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茗雪盯着那两个数字, 瞬间脸色煞白。
刚才回家路上的喜悦尽数消散,江茗雪终于明白容承洲高兴的什么了。
原来是他的定制款避孕套到了。
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在车上傻乐。
不是说三四天才能到吗?
她特意按照最快的时间算的日子,怎么会提前到呢?
这让她怎么办?
23cm, 100只?
这是什么概念?
见识过18只一盒的只够容承洲用两天后, 江茗雪现在对于100这个数字反倒没有震惊。
她更关心的是第一个数字。
二十三厘米, 是她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吗?
她对男性生殖器官的认知还停留在纯粹的医学角度, 只了解各部分的组成和功能, 除了人体解剖, 还没见过活人的,包括容承洲。
那晚他一直在她后面,当时她就好奇到底尺寸是多少, 但这个话题太敏感, 她前天晚上没敢问。
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她解答了。
她记得亚洲的平均长度只有十厘米出头, 容承洲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怪不得她一开始疼得不行。
上次尺寸买得不合适他都折腾她一晚上, 这次的定制款可是二百一只的量身高定, 而且容承洲知道她明天不用上班, 肯定更停不下来了……
一想到今晚她要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 江茗雪就不自觉拧起眉头。
思绪百转千回, 实际上只过了半分钟。
怕容承洲知道她看见了,江茗雪没敢在玄关处多作停留, 若无其事挪开目光,把包挂在柜子上方, 进了客厅。
到餐厅洗干净手,先一步坐在餐桌上用饭。
没急着动筷子,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先喝了几口温水。
不是为了等容承洲一起,而是她需要压惊。
容承洲也洗完手过来,习惯性去拉她对面的椅子, 手碰到椅背时又想到什么,将椅子重新推回去,绕到桌子的对面,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江茗雪正在低头喝水,一阵熟悉的清冽气息压过来,她险些被呛到。
容承洲微微蹙眉,掌心轻轻抚她的后背:“喝这么急做什么。”
江茗雪拍了拍胸口,轻咳了几声,待缓过来才囫囵道:“下午没怎么喝水,太渴了。”
容承洲没说什么,只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唇角的水珠。
以往两人都是面对面坐着,第一次坐在同一侧,连姨眼明手快地将盘子推到他们面前。
和往常一样,容承洲帮她盛汤夹菜。
但江茗雪却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容承洲看着她盘子里剩了一半的饭菜,温声问。
连姨在一旁忐忑不安:“太太,如果您不喜欢,我再去重做。”
江茗雪忙摆手:“连姨,不用重做,是我今天胃口不好。”
容承洲也放下筷子,偏头看她:“吃这么少晚上可能会饿,确定不再吃点吗?”
江茗雪:“……”
这是容承洲平时经常会说的话,他每天都会想方设法哄着她多吃几口,本该是一个很温馨的举动,但因为门口的那个快递,江茗雪总觉得话里带着颜色。
她脸莫名红了一下,随后摇头:“真的吃不下了。”
容承洲略一点头,没说什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碗荔枝冰酿。
打开盖子,放在她面前:“这个有胃口吗。”
是他在接江茗雪的路上买的,知道她生理期过去,能吃冰的了,想给她当成餐后甜点。
江茗雪低头看着那碗荔枝冰酿,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点头小声说:“……能。”
容承洲无声笑,还说自己不挑食。
先走到温控台把客厅温度调高,才把勺子递给她:“要换季了,之后就不能多吃了。”
江茗雪嘴里塞了一整颗荔枝,清爽的汁水打开味蕾,胃口一下又好了。
她含着荔枝模糊应着:“知道了。”
容承洲也是心口不一。
一边教训她少吃冰的,一边又会主动给她买。
如果不是知道晚上还有一百只定制款等着她,容承洲的确是一个十佳好丈夫。
心里五味杂陈,江茗雪一连吃了好几颗荔枝和几勺糯米圆子慰劳自己。
虽然没吃晚饭,但甜品果腹感强,很快就饱了。
她放下盒子:“我去洗澡了。”
容承洲点头:“嗯,去吧。”
看着江茗雪进卧室,才重新动筷子。
刚刚一直在看着江茗雪,他还没怎么吃。
江茗雪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温热的水扑洒在身上,她凝神思索着今晚要怎么办。
一直没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磨磨唧唧洗了很久,久到容承洲以为她在浴室晕倒,特意过来敲门问她:“还没洗好吗?”
声音牵回她的思绪,浓重的雾气充斥在浴室里,江茗雪的脸都被闷红了。
洗掉身上的泡沫,隔着浴室门回他:“哦,马上了。”
听见她的声音,容承洲才放心走开。
江茗雪洗完澡从卧室出来,恰好撞见容承洲拿着快递盒回卧室。
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江茗雪假装没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目不斜视走进书房。
最近医馆事不多,这周本想好好休两天假,晚上不打算伏案学习的。
但因为容承洲,她又从书架里找了一本没看完的医书,坐在书桌前继续读。
但脑子里始终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半小时过去,一页都没看完。
容承洲已经洗完澡,裹着浴袍走进书房,问她:“周末还要看书吗。”
江茗雪手心捏着书页,慢吞吞答:“嗯,这本书的内容我还没记住。”
容承洲嗯了声,交代她别看太久就出去了。
江茗雪看了眼时间,才九点半。
容承洲一般十点半睡觉。
打不过他还熬不过吗?
反正明天不用上班,只要熬到容承洲睡着就没事了。
江茗雪带着这样的信念,又硬看了几页,从来没发现原来看医书这么枯燥。
时针过“10”时,容承洲又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切好的果盘,放在她面前。
“谢谢。”江茗雪放下书道谢。
容承洲淡声:“晚上没怎么吃饭,饿了告诉我,我给你做。”
江茗雪点头:“好。”
一个小时后,容承洲又进来一次,给她披了条毯子:“已经十一点了,还不睡觉吗。”
这些话也是平时常听到的,但今天的格外不同,每一句都像是催命魂一样,死死缠着她的脖子,催着她去体验定制款。
果盘里的水果已经被吃了大半,江茗雪定了定神,又翻了一页,装作很刻苦的样子:
“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先去睡吧。”
“嗯,你注意眼睛。”
容承洲没再劝她,关上门回主卧。
他也没闲着,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军事战略书,一边等江茗雪。
熬到十二点,江茗雪终于熬不住了,从书桌前起身。
都十二点了,容承洲应该已经睡了吧。
江茗雪掩唇打了个哈欠,关上书房的灯回卧室。
轻手轻脚打开卧室门,脑袋探进去一半,第一时间看向容承洲的床位。
不仅空空荡荡,连被子都平整地没有一丝褶皱。
她转了转眼珠,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容承洲。
坐姿端正,穿戴整齐。
不仅没有睡,甚至精力旺盛地在拆快递。
江茗雪:“……”
她还是回来早了。
容承洲手上拿着剪刀,听见开门声,向她这边望过来:“看完书了?”
江茗雪无处遁形,开门进来:“看完了。”
容承洲略一颔首,把快递盒丢进垃圾桶。
泰然自若地拿着一盒避孕套走到她面前:“看完就早点睡觉吧。”
江茗雪盯着他手上的盒子,语速极快开口:“我还睡不了,程影刚刚说找我有事。”
容承洲眉心一蹙:“这么晚找你有什么事。”
“就是……”江茗雪大脑飞速旋转,煞有其事说,“她刚刚失恋了,想让我陪她,不信你打电话问她。”
容承洲盯着她看了两秒,当然是不信的。
但他懒得拆穿她,只随意把盒子放到床头柜上:“去哪,我送你。”
江茗雪失语了一瞬:“你不睡觉吗?”
容承洲从衣柜里拿衣服:“等你一起。”
江茗雪:“……”
容承洲已经在她面前脱掉上衣,露出精瘦匀称的腹肌。
江茗雪骑虎难下,只能匆忙给程影发了条消息:
【姐妹有难,速来相救。】——
半小时后,程影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江茗雪在一家小酒馆碰头。
程影本来都要睡了,愣是被江茗雪一个电话喊起来了,还非得说她失恋了,要陪她出来喝酒。
两个人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程影一个哈欠接着一个,眼睛都睁不开:“不是我说,你要编也编个像样的理由啊,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失恋啊。”
江茗雪对着菜单点了两杯度数比较低的酒,同样困得眼睛打架:“没事,容承洲又不知道你有没有谈恋爱。”
程影笑了:“但他知道你在撒谎。”
江茗雪抬头:“为什么?我演技有那么差吗?”
程影:“不是你演技差,是你老公太精明了。”
江茗雪拿眼瞥她:“你的意思是我很笨吗?”
“哎呀,那当然不是,你上大学时能边当学生会主席边实习,还能兼顾学习成绩保研,你也聪明得很。”
江茗雪脸色缓和了些。
程影继续说:“这不是你老公比你大三岁吗?三岁一道沟,更别说三十岁这个分界线了,最重要的是你老公可是飞行员,那5.0的裸眼视力,你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江茗雪轻叹气:“你说得也是。”
她早就发现自己不是容承洲的对手了。
“他不信就不信吧,反正我不能在家待着。”江茗雪抱着胳膊,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程影挑眉:“怎么了,你俩吵架了?之前不是一直夸吗,怎么现在连家都不愿意回。”
江茗雪张了张唇,有些难以启齿。
这事她本不打算告诉别人,但程影大晚上特意来陪她,她肯定不能再找借口隐瞒。
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好羞耻的。
小酒馆灯光暗,江茗雪微仰脖子,将衬衫衣领往下拉了拉:“看得清吗?”
程影是个大直女,凑近看清她脖子上的淤青,瞪大眼睛气愤问:“什么?他打你了?!”
音量随之提高,惹得前后桌的人纷纷向她们这边看。
江茗雪:“……”
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不是,你再看看呢。”
程影袖子都撸起来了,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身上的淤青都很小,明显不是打的。
“哦——”脑袋一转,想明白了,把袖子翻下来,“不好意思,脑瓜子犯困不太清醒,差点误会了。”
程影:“你就因为这个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
酒侍已经把酒送上来,江茗雪接过来道谢。
反问她:“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程影喝了一大口,随后微笑:“不离婚一律当秀恩爱。”
江茗雪失语了一下:“我和你秀什么恩爱,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你忘了我性冷淡吗?”
程影眨眨眼:“哦,想起来了。”
她托着下巴沉思:“这么说的话,你们俩之间的确是个大问题。”
江茗雪就着吸管喝了两口“菠萝”,一想到后面还要跟容承洲同床共枕一辈子,她就有些绝望。
程影继续替她分析:“你想过离婚吗?”
江茗雪摇头:“没有。”
她虽然怪容承洲不加节制,但她也清楚这不是他的问题。
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属性不合。
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要磨合的地方,只不过他们俩的问题比较难解决,毕竟生理结构都很难改变。
“那你就只能学着适应了。”程影一锤定音,“不过这未必不是好事,你看你性冷淡,他又是军人,体力肯定嘎嘎好,说不定还能治好你的性冷淡呢。”
江茗雪当然不会告诉程影更细节的问题,她只以为是她不想要性生活。
江茗雪抿了鸡尾酒,垂眸沉思片刻,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程影好奇:“嗯?你打算怎么做?”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江茗雪没说话,一连对着菜单点了五杯鸡尾酒。
程影拦着她:“你干嘛?我也喝酒了,可没办法开车送你回去啊。”
“没事,不用你送。”江茗雪拨开她的手,指着窗外停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车体在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容承洲在外面呢。”
虽然她下车时特意让他早点回去,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早就对他形成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知道她深夜出来喝酒,他肯定不会自己回去。
程影松开手,嫌弃地看她一眼:“还说没秀恩爱。”
江茗雪浅笑,等五杯鸡尾酒上来一并喝下。
酒壮怂人胆,她喝醉才敢回去面对容承洲。
半小时后,江茗雪不负众望地醉倒在桌子上,程影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拂开,闭着眼睛嘟囔:
“我不想走路,让容承洲上来接我。”
程影翻了个白眼,下去喊容承洲。
容承洲上楼看见喝得烂醉的江茗雪,眉心紧紧蹙起,面上染上一丝明显的愠怒:“是谁让她喝这么多的?”
程影连连摆手:“她自己点的,服务员可以帮我作证!”
酒侍忙在旁边附和:“是的先生,是这位小姐想喝的。”
容承洲唇线抿直,看向酒鬼妻子的眼中,隐隐带着生气。
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付了她的酒钱,弯腰将她抱起来,下楼。
江茗雪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撒酒疯,只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睡觉。
喝过酒的两颊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腮红。
怕她醉酒头晕,车窗打开三分之一,车速也很平缓。
容承洲绷着脸操控方向盘,全程没说话,但目光时不时向副驾驶看去。
深夜路上几乎没车,十五分钟的路却开了半小时。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容承洲停好车,打开副驾驶车门,两手穿过女孩的膝弯,将她背下来。
地下停车场的冷风吹过来,江茗雪趴在他的背上,辗转醒来。
眼睛依然是闭着的状态,她搂紧男人的脖子,声音软糯:“容承洲……”
说完这三个字就再没有其他。
容承洲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的后话。
还是偏头问她,嗓音冷冷的:“怎么了?”
江茗雪摇头,柔软的唇若有若无蹭着他的脖子:“就是想喊喊你。”
男人眉目微动,神色缓和几分,但还是下颌线绷紧,面色冷沉:“你还知道自己有个老公吗。”
江茗雪意识不清醒,感受不到他的怒意,在他背上弯了弯唇,喝醉酒后的语气轻快:“当然知道,我的老公叫容承洲,是特别特别厉害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上校。”
她模样乖软,第一次说出这样夸奖他的话。
容承洲原本还在恼她深夜一个人喝这么多酒,此刻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发不出脾气来。
压在胸腔的怒气缓缓吐出来,他收了收胳膊的力度,抱着她走进电梯。
几分冷硬的语气夹杂着说不出的无奈:“别人失恋,你喝得烂醉如泥。江茗雪,你真有本事。”
江茗雪嘿嘿一笑:“你不懂,我喝酒是有事要做的。”
电梯匀速上升,容承洲转头问她:“你有什么事要做?”
江茗雪摇头,语气又轻又倔:“就不告诉你。”
容承洲冷笑一声,不跟酒鬼计较。
还好喝的是鸡尾酒,度数不高。
容承洲抱着她上楼,脱掉她的鞋子,让她躺在床上,自己到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
用凉水冷了冷碗壁,端到卧室,一手托起她的肩膀,喂她喝下。
江茗雪喝了半碗就不喝了。
容承洲只好把剩下半碗放到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她的唇角。
把碗端到厨房,又到卫生间打湿毛巾,帮她擦了擦脸。
江茗雪酒劲缓过来一些,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看他,目光迷离,眼白被酒意染得微微发粉。
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红唇轻启,轻轻呢喃着:“容承洲……”
又是喊了他的名字,但什么都不说。
容承洲还是轻嗯了声,回应她。
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雾,看他时烟波漫不经心淌过来,隐隐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媚态。
容承洲注视着她,不自觉喉头轻轻滚了滚。
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克制地挪开目光,托着她的脑袋,让她在床上躺平。
低声生硬地哄着:“睡觉吧。”
江茗雪顺从地躺下。
容承洲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拿着毛巾回卫生间时,一只手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来,拽住他的一根手指。
醉酒后的江茗雪虽然不撒酒疯,却也不是很好伺候。
他只好又转回来,耐心问她:“怎么了?”
江茗雪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弯一点腰。”
容承洲照做,微微俯身。
在他的注视下,江茗雪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手腕微微用力,又把他往下拽了拽,两个人只隔着一寸距离。
随后仰起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男人神色一暗,身形滞了一瞬。
女孩吻得笨拙,气息里缠着浓重的酒气,却并不难闻,甚至夹杂着一些清甜的果味。
不过两秒,容承洲便扣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
湿毛巾掉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空气中浮动着酒气和她发间的香甜,混着彼此粗重的呼吸。
酒气在唇齿间漫开,晕染出必酒更烈的意乱情迷。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唇才缓缓分开一条缝隙。
呼吸交缠间,江茗雪抬眸望向他,微微喘着气,红唇启合时,若有若无擦过他的唇:
在暧昧的氛围下,借着酒精的催促,她目光迷离望向他,轻声问:
“容承洲,我准备好了,你要来吗?”
第52章
男人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发间, 闻言,漆黑的瞳孔微微一震。
略带审视的目光锁住她的眸子,那双明亮的眼睛藏着一闪而过的惊惧, 带着无措的水光, 连睫毛都在轻颤。
明明害怕得要命, 却还要故作逞强,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容承洲盯着她看了几秒, 半晌, 喉腔溢出一声轻笑。
原来她所说喝酒要做的大事是为这个。
似乎有几道烟花徐徐绽开,视线再无法从她脸上挪开,原本清冽甚至带着几分冷意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 像被温水浸过一般, 带着妥协的无奈。
温婉动人的妻子总能带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本就对她没有抵抗力, 这样诚挚的邀请, 又怎会不动容。
他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该拿你怎么办呢。”
像是恋人低声呢喃,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
一时间百感交集。
生气是真的, 无奈也是真的。
想要她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
江茗雪迟缓地眨了下眼睛, 定定地看着他,说话时尾音像是被酒泡软了, 拖着点黏糊糊的调子:“怎么了?你不想要吗。”
每一个字都在无意识地勾着他,容承洲看不了她这副动人的模样,却又挪不开眼睛。
他无奈闭了闭眼睛,握着她肩骨的指尖渐渐泛白,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片刻, 重新睁开眼。
那双慑人的眸子藏着欲燃的火焰,灼烧,滚烫。
他望着她的眼睛,低声启唇:“但我想要的更多。”
不只是她的身体。
他当然希望她能和他同享鱼水之欢,但他更不愿意看到,在这场婚姻里妥协的是她。
“嗯?”女孩歪着头,明亮的眼中藏着困惑,“你还想要什么?”
她是真的喝醉了。
容承洲庆幸,今日没把她一个人丢在酒馆。
庆幸她是他的妻子,这副情态只有他一人看得见。
微提唇角,他没再解释。
俯身噙着她的唇。
没有上次带着怒意的急切,慢慢吻着她眉眼,修长指尖不紧不慢挑开她的衬衫扣子。
冷风吹拂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江茗雪不由瑟缩了下肩膀。
下一秒,男人便扯过被子,遮住她的身体。
细密的吻一点点落下来,引起一串难以抑制的颤栗。
他出门戴的戒指还没有摘下,冰凉的金属圈带着点棱角,擦过柔嫩的肌肤,惹得她发出一声低吟。
“容承洲……”她声音轻颤地喊他,紧紧抓住他结实的手臂,纤细的指尖早已泛了白。
“嗯。”男人低声回应,短促的音节同样染上浓重的情欲。
卧室没有关灯,女式衣衫凌乱地散落一地。
男人粗粝的薄茧轻轻抚摸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刻着他们二人名字首字母的婚戒在柔软狭小的空间旋转、摩擦、进退,她的身体同样软得一塌糊涂。
他吻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道歉:“抱歉,上次是我太急了。”
他这次温柔得过分,江茗雪被他引导着渐入佳境,脑袋都是发晕的,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
只咬着下唇,不让羞耻的声音溢出来。
红唇被咬得发白,容承洲伸出一根手指,贴近她的唇,低声诱哄:“珮珮,咬我。”
江茗雪松了齿间的力度,正要听话地照做时,忽然想到什么,紧紧闭上嘴巴。
小鹿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味对他摇头。
容承洲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低低轻笑一声:“这只手没进去。”
江茗雪这才张开唇,含住他的手指。
却没有像咬自己一样用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催使,那盒定制款的避孕套自始至终都没有拆开,但江茗雪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足足过了一小时,容承洲才抱着她到浴室洗澡。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他轻轻放下她,替她一点点细致地清洗干净。
浴室内热气蒸腾,镜子被蒙上一层雾气。
江茗雪微张着唇躺在浴缸里,还在轻轻喘着气。
任由他手上沾着泡沫,抚过她的全身。
带着轻微醉意的眼波流转,容承洲的衣服还整齐地穿戴,她垂眸看向某处,小心翼翼开口:“容承洲,你不难受吗?”
男人禁欲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点。”
江茗雪咬了下唇,试探性伸手:“不然我帮你吧。”
“不用。”容承洲握住她的手,声音是克制的沙哑,“我自己能解决。”
已经快三点了,他怕自己忍不住。
江茗雪只好收回手,眼中几分歉疚。
本是想成全他,到头来却成了她的专场。
洗干净后,容承洲帮她擦拭干净,先把她抱到沙发上,从衣柜里拿了一张新床单铺上,才把她抱回到床上。
替她盖好被子,指尖摩挲了两下她还微微泛红的脸颊:“困了就先睡,我去洗澡。”
江茗雪乖顺地点头:“好。”
浴室内传来水流的哗哗声,她很少熬到这个时间,眼皮困得直打架,却还是强睁着眼,一边打哈欠一边等容承洲。
二十分钟过去,容承洲还没出来。
江茗雪翻了个身,换方向让自己清醒清醒。
四十分钟过去,浴室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江茗雪差点睡过去,心里装着事,猛地一下醒来,揉揉眼睛,坐起来继续等。
一小时过去,水声始终没停过。
江茗雪靠在床头,下巴一点一点的,眼睛时不时阖上又睁开。
她忽然明白容承洲为什么不让她帮忙了。
两个小时过去,容承洲终于拧开浴室的门,裹着浴袍出来。
一踏进卧室,就看见江茗雪歪着脑袋,靠在床头睡着了。
酒劲过去大半,恬静的睡颜褪去微醺的红色,怀里搂着他的枕头,呼吸清浅。
他走的时候特意让她躺下来着。
容承洲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脸,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不是没看出来她今晚的排斥和退却,想方设法躲着他,甚至把自己灌醉。
在此之前,他没想到会给她带来这样的困扰。
或许是他太急了。
是他做得不好。
容承洲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妻子安静的睡颜,良久才缓缓挪开视线。
抬手关掉灯,轻手轻脚抱着她躺下。
江茗雪睡梦中还想着等容承洲洗完澡出来,没有睡得很沉,在容承洲刚抱她时便辗转醒来。
窝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你回来啦。”
容承洲嗯了声,下巴蹭着她的发间:“不是说了让你困了先睡。”
江茗雪心里踏实许多,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我想等你一起。”
胸腔被一阵热意填满,他收紧手臂:“下次我不在,不准和其他人喝酒。”
江茗雪不解问:“为什么?”
容承洲喉间滞了一瞬,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有认知。
平复了下呼吸,才缓缓道:“太招人了。”
晚上喝得有些多,脑袋里残存两分醉意。
她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理解了一下他说的意思。
“哦——”大致明白过来,停顿两秒,又忽然抬头。
清亮的眼睛褪去酒气,睫毛轻轻扇动着,像落了星子。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颈间,红唇一启一合,就那么直直地问出来:“那招你了吗?”
“……”
容承洲刚平复好的情绪又乱了两分,凸起的喉结轻轻滚了滚,沉默了好几秒,才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故作矜漠地只回她一个音节:“嗯。”
她何需要招他,只那么静静地看他一眼,他就没了自制力。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茗雪瞬间弯了弯眼睛,月亮和星子同时落在她眼中。
他微微垂眸,落在女孩得意的神情上:“满意了吗?”
江茗雪嘿嘿一笑,璀璨的眸子盛有一种不同于平时冷静沉稳的天真:“满意了。”
她喝醉的模样太惹人怜爱,容承洲定定看着她,心底好不容易扑灭的那团火又有了复燃的趋势。
他克制地收回目光,轻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声音放的很轻:“快睡吧。”
江茗雪现在就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用力点了两下头,乖巧道:“好。”
月光从窗帘缝隙倾泻进来,像一层薄纱轻轻盖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月华如练,淌过被角堆叠的褶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被拉长的、安静的画。
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温柔得像要把这一夜的静谧,都揉进相拥的温度里——
翌日清晨,江茗雪一觉睡到了快十一点。
昨晚的强度和时间刚好,她没有感到身体疲惫,反而一身轻松。
容承洲今天也陪着她睡到了九点才起床,在楼下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小时,正在浴室洗澡。
江茗雪抬手伸了伸懒腰,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懒惰地从床上爬起来。
鞋子在容承洲这边,她挪过去坐在床边,低头穿鞋时,目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的那枚银色婚戒。
上面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带着水润的光泽,大概率是容承洲洗澡前摘下的,江茗雪却莫名觉得那水珠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她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没到断片的程度,只不过意识有些恍惚,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但容承洲做过什么,她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脸上蓦地一热,想起昨晚的事,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唇。
恰在此时,容承洲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江茗雪匆忙挪开视线,慌乱低头穿鞋子。
容承洲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走近:“醒了?”
江茗雪点头:“嗯。”
“起来洗漱吃点东西吧。”
“好。”
容承洲走到床边,拿起那枚婚戒,重新套在无名指上。
江茗雪穿好鞋子坐直,恰好看到他手上的戒指。
手指不自觉捏了捏被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容承洲,不然你换一枚戒指吧。”
男人抬头,眉梢轻扬:“怎么了?”
两颊染上一抹绯色,江茗雪咬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那个戒指弄脏了。”
昨晚在她体内待了那么久,她自己都已经无法直视这枚婚戒了。
容承洲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我洗干净了。”
江茗雪:“那也不太好吧……”
容承洲眼底漫出一点笑意:“你自己的还要嫌弃吗。”
“……”江茗雪失语了下,小声反驳,“又不是我戴,我这不是怕你有洁癖,不想戴。”
容承洲的确有一点洁癖,但江茗雪身上的东西除外。
修长的指尖轻轻转着戒指,他的语气温柔又强硬:
“我就喜欢这枚,不打算换其他的。”
江茗雪抬眼觑他:“我好心提醒你了,是你自己非要戴的。”
男人轻提了提唇角:“不必替我着想。”
他垂眸意味深长地看她,幽深的眼眸像是漩涡吸着她,一字一顿道:
“珮珮,这些都是你将来要还的。”
第53章
“……”
江茗雪一番好心顿时被堵了回去。
预想到自己的未来, 瞬间同情不起来容承洲了。
她板着脸起身:“不管你了。”
容承洲轻笑一声,看着她进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手机收到江母的消息:
【妈妈】:珮珮, 今天几点回家?
江茗雪恍然想起, 今天说好了要回家吃饭的, 被容承洲这么一打岔, 差点忘记。
看了眼时间, 刚过十一点, 还来得及。
江茗雪进卧室拿回家需要用到的东西,瞥见沙发上的容承洲,反正也没躲成, 思忖了下, 还是问了他一句:
“我今天回家, 你要一起吗?”
容承洲正在拿平板看日子, 闻言抬眼:“现在吗?”
他以为是突然下的决定。
江茗雪目光躲闪了下, 囫囵找了个理由:“对, 好久没回去了。”
容承洲收起平板:“好, 正好和爸妈他们商量一下婚期。”
江茗雪提醒他:“你再带一套衣服回去吧, 今晚在我家住。”
容承洲颔首:“好。”
给连姨放了两天假,夫妻二人一起驱车到江家。
刚一进门, 苏芸就到门口来迎她,见到旁边的容承洲, 奇怪道:
“诶?承洲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
容承洲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江茗雪。
他可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江茗雪尴尬了一瞬。
计划临时改变,忘跟亲妈对口供了。
干笑了一声,牵起容承洲的手走进去:
“是我记错了,以为他有事。”
苏芸哦了声:“这样啊。”
容承洲抬眼瞥她, 锐利的眸子一眼看穿她原本的筹划。
如果不是快递提前到了一天,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今天一定悄无声息跑回娘家了。
忽觉有些好笑,若非昨晚安抚了一下,她还打算和他玩多久的猫捉老鼠游戏。
垂眸看了眼她主动握着自己的手,还是没有拆穿她,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客厅。
周六的家庭日,江淮景和时云舒也在,江家儿女和儿媳、女婿都齐聚一堂,气氛比容承洲第一次到江家时轻松许多。
吃过饭后,一家人坐在一楼客厅,商量江茗雪和容承洲二人的婚期。
容承洲挑选了几个日子,整理好给几位长辈看:“九月二十日宜婚嫁,又是星期六,是个不错的时间。”
他从不相信星座运势或是黄道吉日,但容夫人说,日子选得好,婚姻才更幸福。
他至今仍然认为这样的话是无稽之谈,婚姻幸福与否完全取决于夫妻双方,气得容夫人骂他是倔驴。
他没有反驳,只是刚从军区大院离开没几分钟,又驱车折返,还是从她那里取来一本黄历册子,从头翻看。
他不信黄道吉日,但江茗雪未必不信,以及江家的长辈,都是他需要考虑的范畴。
事实证明,他看黄历的决定是对的,江老爷子和江父江母都很满意九月二十号这个时间。
“不错,这天有天喜星,适合婚嫁。”江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翻着自己那本黄历册子,点头肯定。
“是挺吉利的。”苏芸和江父也都赞同,江老爷子转头问:“茗雪呢?你觉得这个日子怎么样?”
江茗雪比容承洲还随意:“我都可以,只要那天是周末就行。”
江老爷子眼一横:“你这孩子,医馆哪有结婚重要,你是馆长,一周不去都没人敢说你。”
江茗雪捧着茶杯笑:“爷爷,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在江老爷子眼里,元和医馆的荣誉大于江家的一切,他这辈子都是秉承着这样的原则传承下来的,所以江茗雪才会学着他的样子,把一切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医馆中。
江老爷子脸面一时挂不住,苦口婆心劝道:“你已经把医馆经营得很好了,该注重自己的感情和生活了。”
江茗雪只好装模作样看了几眼黄历:“就这天吧,数字听着吉利。”
最重要的是周六。
江老爷子瞅她一眼,懒得教训她了。
婚期就这么敲定下来。
九月二十日,农历七月二十九,宜嫁娶。
“对了,承洲这次的假是不是快结束了?”江老爷子问。
容承洲微一颔首:“是的,还剩不到三周时间。”
江茗雪喝茶的动作不由一顿,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不觉间就快过完了。
聊天的氛围陡然凝重几分,领证第二天就出任务,办完婚礼不到一周就又要回部队。
江老爷子手握着拐杖,神色严肃了两分:“承洲啊,我一直想问问你,你之后有没有退伍的打算?”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容承洲薄唇抿直:“目前没有考虑过。”
江杏泉早有所料:“我并非想干涉你的职业规划,只是心疼茗雪,将来你们生了孩子,你又常年不在家,家里所有担子都会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虽然江家和容家会给江茗雪安排服务最周到的月嫂和阿姨,但在老一辈眼里,再多的佣人也取代不了丈夫的陪伴。
容承洲敛眸:“我明白,是我亏欠茗雪。”
见他有所松动,江杏泉继续相劝:“你已经入伍十三年了,其实可以考虑换个职业生活,比如去航空公司当机长,以你的能力和履历,什么工作都好找的。”
容承洲下颌线紧绷,眼底情绪不明,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江老爷子的建议。
然而,不等他回复,身旁的江茗雪便先一步开口:
“爷爷,我不希望承洲退伍。”
所有人一齐将目光看向她。
江茗雪端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道:“报效国家是承洲的志向,我需要他,但国家更需要他,培养一名空军战机飞行员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甚至还有试飞员们的生命,如果让他为了我放弃自己的追求,那我们就太自私了。”
这次并非是因为不想让容承洲回家而找的托词,相反,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只是单纯地不想成为他的累赘,希望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做自己热爱的事业。
她了解容承洲,他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本就已经补偿她许多,她不希望再让他平添歉疚。
江杏泉叹了口气:“那茗雪你呢?”
江家人知道容家为了弥补她,无偿赠与了一套大平层,还有容承洲的所有存款。
但这些对于江家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江杏泉只希望未来有人照顾他唯一的孙女。
江茗雪捧着茶杯,抿唇浅笑:
“我在家里等他。”
她眉目清浅,像一汪澄澈的泉水,就那样淌进容承洲的眼底。
他喉头几不可察动了动,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有些恍惚,分不清她说这话时掺了几分真。
江茗雪态度坚决,江杏泉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他这个孙女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未来定有许多苦头要吃的。
“既然承洲假期不多,你们也是时候考虑一下备孕的事了。”
江淮景恰好牵着时云舒从二楼下来:“我同意,你们再不生,我们江家的香火就要断了。”
话题就这么过渡到催生上,江茗雪眼皮不由自主跳了跳,求助性看向容承洲。
男人接收到她的目光,安抚性握了握她的手,随后淡声:“我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城,周末短假会尽量都回家,备孕的机会很多,不急于一时。”
江淮景挑眉:“那能不能生俩,借我们俩一个,我替你们养,等我老了还有他(她)的遗产。”
江茗雪秀眉拧起,责备道:“淮景——”
容承洲并未生气,笑得温和:“这要看茗雪的意愿。”
他偏头看向江茗雪,声音缠着几分低低的蛊惑:“珮珮,你想要几个孩子?”
江茗雪面色一热,不动声色掐了容承洲一下:“……我们回去再讨论这件事。”
容承洲笑意更深,任由她掐自己:“好。”——
晚上在江家住,容承洲和江茗雪睡在她的卧室里,温馨的少女卧室第一次住进来一个一米九的硬汉,卧室粉紫色的装潢风格和容承洲的气质格格不入,还有一床的抱枕和玩偶。
江茗雪先到卫生间洗澡,书桌一角摆着一本相册,容承洲闲来无事翻开,发现是江茗雪从小到大的照片。
有刚出生时穿着肚兜的满月照、一岁趴在桌子上抓阄抓到中药根的纪念照,有植树节在幼儿园拿着铲子刨土的劳动照,还有之后每一岁的生日照。
江茗雪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安静懂事,反而从小就会偷穿大人的白大褂,四岁就带着江淮景一人滚了一身泥回家,五岁就因为打了揪她辫子的男生被罚站……
他一页一页翻着,像是走过了她的儿时童年,手机里独属于她的相册不知不觉从一张变成了几十张。
翻完相册,江茗雪还没洗完。容承洲便替她整理了下书架上的书,从闲书到医书分门别类归置好,又拿纸巾擦了擦梳妆台的镜子,看到床上的玩偶,顺手把它们都放到了地毯上。
一米八的公主床瞬间变得空旷整洁,容承洲垂眸看着整整齐齐一排的玩偶抱枕,满意地挪开视线。
做完这些,江茗雪洗得差不多了,正在浴室里擦头发穿衣服,却发现洗澡洗得匆忙,忘了带内裤进来。
她苦恼地抓了下头发,犹豫了片刻,才拉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来:“容承洲……我忘带衣服了,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容承洲起身:“什么衣服,在哪里?”
江茗雪斟酌了下用词:“就是最小的那个衣服……”
容承洲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哦,我知道了。”
磁性声音隐约夹杂着一丝不甚清晰的笑意。
江茗雪两颊顿时爬上一抹绯色。
半分钟后,容承洲从她衣柜里取出一件简约款杏色纯棉的三角内裤,边角绣着极小的樱花,松松垮垮地垂在男人小麦色骨节分明的食指上,甚至没他的手大。
江茗雪站在门后,伸出手去拿,赤裸的手臂纤细白皙,上面还沾着几滴悬而未滴的水珠。
随着她伸过来的动作,门缝后闪过一片白,容承洲不经意瞥见这抹白,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江茗雪已经将内裤接过去,容承洲垂下手,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看自己妻子当然不违法,但这是在长辈家里,隔壁就是江父江母的房间,他不能乱来。
江茗雪在浴室里换好衣服出来,换容承洲进去,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你去洗吧。”
容承洲颔首,进浴室洗澡。
二十分钟后,容承洲洗完澡出来,江茗雪正在梳妆台前敷面膜。
头发只吹了半干,发尾还有些湿漉。容承洲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拿起桌子上的吹风机帮她吹干发尾。
“我房间里的东西是你帮我收拾的吗?”待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江茗雪问。
平时会有阿姨进房间打扫,但只会打扫表面,怕弄错了,不会擅自帮她归置。
容承洲淡淡嗯了声:“没什么事就顺手收拾了,你明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江茗雪摇头:“没有了,你明天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有事的话我们早上就可以回去。”
容承洲手上拿着梳子,动作轻柔地帮她梳理头发,第一次帮女孩子梳头发,动作略显生疏:“嗯,是有点事。”
江茗雪抬眼问:“什么事?很急吗?”
把最后一缕头发梳顺,容承洲缓缓放下梳子,从镜子里回视她,语气几分庄重:
“容太太,有幸邀你明天和我约会吗。”
第54章
闻言, 江茗雪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转头看他:“约会?”
“嗯。”容承洲微一颔首,手搭在她的肩膀处, 若有若无在她脖颈处摩挲着, “有时间吗?”
明天是周日, 当然有时间。
只是突然的约会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都结婚一年多了, 换成正常的情侣, 已经是老夫老妻状态了, 而他们却要进行第一次正式约会。
说出来还挺稀奇的。
每个流程都有,每个顺序又都跟别人不一样。
但她却有些期待。
江茗雪转过头去,镜子里的笑颜明亮:“好吧, 给你这个荣幸。”
容承洲微微提唇:“谢谢容太太。”——
第二日, 江茗雪早早起来化妆。因为不是在自己家里, 容承洲早上没出来跑步, 坐在沙发上等她。
化完妆从衣柜里挑衣服, 在几套衣服里纠结着选哪一件:“容承洲, 你觉得哪件好看?”
容承洲目光看过去, 江茗雪选的几件大多是裙子, 他抬手指向唯一一套休闲装:“这件吧,今天的活动穿裙子可能不太方便。”
江茗雪抬头:“嗯?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容承洲不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江茗雪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约会还搞这么神秘, 竟然不是吃饭看电影吗?”
容承洲:“吃饭有,电影你如果想看也可以去。”
江茗雪摇头:“最近没有感兴趣的电影。”
“那就下次。”容承洲淡声, “这次去的地方可能没那么浪漫,但你应该会喜欢。”
江茗雪猜测:“该不会是跳伞或者蹦极吧?”
容承洲但笑不语,揉她的脑袋:“别猜了,很快就能知道了。”
撬不开他的嘴,江茗雪只能带着满腹狐疑到卫生间换衣服。
半个小时后, 两个人一起出门:“爸妈,爷爷,我和承洲今天出去吃,晚上就不回来了。”
苏芸看着夫妻俩手牵手,容承洲手里还拿着女士包包,欣慰地笑着:“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江茗雪:“知道啦。”
天朗气清,微风轻柔。
半个小时后,越野车驶达目的地。
江茗雪下车,终于知道容承洲秘而不宣的约会地点是什么。雕花铁艺大门敞开着,门柱顶端立着银质猎鹰雕像,羽翼上的纹路被打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门楣上方,玻璃招牌嵌在黑色金属架里,上面用银灰色字体刻着五个字——红弈射击俱乐部。
最下面有一排长长的小字:中国最大的实弹射击俱乐部。
江茗雪微仰着头问:“这就是今天第一个项目吗?”
容承洲嗯了声:“想玩吗?”
“当然想。”江茗雪点头,眼睛明亮,“我还没玩过实弹射击呢,一直以为这种俱乐部至少要到国外才能玩。”
见她喜欢,容承洲眉头松动几分:“管制比较严格,国内目前还没有几家。”
“走吧,我们先进去。”
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一起走进射击俱乐部。
实弹射击俱乐部管理严格,需要先检查本人身份证,填写登记表,还要接受酒精检测和安检,确保符合安全要求。俱乐部提供实弹射击、光电模拟射击、真人CS等项目,他们只有两个人,就先玩最基本的实弹射击。
江茗雪第一次尝试实弹,选了一把后坐力较小、容易操控的步枪,因为是实弹射击,旁边必须有专业教练一对一指导、讲解。即便容承洲学过专业的射击训练,也不能替代教练的位置,只能在一旁看着江茗雪,偶尔提点两句。
但就这两句,教练就发现,容承洲比他专业。
射击教练正打算教江茗雪最基本的“三点一线”,一看到容承洲,说不下去了。
往后退几步,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你来。”
以为喧宾夺主了,容承洲敛眸:“抱歉。”
江茗雪举着枪,回头看。
教练上去拉他过来:“没阴阳你,是真让你来教,你女朋友肯定你手把手教更方便,我在旁边看着你俩就行。”
容承洲当然愿意亲自教江茗雪,既然教练主动让位,他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只不过,他刚在江茗雪身后站定,又忽然转头看向教练。
漆黑的瞳孔清幽,看得人心里发怵。
“怎么了?”教练莫名心里打鼓。
男人唇线抿直,一字一顿纠正道:“不是女朋友,我们已经结婚了。”
“……”教练无语了一下,“好好好,不是女朋友,是你老婆。”
还以为啥呢,吓他一跳。
江茗雪在前面听着,没忍住笑出声。
容承洲转而看向她,眼眸沉静:“怎么了?”
江茗雪立刻收了几分笑:“没事没事。”
空出一只手拉住容承洲的手腕,拿着腔调故意道:“老公,快教我打枪了。”
这声老公软绵绵的,明明是刻意的语调,容承洲却眉心舒展,绷着下颌线微微颔首:“嗯。”
江茗雪选的是AR-15样式的步枪,威力适中,后坐力柔和。
容承洲站在她身后,纠正好她的姿势和手势,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问:“害怕吗?”
清冽的气息拂过她耳廓,江茗雪下意识屏住呼吸:“嗯,有点。”
男人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低声说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胸腔也在跟着轻微共振。
毕竟是真枪实弹,江茗雪真怕自己不小心擦枪走火或是操作失误,把方向打反了。
一声低冽的笑在耳畔响起:“跳伞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害怕。”
江茗雪小声反驳:“跳伞是因为熟练了。”
容承洲没再逗她,沉声安抚:“不用担心,有我在。”
江茗雪点头:“嗯。”
像是一颗定心丸,比教练在时还要安心许多。
“肩下沉,身体前倾,看清准星和缺口,对准目标。”
他一手轻轻按住她的肩,一边指导她,“好,按照你自己的感觉扣下扳机。”
江茗雪依言照做。
随着食指按下扳机,“嘭”地一声巨响,一颗流线型子弹从枪体疾速弹射而出,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从她手中蹿起,像是一记垂直向上的钝击狠狠砸在她的虎口和腕骨上,枪口不由自主向后仰,重重顶在她的右肩处,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被迫后仰。
江茗雪的心跳随之加速,实弹射击的威力远远超过她的预期,哪怕是冲击力已经很小的型号,也能轻易将她向后推去。
虎口发麻、腕骨阵痛,却唯独最该疼的肩膀没有传来任何痛觉。
江茗雪垂眸看去,容承洲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肩膀前,托住枪托,替她挡下大半的冲击力。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稳稳地向前顶住,防止她后仰。
她微微张唇:“你的手没事吧?”
容承洲摊开给她看:“没事。”
他是用手心挡的,只有一片明显的泛红,江茗雪放下心来,咽了下口水,还有些惊魂未定。
容承洲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从桌子上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她:“第一次打枪都会这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江茗雪喝了两口水,做了两个深呼吸,眼睛亮得像星星:“不用,虽然有点吓人,但是很刺激。”
没有多余的感情,都是挑战真枪实弹的胜负欲。
刚刚打枪时因为第一次打枪没做好心理准备,手没拿稳,最后一刻晃了一下,只打到了五环。
江茗雪不认同这个成绩,亟需一雪前耻,证明自己。
容承洲失笑,转头看向身后墙上的几排用积分兑换的礼物:“每次最多五十发子弹,十环是5积分,六环是1个积分,5环以下没有分,你想要哪个礼物,就要打到多少分。”
江茗雪抬头看过去,一眼相中了最上方左侧的第一个一米八的毛绒熊,食指直直指向它,眼中尽是外露的野心:“我想要它。”
容承洲早有所料,这次并未阻拦她,而是淡声提醒她:“它需要200积分,你每一枪至少要打到九环。”
江茗雪愣了一下:“啊……要求这么高。”
容承洲轻笑:“若是要求不高,岂不是随便就被人拿走了。”
“好吧,我试试吧。”
江茗雪忽然底气没那么足了,但她还是用心投入到打枪瞄靶上。
即便拿不到奖品也无妨,这项娱乐项目她很喜欢。
之后容承洲又手把手教她打了几分子弹,等她动作熟练了,才放开让她自己来。
江茗雪适应了枪的冲击力,再举起枪时动作标准,虎口稳稳扣住枪柄,指节因用力泛出浅白,却不见半分颤抖。视线透过准星锁住靶心的瞬间,周身的气息忽然凝滞。
“砰——!”
枪声炸开的同时,她薄削的上半身亦稳如磐石,轻轻松开扳机,转动手腕。
与此同时,靶纸传来机械的报环声——
“九点五环”。
江茗雪第一时间看向容承洲,得意的表情像是炫耀,又像是出师的徒弟等夸奖。
几道有节奏的掌声在射击室徐徐响起,男人眼尾微微上扬,眼中的赞赏几分内敛,似乎在他看来,这样的成绩是意料之中。
“不错。”他只简短地夸了两个字,江茗雪却能准确感受到他内心的肯定。
连带着教练也跟着一起鼓掌:“好好好,太有天分了!”
接下来的三十五发,平均成绩都在九环,但因为前面几发拉低了分数,最后十发子弹必须都在十环,才能拿到最高的奖励。
对于新手江茗雪来说,概率几乎为零,刚才的四十发里,她只有两次碰巧打到十环,平均的九环已经是她跳伞时多次练习从空中对准地面积累的经验才能勉强达到。
打了四十发子弹,她的手也麻了,奖品和过程相比,早已没有那么重要。
她松开扳机,识趣地服输:“不然还是算了,我们回家自己买。”
话音刚落,一只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与她的手势重叠。
容承洲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低醇沉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相信我吗。”
在刚才的教导中,容承洲从不干涉她瞄靶心、扣扳机的关键动作,全凭她自由发挥。
江茗雪愣了两秒,随后语气笃定,轻声回他:“相信。”
男人稍提唇:“好,那我们开始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只经历了短暂的两秒瞄准时间,第四十一发子弹就已经疾速冲出,直直冲着靶心冲去。
飞驰的速度撕裂室内安静的风,稳稳砸进靶心的红点。
下一秒,靶纸传来机器的报环声,明明机械得没有一丝感情,却隐约让人觉得语气激昂:
——“十环!”。
江茗雪眼中闪着钦佩的光,语调轻快:“容承洲,你好厉害!”
男人低笑一声:“没有容太太有天赋。”
江茗雪微微扬起下巴,也不谦虚:“那是。”
接下来的九发无一例外,都稳稳打在十环的靶心。
五十发子弹得分刚好超过200积分的线,工作人员将最大的娃娃取下来递给他们:“恭喜你们!”
江茗雪道过谢,喜笑颜开接过来那只超大的毛绒熊,发现太高了,自己抱不动,又反手丢给容承洲。
容承洲嫌弃地接过来这只熊,眼里隐隐透着不悦。
如果不是因为不想看到江茗雪失望,他才不会同意这只熊进家门。
“容承洲,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两个人收获颇丰地从射击室走出来,江茗雪摇着毛绒熊的圆手说。
容承洲单手抱着,很快吐出两个字:
“臭熊。”
江茗雪无语:“哪有你这么取名字的。”
容承洲:“不好听吗,我觉得很符合它。”
“好吧。”江茗雪妥协了,“你帮我打下来的,就叫它臭熊吧。”
容承洲神色缓和了些,把“臭熊”丢到后备箱。
两个人坐在车子前面,江茗雪问:“我们下午去哪啊?”
容承洲这次没再卖关子,低头系安全带:“开直升机。”
“啊?”江茗雪大吃一惊,有些哭笑不得,“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啊?”
又是打枪又是开直升机的,一个比一个硬核,虽然都是她感兴趣的事,但未免太不懂浪漫了。
容承洲淡声:“我自己想的。”
他在群里问过适合约会的场所,俞飞捷列了一串清单,他看了一眼,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饭、看电影、游乐园、做手工等娱乐活动,江茗雪一定不喜欢。
于是左思右想,最后选了实弹射击和直升机。
江茗雪猜到了,忍不住笑着打趣他:“容承洲,你这样追女孩子肯定追不到。”
容承洲靠在驾驶座上,偏头看她:“为什么?”
江茗雪耐心和他解释:“因为太直男了啊,谁追女孩子第一次约会又是射击又是开直升机的啊,女孩子都喜欢浪漫一点,有氛围的娱乐。”
容承洲淡淡哦了声,对其他人喜欢什么不感兴趣。
略停顿两秒,又倏尔掀起眼帘,没头没尾问了句:
“那你呢?”
他问得突然,江茗雪愣了一下:“什么?”
男人深邃的眸光望过来,一字一句缓缓道:
“如果我这样追你,能追到吗?”
第55章
江茗雪足足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 抿唇笑:
“我不好追的。”
容承洲神色淡淡的,并未有丝毫失落:“是因为你大学的那个男生吗。”
江茗雪有些意外:“你知道?”
容承洲微一颔首:“抱歉,那天在京北中医药大学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没关系。”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更何况容承洲是她的丈夫, 理应知道她的过去。
“既然你知道, 正好省得我再和你解释了。”江茗雪浅笑。
两个高智性人谈论起这些话题依然很平静。
江茗雪靠在副驾驶座上, 娓娓道来:“那件事之后, 我也曾反思过自己, 或许是我心理防线太低了,才会被任意戏弄。”
“珮珮。”他平幽的目光压过来,尾音轻轻缠缠地喊着她的小名,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容, 小小的一个。
此时此刻, 他的眼底只有她。
江茗雪心下动容。
这些天以来, 她对容承洲何尝没有产生感情和依赖。
只是她的感情史单薄又失败, 以至于她有些分不清, 那些破土而出的情感究竟是因为陪伴, 还是因为喜欢。
她自己分不清,所以不敢妄断。
她被伤害过, 所以怕伤害别人。
幸好他们是一辈子的夫妻,有没有感情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的。”江茗雪释怀地笑笑, “如果先遇到的是你就好了,你一定不会让我对感情失望。”
容承洲望着她,徐徐开口:
“今后也不会让你失望。”——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吃饭,随后便赶往直升机飞行基地。
容承洲带着江茗雪到航站楼签署飞行体验协议,然后穿上防护服, 来到停机坪。
宽阔的停机坪停着十几架直升机,老板和容承洲是老熟人,直接给他们分配了一架直升机,让他自行安排。
容承洲带她坐上机舱,先带她体验了一下。
机舱是封闭式的,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景观。容承洲坐在驾驶舱上,侧脸光线被午后的日光切得利落。
旋翼逐渐加速转起来,他左手搭在总距杆,指尖轻扣金属杆身,引擎的轰鸣陡然升高,直升机缓缓上升到几百米上空。
手腕微旋,边指导她:“开直升机和上次的模拟舱操作有相似之处,而且更简单。”
江茗雪认真听着,转头观察他的操作。
目光不由自主向上移,落在容承洲的侧脸上。
他戴着通讯耳麦,阳光斜斜切进舱内,在他半抬的眼睫上碎成金点。
直升机穿过云层,强光涌进来,机身微微颠簸。
男人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鹰隼盯住气流的轨迹。
冷静、沉着、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野性。
手腕不过微翻,机身便重新恢复平稳,修长的手指在复杂的仪表盘和密密麻麻的开关上跳跃、点触,像是写字一样轻松。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茗雪不过随意一瞥,就走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容承洲坐在机舱里,虽然只是难度系数较低的直升机。
透过这一幕,似乎可以想象出容承洲穿着规整的飞行服,在万米高空中驾驶战机的模样。
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细碎的光。
她的丈夫容承洲,天生就该是上青云的鹰。
“听懂了吗?”
直升机平稳悬停在半空中,男人偏头看过来,磁性低沉的声音从降噪耳机中传过来,打断她的思绪。
江茗雪回过神来,坦诚回他:“没听懂。”
容承洲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她脸上,徐徐开口:“一半时间都在看我,听不懂才合理。”
“……”脸蓦地一红,江茗雪尴尬地撇开视线。
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容承洲微微提唇:“没关系,我再教你一遍。”
江茗雪瞬间如释重负:“好。”
容承洲又耐心地给她做了遍示范,随后缓缓降落到地面,二人交换位置。
第二次飞行开始,容承洲探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检查各项指标和仪表,最后坐回到副驾驶舱:“好了,可以起飞了。”
江茗雪坐在直升机的驾驶舱里,兴奋之余又有些紧张:
“容承洲,我会不会操作失误,带你一起摔下来啊。”
容承洲目视前方,语气沉稳又带着几分桀骜:“有我在,想摔下来应该很难。”
江茗雪笑:“但我想试试自己开。”
男人点头:“好,我不干涉你。”
江茗雪坐在驾驶座上,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穿上飞行装后,平素的温柔气质尽数转为转为飒爽英姿,却并无半分违和之意。
手指纤细却力量十足,稳稳提起总距杆,桨叶加速旋转,直升机在她的操控下稳稳上升。
一阵失重感传来,女孩的唇角轻轻上扬,隐隐露出两侧的梨涡。
她转头看向他,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容上校,敢坐我的飞机吗?”
男人轻笑一声,清晰低沉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容太太,万死不辞。”
话落,夫妻二人同时相视一笑。
旋翼撕裂空气,奇妙的失重感将她压在座椅上。江茗雪凝神目视前方,眼神清澈而坚定,照着容承洲的指导,一步步复现驾驶直升机的流程。
地面上巨大的高楼大厦逐渐缩成一个个渺小的颗粒,容承洲始终没有出声指导她,但她却没有出任何差错地将直升机悬停在两千米的高空中。
容承洲缓缓提唇,毫不吝啬夸奖:“学得不错。”
“那当然。”
江茗雪骄傲地挺直脊背,大方接受他的赞扬。
随后推动距杆,驱使直升机向前飞行,她得心应手地控制着航向,速度均匀而平缓,甚至还能分心看外面的风景。
视野变得辽阔无垠,钢筋水泥变成了精致的微缩模型,透过机舱的玻璃窗,她能看到远处一望无垠的海、连绵不绝的山,还有宛如银色缎带的河流。
她肆意徜徉在云海之间,轻快的声音传进话筒:
“容承洲,空中没有路,也没有指示牌,你们是怎么控制航线的呢?会迷路吗?”
降噪耳机传来一阵带着电流声的回答:“不会,飞机上有特定的导航系统。”
“那如果没有信号,或者天气恶劣呢?”
“地面上有归塔台,只要找到塔台,就不会迷路。”
江茗雪听得似懂非懂,低声呢喃:“不会迷路就好,至少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的声音很小,信号微弱断续,容承洲没听清:“什么?”
江茗雪云淡风轻笑了下:“没事。”
直升机穿梭在云层中,她忽而感慨:“我第一次去体验跳伞就是在直升机上,后面熟练了就去虎州峡了,没想到还有一天能体验开直升机。”
容承洲偏头问:“你之前经常跳伞吗。”
江茗雪:“还好,我和程影工作都忙,最多一个月跳两次。”
容承洲略一颔首:“嗯。”
停顿两秒,状似随口问:“宁言泽也和你们一起吗。”
旧事重提,江茗雪敏锐地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斟酌了下,谨慎答:“我们认识得晚,他只有这两年才和我们一起。”
话落,小心观察容承洲的神色。
见他神情寡淡,并没有其他情绪,暗自吐了口气。
容承洲又是回了一道短促的音节:“哦。”
又沉默了半分钟,就当江茗雪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身侧男人低沉凛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下次跳伞,可以找我。”
目光幽深看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比他合适。”
江茗雪不由错愕了一瞬,旋即笑起来:
“容上校,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也不嫌掉身价。”
容承洲平声问:“你不是就喜欢比你小的吗。”
江茗雪不理解:“你是从哪得出的结论?我可从来没说过,只是刚好大学的那个男生比我小一岁。”
“是吗?”男人转头,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你不喜欢年轻的吗。”
江茗雪不明白他的逻辑,反问他:“喜不喜欢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男人眉头舒展几分,连声音都隐隐带着一丝愉悦:
“你说得对,喜欢和年纪没关系。”
江茗雪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不懂他在纠结什么。
转眼间,直升机飞到了一处海平面上方。远处的霞光在海岸线上渡了一层金边,稳稳嵌在天海相接的画框里。
江茗雪不由屏住呼吸,推动拉杆,使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中。
她拍了拍身侧男人的胳膊:“容承洲,你快看那边,好漂亮啊。”
一望无垠的海面犹如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绸缎,一轮巨大的、熔金般的落日,正缓缓向海平线下沉,将浩瀚的海面染成一片流动的鎏金,美得像一幅画。
“是挺漂亮的。”
容承洲循声望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
这样的景色都是他平日训练或出任务时随处可见的,看惯了之后,便觉得索然无味。
但对于江茗雪来说却是难得的自然景象。
她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壮阔的美景,其中闪着细碎的光,掺着海的蓝和落日的红。
头向他这边偏着,容承洲转过头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姣好的面容笼罩在落日余晖间,容承洲眉目微动,忽觉身后的景色似乎没那么无趣。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江茗雪秀眉拧起,忍不住指责他:
“容承洲,这么好看的风景,你怎么都不看啊?”
女孩声音温软,即便是生气的责怪,也不会让人觉得不悦。
男人喉结轻轻滚了滚,忽然向前倾身。
薄唇覆盖在她的唇上,低沉的声音微微沙哑:
“因为有更好看的。”
第56章
江茗雪不由一怔, 不仅是因为他突然的吻,更因为他口中的情话。
每个字都不像是古板禁欲的容上校能说出的话。
然而,容承洲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肢, 将她拉近。单手扣住她的后颈, 逐渐加深这个吻。
江茗雪只好将疑问吞回去, 闭上眼睛回应。
夕阳把海面染成融化的金箔, 直升机的螺旋桨搅碎漫天霞光, 他们坐在机舱里,在落日下,在无人的海平面上拥吻。
一切都被染成暖调的金色, 云彩是燃烧的, 机舱玻璃上反射着璀璨的光晕。
海风吹打在外玻璃上, 机体在轻微晃动, 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 唯独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宁静。
壮丽的落日、无垠的大海、巨大的云团, 都化为模糊的背景。
而背景中央, 是夫妻二人彼此的气息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 容承洲才意犹未尽地将她松开。
他注视着她,眼中是灼热欲燃的火苗:“该回去了。”
江茗雪微微喘息, 睁开眼时目光还有些迷离,映照出他的模样和窗外的霞光。
她稍缓了缓, 点头轻声:“嗯。”
重新驱动直升机时,手脚还有些发软。
容承洲适时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操控直升机返航。
一整天充实又特别的约会就此结束。
傍晚,驱车回到松云庭。
“今天玩得开心吗?”容承洲问。
江茗雪重重点头,还有些乐不思蜀:“很开心。”
容承洲:“今天太晚了, 如果没玩够,改天再陪你去。”
江茗雪眼眸明亮:“好啊,等我下次休息,我们再去玩,我还没尝试花式翻转呢。”
容承洲浅浅勾唇:“好,下次教你。”
到家已经快八点,容承洲牵起她的手往电梯口走去。
走了没两步,江茗雪忽然想起:“诶——,我的熊!”
容承洲顿住脚步,不动弹:“放在后备箱里,丢不了。”
“不行。”江茗雪执着,拉他的袖子,“我今天就要抱。”
容承洲:“……”
最后一枪就该打脱靶。
耐不住她的要求,还是挪动步子,去开后备箱。
不掩嫌弃地把“臭熊”拎出来。
晚上洗完澡,一回卧室就看见这只一米八的臭熊横亘在二人之间。
容承洲眉心蹙起:“它今晚非得在这儿吗。”
江茗雪支着胳膊,脑袋从臭熊身后露出来:“是啊,它身上的毛好软,抱着好舒服,你来摸摸。”
容承洲唇线抿直,冷声拒绝:“不摸。”
江茗雪嘁声:“没手福。”
容承洲关灯躺下,因为这只胖熊的存在,他的床位都变窄了。
他躺在床上,平声说:“有点挤。”
江茗雪:“哦,我往这边挪挪。”
容承洲:“……”
算了。
无奈翻了个身,面向中间侧躺着。
习惯性伸出手臂去捞人,却摸到一手毛。
“……”
从前清香柔软的小妻子变成了一只比他还宽的臭熊。
容承洲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江茗雪则乐在其中,心满意足地抱着软软的毛绒熊,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手里柔软的熊肚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八块腹肌。
江茗雪辗转醒来,勾头看了看,发现原本在中间的臭熊此刻正歪七八扭地躺在地毯上,四肢张开,瞪着圆圆黑黑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生气地推了推一旁睡梦中的男人:“容承洲,你怎么把臭熊扔地上了。”
容承洲睁了下眼皮,还没睡醒的声音几分慵懒沙哑:“它自己滚下去的。”
江茗雪:“……你想骗谁啊。”
男人不答,伸手把她重新抱在怀里:“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坚实的手臂便压上她的腰。
江茗雪:“……”
诡计多端的男人——
距离婚期只有不到两周时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筹备,包括确认婚纱、敬酒服和妆造,伴娘伴郎、伴手礼、喜糖、酒店、宴请名单和布置婚礼场地等等。
这些能不让江茗雪操心的,容承洲直接就和容夫人定了。
定制婚纱经过一个多月的连夜赶工已经完成了,怕还有需要调整的,等不到江茗雪周末休息,周一晚上就送到松云庭了。
江茗雪大致试了一下,没有问题,包括婚纱的设计、版型,以及各种做工细节,都是容夫人亲自督促过的,她挑不出来任何错。
化妆师又给她重新做了一套更精致的造型,一整套试下来,一晚上就过去了。
连带着试了出门纱、敬酒服,化妆师还带来了迎宾服和晨袍,江茗雪连忙婉拒:
“不用试了,三套衣服就够了。”
等设计师和化妆师走后,江茗雪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还没结婚就已经开始累了。
容承洲抬手帮她按了按肩膀:“累了?”
江茗雪点头,脑袋歪在他肩膀上:“好累。”
揽住她的手臂,把茶几上提前准备好的牛奶递给她,温声安抚道:“辛苦了。”
江茗雪接过来,靠在他身上摇头:“你更辛苦,这些事都是你在忙。”
容承洲:“我休假没什么事,本身就该我负责。”
“对了,伴娘你想选谁?”
江茗雪想了想,她周围的同龄人都结婚了,没几个可选的:“伴娘就程影和阿妍吧,我明天问问她们有没有时间。”
容承洲嗯了声:“伴郎我打算选俞飞捷和宋邵钧,你觉得如何?”
江茗雪点头:“他们俩的确最合适。”
俞飞捷性格跳脱,能活跃婚礼氛围。
宋邵钧相对沉稳点,毕竟是商人,人情世故这方面更是没得说。
至于裴屹川,江茗雪隐约猜到最大的原因是他的身份,不适合出席这样的场合。
容承洲略一颔首:“宴请名单呢?你想邀请谁。”
江茗雪轻咬了下吸管,喝了两口:“除了家人和朋友,我想把医馆里的人请过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人太多。”
她毕竟是馆长,结婚不邀请他们不合适,但又担心容承洲的职业不宜请这么多人。
“不会。”容承洲说,“场地很大,想请谁都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
江茗雪放下心:“那就好。”
“对了,还有卢教官和老林,他们俩年纪大了,不知道该怎么请过来。”
容承洲语气沉稳:“他们交给我,我来安排。”
“嗯,好。”
吸管吸了半口空气,不知不觉牛奶见了底。
江茗雪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去卸妆,容承洲跟她一起,站在她身后帮她拆掉头发。
先后洗了澡,她又顺手把臭熊捡了起来。
象征性拍了拍它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抱着它躺在床上。
容承洲从浴室出来时,眉心再次拧起:“怎么这么喜欢抱它。”
江茗雪:“因为它可以随便抱,也不用担心半夜会压着它呀。”
容承洲走近几步,神色几分严肃:“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
江茗雪不自觉笑起来,把臭熊挪到另一边:“那我睡中间,可以了吧。”
男人眉头松动了两分,关灯躺下来。
只是因为臭熊的存在,他的床位缩小了一半。
而且江茗雪非要抱毛绒熊,他就只能从后面抱住她。
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但没关系。
江茗雪睡得快,他有的是时间把那只碍事的熊丢下去——
翌日清晨,熊不出所料又躺在了地上。
江茗雪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容承洲的杰作。
急着去上班,江茗雪暂时没空跟他计较。
坐着容承洲的车去医馆,路上顺便给程影发消息,问她婚礼那天有没有时间当伴娘。
【程影】:当然有时间,你的婚礼老娘就是辞职不干了也得去!
江茗雪笑着回她:
【好,想要什么礼物告诉我,多贵都没事,正好不知道伴手礼送你什么。】
【程影】: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结束聊天,江茗雪又把她这边的宴请名单整理出来发给容承洲。
他们的婚礼不打算收份子钱,所以邀请了很多医馆的学徒。
翻通讯录时,江茗雪瞥见宁嘉灵三个字,指尖不由一顿:
“对了,要请宁嘉灵和宁言泽吗?”
姐弟二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特殊,倒是让她犯了难。
容承洲手握方向盘,侧脸轮廓硬朗:“宁言泽可以请,宁嘉灵请不请看你。”
他当然不想看见宁言泽,但婚礼另说。
至于宁嘉灵,他更倾向于不请,原本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只是想看看江茗雪什么态度。
江茗雪脑子直的很,直接敲定:“那就一起请吧。”
恰好碰上红灯,容承洲偏头看她,状似漫不经心问:“你不介意吗。”
江茗雪往下翻着通讯录,头都没抬:“我介意什么?”
“……”容承洲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算了,在他的预料之中。
到医馆邀请许妍当伴娘时,她比程影更激动:“茗姐,我不用伴手礼,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当伴娘呢,你让我倒贴钱去当都没问题!”
江茗雪忍俊不禁,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大学生就是心性单纯:“伴手礼一定会有的,承洲那边还有一些部队的战友会来,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帮你牵线。”
她还记得许妍一直想找个飞行员当男朋友。
“啊啊啊啊——”许妍激动得险些跳起来,“那可太好了!茗姐万岁!!”
容承洲那边的伴郎敲定得更快,直接在群里艾特俞飞捷和宋邵钧。
【C.Z】:9.20有空当伴郎吗。
裴屹川的消息先一步弹出来:【孤立我?】
【C.Z】:预算有限,请不起你。
【裴屹川】:别放屁。
俞飞捷和宋邵钧都哈哈大笑,紧接着回复“没问题!”。
俞飞捷又艾特裴屹川:
【裴哥赶紧跟你那小女朋友结婚吧,回头我和老宋都结婚了,你连俩伴郎都凑不齐。】
裴屹川直接发了一条语音:“呵。”
四位伴娘和伴郎就这样敲定下来——
晚上,江茗雪洗完澡,到书房整理了一会儿医案,十点半回卧室时,没见到容承洲的人影。
便转到他的书房,敲门进去。
容承洲正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一只毛笔写字。
江茗雪站在门口问:“你在写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容承洲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冲她抬了抬手指:“过来看。”
江茗雪走过去,目光刚触及到他面前的烫金红页,就怔在了原地。
烫金纹路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刚写完的墨水还没干,他用的是小楷,却不似寻常小楷那般拘谨。笔锋清劲,每一笔都遒劲有力,比他平时的字迹多了几分郑重。
上面是几行繁体字: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送呈恩师应光耀 亲启
谨定于公元二零二五年九月二十日
农历乙巳年七月廿九
举办新郎容承洲与新娘江茗雪新婚典礼
席设锦阁
敬邀 ”
应光耀是她大学时的导师,对她有知遇之恩,发给容承洲的名单里有他。
宽大的书桌上摊开几份还未干的红页,左上角整齐摆好的高高一摞。
都是容承洲一笔一划亲手写下的婚礼请柬。
墨香混着纸页的气息漫上来,江茗雪眼眶蓦地一热。她抬手轻抚过纸面,指尖在自己名字上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得轻软:
“请柬买现成的就好了,何必自己写呢。”
容承洲手指轻扣在桌面,掀起眼帘看她:“和你的婚礼,不想敷衍了事。”
他的语气庄重,柔软的左心房像是被细小的针戳了戳,涌上一股温热的暖意,又酸又软。
原来被重视是这样的感觉。
江茗雪收起眼底的酸涩,她弯了弯唇角,语气放轻松:
“我也想试试。”
容承洲将笔递给她:“好。”
左右环顾,没有多余的凳子。
便对容承洲说:“你要不然先站起来一下。”
男人不语,抬手握住她的腰,向下压。
江茗雪猝不及防弯了膝盖,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男人寡冷平淡的调子,没有丝毫起伏:
“坐我腿上。”
江茗雪:“……”
“行吧。”
反正她就写几个字。
书桌上有几张容承洲写好邀请语,只剩填名字的模板。
江茗雪挑了其中一张,缓慢生疏地写下“容承洲”三个字。
她之前跟江老爷子学过一点书法,但没坚持多久。
写出来的毛笔字虽不算难看,却看不出一点笔锋。
江茗雪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字,和容承洲的对比下来简直天差地别:
“被我糟蹋了,不然还是把这张丢了吧。”
容承洲垂眸看了一眼:“不用。”
抬手拿起毛笔,在上面写下工整的“江茗雪”三个字。
随后放下笔,看着这张夫妻二人互相写对方名字的婚礼请柬,满意地微提唇:
“这张送给宁言泽。”
第57章
江茗雪:“?”
这是什么损招。
她捏起两根手指比划:“还说你不跟小孩计较, 心眼小得都快看不见了。”
容承洲但笑不语。
江茗雪不知道宁言泽的心思,自然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把那张宁言泽的专属请柬收到一边晾着,手放在江茗雪腰上:“困了吗。”
江茗雪摇头:“还好。”
容承洲单手抱她, 另一只手拿起毛笔, 没有放下她的打算:“那陪我写会儿。”
江茗雪垂眸看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以及她自然垂落悬空的双腿:“这么陪吗。”
容承洲勾唇, 不置可否:“就这样坐。”
江茗雪看他拿镇尺压住上下两端, 单手握住笔杆, 下笔时手腕竟丝毫不抖。
一瞬间忘了自己还坐在他腿上,坐直身子勾头看。
“容承洲,你为什么会这么多技能啊?”她好奇问。
骑马、打枪、开飞机、书法、攀岩、钓鱼、做饭、设计婚戒图纸, 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而且每一项都做得很好。
容承洲写完一个顿笔, 将毛笔放到砚盘里沾了沾墨水, 淡声:“可能因为我2G网吧。”
忘记是谁吐槽过的, 总之很少玩手机, 自然腾出很多时间扩充知识技能。
江茗雪奇怪:“我也很少玩手机啊。”
容承洲哂笑:“因为你学的是医。”
江茗雪:“……”
被真相狠狠扎心了。
身处一个弃医从什么都能成功的行业, 的确没时间扩展课外知识。
容承洲轻笑, 继而宽慰她:“我年长你几岁,自然阅历多一些。你一个人管理上百家医馆, 还能抽出时间学跳伞,要比我厉害得多。”
“而且, 从这几次教你骑马、射击、驾驶直升机的过程中,能看出来你的学习能力很强。”
他单手环抱着她,温和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
“我们珮珮只是没时间学,不是学不会。”
他的音色寡冷淡漠,偏喊她小名时最是温柔。尾音微微拖长, 又轻又软,听得人心底泛起一波春水。
一句接一句的夸奖和肯定传到江茗雪耳中,她目光希冀转头看他:“容承洲,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吗?”
男人点头,语气几分郑重:“当然。”
深邃的眼中不掩对她的欣赏。
江茗雪压住唇边的弧度,克制地转过头去。
不让容承洲看出她被夸一下就没出息地笑。
容承洲写字很快,但写请柬刻意放慢了速度,尤其写她的名字时。
江茗雪微微歪头,轻托着下巴静静看他写字时不时帮他拿一下镇尺,或者伸手帮他压一下纸张。
明明很无聊的一件事,两个人却都沉浸其中。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容承洲又写完了几张。
江茗雪已经能熟练打下手,贴心地帮他把写好的请柬摊开在桌面上晾墨。
恰好前面几张晾得差不多了,她探过身子小心收起来,放在那一摞写完的请柬上面。
她一直在动弹,身体在容承洲腿上向下滑了几寸,重新坐回去时向上挪了挪。
却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忽然身子僵住。
容承洲手腕顿住,笔尖稍稍抬离宣纸。
磁性声音透着明显的沙哑:“珮珮,往下面坐点。”
江茗雪顿时耳根一热,听话地往他膝盖处挪了挪。
小心翼翼开口:“不然我还是回房间等你吧?”
男人呼吸隐隐加重了一分,气息却依然平稳:“不必。”
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几分,单手写完最后一行字,将毛笔放在笔搁上,然后将她抱起,关上书房的灯回到主卧。
从地上躺倒的臭熊面前走过,把她放在床上:“早点睡,我去洗个澡。”
“……噢。”江茗雪脑袋埋在被子里,只漏出一双眼睛。
注视着容承洲的背影,眼中泛着轻微的水光。
似乎在重建信任,这些天容承洲生怕唐突了她,一直是自己强忍着。
浓密的睫毛上下颤了颤,江茗雪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或许,她可以试着接受他的全部。
第二天还要上班,江茗雪没等到容承洲出来,就睡着了,连毛绒熊也没想着捡起来。
吃过早饭出门时,容承洲从书房取出一沓请柬递给她:“这是你们医馆的,你亲自发比较合适,其他人的过两天让管家去送。”
一共三十多封,怕她不好拿,还用牛皮纸信封包起来。
江茗雪接过来,诧异问:“你怎么写这么快?”
她记得昨晚容承洲写一封至少要七八分钟。
容承洲拿上车钥匙:“先写的你这边。”
其实江茗雪这边的同事和亲友有些多,他从昨天早上开始在书房坐了一整天,今天清早跑完步又写了几张才算写完。
这些被他云淡风轻一语带过,按下电梯开关:“走吧。”
江茗雪跟上他的脚步,站在电梯里,低头看手中厚厚的文件袋。
这么珍贵的请柬,忽然有些不舍得送出去了。
到了医馆,江茗雪先公布了准备办婚礼的喜讯,然后在医师和学徒热切激动的祝福中把请柬拿出来,依照名字发下去:“大家不用准备礼金,婚礼没有这个流程。”
“谢谢馆长!我去,还是锦阁诶,这一顿饭人均得上千吧?”
“何止啊?一千只是最便宜的,婚礼的规模肯定要贵上好几倍,这还不算场地费和招待费呢。”
“啊?怎么这么贵?!呜呜呜馆长,不然你们多少还是收一点礼金吧,不然我们白嫖这么贵的婚宴,心里过意不去呀。”
江茗雪浅笑:“不用,承洲说人多打折,到时候大家多吃点就好。”
“哭死,老板爹真是大气,一定会和老板娘长长久久的!!”
江茗雪回了句谢谢。
有眼尖的学徒发现:“诶?这请柬的字是不是手写的呀?看着不像印刷的。”
江茗雪点头微笑:“是的,这些请柬都是承洲一笔笔亲自写的,每一封都要花费十几分钟。”
特意强调不是想秀恩爱,而是希望他们不要随意丢弃。
医馆的学徒和医师都是性格很好的人,随即有医生表示:“这字写得跟书法家一样,江医生的老公真是用心了。放心,我活了四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收到新郎手写的请柬,回去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我也会的!现在的人都是电子请柬,连印刷的纸质请柬都很少见到了,更别说亲手写的了。”
“快感动哭了,老板爹真的好爱老板娘呜呜。”
“……”
一封封请柬发下去,已经收获了不少祝福。
医馆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江茗雪看着大家人手拿着一张红色烫金请柬,热热闹闹地讨论要给她准备什么新婚礼物,终于生出了一种要结婚的实感——
“容哥,你别告诉我这请柬是你亲手写的。”
下午三点,京云汇包间里,俞飞捷拿着那封请柬不可置信问。
容承洲轻靠在沙发上,掀了掀眼皮:“难不成是你写的?”
俞飞捷:“……”
默默竖起大拇指:“真是好男人。”
宋邵钧哈哈一笑:“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容哥早就陷入爱河了。”
裴屹川翻着请柬,冷笑一声丢到茶几上:“我不去。伴郎都没我的份,还想让我过去帮忙。”
容承洲指尖一下下轻扣沙发扶手:“不帮忙,等你结婚我去给你当伴郎。”
裴屹川:“……”
“哈哈哈哈——”俞飞捷和宋邵钧笑仰在沙发上,“真够恶毒的容哥。”
已婚担任伴郎,寓意新人婚姻会不顺利。
裴屹川忍辱负重又拿起那封请柬:“行,我就卖你个面子。”
毕竟是兄弟四人组第一个结婚的,几个人在包间说说笑笑,一起讨论着婚礼那天的事宜。
热闹的气氛被一道手机铃声打断。
容承洲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一串以四个零开头的电话号码,原本放松的面容微微紧绷。
他拿起手机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三个人接着在包间里争论婚礼那天玩什么游戏,要不要闹洞房这些琐碎的事宜。
五分钟后,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容承洲神色冷峻从外面走进来。
俞飞捷问:“咋了,容哥?”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容承洲下颌线紧绷,拿起沙发上的外套:
“我回去一趟。”——
从京云汇开车到元和医馆不远,到医馆门口时才四点,江茗雪还没下班。
换季感冒发烧的病人有些多,大厅候诊的人还有整整两排。
容承洲靠在越野车旁,影子被暮色压得越来越长,路口的梧桐树被风掀起,又徐徐坠落。
天色越来越沉,他站在车旁,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直到路灯亮起,他才动了动眉眼,医馆的灯还大亮着。
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江茗雪还没下班。
容承洲站在门口,向医馆里望去。
这是第一次,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
又过了半小时,江茗雪终于忙完,从学徒那里得知容承洲一直在门口等她,连诊疗服都没来的及脱,摘了手套就往医馆外走去。
诊疗服长长的白色衣摆在风中翻动着,她几乎是小跑着走出来。
忙碌了一整天,本就白皙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惫。
但看向他时,眼睛却亮得慑人。
她微微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头看他:“怎么在外面等这么久都……”
不进来。
不等她说完,面前的男人便抬手,将她牢牢扣在怀里,收紧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昏暗的路灯下,男人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手背青筋凸起。
他闭着眼睛,声音又哑又沉。
只缓缓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第58章
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喉结的重重碾磨, 说得那样虔诚珍重,带着艰涩又沉重的歉意。
江茗雪不由眼睫轻颤,靠在他胸前, 两只手缓缓抬起, 像他之前对她一样温柔抚摸他的背, 轻声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承洲抱着她, 声音从胸腔处震过来, 是说不出的艰涩:“部队临时传达紧急任务, 我必须提前回去。”
江茗雪反应了几秒,明白过来:“哦,婚礼要推迟是吗?”
容承洲沉声:“嗯。”
战有令, 召必回。
他注定难以两全。
手臂又收紧几分, 他再次庄重道歉:
“珮珮, 对不起。”
今日刚发了请柬, 白天还沉浸在将办喜事的期待中, 现下突然临时改变计划, 心情自然跌入谷底。
但她知道, 这不怪容承洲。
他比任何人对待这场婚礼都要认真重视, 不能按期举办婚礼,他一定比她更难过。
江茗雪拾起低落的情绪, 抬手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
之前都是他这样安慰她,现在该换她了。
脸颊贴在他胸前, 语调温柔清软:“没事的,部队任务要紧,等你下次回来再办婚礼也不迟。”
容承洲没说话,只是一直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
行人来来往往, 梧桐叶落了满身。
江茗雪没有出声提醒他。
直到街边的商铺依次灭了灯,她的腿站得发麻,容承洲才缓缓松开她,陪她进医馆换衣服。
越野车内气氛低沉,江茗雪坐在副驾驶座上,轻声问:
“什么时候走?”
容承洲沉声:“明天上午。”
这么快,江茗雪垂下眼睫:“那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明天是周四,她手上还有很多病人。
容承洲嗯了声:“不用送我。”
他向来是一个人独自离家。
车子缓缓启动,车内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江茗雪想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这次是什么任务?很危险吗?”
男人收紧五指,声音涩然:“抱歉,不能说。”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容承洲沉默两秒,才回她:“不确定。”
江茗雪没再问了,转过头看向窗外。
夜色渐浓,窗外万家灯火明灭,霓虹灯在楼宇间闪烁,璀璨如星罗棋布。
行人熙攘,城市鲜活。
很是热闹。
当晚,江茗雪没有把臭熊捡起来,只是静静躺在容承洲的怀里。
他们紧紧相拥着,谁都不说话,只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平静地迎接明天的分离。
第二日,容承洲照常送江茗雪到医馆。
车子停在医馆门口,她却没急着下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转头看他:“记得别忘带东西,路上注意安全。”
容承洲:“嗯,好。”
回到松云庭,容承洲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
他东西不多,能带到部队的更是少之又少。
28寸行李箱塞了一套军装、几套换洗的衣服、两本军事书,就再没其他东西了。
他合上行李箱,在家里看了一圈。
书房阳台上,一个月前他们一起种下的草药已经生根发芽,长出来几片小小的叶子。
江茗雪白天忙,这些一直是他在浇水打理,所幸没有辜负她的嘱托,长势还不错。
拿起架子上的花洒,又给每盆草药和花重新浇了水。
回到书房,把江茗雪的书桌和书架整理了一遍,才关上门出来。
连姨拿着药箱过来:“先生,这些常用的药你要不要带上?”
容承洲淡声:“不用,留给太太吧。”
连姨应声:“好的。”
“连姨,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不忙可以多陪陪太太,工资给你开双倍。”
“先生,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原本我就应该从早到晚照顾你们的起居的,是你和太太人好,才会只让我在饭点来,我怎么还好意思多拿工资呢。您放心去忙吧,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在家里陪着太太的。”
容承洲垂眸:“谢谢。”
最后走到卧室,空气里还隐约弥漫着江茗雪身上的味道,在外是草药的清苦香,在家里是很干净的沐浴香气。
枕头上还有几根她的头发,他低头一根根捡起,拿在手中摩挲了许久。
硕大的毛绒熊还躺在白色地毯上,他盯着看了两秒,最终抬脚走过去。
亲自捡起那只被他丢了好几次的臭熊,放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他站在床侧,看着那只被他嫌弃了许久的毛绒熊。
幸好,当初打下了它。
路上,容承洲又给容夫人打了一通电话。
容夫人是今早才得知儿子要临时回部队的消息,所有婚礼计划全部被打乱了,正忙着处理推迟婚礼的琐事,接到儿子电话时刚和妆造师取消档期。
“喂,承洲啊,你已经在路上了吗?”
“嗯,正在去高铁站。”
“好,出任务注意安全,该退就退,不要太拼知道了吗?”
容承洲没回应,做不到的事,他不会随便答应。
直接切入重点:“妈,松云庭房子大,您没事可以过来住几天。”
容夫人反应了一下,嗔骂道:“你直接说让我陪茗雪住几天不就得了吗?”
容承洲敛眸:“是,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他知道很多家庭的婆媳关系都不太和谐,但据他观察,上次在军区大院,江茗雪和他母亲相处挺和谐的,两个人性格相投,还有关于他的共同话题,她应该不会觉得烦。
容夫人笑道:“你放心吧,之前是你不让我打扰茗雪,我才忍了一年,现在你俩都同居这么久了,我肯定会多照顾我儿媳妇的。”
容承洲嗯了声:“谢谢妈。”
“说什么谢谢呢,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自己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下次回来提前给我捎个信,抓紧把你们的婚礼办了。”
容承洲:“好。”
这个儿子面对她时总是沉默寡语的,容夫人忍不住控诉:“你这混小子每次走都是一声不吭的,也就现在有了媳妇才想起来给我们打个电话。”
容承洲敛眸:“您至少还有爸。”
剩下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容夫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茗雪跟着你,还要吃一辈子苦头呢。”
推迟婚礼只是刚开始。
任如霜是过来人,知道自己这条路走得有多苦。
容少将在役的这几十年,她家书没收到过几封,遗书倒是见了好几次。
那时候战机发展落后,时代也没这么和平,军区大院经常传出谁又在出任务时牺牲的消息。
丈夫在天上飞了一辈子,她就在地上提心吊胆了一辈子。
现在儿子延续了丈夫的事业,她还要继续提心吊胆。
他们报效国家的志向,要靠一家人的托举。
都说军人艰苦,军嫂又何尝不是。
军人尚且有荣誉勋章作奖励,她们却什么都留不下。就连丈夫此刻身在何处,哪个方向或是哪个城市都不能知道。
半夜担心得辗转难眠,白天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理家中琐事,生怕家宅不宁影响了前线丈夫的作战状态。
这样的苦没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对这个儿媳的怜爱,远胜于对自己的儿子。
她现在好歹还有退役的容少将陪着,但茗雪却是实打实一个人守着八百平的空房。
这句话让电话那头的容承洲沉默了许久,握住手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他才动了动唇,声音艰涩:
“妈。”
“替我对她好点。”——
元和医馆,许妍把给病人称量打包好的药拿过来,江茗雪低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交给病人。
“茗姐,我突然想到,你们婚礼那天我们是不是要闭馆一天啊?”
等病人走后,许妍站在诊桌前问。
江茗雪手上记录病历的动作一顿。
她今日一直忙着给病人看诊治疗,还没得空告知他们婚礼推迟的消息。
她放下笔:“阿妍,承洲被临时召回部队,婚礼要推迟了。”
许妍震惊:“啊?”
“怎么这么突然?”
昨天刚发的请柬,今天就推迟了。
江茗雪垂下眼睫:“的确有些突然,但国家若有需要,承洲必须回去。”
许妍不想懂这么多国家大事,她只心疼她的老师:“可是你们马上都要办婚礼了……”
江茗雪笑笑:“没关系的,只是一场婚礼,什么时候办都一样的。”
许妍撇着嘴,在暗自较劲,替江茗雪不满。
怎么会一样。
等了一年的婚礼,又要一拖再拖,甚至连时间都无法确定。
若是还像上次一样,她的茗姐岂不是又要再等一年。
江茗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哄她:
“好了阿妍,我真的没事。下一位病人快到了,你快去忙吧,等我找个时间和大家说一下。”
“好吧。”
许妍只好咽回心底的不满,听话地回了药房。
许妍刚走,下一位病人就进来了。
诊疗室在一楼,临窗而设。
江茗雪垂眸替病人把脉,一抬头,余光不经意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色影子。
动作不由一顿。
她收回手,对病人说:“抱歉,我有点私事,要出去一下,麻烦稍等我几分钟。”
病人很是通情达理:“好的江医生,您先去忙,我不着急。”
江茗雪道了声谢,快步走出医馆。
迈过木门门槛,左右张望。
一道修长的身影赫然闯入她的视线。
男人剑眉凛冽,骨相优越,一身黑色简服,站在灰墙黛瓦的屋檐下,静静望向她。
江茗雪望过去,心跳跟着震颤了几下。
抬脚向他走去,轻声问:“怎么还没出发?”
容承洲看向她的眉眼深邃如潭:“走到一半,想起来有些话没跟你说。”
江茗雪点头:“你说。”
他看着她,慢慢道:“我把车留给你,不想开就让管家送。”
江茗雪:“好。”
“如果不想自己住,可以回去和爸妈一起,哪边都可以。”
江茗雪:“好。”
“一个人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总下班那么晚。”
江茗雪:“好。”
“换季天气变凉,记得盖好被子,少吃冰的。”
江茗雪:“好。”
“有事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会回。”
江茗雪:“好。”
容承洲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
道路两旁的梧桐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缓缓飘落在脚边。
等待了几秒,却没再听见下文。
她抬头:“没有了吗?”
容承洲略一颔首:“嗯。”
江茗雪点头:“我都记下了,不用担心,我一个人过习惯了,照顾自己没问题的。”
容承洲敛眸,他当然知道。
即便没有他,她也会过得很好,就像他第一次离开时,她甚至记不得他的样子。
可心里还是放不下,总觉得有些话要亲自说才好。
她不能送他,他来见她也好。
所以改签了票,让司机折返到医馆,再见她一面。
如今话说完了,面也见过了。
他没有理由再停留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想抱抱她,却怕舍不得松开。
最终什么都没做,目光落在妻子姣好的容颜上,只沉声:
“我走了。”
话落,转身离开。
江茗雪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走远。
在他走出好几步时,忽然出声喊住他:
“容承洲——”
男人回头看她,额间的碎发被吹乱几分。
江茗雪走到他面前,垂眸从腰间的别针上取下玉佩,握着他的手放在他手心:
“本来想等婚礼结束后给你请个新的,现在有些来不及了,就把我的先给你吧。”
男人身形一滞,看着手心那枚白色玉佩,指节不由轻颤了一下。
和田玉洁白无瑕,触手生温,从指尖漫向心口。
这是她戴了二十多年的玉佩。
是护她平安的玉佩。
如今,却送给了他。
他微微低垂着眼,喉间像是被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江茗雪故作轻松地笑笑,随后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
“容承洲,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59章
她说话的声音明明很轻快, 却让他的情绪拧作一团,堵得喘不过气来。
愧疚像细密的针,顺着心脏的纹路轻轻扎着, 疼得不算尖锐, 却绵长又磨人。
他多希望她能骂出来, 宣泄出来。
而不是这样一味包容他。
他不是合格的丈夫, 这辈子都会亏欠于她。
和田玉质地极轻, 手心的那枚玉佩却沉甸甸的, 险些握不住。
这一抱,瞬间搅乱了容承洲原本平静的心。
原来,家和国是这样难以两全的命题。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后背, 缓缓收紧手臂。
喉间带着难掩的滞涩:
“欠你的, 我会一一弥补。”
“珮珮, 等我回来。”
江茗雪在他怀中点头:“好。”
只抱了十几秒, 她就率先松开手:
“快出发吧, 别错过车。”
温热从他怀中脱离, 容承洲微微垂眼:“好。”
他不能如期举办和她的婚礼。
不能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不能告诉她归期。
甚至连拥抱都要计算着时间。
他欠她的, 何止是一场婚礼。
江茗雪唇边带笑, 温声催促他:“上车吧。”
容承洲却没动:“你先走。”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背影。
江茗雪浅笑:“好,我先回去。”
话落, 转身回医馆。
日头炽热而刺眼,容承洲站在原地, 目送那道纤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转身。
将玉佩放进衣服内侧,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才对司机说:“走吧。”
车轮碾过柏油路,卷起几片落叶。
车影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一道淡淡的尾气, 在风里慢慢散了去——
江茗雪回医馆继续坐诊,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公布了婚礼推迟的消息。
还好计划变得早,她只集中给医馆的同事送了请柬。
若是远一些的亲友、长辈,那就不好收回来了。
学徒得知后,没有暂时吃不上锦阁的遗憾,纷纷安慰她:
“馆长,你不要太伤心,姐夫这么爱你,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呜呜呜军婚好艰难,连婚礼都一波三折,茗姐,我给你点了奶茶,喝了奶茶我们就不难过了。”
“啊?我刚刚也点了,馆长还能喝完吗?”
“你们都点了奶茶啊?幸好我点的是小蛋糕,不开心就吃点甜的!”
江茗雪坐在休息室里,被一群小姑娘和几名医师前辈围起来。
手放在膝间,笑容有些无奈:“谢谢你们,多余的奶茶你们自己喝吧。”
她浅浅笑着,声音一如既往温柔而坚定:
“婚礼只是推迟,又不是不办了,不用担心我。”
小姑娘们心思细腻,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坚持这段时间要轮流请她喝奶茶。
江茗雪拒绝不了,只能妥协答应:“记得点无糖,元和医馆的馆长得了糖尿病,说出去会砸我们招牌的。”
一群人破涕为笑,见她还能开玩笑,都放心许多。
下午六点半,江茗雪才接待完所有病人。
习惯性出门找那辆黑色越野车,却先看到容家的陈管家,开着一辆灰色家用车在门口等她。
江茗雪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容承洲已经走了。
但仅仅一瞬,便神色如常。
微笑走过去,和管家打招呼。
“麻烦陈叔了,家里那么忙还来接我。”
江茗雪坐在后排,和陈管家说。
陈管家笑着说:“太太别这么客气,少爷临走前特意交代过我,这几天都来接送您,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江茗雪:“我明白。但家里还有爷爷和爸妈需要照顾,我每天下班时间不固定,万一他们需要用车,会耽误事的。”
“您明天就不用来送我了,承洲给我留了车,车库还有我的那辆,我日后开自己的车上班就好。”
陈管家面露犹疑:“这不好吧。”
主人家吩咐的事,他不能阳奉阴违啊。
江茗雪坚持:“没关系的,这样我下班晚也不用着急了。”
“那好吧。”
江茗雪也是主人,容家男女主人皆平等。
陈叔只好听命行事。
路上,拿出手机,才发现容承洲下午五点左右给她发了消息。
【C.Z】:我到地方了。
她一直在忙,没看见。这会儿才腾出空回他:
【好的,注意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出任务了,路上看了好几次手机,容承洲都没再回她。
久违的情景再现,江茗雪适应得很快。
收起手机,靠着车窗休息了几分钟。
回到家,连姨已经做好了饭。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饭菜依然很丰盛,还多了几道新菜样。
汤碗中的菜叶呈卷曲状,表面覆盖透明胶质。
她用勺子舀了几片,入口脆爽滑嫩,口感十分独特。
她眼睛一亮,咽下口中的蔬菜,低头又舀了一勺,边问:
“容承洲,这个是什么菜,好好吃。”
餐厅静默了两秒,响起连姨的声音:“太太,这是莼菜,是江南那边的特色。”
江茗雪握着勺子的手一顿。
抬头看向对面,那里的位置已经空了,连餐盘都没有摆。
后知后觉扶了下额头,自嘲地笑了下:“抱歉连姨,我过糊涂了。”
连姨在心底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帮江茗雪盛了一碗汤,又拿了双新筷子帮她夹了几块鱼肉。
这些都是容承洲之前亲自做的事。
“太太,您多吃点肉,等先生回来,看您瘦了又该心疼了。”
江茗雪夹起碟子里的鱼块,乖顺地应:“好。”
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走神了两秒,唇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传来一股血腥味。
她忘了鱼肉里有刺。
连姨连忙上前:“太太,您没被鱼刺卡住吧?”
江茗雪摇头:“没有。”
不由自嘲地感慨了下。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容承洲才帮她挑了一个月的鱼刺,刚走第一天她就被鱼刺扎了。
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将那股血腥味吞下去,说:“连姨,您一起坐下来吃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浪费了。”
连姨踌躇了片刻,才秉着照顾她的初衷坐下:“谢谢太太。”
吃过饭,江茗雪到浴室洗澡洗漱,照常在书房看书,整理病历。
没有人打扰,比平时还要专注,期间唯一一次看手机还是因为苏芸打过来电话:
“珮珮,承洲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不回家住吧?”
江茗雪放下笔,忽觉有些好笑,上次容承洲走的时候大家也没这样:
“妈,我只是暂时异地,不是被遗弃了。”
苏芸被噎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只是异地。这不是怕承洲突然离开,你一时接受不了吗?”
江茗雪低头整理页角,逻辑清晰地反驳她:“他上次也是突然离开,和这次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把我平时住的医馆换成了婚房,而且上班更方便了,不是吗?”
“……”苏芸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要被你们姐弟俩气死了!”
江茗雪笑:“冤有头债有主,别把淮景犯的错牵扯到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苏芸叹气:“行吧,你不愿意回来住就算了,自己在那边按时吃饭,听见了没?”
“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茗雪顺便看了一眼消息,容承洲没回,就又放回去了。
晚上抱着软软的臭熊入睡,第二天按时起床。
作息和容承洲在时没什么两样。
周末轮到双休,江茗雪早上起来,先到书房阳台把她的草药和盆栽轮流浇了水,然后把臭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洗了洗。
没有让连姨帮忙,也没有用洗衣机,放了很多洗衣液和留香珠,把衣服洗得香香的,这样臭熊就是香熊了。
刚把臭熊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就听见外面门响了。
连姨在客厅喊她:“太太,夫人来看您了。”
江茗雪摇上晾衣架出去,看见随行的陈管家手里拎着一个大的行李包,不等容夫人开口,就自己先说了:
“妈,您也是因为承洲走了,特意来陪我的吗?”
容夫人愣了好几秒,才无奈地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通透呢。”
她路上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要怎么在不提及儿媳妇伤心事的前提下,找正当理由陪她住几天。
江茗雪弯唇,扶着她坐在沙发上,温声开口:
“承洲走前,交代了陈管家和连姨,我就猜到一定还有您。”
任如霜嗔她一眼:“早知道我路上就不想那么多了,费半天神头发都白了。”
江茗雪抿唇一笑:“你们真的没必要这样,我一个人过习惯了,还有连姨照顾我,不会怎么样的。”
容夫人握着她的手,由衷欣慰:
“你比我当初坚强多了,想当年,承洲他爸一回部队,我就拎着行李回娘家了,直到后来生了承洲,心性沉稳了些,不能总带着容家的孙子回任家住,这才渐渐接受孤儿寡母的日子。”
“那时候没少因为这事跟老容吵架,我知道是无理取闹,他们是去做大事的,但我就是委屈啊,丈夫一年里三百多天都不在家,你说这婚结了跟没结有什么区别?”
连姨端上茶杯和茶壶,江茗雪替容夫人斟满茶水:“是没什么区别,您这些年辛苦了。”
这就是她最初选容承洲的原因。
容夫人端起茶杯,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就释怀了:“幸好老容脾气好,不跟我吵,不然我们俩早就离八百回了。”
江茗雪附和:“是,承洲也随了爸的性格。”
容夫人点头:“还有茗雪你,也不是会跟人吵架的性格。”
她叹了口气:“如果承洲不是军人就好了,你们俩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红火。”
江茗雪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军人,她当初就不会选他了。
万物皆有因果,她本就是冲着容承洲不常在家才主动提出的结婚,如今一切都遂了她的愿,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怨的。
只是习惯需要时间,改变习惯更需要时间。
仅此而已。
容夫人最终还是听了容承洲的交代,陪江茗雪住了两天,周一早上才回去。
容承洲是周日晚上回她消息的。
【C.Z】:抱歉,刚拿到手机。
江茗雪正在书房看药理分析,隔了半小时才看到消息:
打字回他:【没事。】
【江茗雪】:你任务结束了?
发完消息没息屏,容承洲看到消息时一般都会秒回。
但这次却隔了三分钟,都没收到消息。
她不由蹙了下眉,不是才过了半小时吗,难道又交手机了?
正想着,书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弹出容承洲的头像——
他直接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江茗雪不由愣了下。
他们两个一直是发消息或者面对面沟通,这还是第一次打电话。
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那头传来熟悉低沉的声音:
“珮珮。”
她嗯了声,轻声问:“你任务结束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隐约能听到微弱的蝉鸣和蛙叫。
江茗雪轻靠在椅子上,抱了抱胳膊,空调冷风太足,有些冷。
容承洲:“没有,只是暂时中止。”
江茗雪哦了声,再没下文。
“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他似乎在野外,声音夹杂着风声。
江茗雪点头:“嗯,我过得挺好的,妈还过来陪我了。”
容承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寡淡:“那就好。”
“妈还在次卧,应该还没睡,你要不要和她说几句话?”
“不用了,我等会还有任务,打不了多久。”
“这么紧急吗。”
“嗯,有点。”
江茗雪怕打扰他:“那你快去忙吧。”
容承洲:“不着急,还有二十分钟。”
“哦。”江茗雪问,“你这是在外面吗?”
“嗯,信号不好,找了一块田地。”
“那不是会有蛇和虫蚁之类的吗?”
对方嗯了声,声音沉沉:“是会有,刚刚还跑过去一条。”
江茗雪捂着唇:“那你还不快回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后传来一道低低的闷笑:“逗你的。”
“……”江茗雪语气加重,“容承洲——”
“错了。”他很快道歉,“蛇目前还没见到,蚊子倒有不少。”
江茗雪气道:“咬死你也不管。”
容承洲轻笑,任她发脾气。
过了半分钟,收敛了玩笑,问她:
“一个人住害怕吗。”
江茗雪摇头:“不害怕,我经常自己在医馆住。”
容承洲放心:“那就好。”
“周四那天,我给你发过消息就回部队了,不是故意不回你。”
江茗雪:“嗯,我猜到了。”
空调吹得越来越冷,她起身:“等我一下,我去拿个毯子。”
“好。”
刚走没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书房的毯子在哪。
之前都是容承洲给她拿过来盖的。
不等她问,容承洲便在电话里回答了她:“在主卧左侧的衣柜里。”
“哦。”江茗雪应声,走到卧室单手打开柜门,把毯子拿出来。
接着回到书房,展开毯子披在身上。
手机放在桌子上,因为一直停留在微信界面,刚刚打电话时耳朵不小心碰到了容承洲的头像,刚好点进了他的主页。
江茗雪伸手,正要重新拿起来,目光忽然瞥见他的昵称。
原本的【C.Z】不知何时变成了【C.M】。
她记得他的昵称含义,C是CHINA,Z是ZHOU。
如今,“Z”变成了“M”。
是什么意思呢?
江茗雪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却不敢确定。
她不喜欢弯弯绕绕,便直接问了出来:“容承洲,你的新昵称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道极轻的低笑,飘散在风里。
随后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尾音缠着一点哑意:
“容太太,不要明知故问。”
第60章
几乎是肯定的回答, 柔软的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针轻轻戳了戳。
江茗雪抿唇,明明已经清楚,却还是问:
“怎么了容上校, 明知故问犯军规吗?”
她拢紧毛毯, 轻靠在椅子上, 故意叹一口气:“才结婚一年零一个月, 你就连回答问题的耐心都没有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接着传来一声低哑的笑, 像温水漫过石子,轻得几乎要融进电流里。
笑意顺着听筒漫过来,连带着语气里都掺了点软下来的妥协:
“好, 那我就耐心地再给容太太解释一遍。”
江茗雪屏住呼吸,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对方静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是沉稳又带着几分郑重的语调:
“C是中国的首字母, M是茗字的首字母。”
停顿了下, 他继续道:
“容太太, 不必怀疑, M就是你。”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 听他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心跳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加速,江茗雪压了下胸口, 平静问:“为什么是M,而不是X呢。”
容承洲继续耐心向她解释:
“比起冬日白雪, 我认为山间清茗更符合你。”
“茗”指茶树的嫩芽,寓意如茶般清雅温润。
这的确是爷爷当初给她取名的初衷。
平日里学徒们也以“茗”字称呼她,她自己也更喜欢这个字。
唇和眉眼都浅浅弯起,她无意识抠着膝间的毯子,一时忘了回应。
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容太太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
江茗雪回过神, 眉眼微微低垂,矜持地回他:
“嗯,还可以吧。”
容承洲站在小径上,笑意从喉间轻轻溢出,飘荡在辽阔的田野间:
“容太太满意就好。”
田野间的风裹着凉意吹弯青绿穗子的杆径,惊飞了草叶上的蚂蚱。
他笑着,江茗雪也跟着无声地笑。
不必说话,不必见面。
便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心情——
自那晚后,容承洲又处于失联的状态,一连五六天没有联系她。
江茗雪也不着急,自己在松云庭住了几天,渐渐适应了容承洲不在的生活。
像往常一样两点一线,吃饭、睡觉、坐诊、学习,重复着她做了好多年的工作。
期间容夫人和江母想来看她,被她以工作太忙为由婉拒了。
她没有故作坚强,她说的那些都是实话。
容承洲不在家里,她也会好好生活。
见她状态如旧,周围的人才渐渐放心。
容承洲一连走了十几天,期间消息寥寥。
不知道是否平安,但他身上带着她的玉佩,江茗雪相信一定平安。
第十天时,宁嘉灵特意捧着一束花来看她,告诉她好消息:“江江,我雅思考过了,这几天就准备出国读书啦。”
江茗雪由衷替她感到高兴:“恭喜你,要飞出去了。”
小姑娘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是呀,多亏了你的开导,我才能想明白。”
“拗不过大人,就自己变成大人。”她重复着江茗雪从前告诉她的这句话,“其实我能顺利出国还有我哥的帮助。”
江茗雪眉眼含笑看她:“你哥?”
宁嘉灵脸一红:“就是宁言泽,这段时间我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坏。”
从宁嘉灵口中,江茗雪得知宁国辉原本不同意宁嘉灵出国,想让她进公司抢占股份。直到宁言泽顺利接手了宁家的产业,又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架空了宁国辉的权利,并将他关在了曾经囚禁他的别院。
宁家一夜之间变了天,宁国辉养虎为患,以为一向逆来顺受的私生子会是听话的傀儡,最终却被亲生儿子亲手关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
终归是父女一场,宁嘉灵向宁言泽求了情,他向她保证会让他活着。
之后,宁言泽把自己占有的三分之一股份转让到宁嘉灵名下,又主动出资送她出国留学,安排的学校和生活配置都是最顶级的。
同父异母的兄妹二人,关系就此缓解。
江茗雪静静听着,全然不知在她平淡的生活之外,宁家正上演着腥风血雨的豪门争斗。
同时又有些庆幸,宁言泽听进去了她的话,没有把对宁国辉的怨恨牵连到宁嘉灵。
“说完我的事了,你和容承洲呢?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婚礼?”宁嘉灵眼神幽怨地控诉。
江茗雪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容承洲归期未定,她自己决定不了。
“好吧,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在伦敦了。”
宁嘉灵先是叹了口气,继而又语调扬起:“没关系,别说在国外了,就算在月球,我也能飞过来参加你的婚礼!”
江茗雪微微一笑,主动张开手臂拥抱她:
“谢谢。”
“嘉灵,一路顺风。”——
夏天余温未散,秋天便悄然来临。
九月末,距离他们既定的婚期已经过了一星期。
容承洲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周五这天,江茗雪照常在医馆坐诊。
秋雨淅沥,梧桐叶被打得清亮,泥土混着落叶的气息,有些闷闷的。
今年的秋天比往日湿了许多,已经是第三场雨。
下雨天病人比以往少,间隙时间煮了一壶热茶分给大家。
几个人正围在桌前饮茶休息时,另一件诊室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馆长呢!出来给我个说法!”一名男患者的声音响彻整座医馆。
几名学徒和医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茗雪敛了神色,放下茶杯起身:“我去看看。”
“茗姐,我们陪你一起!”
狭窄的诊室里挤满了人,一名凶神恶煞的中年大汉站在诊台前,对着诊室的方医生破口大骂:
“我在你们这儿花了多少钱,结果病没治好,还越来越严重,你们医馆是在吃人血馒头吧!”
方医生是一名性格温和的年轻医师,试图讲道理:“我在给您开药方时就特意强调了,慢性胃炎的治疗过程是一个长期过程,而且必须严格按照一日两次的频率吃药才有效果,您每次一个月的药回去吃俩月,当然不会有明显效果了。”
江茗雪走到诊室门口,大致听明白了情况,先交代了小梁几句,才走进去。
四周围了许多病人,中年男人一脸不耐:“别跟我扯东扯西,我在你们这儿花了钱,你们就有义务给我治好。”
“我懒得跟你说,馆长呢,把你们馆长给我喊出来,我要退钱!”
男人大声喊着,生怕动静闹得不够大,拿起方医生桌子上的茶杯就往门口砸去。
比碎裂声先响起的是一声闷响,茶杯恰好砸到江茗雪的额头。
“啊——!茗姐!”
“馆长!”
“江医生——!”
所有人一齐惊呼。
包括砸人的中年男人也没想到刚好有人进来。
茶杯摔落,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强烈的痛感从额角传来,江茗雪无声吸一口气,捂住额头。
还好,不是茶杯碎片。
许妍和方医生上前扶住她,跟着江茗雪一起来的几名男学徒围住中年男人,防止他再出手伤人。
“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呢?!”
候诊的病人纷纷指责。
“我怎么知道她突然进来!”
“那你也不能乱砸人家东西啊。”
“就是,江医生今天也真是倒霉,这一下砸得可不轻啊。”
“茗姐,你怎么样?”许妍担忧地问。
江茗雪缓了缓,放下额间的碎发遮住:“没事,先解决问题。”
许妍只好点头:“好。”
她挣开许妍的手,上前一步,面色微微发白,开口时却依然坚定:
“我们是有义务治好你,但前提是你们要配合我们治疗。”
中年男人见她头上没流血,心存侥幸,又梗起脖子反驳:“我怎么没配合?我每天都吃药,就算按你们说的吃药频率降低,也不可能一年了也没有效果吧,我看你们就是为了多挣钱,故意治不好!”
江茗雪轻笑,没有急着反驳,拿起小梁送过来的小型仪器,突然举起靠近。
“你干什么?!”男人瞪大眼后退。
说话的气息恰好扑在仪器的口径,测试仪上的数据跳动到89g/l停下,江茗雪举起酒精测试仪,同时目光落在他耳朵上挂着的烟,不紧不慢道:“你药吃了多少我不知道,但烟酒应该没少用。”
她将数据展示出来:“隔夜酒还有89的浓度,可想而知你平时酗酒有多严重。”
周围病人指指点点,中年男人一愣,嘴硬反驳:“你胡说!你那仪器根本不准,而且我的烟就是挂着,根本没吸。”
江茗雪淡淡一笑:“吸没吸你自己心里清楚,身体是你自己的,医生无权干涉。但我们的药方已经治好了几千名慢性胃炎患者,你的疗程长很大程度上归因于你自己。”
一旁候诊的病人看不下去了:“就是,刚才还在大厅吸烟呢,人家小姑娘提醒他都不听,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我也有印象,而且一靠近就酒味很大,难闻死了。”
“行了,你快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出去吧,我们都急着找方医生治病呢。”
“……”
病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风向不出意外一边倒。
中年男人面色铁青,见辩驳不过,便冷哼一声,准备溜走,却被江茗雪喊住:
“等等。”
她掀起额头的碎发,露出红肿的一块伤口:“警察已经到了,我头上的伤该去算一算了。”——
江茗雪把监控交给警察,又简单做了笔录,医馆才安静下来。
当众闹事、蓄意伤人、造谣诽谤三大罪行足以让他在里面蹲半个月了。
还好今天病人不多,没有造成严重影响。
中午休息,许妍拿着药膏过来,眼睛红了一圈:“茗姐,上点药吧。”
江茗雪点头微笑:“谢谢。”
白皙的额头被钝器重击,才过了半个小时,红肿就已经隐约开始发紫,淤血扩散,虽然表面没破,但皮下组织一定严重破损了。
许妍上药的手微微颤抖,哽咽道:“我都快被吓死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那么大一个茶杯砸到头上,她看着都觉得疼,她的老师竟然还能淡定自若地处理医患纠纷。
江茗雪轻笑,语气轻松:“人总有倒霉的时候,今天刚好被我撞上罢了,幸好我脑袋没那么硬,茶杯没撞碎,也算命大了。”
许妍被她说得又哭又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医患纠纷是常有的事,医馆尚且没有医院严重,但每年总会发生那么几例。江茗雪作为馆长,必须要有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能力。
所有人都能退,唯独她不能。
“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家里。”她叮嘱道。
江家的管家隔一阵就会从中药百草园送一批药过来,这两天又该送了,江茗雪不想让他们知道。
许妍点头:“我知道了,茗姐。”
雨下了一整天,下午病人更少,难得五点准时下班,江茗雪开车回松云庭。
今天比平时吃饭早,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拿上睡衣先到浴室洗澡,出来时天完全黑了,卧室漆黑一片。
走到门口按下灯的开关,头顶的法式吸顶灯忽闪了一下,又完全灭掉。
再按开关,直接不亮了。
其他房间的灯都还亮着,应该是灯芯烧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茗雪按了下太阳穴,自己从储物间搬了个人形梯子,找到替换灯芯和螺丝刀,关了总电闸,打着手电筒爬上去,把灯罩拆下。
巡诊时总能遇见大小问题,换灯芯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卸下灯条,先用测电笔测了下,零线火线都没反应,确保没有通电,才用螺丝刀把原灯条的螺丝都拆下来,按颜色接上新灯芯的电线,缠上几层绝缘胶带,最后装回灯罩。
打开电闸和开关,卧室重新亮起来。刚才洗澡时把头上的纱布弄湿了,坐在梳妆台前查看伤口,纱布下的淤青触目惊心,一碰就痛,不碰也痛。
江茗雪剪了块纱布,给伤口重新换了药。
阴雨绵绵,容易犯困,今天又跟人吵了一架,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头发都没怎么吹,半湿着就躺床上抱着臭熊睡觉了。
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窗户上,响个不停。卧室潮润安静,只有清晰的雨声。女孩抱着毛绒熊沉沉地睡着,清秀的眉头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睡得不踏实,紧紧地蹙起。
雨天适合睡觉,却容易梦多。睡梦中依稀闻到一阵熟悉的雪松香气,却很淡很淡,淡到像是出现了幻觉。
眼皮沉得直向下坠,迷迷糊糊间,她伸手去抓那阵虚无缥缈的气息,却什么都没抓到。
江茗雪感觉自己掉在一个万丈深渊里,分不清是梦醒还是梦中。
深渊之上是一个身穿飞行服的男人,她知道他的名字,她见过他无数次。
她张开唇,想喊他,却喊不出声。
她伸手去摸,又隔着万丈悬崖,怎么都碰不到。
手指紧紧抓着枕头,她想睁开眼看看,身体却像是被压在了巨石之下,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站在深渊中,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天空飞去,连带着那一缕极轻极淡的雪松香气也跟着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梦好不开心,她不想继续做了。
真的不想再做了。
一道雷声劈到玻璃上,连窗帘都跟着晃了晃。
猛地一下,她攥着容承洲的枕头惊醒,胸腔像堵着团湿冷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疼。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淌出来,她神情微滞,机械地抬手摸了摸眼睛。
是热的。
可枕头却是凉的。
她伸手摸过去,那里竟湿了一大片。
雪松香被打湿了,所以她闻不到了。
屋内漆黑一片,江茗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她竟然因为半夜想容承洲,哭醒了。
怎么会呢。
明明已经第十五天了,再久的习惯也该改掉了。
怎么可能呢。
江茗雪想不明白。
可眼角的泪水却在替她证明。
她抽出纸巾想擦干,却怎么都擦不完。
被患者闹事没有哭,被茶杯砸破头没有哭,深夜一个人安灯泡也没有哭的江茗雪。
此刻竟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颤。
……
与此同时的安城,此时格外干燥,没有半点雨水。
凌晨四点,容承洲和邢开宇依次踩着机桥下来。
邢开宇还在感慨:“我说容哥,你也太猛了,刚才都要跟他们擦过去了,就差三厘米距离啊!你真不怕撞上直接坠毁了啊!”
容承洲神情冷峻,语气不容置疑:“对方轰炸机都要进我国边境了,退不了。”
近日边境总有邻国的侦察机和轰炸机出没,边境地势险峻,气候多变,这样的任务只有作战经验丰富,又不怕死的飞行员能上。
邢开宇竖了个大拇指,打心底里佩服:“你不当上校,谁能当上校。”
容承洲抬手取下飞行头盔,拎在手里:“手机在谁那收着?”
邢开宇:“好像在小赵那。”
“咋回事容哥,之前上交手机你可是最积极的,下了飞机还是最晚拿的,怎么现在也变成手机奴了?”
容承洲懒得搭理他。
迈着大步回到驻扎地,从小赵那取回来手机开机。
手机开机只需要十几秒,容承洲却觉得很慢。
太卡了,要换新的了。
上次给江茗雪发消息还是两天前,不知道她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这个点一定睡了,不过无妨,他报个平安,明早她就能看到了。
漫长的十几秒终于过去,容承洲飞行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站在小赵的宿舍门口,打开手机进入系统。
短暂的加载后,手机接连弹出好多条消息。
有战友的,有他爸妈的,还有很多其他人的。
他都没点开,径直从微信置顶点进江茗雪的头像。
在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时,漆黑的瞳孔不由骤然一震。
最后一条竟然是江茗雪半小时前发的:
【容承洲,我在安城火车站,你能来接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