼都变年轻了。”
容承洲也跟着提了提唇角。
生个这样的女儿,似乎也不错。
小布丁的爸爸就在旁边,忙跟他道歉:“容队,小孩子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容承洲:“没事。”
眼前的飞行员看着有些眼熟,容承洲手下带的兵太多,一时没想起来。
手上牵着小布丁,缓缓站起身,淡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布丁她爹终于有了姓名:“报告容上校!我叫周文琪!!”
容承洲颔首:“不错,你女儿很可爱。”
小布丁她爹瞬间喜极而泣。
好闺女,哭得值啊!
父凭女贵!
他被容上校夸了!——
一眨眼到了周六,安城最近的湿气很重,空气里裹着浓重的潮气,黏在人身上闷闷的,像是要下大雨。
担心被淋湿,几个人把麻将桌搬到了楼上朱雯珊的家里。
窗外天色阴沉,她们几个在客厅开着灯打麻将,电视机还在播报着央视新闻。
今天于姨不在,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边喝着西瓜汁边打牌。
小布丁坐在旁边的泡沫爬爬垫上玩着积木,不哭也不闹。
家属院的小屋里,几位军人家属相互依靠,时光静好。
朱雯珊打出一张“五条”,忽然叹了口气:“一想到小江明天就要回家了,我这心里就不舍得。”
沈姨瞅她一眼:“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竟提这些伤心事。”
陶若梨:“江江还没来几天呢,这么快就要走了,就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江茗雪轻声道:“我也很想留下来陪你们,但我的工作不允许。”
在家属院的这几天,虽然周边偏僻,哪里也去不了,但有几位朋友陪伴,对她来说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想说什么下次见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下次不一定会再来安城了。
一道奶声奶气的清脆声音响起,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氛围。
“妈妈,我今天想和小江姐姐一起睡。”
小布丁似乎也知道小江姐姐要离开了,抱着积木光着脚丫走过来。
朱雯珊嗔怪地瞪女儿一眼:
“不行,小江姐姐这几天带你就够辛苦了,不许再去给小江姐姐添乱。”
小布丁委屈地撇嘴:“为什么……”
江茗雪看着她伤心的小表情,自己也跟着心揪了下。
她当然是愿意和小布丁一起住的,但是今天毕竟是和容承洲独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她如果私自把小布丁留下,扰了他的兴致,这个男人肯定要跟她闹脾气的。
朱雯珊考虑的也是这一层,无论小布丁如何哭闹都不同意。
小姑娘哪里知道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她最喜欢的小江姐姐要走了,她舍不得。
“这样吧,小布丁今晚到姐姐家玩,等困了姐姐再把你送回去,好吗?”
江茗雪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容承洲也不会提意见了。
小布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些不满足。
她就是想跟小江姐姐一直在一起嘛。
朱雯珊:“小江,不用管她,她就是被我们惯的了。”
话音刚落,小布丁衡量了下轻重,就识趣地瞪着小短腿跑到江茗雪旁边:“我听小江姐姐的。”
江茗雪笑着摸她的头:“好。”
朱雯珊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能顺着她来。
她意味深长地冲江茗雪眨眨眼:“放心,我晚上就是绑也会把她绑回来。”
江茗雪瞬间脸通红。
这种事在家属院里已经心照不宣,几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沉重的气氛再次消散。
笑声渐渐变小,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声显得更加清晰:
“近日,南方部分地区遭遇持续性强降雨天气,多地出现严重水涝灾害,中央气象台持续发布暴雨预警,各地各部门迅速行动,积极开展抢险救援工作,全力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沈姨正对着电视,时不时看一眼,打牌的动作顿住:
“哎呀,南边下这么大的雨吗?怎么都出现洪涝了。”
其余三人也停止打牌,转头看向电视。
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农村房子被淹,村民被大水冲走的视频,都跟着悬起心。
朱雯珊叹口气:“天灾面前,人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茗雪抿唇,看着电视上被水泡得浑身发白的三岁小男孩,隔着屏幕生出一种无力感。
陶若梨:“沈姨,换个台吧,看得我都没心思打麻将了,咱什么都做不了,净跟着难受。”
“好好好,这就换。”
但这个新闻一出,几个人也没心情玩了,没打几局就散了。
江茗雪照旧和朱雯珊一起去空军基地,各自接自己的老公。
出门前,朱雯珊看了一眼手机消息,忽然转身:“诶,不用去了。”
江茗雪牵着小布丁的手,问:“怎么了?”
“文琪刚给我发消息说他们部队要去南城参与抗洪救灾,已经出发了。”朱雯珊扬扬下巴,“你快看看你手机,你家的估计也在。”
江茗雪听她说前半句话时,就已经拿出手机,才看到容承洲在五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
【C.M】:珮珮,南城洪灾险峻,我需要去支援,现已在路上,来不及和你当面道别。我安排了人明天送你到车站,你照顾好自己。
【C.M】:等我回来,勿念。
江茗雪看着这条消息,内心很平静。
没有对他再次食言的行为有丝毫不悦,而是油然生出一股溢出的自豪感。
她无力干预的事,她的丈夫要去替她做了。
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随时随地。
为国家,为人民。
她回复他:
【好,你也要注意安全。】
随后浅浅弯唇,半蹲下身子问:“小布丁,今晚跟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小布丁眼睛一亮,惊喜道:“好哇好哇!”
说完想到旁边的妈妈,转头小心翼翼问:“妈妈,我可以去嘛?”
朱雯珊失笑,松了口:“去吧去吧。”
容上校不在家,正好让女儿陪小江睡一晚。
“好耶!”
小布丁高兴地跳起来,蹦蹦跳跳地跟着江茗雪回了她的家属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哥不在,她就能去睡了。
但反正能跟小江姐姐多待一晚,她也开心。
湿气闷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凌晨下起大暴雨。
江茗雪抱着小布丁睡在次卧,被一道雷惊醒。
抬头看了眼外面电闪雷鸣的阴沉雨夜,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道容承洲那边是不是雨下得更大,这会儿是不是还在救灾。
又一道惊雷劈在窗户上,小布丁也吓醒了。
但却没有哭。
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短小的胳膊抱住江茗雪:
“小江姐姐不怕,小布丁保护你。”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身上的奶香气还没褪,却说要保护大人。
“谢谢小布丁,姐姐没事。”她抱着小布丁,柔声说。
原本是她陪小布丁,现在却变成了小布丁陪她。
“我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妈妈也经常晚上睡不着,担心我爸爸会出事。”
小姑娘的小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胳膊,用稚嫩的声音安慰着她:
“大哥哥会没事的,他和我爸爸都是大英雄。”
江茗雪眼眶一热,紧紧抱着小布丁,轻声重复着:
“是,他们都是大英雄。”——
雨下了一整晚,在最后一天的上午停止。
江茗雪和她们一起吃了午饭,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白天有高铁票,两个小时就能到。
容承洲让一名空军上尉来送她,江茗雪来时没有行李,走的时候倒是带了一堆。
两位大姨和朱雯珊、陶若梨给她塞了好多吃的,陶若梨怕她拿不下,连着自己的背包都塞给她了。
江茗雪看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包,既感动又哭笑不得:“你把你的包给我了,你用什么。”
陶若梨眼眶红红的:“到时候我再买嘛。”
江茗雪忍下眼底的酸意,弯唇浅笑:“这些天谢谢大家照顾,和你们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
沈姨抱了抱她:“这么远的路不用专门过来,要是哪天路过回来看看我们就行。”
江茗雪点头:“嗯,一定。”
几个人轮流拥抱过后,才依依不舍松开。
朱雯珊提醒她:“好了,再不走小布丁就该醒了,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好。”
江茗雪转身,坐在车子后排。
空军上尉关上后备箱,绕到驾驶座旁,正要开门坐进去时,远处忽然有一名军队护士急匆匆小跑过来,对楼下零零散散坐着聊天的家属大声问:
“有没有家属是学医的?南城救灾一线需要支援,军医人手不够,急需大家帮忙!”
一片鸦雀无声。
没有人举手。
楼下十几位家属不乏有学医的,但自己的丈夫已经在一线,她们还要在家照顾孩子,去不了。
一阵寂静中,军务专用车的车门被打开。
江茗雪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我是。”
不轻不重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护士喜出望外:“太好了!你愿意去前线支援吗?”
江茗雪点头,正要开口说话。
一旁的朱雯珊先一步打断她:“小江,你都要走了,就别蹚这趟浑水了。救灾的环境可比不上你在医馆里坐诊,那是很辛苦的。”
于姨也劝她:“是啊,你们家已经出了一位顶梁柱了,就算你不去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不是人心淡漠,而是出于心疼。
军嫂奉献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江茗雪安抚地看向她们:“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你们或许忘记了。”
她浅笑着,声音温柔沉静:
“在成为他的妻子前,我先是一名医生。”
第68章
江茗雪退了票, 跟着几名空军军医一起坐上军用直升机,带着朱雯珊她们几个捐献的物资,向南城飞去。
雨刚停不久, 直升机旋翼搅散最后一缕潮湿的云气。刚下过雨的平原像被雨水熨过, 灰褐的土地泛着哑光, 田埂线笔直得像墨尺画的, 初秋的田野正透着清润的色彩。
雨后初霁的北方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湿意, 像是被清洗过后那样透亮, 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漂亮的风景换作之前,她会趴在窗前好好欣赏,但现在, 她必须为了医治灾民而养精蓄锐。
即便不困, 也逼着自己浅眠了一会儿, 以免救援时精力不足。
两个小时后, 军用直升机缓缓悬停在南城上方, 江茗雪睁开眼, 窗外不同于来时的清透, 入目是一片荒凉破败的灰黄色, 整座南城泡在浑浊的水中,灰蒙蒙的白日暗得像黑夜。
灾情比她想象中更糟糕。
直升机停落在南城灾区临时搭建的停机坪上, 他们提前在舱内换上防护服。
江茗雪攥紧医疗包,跟着军医往救援车跑时, 雨还在倾盆往下砸,裤脚瞬间被积水打湿,雨水钻进领子里打湿布料,连雨衣都防不住。
车窗外,街道被浑浊的洪水漫过, 路边的树歪在水里,隔着密闭的车窗都能听见被困在居民楼里嚎啕大哭的婴儿啼哭声。
洪水还在继续往上涨,越往他们负责支援的区域接近,积水就越深,连救援车都开不进去了,又转为冲锋舟,向临时安置地赶去。
空气里混着浓重的黄水泥气味,不远处的房梁上有几位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抱着房檐,无助又可怜。
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闯进眼帘,江茗雪放在膝间的手心不自觉攥得发紧。
在电视上看新闻是一回事,实地参与抗灾又是另一种震撼。
曾经屏幕后的录像都转为了真真切切的场景和声音,瓢泼无情的大雨、四处奔走的救援人员、飘满了杂物的洪流,以及耳边此起彼伏的呼救声……都让她的呼吸变得沉重。
在天灾面前,人是那样不堪一击,一个洪浪,就能轻易把一条生命带走。
“那栋楼里都是老人和孕妇,我们先过去。”军医总指挥坐在冲锋舟最前面,安排人员。
他们支援的是南城所管辖的一处落后县城,地势较低,村里的防水机制较差,是受灾最严重的几处之一。
救援人员开着冲锋舟将她们送到临时安置楼,就又原路折返,到另一处继续救人了。
临时安置楼里坐满了获救的居民,有只呛了些水几乎没事的,也有在水里泡到气管发炎的,还有被洪水冲击的过程中,四肢被锐利的硬物划出几个大口子,正在往外涓涓流血的。
江茗雪扫了一眼,就迅速果决地走到那名血流不止的灾民面前,拿出医药包帮老人包扎。
由重症到轻症,从老人孩童到青年壮丁,先救命,后治伤。
抗灾救援与平时治疗不同,这是在争分夺秒和洪水抢人,江茗雪动作敏捷地给老人包扎完,紧接着转到角落的小男孩面前,半蹲下来,指尖沾着碘伏和酒精,帮他清理脚踝上被石子的划破的大片伤口。
小男孩疼得直抽气,她一边轻轻吹着伤口,一边快速用无菌纱布裹紧:“别怕,包好就不疼了。”
“医生姐姐,我不怕疼,但我好想见我妈妈。”小男孩哽咽又坚强,“姐姐,你知道我妈妈现在在哪儿,她现在是不是安全了吗?”
这个问题把江茗雪问住了,她刚到南城,还不清楚状况。
旁边另一名医生听见后,转头看过来,面色沉重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男孩的妈妈为了保护他,被洪水冲散了,现在了无踪影。
江茗雪手上的动作一顿,捏紧的指尖微微泛白。旋即转过来,低头帮他打好纱带的结,温柔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救援的哥哥们已经把妈妈救下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接她的宝贝呢。”
小男孩喜出望外:“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茗雪喉间滞了一瞬,随后微笑点头:“是真的。”
她也希望,她胡乱编撰的话最后会成真。
安置地的病人众多,才治疗了十几名病人,医疗包里的工具就用完了。
江茗雪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走到医疗点取新的,却听见指挥员大声和电话里吵着什么:
“什么?我们十几名军医在这里围着几百名患者急得团团转,连军人家属都被我们薅过来了,你们医院出不来人就算了,现在连送一批药都要两天时间,你们还当人命是命吗?!”
江茗雪不知道对面在说什么,只听见指挥员更生气地骂回去:“规定、规定、规定!你们就知道规定!人命关天的时刻,你们还要为了你们的饭碗走那些破流程!”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们送不过来,我去报告上级,让他来判定究竟是你们的规定重要,还是灾情重要!”
说完,总指挥就气愤地挂断了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都是什么玩意儿!”
江茗雪听明白了大致经过,走过去问:“是药品和医疗仪器不够用了吗?”
总指挥被气得不轻,对江茗雪却很客气:“是,基地医疗物资有限,我们用的这些已经几乎把基地的储备掏光了,但没想到灾情比我们想象中严重得多,这些连今晚都撑不过。”
江茗雪了然,问:“如果你们愿意用中药,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指挥员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我们当然愿意用中药!只要能治病的药,不管是西药还是中药,那都是好药!”
江茗雪弯唇:“好。”
她走到一旁,拿出防水袋里的手机,先给许妍打电话,让她调配北城所有成药,分类整装好,然后给江淮景打了个电话,让他派几架直升机运输药材和医疗物资,接着又给元和医馆全国负责人统一发了一封简要邮件:
“若灾情需要,元和医馆务必全力支持。愿意参与抗洪救灾者,年终奖三倍。”
三百二十一家分馆的负责人迅速回复收到。
这一系列事交代完,只花了几分钟,比和医院的沟通流程快了不知多少倍。
连指挥员都跟着喟叹:“这效率也太高了。”
江茗雪但笑不语,把手机重新放到防水袋里。
她和医馆、和淮景的沟通当然会效率更高。
因为是不计成本、不计人力、不计任何代价,举全医馆之力,倾囊相助。
江茗雪收起手机,重新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给剩下的患者治疗。
她帮手中那名伤口感染的患者清洗消毒,上过药后,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大雨还没有停歇的征兆。
水位越来越高,室外的武警和军人们救援任务更严峻了。
在心底无声叹息,刚要转过头去,视野边缘忽然闯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一身迷彩服被雨水浸湿,水位过了别人的腰,却只到他的大腿上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水域,背后伏着一位脸色苍白的老人,蹚着过膝的积水大步向前迈。
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男人微微偏头,向她这边望来。
他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沾了泥土,长达十七小时无止休的救援任务让他眼底生出一片浅浅的阴翳,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深邃慑人。
目光交接的那一刻,容承洲身形滞了一瞬。
即便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他依然精准无误地认出她的眼睛和身形,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视线向下挪移,落在她身上的白大褂,一下就明白过来。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到唇边,那里缓缓提起一抹极轻极淡的弧度。
江茗雪也弯了弯唇。
他们隔着汹涌的雨幕注视着对方。
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契一笑。
而后背对而驰。
他在大雨中前行,她在患者间奔忙。
各自奔赴自己的使命。
……
江淮景安排了好几架直升机,冒着大雨从北城飞过来,除了能直接饮用或涂抹的成药,还准备了一大批物资,只用了三个小时就运到目的地了。
直升机无法停靠,就用吊绳丢下去。
久旱逢甘霖,一大批物资从天而降,给所有医护人员和患者带来了希望。
而江茗雪正在帮一名刚送来的孕妇把脉,轻声安抚:
“宝宝很健康,再等等,救援船马上来接我们了。”
孕妇喜极而泣,感谢地道谢:“谢谢医生!”
不远处,几名前来支援的空军坐在对面的临时指挥点休息,手上拿着沾了泥土的干面包,这是他们到这里之后的第一顿饭。
一名空军看向安置点楼内,所有医生里,只有那一名瘦弱的姑娘没有穿军装,只一件白大褂,跪在潮湿的地板上给孕妇听胎心,明显不是他们基地的军医。
旁边的战友和他解释:“那是江医生,不是我们部队的军医,是被指挥员临时从家属院薅来的。指挥员说,今天多亏了这位江医生,如果不是她在,受伤的群众连一口药都吃不上。”
“我说呢。咱们和军医来支援都是任务,她却是自己请缨的,真是善良啊。”
“是啊,我救人的时候伤口感染了,就是江医生帮我上药的,那么累还能又温柔又耐心,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听说那几架直升机都是她家里人运过来的,三个小时的魔鬼效率,这家里非富即贵了。”
“那肯定啊,看气质就不是一般家庭。”另一名战友附和完,注意到旁边始终沉默寡言的容承洲,殷切问,“诶,容队,你就不好奇这位江医生是什么人物吗?”
容承洲单膝曲起,靠在墙边,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在他们交谈间,目光远远望着那抹纤薄的倩影,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
他缓缓启唇,语气是那样珍重:
“那是我太太。”
第69章
支援部队是临时组建的, 没有人会想到,在抗洪救灾过程中表现最卓越的两个人,竟然是夫妻。
一个作为指挥官, 带着他们堵堤口、翻峭壁、爬高楼, 甚至逆流而上, 追上了被洪水冲走的难民, 说一句从死神手里抢人也不为过。
另一位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仅救死扶伤, 还以一己之力迅速弥补了医疗资源和物资的空缺,如今受灾群众正在吃的热乎乎的速食面,就是她让家人送来的。
夫妻二人都倾力投入到灾情中, 几人顿时肃然起敬:
“嫂子大义, 让我们惭愧。”
容承洲微敛眸, 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只拧开矿泉水盖子, 浇在自己手上洗了洗。
然后把一包零食放进口袋里, 单手撑胳膊利落起身, 淋雨穿过路上半人高的积水, 站在临时安置点门口, 没有催促,静静等她。
江茗雪安抚好孕妇, 余光注意到门口的男人,收起医药包向他走去:
“外面雨大, 怎么不进来?”
容承洲垂眸落在她干净的白大褂上,低沉磁性的声音裹着一点因疲惫而引起的沙哑:“给你送个东西就走。”
江茗雪只好点头:“那好吧,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容承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鸡腿和鸡蛋递给她:
“吃完再去忙。”
这些他翻到三楼救下的村民主动塞给他的,他一直没得空吃,放在口袋里收着。
速食鸡腿和鸡蛋在平时都是他们不屑于吃的食物, 如今却成了奢侈的肉类和蛋白。
江茗雪垂眸看去,只见男人身上的布料沾着好多处泥,给她的食物包装袋却和他的手一样,干净得没有一点泥土。
“你呢?”她问。
“我吃过了。”男人下颌线紧绷,淡声道。
江茗雪不相信,但犹豫了几秒还是收下了,不想让他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分心照顾她。
“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容承洲略一颔首,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过身,再次迈进浑浊的积水中。
江茗雪注视着他的背影,手心不由攥紧食物的包装。
没有时间多想,听话地找了个狭小的空地席地而坐,撕开包装袋快速吃完,又重新投入到治疗工作中。
法律衍生术语中有一个词叫“非紧急避难人员”,指的是在如自然灾害或传染病疫情等紧急情况下,那些被赋予特殊职责或在某些情况下需要优先行动以保障公众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的个人。
这些人员通常包括但不限于军人、医生、护士、消防员和警察。灾害来临之际,所有人都可以向外逃走,唯独他们要逆流而上。
而这些人群中,医护人员是唯一自负盈亏的职业,没有政府补贴,更没有编制保障,甚至连优先通道都没有她们的位置。
唯一拥有的,不过是一颗医者仁心——
雨像被捅破的天漏,没日没夜地往地上砸。十几名军医通宵达旦为临时安置地的几百名患者做治疗,空军支援队在向更远更偏僻的位置搜救失踪人员。
送受伤村民到临时安置点的是队里其他人,江茗雪除了第一天见到容承洲一面,之后再也没看见他。
毋庸置疑,这种危险时刻,他永远是站在最前面的。
到了第三天,天色大亮,雨声渐小,终于有了停止的趋势。
这对于灾区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希望的信号。
军医们哪怕一晚上没有合眼,见到这一幕都觉得干劲十足,又能再继续坚持治疗几名病人。
第三天上午,终于把临时安置地的所有病人治疗结束,江茗雪长松了口气,两天两夜没合眼,终于得空靠在墙上浅眠几分钟。
原本嘈杂混乱的楼内,在注意到她的动作时,纷纷和自己的伙伴比手势:
“嘘——,江医生睡了,等会再聊,别吵醒她。”
众人默契地同时噤声。
这些医护人员和军人对他们的付出,他们这几天有目共睹。
现在家园被毁了,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给他们,就只能让她先睡个好觉。
江茗雪在睡梦中察觉到大家刻意压低的声音,唇角不由轻轻弯起,脑袋刚一靠在坚硬的墙上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听到了指挥员的戒备铃声,喊她们到医疗点集合。
江茗雪刚睡了两个小时,大家被临时喊起,忍不住打着哈欠。
“这边的病人留五个人看着就好了,剩下的人跟着我去其他地方支援。”指挥员说。
听到命令后,军医们又迅速打起十二分精神,异口同声答:“是!”
江茗雪跟上去,指挥员忽然拦着她:“小江,你已经帮了很多了,这几天连觉都没睡到三四个小时吧,太拼了对身体不好,你就留下来休息休息吧。”
江茗雪感激道了声谢,却没答应,语气温柔又坚定:“我跟大家一起。”
医疗指挥员劝不动她,只好带着她和几名军医转到下一个地方。
那里是一处地势更为险峻的偏僻村落,位于河谷低洼处,暴雨冲垮了唯一进出的桥梁,再加上空中因持续强对流天气和形式不明的地形,直升机无法低空悬停着陆。
塌陷的桥梁对面是一间三层民房,二十几名无处躲避的村民都被困在其中。因信号中断,今天上午才收到求助信息,目前这些村民已经被困了整整三天,其中还有一名待产的孕妇,没有任何物资和医疗资源,再拖下去都撑不了多久了。
指挥员带着大家急忙赶来,却发现连患者的位置都走不到,急得直上火,问一旁支援的武警队长:
“这该怎么办啊!”
武警队长也神色严肃:“目前来看,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让救援人员背着物资从直升机上跳下去。”
指挥员大惊失色:“这也太危险了,先不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就连飞行员都很难保证能准确无误跳到对面的居民楼。就算是真能精准对点跳下去,他们不懂医术,如果里面有重症感染患者,又该怎么进行治疗呢?!”
“更何况飞行员们人力珍贵,这次仅有的几位还在其他地方支援,我们根本调不过来。”
武警队长何尝不清楚这一点:“这已经是唯一能减少伤亡的办法了。”
但凡有其他救援思路,也不会耽误到现在。
指挥员长叹一口气,问:“飞行员能带着军医一起跳吗?能救几个是几个。”
“这个有难度,现有的降落伞负载有限,而且风这么大,两个人只会增加偏离的风险,我不建议这样。”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医护人员下不去,注定要有一部分重症患者被舍弃,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挽救长久未进食的轻症患者。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指挥员颓败地叹了口气:“行吧,就按你说的来吧。先把飞行员调过来吧。”
武警人员立刻用呼叫机通信,请求空军救援队派人手增援。
空军救援队正在穿过悬崖峭壁救被困山里的村民,要结束手里的任务才能增援,需要很长时间。
几队人站在塌陷的桥梁一侧,正急得团团转时,军医支援队中缓缓走出一道纤瘦的身影:
“我能试试吗?”
所有人齐齐转过头,视线落在她瘦得仿佛一吹就散的身板上,意思不言而喻。
武警队长皱眉:“虽然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跳伞不是儿戏,尤其是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茗雪但笑不语,拿出防水袋里的手机,打开相册中的高空跳伞高级资质证明。
目光落在武警队长震惊的神色,温声道:“现在相信我没有在开玩笑了吗?”
所有人都走过来查看她的跳伞证书,右下角是由中国航空运动协会的认证印章,造不了假。
“这样好啊!”武警副队长拍手叫好,“让医疗人员背着物资跳下去,既能解决物资问题,也能解决治疗问题,是最完美的方案了。”
武警队长沉思了几秒,也觉得这个方案不错,但还要经过军医总指挥员的同意:“冯少校,你看可以吗?”
指挥员却立刻拒绝:“我不同意。”
所有人不解地看向他。
他神色严肃:“如果是我手下带的军医,她自愿去我当然没意见。但小江不是我们部队的,她只是临时支援的军人家属,我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跳伞途中出现什么差池,我该怎么和容上校交代?”
两位武警队长陷入沉思,这的确不合适。
军人在救援期间牺牲是光荣的义务,但军人家属没有这个义务。
江茗雪收起手机,走到指挥员面前:“您请放心,若我真有不测,承洲也不会怪罪您。或许他会伤心,但他一定不会否定我今日的决定。”
“如果一条命能换来几十条,那我也算死得其所。至少往后数百年,江家的祠堂会永远刻着我的名字和事迹。”
“所以,请让我试试吧。”
她面容沉静如水,一字字说得言辞恳切。
指挥员握着拳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妥协地长叹一口气:“行吧!灾情紧急,就算容上校到时候怪我我也认了!”
江茗雪微笑,没再做任何停留,转身到武警队中换上跳伞装备。
系安全带时,目光触及到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条件简陋,没有正规的跳伞服,没有内侧的口袋能放。
只好转身交到指挥员手里:“冯少校,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冯少校叹着气接过,把这枚戒指谨慎收起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待江茗雪穿戴好装备,背上鼓囊囊的物资包和医疗包。
旋翼迅速转动,直升机缓缓上升。
大雨依旧滂沱,武警队长看着她走进直升机舱内,朗声发号施令:
“所有人集合听令!”
“准备好冲锋舟,中上下游各五人,誓死为江医生保驾护航!”
武警队员齐声:“是!”
另一边,江茗雪乘着直升机缓缓上升到三层民房的正上空,打开舱门查看地形,闭眼感受风速和风向。
其实她没有太大把握,但形势所迫,必须有人愿意行使下下策。
江茗雪学跳伞的那两年,因天赋不错,差点被国家跳伞队的教练挖过去当运动员。一直以来,她都只把跳伞当做爱好,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不可言说的爱好会派上用场。
查看过地形,确定好居民楼地标,她和身后的直升机驾驶员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纵身一跃,背着物资急速下落。
呼啸的风和豆大的雨拍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颊生疼。
待下降一段距离,她手伸到背后打开降落伞,下降速度随之变缓慢,她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偏移。
她是第一次飞这么恶劣的天气。
没有自乱心神,而是镇定自若地随着风向调整降落姿态,她双手握紧伞绳,视线始终盯在地面上的楼房标志物,借着气流时刻调整方向,双腿自然弯曲,随时准备缓冲着陆。
居民楼地势较高,旁边种满了树,给她留出的空间不多,她必须要精确避开障碍树。
塌陷的桥梁下,十五名武警队员严阵以待,守在中上游三个位置,紧紧盯着江茗雪的位置,随时向她靠移,以防出现万一,能及时施救。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人控制自如地沿着既定的路线降落,抗住呼啸的阵风和斜打的雨,穿过周边大片的茂密森林,不可避免地随着风偏移,又被她及时修正。
终于,在一行人紧张的心情下,勇敢无畏的江医生,准确无误地跳到了民房的楼顶!
清脆响亮的掌声从洪流的水面传来,江茗雪在屋顶站定,遥遥向他们招手,以示平安。
崖上待命的指挥员、军医和武警队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全程只有不到十分钟,他们却比跳伞的人还要揪心。
没有耽误时间,江茗雪沿着直梯爬下楼,背着鼓囊囊的物资走到室内。
像是天神下凡,二十几名饿得出现幻觉的村民宛如看到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
“国家来救我们啦!”
“我们有救了!!”
江茗雪心跟着揪紧,迅速将食物和水发给楼内被困的村民。
随后去查看村民们的伤势,最严重的是那名孕妇,身上被利物刮破了好几道口子,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断汲取营养,孕妇脸上已经几乎失去血色。
江茗雪忙喂她喝下宫缩抑制剂,声音放柔:“放松呼吸,别紧张,宝宝没事。”
待她稍微平复些,又喂她吃下食物和牛奶,手上轻轻给她按摩着小腹穴位,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安抚好她和肚子里的宝宝。
等孕妇睡着后,她又逐一给其他二十几名病人查看伤势,做治疗。
山区的水涝更严重,每个人的伤势都比临时安置点的严重许多,又足足拖了三天,很多人的伤口都已经出现溃烂感染。
江茗雪看着他们触目惊心的伤口,无比庆幸自己先一步跳下来。
民房主人家里的粮食都被大水淹了,只有一点幸存的干粮,主人自己没有吃,而是让给了孤苦无依的孕妇和小孩。
若非质朴的村民互相照顾谦让,定有老幼妇孺因不饮不食而丧命。
江茗雪心生动容,打起精神,竭尽全力为大家治疗。
天色渐渐变暗,大雨下了五天五夜,终于有了渐停的趋势。
江茗雪又连续治疗了七八个小时,才把所有村民的伤势处理完毕。
擦着额头的汗起身时,身形不由晃了晃,被村民眼疾手快抚稳:“江医生,您没事吧?”
江茗雪摇头微笑:“没事,低血糖犯了。”
“谢谢江医生,您真是我们的救命菩萨啊!”
孕妇和村民们纷纷向她致谢。
江茗雪只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外面还有守在洪流上的十几名武警军人,以及各个军种的解放军,所有人都希望你们能安全脱险。”
村民们顿时感激涕零:“谢谢国家没有放弃我们,我们有希望出去了!”
江茗雪浅笑点头,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向对面望去。
数道照明灯将漆黑的山崖照得明亮如昼,一条临时搭建的索桥不知何时林立在洪流上方。
照明灯汇聚在同一处,索桥另一端率先走来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揉了揉眼睛,那人的容貌越来越清晰。
冷硬的下颌线,优越的眉骨,宽阔修长的体型。
俨然是她的丈夫容承洲。
深邃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她的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如同村民所说,她是他们的救世主,而他是她的救世主。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她大步走来,迈过居民楼的门槛。
像是失而复得般,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第70章
一阵冷硬的湿意裹挟着她, 带着一点被浑水溶化,已经淡的不成样子的中性雪松气息。
容承洲刚淌过水,攀过陡峭岩壁, 身上沾着湿泥土。
前日见他时, 他身上同样沾了泥土, 却怕弄脏她的白色诊疗服, 宁可在外淋着大雨, 也不肯进来给她递东西。
她早就发现, 容承洲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来见她,明明是把训练当饭吃的职业,身上却常常清爽干净。若是在外面沾上了烟味或酒味, 会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才进卧室找她。
然而, 就是这样一个绅士妥帖的男人, 此刻, 却打破了他坚守至今的原则。
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江茗雪的呼吸不由慢了几分, 险些喘不过气来。头靠在他胸前, 隔着潮湿的迷彩服,能听见他胸膛的心跳声。
无论何时何地都临危不乱的容承洲, 她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这样剧烈。
所以哪怕被抱得快要窒息,她也没有出声提醒他, 而是轻轻环住他的腰,轻声喊他的名字:“容承洲。”
让他担心成这样的是她,她主动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桥断了,医护人员进不来, 我才会跳的……”
“我知道。”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喉头一滞,停顿了下才能继续说出:
“我的珮珮,真厉害。”
沙哑的声音艰涩无比,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是骄傲,是欣赏,是担心,是愧疚,是心疼,是自责……
但更多的是害怕。
怕她这样瘦弱的身体扛不住高空的狂风暴雨,怕她在降落途中出意外,怕桥梁如果修复不好,她会和灾民一起困在里面……
面对边境虎视眈眈的轰炸机,依然没有丝毫犹豫迎上去的上校军官,在得知妻子独自跳进断联的山林时,心脏竟骤然停止了好几秒。
保家卫国明明是他们男人的事,却要把她一个姑娘推到危险境地。
这是他们军人的失职,更是他这个丈夫的失职。
所以他在傍晚匆忙赶到时,即便知道她已经平安落地,所有人都在劝他天黑危险,但容承洲还是一个人攀上陡峭的石壁,搭建索桥。
这次不是为了解救灾民,只是为了救他勇敢无畏的妻子。
他花了三天三夜,救下上千名陌不相识的灾民。
如今,该轮到成全他的私心了。
容承洲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才能让他心安。
江茗雪听着他微微震颤的声线,左心房也跟着传来一阵刺痛。
她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容承洲,我已经没事了。”
男人不说话,只垂首埋在她的颈窝。
江茗雪握住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你摸摸,真的没事了。”
他指尖先是停滞了一瞬,才像抚摸珍宝般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下次遇到这种事,等我来好吗?”
即便他无法替代医生的作用,但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江茗雪乖巧地点了好几下头:“下次不会再擅作主张了。”
现在的容承洲像是一碰就要碎了,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男人紧蹙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一分,却还是不松手。
江茗雪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军装上的泥土不可避免蹭在江茗雪的白大褂上,洁白的布料染上几片黑。
民房里人来人往,过路都是前来转移灾民的武警军人,没有人打扰窗边的夫妻二人。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松开,握住她的手说:“先带你出去。”
江茗雪点头:“好,我拿一下东西。”
说完,转身走到墙边,将没用完的医疗用品收进背包里,拉好拉链起身。
眼前却忽然一黑,一瞬间失去所有知觉,身体向后倒去。
“珮珮!”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
容承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在她脚步虚浮的那一刻便警觉地大步迈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江茗雪清晰感受到身体落入他怀中。
她看着男人紧蹙的眉头,好想抬手帮他抚平。
但她抬不起来了。
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办呢。
又要让容承洲担心了。
原本不想倒在他面前的。
却还是没撑住。
……
深夜的雨终于收了势,洪峰过后的水面缓缓回落。
路灯下,浑浊的水流顺着街道的坡度退向排水口,渐渐露出湿漉漉的墙根和远处传来沙袋挪动的闷响。
“哎——”
江茗雪睡梦中都在叹气,嫌弃自己的身体不中用,偏偏在快结束的时候倒下了。
容承洲抱着她躺在临时支起的帐篷中,特意喊来医术最好的指挥员,查看她的情况。
指挥员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起身:“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让小江多休息一会儿吧。”
容承洲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好,多谢。”
指挥员给她吊了几瓶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拎上医药箱正准备出去,忽然想到什么,折返回来,把内侧口袋里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戒指交给他,边道:
“小容,我今天有劝小江不要去来着。”
容承洲接过戒指,偏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想证明什么。
“好好好,你知道这件事就行。”
指挥员小心翼翼观察他半晌,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安心地退出去,给夫妻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以免日后被秋后算账,他得赶紧撇清关系——
江茗雪连续忙碌了三天两晚,只睡了几个小时,再加上连续八九个小时给灾民治疗,没有进食,才会突然晕倒。
但她并没有睡很久,只睡了十个小时就醒了。
因为她做了场噩梦,梦见她亲自照料的孕妇突然流产了。
眉头紧紧皱起,她在折叠床上拼命摇着头,口中低声喃喃着:“不要……”
“珮珮,别怕。”
“有我在。”
耳边有一道声音不停安抚着她,她渐渐安定下来。
再睁眼时,容承洲正坐在她床侧,垂眸注视着她,手紧紧攥住她的。
天色大亮,透过帐篷的缝隙钻进来。
容承洲守了她一晚上。
在看到她睁开眼的那一刻,紧绷的面色明显舒缓几分。
江茗雪躺在折叠床上,醒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容承洲,那位孕妇姐姐和她的宝宝怎么样了?”
容承洲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知她:
“都没事了。”
“你昨天救下的二十六个人,都已经脱险了。”
江茗雪松了口气:“那就好。”
帐篷里若有若无响起一道无奈的叹息声,容承洲又气又无奈: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精力担心别人。”
江茗雪坚持澄清:“我没事。”
“都晕倒了还说没事。”男人低声斥责,却不忍心加重语气,“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有事?”
“嗯……”她认真想了想,“至少也得是昏迷不醒那种吧,我这不是睡一觉就好了吗。”
闻言,男人眉头一皱,声音低了几分:“你还想昏迷不醒?”
“……”江茗雪自知心虚,小声说,“我只是举个例子。”
容承洲却并没有因此消气,将被子拉高一截,语气几分强势:
“举例子也不准。”
江茗雪轻哼了声,不服气,但又不敢有意见。
巴掌大的脸被行军被遮住了大半,控诉他:“干嘛给我盖这么严实,要被你闷死了。”
容承洲抬手扯下一点,露出她的鼻子:“你今日非要说不好听的话气我吗。”
江茗雪眨眼想了想,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小心说了个“闷死”。
她嘴巴藏在被子里,皱眉闷声控诉:“容承洲,你也太敏感了吧,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容承洲抬眼看她,神色严肃:“我一直在和你好好交流。”
他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
江茗雪原本是怕他担心,想活跃氛围的,被他说的不敢再随便开玩笑了。
稍微收敛了笑意,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臂:“容承洲,你抱抱我。”
男人动了动手指,又克制地收回:“我身上脏。”
江茗雪不听,自己撑着胳膊坐起来,倾身抱住他的脖子:
“你身上是救人沾上的,我不嫌你脏。”
男人身形微滞,掌心抚上她的后背。
清晰的骨骼感从手心传来,他眉心不由一蹙。
才几天的时间,又瘦了。
江茗雪靠在他肩膀上,很认真地说:“其实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我比之前更能理解你的职业了。”
“我当时的想法和你执行任务时是一样的,如果一次冒险能换来二十多个人的安宁,那我的生命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价值,而是几十个家庭。只是我们都很难做到两全,我也想过,如果我遭遇不测,你后半生要怎么度过,会不会很伤心。”
容承洲收紧胳膊,声音冷沉而艰涩:“我想象不了。”
他甚至连预想都做不出来。
江茗雪浅浅弯唇,在他耳畔轻声说:
“所以啊。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
感同身受是最好的共情方式,容承洲沉默许久,郑重答应她:
“好,我会尽力活着。”——
山洪已经退了,紧急抢险的五天时间过去,一部分救援人员已经可以撤退了。
江茗雪原本还想留下帮几天忙,但被容承洲果断拒绝了,等她缓过来一些,直接给她买了当天的飞机票,派战友送她去机场。
“这里条件艰苦,你不能久留。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做,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临走前,他站在车旁,替她拉开车门,把装了食物和水的背包放到后座,一边叮嘱她。
“你回家后先休息两天再工作,我不在的时间,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睡觉。遇到问题不要硬抗,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江茗雪点头,语气稍显敷衍:“知道了。”
这些话已经听了好多遍了。
容承洲神色几分无奈,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那我就先走了。”
等他说完,江茗雪扶着车门,正准备上车。
“等一下。”身后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又怎么了,容上校?”江茗雪有些好笑地转身,“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容承洲下颌线绷紧:“的确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忘记说。”
“你说吧。”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乖顺地等他说絮叨的小事。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忽然抬脚上前一步,俯身抱住她。
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地响起:
“珮珮,等我回去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