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晚是有点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的,她不可能只听裴清临的只言片语,就认定这件事是真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动摇了。
或许他们之间原本就不是单纯的情感相吸,又或许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这样脆弱,不堪一击。
烦了几天,林听晚干脆给林落烟打了一通电话,在一段走形式的嘘寒问暖之后,切入主题。
电话里,林落烟听完,打着哈欠回答她:“季淮颂在我旁边,帮你问问?”
林听晚说:“那算了,他姓季。转头就跑去跟季琛说,万一这件事不是真的,他觉得我不信任他怎么办?”
林落烟笑了声:“你现在不就是不信任吗?”
“姐姐……”
“不过林宅在规划图纸上的事是真的。”林落烟说,“是不是季氏牵头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季淮颂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要问吗?”
“不问了,看样子十有八九吧。”
听出她语气里的纠结,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林落烟问:“你觉得裴清临挑拨你们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少?或者,你真的在乎这件事吗?”
说完全不在乎倒也不可能,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毕竟她不会再回庆岭。爷爷留下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没有人会住在那里。至于林管家,在姐姐接受林氏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姐姐的,只有她回庆岭了,他才会回林宅照顾她。
她和裴清临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假话。她的确不愿意活在过去,揪着那一些回忆耿耿于怀。她要往前走,往上走,去更好的地方,更广阔的天地。
“裴二是不是挑拨我和季琛的关系我不清楚,但我和季琛的关系有什么值得挑拨的吗?本来就不是什么情比金坚的伉俪啊。”林听晚紧握手机,踩着高跟鞋,在酒吧二楼的房间里踱步,垂眸,深吸一口气,“规划林宅的事还好,但他说,我名下北欧的资源……”
她咬咬下唇,“姐姐,岳家之前和我父母谈的条件,就是这个。包括关家也是。”
林落烟沉沉应了一声:“如果季氏真的要这份资源,你给吗?”
“你不需要吗?姐姐。”林听晚说,“我想留给你。对付表哥那个王八蛋,我手里的才是底牌。季琛就算真的要,我也不会给。”
她声音平稳,语气坚定,如同晨间轻缓的溪流撞在岩石上。
林落烟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枝枝。”
她难得这样唤她。
林听晚心口颤了颤,突然有点想哭。
姐姐总是连名带姓喊她的大名,不乐意和她太过亲密,让她清楚她自己是谁。也让旁人误以为她们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的关系,从而少一份软肋。
林落烟不紧不慢地继续,“外公走后,我明白一件事。金钱、地位、成绩,这些都是可以计算衡量的,但感情算不明白。他可能很好,也可能很坏,但你说喜欢就能喜欢,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吗?回过头看过去已经很痛苦了,糊涂一点,收获一些简单的快乐,不好吗?外公留给你这份底牌,是让你站在更高的台阶看世界,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救自己。不为季氏,也不为林氏。”
楼下传来沸腾吵闹的声音,音乐声和人声交织在一起,十分嘈杂。
房间里被衬托得格外安静。
林听晚眼眶泛酸。她不知道是因为姐姐这番话,还是因为季琛。
和姐姐又闲聊了会儿,她挂断电话,站在套房客厅的中央,从落地玻璃窗往外看。
对面那棵梧桐树上停下一只喜鹊。
叽叽喳喳,鸣叫声混入车流的汽笛。
几分钟后,她重新拿起手机,给季琛打过去一通电话。
“今晚有时间?我们聊聊。”.
林听晚是自己开车去的季琛的小洋楼,门廊的感应灯在她开锁的那一刻骤然亮起。一楼空空荡荡,没有开灯。
她把东西放在玄关,轻车熟路地换鞋,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拧开,站在岛台里侧,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气泡在胸腔里散开,刺激喉咙和鼻腔。
她鼓着双颊,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眉梢画着轻挑的红,一副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任谁看,都是明摆着很不爽。
这几天很忙,上课很忙,写作业很忙,经营酒吧更是忙。
不想落下学业,也不想让自己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她这几天学习的劲儿比过去两年多加起来还要大。
稍微停下来喘一口气,糟糕的事就会见缝插针,涌入她的脑海,试图扰乱她的思绪,令她心神不宁。
她想好了。
她要问季琛,必须问季琛。
但似乎这个男人已经料到她要问什么、说什么,已经猜到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给他打的电话,然后来到这里的。
季琛下楼时,看见林听晚不声不响地站在岛台里侧,他迈开长腿走过去。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张漂亮的大理石台。
“要聊什么。”他直截了当。
林听晚抬眸,死死盯着他:“你不知道吗?”
季琛没想和她绕弯子,视线扫了眼岛台桌面:“我需要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免得你等会儿砸我吗?”
“季琛。”林听晚有点被激恼,咬牙切齿,“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演了是吧。”
季琛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身,将视线几乎同她持平:“枝枝,我没想骗你,也没想瞒你。规划的红头文件没正式下来,是不是季氏牵头,说不准。”
林听晚问:“事儿是你谈的?”
“我是被谈。”
“……”
呵。
林听晚轻嗤,你还挺委屈?冤枉你了?
四周安静,她这声轻嗤格外突兀、刺耳,直直撞进季琛的心里。他皱了下眉,低下声音:“那片土地的规划和开发是板上钉钉的事,改造是好事,但那儿有你和爷爷的过去,我并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吗?”林听晚压着他的尾音说,“董事会那群老头子会逼你同意。”
掌心压着桌沿的折角,印出痕迹,季琛没有说话。
林听晚接着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林氏,还有你的季氏,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是无解的。”
季琛盯着她的眼睛。
她说这话时眼眸里仿佛死水微澜,平静海面之下涌着波涛,似在酝酿一场海啸。
她的性格向来是不憋屈,会发疯。情绪永远是向外宣泄的,大开大合的。反而是越平静,就越可怕。
“如果你想留下林宅,我会想办法。”季琛说。
林听晚摇头:“我更在意的不是林宅。我可以借你、借季氏平步青云,但我同样可以一脚踩空。季琛,我讨厌被欺瞒。”
心脏被重重敲了一下,季琛咽了咽喉:“枝枝,没有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件事我是不对,我跟你道歉。”
“你是该道歉,这件事让我很不开心。”林听晚说,“但我也有事没和你说。我不会再回庆岭了,林宅和那块地对我来说只是回忆,相应的补偿给我就好。”
停顿一下,她抬眼,“这下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稍显平静的原因在这里。
季琛深深看她,没有表态,他在琢磨她的态度。
“但是季琛。”林听晚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几分,指关节微微泛白,“我要质问你的事不是这件,是北欧版图的资源。”
季琛眉心一跳,看她的眼神恍惚几秒。
林听晚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我这份底牌,是季氏想要,还是你想要?”
流动的空气倏地变缓,趋于停滞。
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腕表秒针的声音。
季琛呼吸稍窒,吐出一口气:“如果是我想要呢?”
果然。
林听晚胸腔里的巨浪骤然掀起,她人生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包括他。她但凡滋生出一丁点想要的念头,就会被命运测算、衡量,让她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她心里珍视的东西在不停地破碎。她越是珍视,就碎得越彻底、越难堪。
为此她不敢奢求半分,可偏偏,他成为了这份奢求。
眉间紧蹙,林听晚不悦看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
当她开始用“你凭什么觉得”开头造句的时候,季琛就知道,撞在她的枪口上了。
但至少,他该庆幸,她在听到这件事之后没有不由分说地给他甩脸色,而是直接来质问他。
至少,他还能知道她生气的原因,还有和她解释的机会。
就算结果不怎么样。
“枝枝……”
“你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对吗?”林听晚打断他的话。
季琛默然。
林听晚:“甚至是在结婚之前。”
“没有。”季琛否认,但不管他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像是在狡辩,为自己开脱。
结婚之前没有,那就是结婚之后有了。
然后步步为营,一直没有开口,是想等一个成熟的时机,把她哄得晕头转向,然后稀里糊涂答应他吗?
林听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很烦,特别烦。
这种抓不住头绪,又想留下什么的感觉。
烦躁地跳动着的心脏下面,仿佛凭空出现一个大洞,漆黑不见底。她的心就这样不停往下坠,没有终点。
她是失望的,但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以前利用他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点罪恶感,如今这份罪恶感终于没了,彻彻底底。
看吧,林听晚,结果还是这样。
“没关系。”林听晚压了压翻涌上来的、酸涩的情绪,“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利用。”
喝完最后一口水,她杯子往里放,“都一样。”
杯底落在桌面,哐当清脆一声,似尘埃落定.
稍微好转的睡眠在这个夜晚再次丢失。
林听晚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大脑清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最后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开始数羊、数星星。
把自己的耐心数没了都没有睡着,索性坐起来,下床,出门。
她今晚没有留在小洋楼,说完那些话,她放下杯子转身就走。季琛想拦她,她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再多说一个字就离婚”,夺门而出。
凌晨三点睡不着,林听晚拿上车钥匙,开车兜了一圈,吹了冷风,人更清醒了,也舒服了。
爽完,她回到家,倒头就睡。
对于这件事,林听晚其实是有点烦的,甚至在和季琛对峙之后,这种烦躁大于当下的失望。
她觉得不公平。
当初他们结婚,的确是奔着双方利益最大化,这一点她无从责怪季琛。何况他给她兜底不少,就这两件事,也没什么。
但她是摊开底牌挑明了她的目的,她要做的事,以及她要怎么利用他,而他呢?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直瞒着她。
她生气不爽的点在这里。
“什么表情啊你,有人欠你钱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古月打着哈欠,扭头看见林听晚臭着一张脸,吓了一跳,关切问。
林听晚翻着满是英文的课本,眉头紧锁,难以舒展,张嘴就来:“太难了看不懂。”
“……”古月噎了下。
看不懂也……正常吧?都没讲呢看懂了学啥啊。
她歪着脑袋,盯着林听晚的脸仔细看了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吃火药啦?谁惹你了。”
林听晚嗤笑一声,阴阳怪气:“还能是谁啊,我的亲亲好老公呢。”
古月:“……”
差点被她的语气和声音阴阳死。她感到困惑,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还在酒吧二楼温存。季琛来英国也就一个星期吧,这就腻了?
古月还想说什么,教授从正门进来,站上讲台,她倏然闭了嘴。
按照以往,林听晚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戳到她的肺管子了,她气炸了,又觉得自己利用他在先,条件也是谈过的。
有点憋屈。
她非常需要宣泄,于是在下课的那一刻,拉上古月,问她:“你今晚有时间吗?”
古月笑嘻嘻:“如果是玩耍那我有时间,如果是学习那没时间。”
毕竟最近林听晚学习的劲头简直吓人,一打电话一发消息就是在图书馆、在研习室、在教授的办公室讨论数据的可行性。
比彗星撞地球还要可怕。
“去酒吧,陪我喝点。”林听晚说。
古月拿上东西跟她往外走:“你的酒吧?”
林听晚摇头:“去蹦迪,蹦野迪。”
古月:“……”
她眨眨眼睛,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事儿要不要给季琛说一声。
但转念一想算了,这两人吵架吵成这样,真让季琛知道了指不定又闹出点什么,她无条件站姐妹。
正是下课的高峰期,教学楼里里外外人潮汹涌。
谈恋爱的小情侣随处可见,抱着互啃的在这里也见怪不怪。
林听晚看着烦,不免加快脚步。
古月被迫提速,差点没跟上她,在人群中伸手拽住她:“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啊?跟我说说。”
感觉很严重,她以前和季琛没闹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不坦诚。”
林听晚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像是要把牙咬碎了。
古月:“啊?他出轨了?”
“……”林听晚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有我这样的老婆还出轨他脑子有坑吧?”
古月:“……”
第52章 兜底让我尽兴。
九街有几家夜.店玩的很大,花样也多,尤其是那些男.模,管他哪个国家的,都特别会撩。
以前林听晚只是听古月说起过,但一直没有来过,每次大晚上路过这几家夜.店,她都是敬而远之,甚至不会往里面看一眼。
尺.度太大了,对当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玩过男人的林听晚来说,简直能羞愤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今非昔比。
她要发泄情绪,还要拿季琛的卡消费。
古月听见她说要去九街的夜.店,惊了:“你不是跟个女唐僧一样不近这些男.色吗?”
她脑子一转,问,“你和你们家季总吵架的原因该不会是他有什么隐疾……”
“你可真是胡说八道的胡。”林听晚辣评。
古月:“那不然呢?你跑去这种地方,季琛不得炸了?”
听见他的名字,林听晚烦得皱眉:“关我什么事,管他呢。”
啧啧两声,古月说:“你现在真是有一种爽.完再说的渣女感。”
没问出缘由,瞧她又是一副懒得讲的样子,古月不再纠结这件事,立马打车陪林听晚去九街。
九街有一家夜.店今晚有夜场活动,男模秀,热闹非凡,吸引了不少女顾客。
那男模个个宽肩窄腰大长腿,什么风格口味的都有。在台上跳完骚.舞之后跟台下的女观众互动,嘴里叼着棒棒糖的糖棍,手托着女生的后颈,把棒棒糖喂进对方嘴里。
距离很近,呼吸交缠,极限暧昧。
换个角度看,就跟亲上了一样。
更有甚者,直接把人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反正尺度不小。
林听晚没有往人群里面挤,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古月端着两杯酒过来,递给她一杯:“我还以为你进去了呢,坐这儿干什么?花钱来现场看.片啊。”
林听晚:???
你说话的尺.度比台上的互动还大。
“这种事看看就行了,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消化不了。”
把季琛的卡还给林听晚,古月还是问了出来:“拿季琛的卡来这儿消费,不是在他脑袋上蹦迪吗?你不怕他杀过来啊?”
她太知道了,林听晚现在就是意气用事,因为生气上火,做这件事明摆着故意的。
故意要戳对方的肺管子。
“无所谓。”林听晚收好那张卡,“他要是真的被我激怒了,我都得审视一下,他到底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还是因为喜欢我。”
古月不解:“他喜欢你这件事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林听晚撇嘴,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无论如何好像说不出否定的话,但她此刻又不想承认。
心里那个被她扔得很远的天平又被捡了回来,上上下下,摇摆不定,在和自己较劲。
她的火气一点也没有消下去,似乎怎样都不解气。
越是试图捋清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大脑就越混乱,心里也越难受。于是过往那些他对她的好,从糖霜化作玻璃渣,随着呼吸扎进她的肺叶。
林听晚很少杞人忧天,也很少去思考关于未来这样缥缈的东西。但这一次,她却突然冒出一些难得的忧虑,和以往从来不会有的愁绪。
他们没有共同的过去,真的会有共同的未来吗?.
季琛果然来夜.店逮人了,速度比古月想象得还要快。
林听晚坐在卡座沙发上对着那杯金酒愁眉苦脸,思绪早就从台上的男模变成了用这个金酒当基酒,调什么样的酒味道会很绝。
夜店里音乐声震天响,氛围和酒精都刺激着肾上腺素飙升,多巴胺不断分泌。
两个人说话要么靠嗓子,要么靠亲密拉近的距离,咬着耳朵才能听清。
没有人注意她们这边。
偶尔过来搭讪的人,都被古月的泼辣和林听晚的臭脸赶走。
季琛出现的时候,那个一只耳朵上扎着四个耳洞的男生正坐在林听晚旁边,嘴里说着不着边际撩妹的胡话,要请她喝酒。
林听晚抬手推走他递过来的酒杯,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眼前突然一片黑,视野恍惚,顿时天旋地转。
强劲有力的手臂一把把她抱起,熟悉好闻的雪松味道不由分说地侵袭她的嗅觉,蛮不讲理。
季琛在夜店找了一圈,看见人,径直走过来。
眉宇间尽是不悦,他长腿跨步,毫不客气地挤开坐在林听晚身边的男生,弯腰伸手,扣着她的大腿,把人扛在肩上。
古月在旁边目睹一切,目瞪口呆。
“季琛!你放我下去!”林听晚在他的肩上摇摇晃晃,手握拳在他身上捶打,“你压到我的胃了,我会吐的!”
拳头的力度软绵绵的,砸在他的身上不痛不痒。
古月见状立马跟上,还不忘拿走桌上没喝完的那瓶金酒。
走出夜店,站在门口,季琛换了姿势,单手抱着林听晚,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依然扣着她的大腿外侧,将她禁锢住。
眼前又一片恍惚,林听晚的姿势从折叠式地被季琛扛在肩上,变成了侧坐在季琛的臂弯里。
她直起上身,晃了两下,连忙一把抓住了季琛,怕摔下去,死死拽着他的领口。
大口喘息了一阵,她缓过来,想松手,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松开他。
这个姿势太没有安全感了,除了他扣着她大腿的手,她整个人几乎是悬空,只能抓住他的肩膀作支撑。
十分被动,看起来是把她举得很高,实际上她完全占据下风。
就像……每次被他抱起来做的时候,她后背抵着墙,或者悬空,他是她唯一的浮木,只能抱住他。
季琛冷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直接朝停在街边的那辆阿斯顿马丁走过去。
林听晚脑子一抽,扭过身子朝追过来的古月喊道:“胡胡,金酒剩了半瓶你帮我带走啊。”
闻言,季琛眉间轻蹙,拍了下她的屁股,以示警告。
重重一下,林听晚的后背倏地僵住。
月明星稀,晚风轻起,有点冷。漆黑的夜空突然开始飘雪,很像星星掉下来。
跑车在深夜里冲破这场风雪。
林听晚还没来得及惋惜只喝了几口的酒,就被人扔在了床上。
柔软的床被弹性很好,她陷进去,又被颠了一下。
迅速爬起来,她抓住季琛的手,看了看,生气控诉:“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是断掌,刚才打我屁股那一下打得好痛!”
季琛抬手扯开领带,语气没什么起伏,挑眼看她:“揉揉?”
林听晚猛地松开他的手,退回去。拉着一张脸拒绝和他交流,下床就要走。
手腕被捉住,带回去,她再次跌入温暖柔软的床被。
“家里有一个,外面有一堆,养鱼呢?”季琛把黑色领带舒展开,一只手抓住林听晚两只手的手腕,动作漫不经心。
林听晚眉心一跳,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想跑,但被他预判动作。
他抬腿,膝盖抵着她的大腿。她顿时像砧板上的鱼肉。
“我昨天没有把话说清楚吗?”林听晚眼看着他拿着领带缠绕她的手腕,心口一颤,嘴上仍是说着难听话,“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关系,不要搞复杂了,回到最开始的关系就好。我不干涉你,你少管我。”
季琛单膝跪在床边,俯身:“林听晚,我没打算和你各玩各的,现在也不敢放纵你,怕你明天在我头上放羊。”
放羊?
林听晚愣了下,还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危险处境里认真思考了一下。放什么羊?
反应过来之后,恍然大悟。哦,他的意思是说把他给绿了。
不是,这种时候还能有这样的冷幽默你心态真好啊季总。
季琛的膝盖抵着她的腿往上,撩开她的裙摆,蹭过她的大腿。
林听晚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
下意识低头往下看了眼,再瞪他。
距离越来越近,危险丛生。
“你很生气?”热意瞬间涌上来,林听晚心脏狂跳,躁动不安,还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
季琛没有回答。
她不依不饶,轻嗤,“你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还是因为原始的占有欲啊。”
“都不是。”
季琛静静看着她,她显然是故意在说气话,他不会上钩,也不会因为这些话上头。只是问她,“这么喜欢夜.店男模?”
林听晚差点被他问懵了,随口说:“谁不喜欢长得好看身材好的啊,我这个人肤浅的要命,就喜欢好看的。”
她梗着脖子,眼尾微吊,讥讽地看着他,“我当初找你结婚,就是因为你这张脸啊。但凡你长得丑一点,是个首富我也不结。”
季琛眉峰轻挑。
被她夸脸好看,莫名有点爽。
然而林听晚下一秒就说:“反正我还有很多备选,不是非你不可。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琛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眸子里淬了冰:“比如?”
“比如裴清临,比如关昭许,比如——”
没说完的话悉数被吞咽,以吻封缄,只剩下囫囵的哼唧声。
他吻得很凶。
低头封住她的唇,大掌捏住她的后颈,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如同汹涌泛滥的波涛江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手腕被领带绑着
,身体被他压着,林听晚无处可逃。感受到他唇上的温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唔……你……”
她的抗议被他的唇舌堵了回去,季琛趁她开口的瞬间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强势地侵入她的口腔,掠夺她的每一寸呼吸。
林听晚只感到一阵眩晕,今晚喝的酒一下子冲到脑门,整个人晕晕乎乎,还有些醉。
膝盖发软,她在床被里陷得更深。
季琛的手从她的后颈挪到前面,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锁骨。
她身上淡淡的花果香混着酒香,弥漫在空气里,很好闻。她的每一处筋,每一块骨,都在对他发出诱捕。
“枝枝。”
声音低沉,呢喃,他的嗓子哑哑的,像老式电视机里沙沙的雪花噪点,挠着她的心。
林听晚几乎要沉溺在这个吻中,听见他的声音,理智突然回笼,她用尽力气偏开头。看清他脸上餍足的样子,她更加羞愤难当。
这种生理性的难以克制,令她更加烦躁。
一把推开他,林听晚喘着气,抬起被捆绑的双手,凶巴巴的:“给我解开。”
季琛沉了沉气,目光落在她因为羞愤而泛红的脸颊,又移到她不断张合的嘴唇上。
他的眼中燃烧着忽明忽暗的火焰,失控的、难以克制的,如泄洪一般,要放任在她身上。
呼吸沉重,胸口起伏,季琛垂眼,慢条斯理地给她解领带。
领带刚松开一点,林听晚抽出手,扬手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一声。
清脆、响亮。
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时间仿佛凝固,拥堵的气息在林听晚的胸口上上下下,她怒目圆睁,漂亮的眼睛盛着火气。
季琛被用力甩了一巴掌,脸偏向一侧,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印记。面部轮廓清晰,棱角分明,锋利的下颌线在晦涩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凌厉。
他不怒反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这么用劲在他脸上甩一巴掌,她的手也疼。
林听晚抽了一下手,没有抽出来。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分明在说爱她,她却觉得难过。
“用我的卡给男模开香槟塔,解气了吗?”他柔声问。
“当然没有。”林听晚看着他,看不出半分嘴里跑火车的意思,像是真的很不爽,“而且你半路把我劫走了,我没有尽兴,你得想办法。”
季琛一点一点,轻缓地揉着她的手:“我够格,让你开香槟塔吗?”
林听晚:“季琛,在我的视角里,你们的可替代性都很强。不过如此。但你暂时不够格,你可以试试……”
她停顿一下,光裸的脚涂着漂亮的指甲油,踩在他的大腿,“让我尽兴。”
她的措辞夹枪带棒,季琛不会真听进去再往心里去,更不会生气计较什么。
但她最后这话的意思很简单。
让.她.爽。
季琛的手顺着她的小腿,摸到她的脚踝。
林听晚伸直胳膊,抵着他的肩膀,拉开距离:“我说停,你不许动。”
季琛听明白了。
玩儿他呢。
这回是真玩。
第53章 兜底她做了决定。
荒唐一整夜,林听晚有些累,闭眼休息了会儿,没有睡着。
她睡不着,也不想睡。
没有精力胡思乱想,她大脑放空,睁着双眼在季琛怀里躺了几个小时。
看着漆黑夜幕逐渐变成袅袅初晨,浑身的筋骨稍微缓过劲儿,她慢吞吞地爬起来。
轻手轻脚地收拾完东西,她赤脚走出小洋楼,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把鞋穿好,随手抓了抓头发。
本来不打算在他这里过夜的,更没打算跟他这么融洽和谐、看起来十分温馨的同床共枕。
不过是凌晨打不到车,她的车在她家公寓楼下,逃不掉,而且在这个地方大半夜一个人出门确实很危险,只好硬生生睁着眼睛到天亮。
今天没课,林听晚直接打车去酒吧,推门进去,看见古月和关桥并排坐在吧台跟前的高脚凳上。
“你怎么又来了?”林听晚神色寡淡,从关桥身后路过。
关桥抱着手机敲敲打打:“给你送钱。”
林听晚坐在高脚凳上,往吧台上一趴:“大清早喝酒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关桥:“……?”
古月伸手拽了一下关桥,凑过去小声说:“我劝你别和她说话,她这两天心情不好。看见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吗?很明显昨天一夜没睡啊,眼里都没有光了。”
闻言,关桥歪着脑袋往林听晚那边瞅了一眼,她趴在双臂之间,埋着脑袋,她只能看见她的一个脑袋顶。
“死丫头头发真多。”说着她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怎么长的。”
古月:“……”
这是重点吗?
但是真的诶,她也盯着林听晚的脑袋顶看了眼,疑惑,她不掉头发吗?
“你要睡觉上楼睡。”古月伸手,戳了戳林听晚,“趴在这儿不舒服,等会儿腰酸背痛的。”
林听晚支起脑袋,人很恍惚:“我不困。”
想起楼上那间休息室,她招呼正在收拾凌晨营业残局的员工,“你这两天有时间帮我联系一下家居公司,把床换掉。”
“好的老板。”员工一头问号,好好的干嘛突然要换床。不解,但照做。
关桥嘴快,问了出来:“突然换床干什么?塌了?”
古月抬手,捂住她的嘴巴,咬牙切齿:“把嘴闭死吧你,少说两句。”
“唔唔唔……”关桥挣扎两声,闭嘴了。
林听晚:“就是突然想换了。”
那张床有了一些会影响她的记忆,她不想留着。和季琛的事她也不想拖,心里有疙瘩,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她不会劝说自己和气生财,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要是她真能那么容易放下,当初也不会和父母闹成那样的结局。
季琛说要先爱自己,好,她听话,先爱自己。
让她不高兴,她就不要了。
在吧台上坐了会儿,林听晚的腰有些受不住,跑去角落的卡座沙发躺下了。
昨天晚上她很尽兴,前座未有的尽兴,虽然结果是不出所料的腰疼。
古月和关桥坐在吧台,扭头盯着林听晚看了会儿,小声讨论,对齐了八卦的颗粒度。
“吵架?”关桥拔高音量的一瞬,又立马缩了下脖子挡住自己的嘴巴,自顾自地呢喃,“她该不会真的要和季琛离婚吧,那我爸妈不是又要给关昭许……我不同意。”
古月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同意什么?”
关桥:“我不同意他们离婚。”
古月无语:“没人说他们要离婚。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吧,这么会胡说八道。”
“他们闹成这样,最后的结果不就是离婚吗?你看看,她现在连季琛住过一晚的床都要换。”
“万一只是弄脏了呢?”
“……什么弄脏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开车。”
古月:???
瞪大眼睛看着关桥一脸义正辞严出警的样子,古月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发不出一个音节。
有一种被冤枉但又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助感。
喝了一口柠檬水,她反应过来不对:“等等。”她疑惑皱眉,“和关昭许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还能再乱一点吗?是嫌现在不够乱吗?
提起这件事关桥也很烦,尽管最后因为女方家庭缘故,关昭许没能和对方成功扯上法律关系的证件,但她父母真的一门心思要给关昭许挑一个家庭不错的漂亮老婆。
虽然她打电话闹过,甚至独自一人跑去十年没有去过的庆岭,试图和父母面对面谈谈,结果因为迷路被关昭许拎着衣领子从警察局带出来。
丢脸又狼狈。
“你不知道林听晚是关昭许的前前任结婚对象吗?”关桥拿起柠檬水发现杯子空了,伸长胳膊去够离自己有那么几十厘米远的柠檬水壶。
古月想了想,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这件事又好像没有:“这很重要吗?你都说了是前前任了。你能不能起来走两步?非要这么高难度的姿势吗?”
啧了一声,她下了高脚凳绕过关桥,把柠檬水壶拿过来,“你也腰疼啊?”
关桥:“……”
“太遗憾了。”她幽幽道,“我没有性.生活。”
古月:“谁管你。”
关桥给自己续上一杯柠檬水,把高脚凳转了半圈,背靠吧台,捧着漂亮的玻璃杯,看着躺在最角落玩手机的林听晚:“没别的,我就怕她和季琛离婚了,我爸妈又跑去找她,苦口婆心邀请她和关昭许结婚。”
“放心吧。”古月扭头看了一眼,“你哥同意,枝枝也不会同意。”
关桥偏头:“为什么?”
古月:“婚姻是什么奇石珍宝吗?还结第二次。”
关桥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
“再说了。”古月伸手,和她碰了个杯,“枝枝真把离婚协议甩季琛脸上,你觉得季琛会放人?”.
接下来一个星期,季琛中途因为公司的事回了一趟庆岭,两天处理完,又飞回英国。
卫择都有一种他又要回归最开始和林听晚结婚时候的状态,基本上待在英国。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季氏最近几个月动荡明显,需要处理的公务也非常多。季老太太都说了拦着他点,别整天往英国飞。
手机弹出提醒时,卫择刚从市场部办公室出来,一只脚刚踏进电梯,就看见消息提醒——季琛自己订了飞英国的机票,登机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后。
“我靠?”他没忍住骂了出来。
收回踏进电梯的那只脚,卫择给季琛打电话,“三哥,不是,季总。”
瞄了眼从走廊里经过的人,他拿文件挡住嘴巴,压低声音,“你又跑了?”
季琛那端的背景音里夹杂着人声和机场广播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婚姻危机,你忍忍。”
卫择疑惑:“嫂子怎么?昨天不是还在朋友圈晒酒吗?”
“照片背景不是她的酒吧。”
“啊?她出——”紧急收声,卫择感到不可思议,“不能吧?”
季琛说:“乱想什么,是我惹她生气了。”
卫择哦了一声:“所以她报复你啊?不是,你们俩能不能成熟点?你怎么能惹她生气呢?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转念一想,“不对,她该不会就是因为你陪她的时间太少了所以才生气的吧?”
“她要真是因为这事儿生气就好了。”季琛低语。
“啥意思。”卫择没听明白,电梯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他往旁边挪了点,给他们让路,生怕别人听见他和季琛的通话,看起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季琛沉了沉气:“意思是她不会因为这个生气,而且比这严重多了。她的生活充实,看到的世界精彩,身边人来人往,精神也很富足,不会因为我陪她的时间少而生气。”
甚至,她现在应该是不想见到他的,是一想起他就会不高兴。
但他不能放任这样的势态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变得更糟糕。尤其是在那晚她睡了他之后,第二天一早提上裙子走人。
有种被嫖了的感觉,还是白嫖。
也没给他留下任何一句话。
“那你这次去多久?”卫择妥协了。
季琛坐在VIP休息室里,看着落地窗外的停机坪:“不清楚,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来不及赶回来,先找魏女士。”.
深夜十一点。
NightJob。
林听晚给自己调了一杯酒,拎着酒杯走到最里面那个卡座,在古月旁边坐下。
关桥正捧着手机和关昭许线上对线,要不是这地方太吵,关昭许不接她电话,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打字。
“她好忙。”林听晚瞥了关桥一眼,拿起酒杯蓝色液体流入咽喉。
“手机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一看就是在骂人。”古月问她,“心情好点了?”
没直接提季琛的名字,也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是不是又吵架了,她更关心她的情绪。
几乎要看见她脑袋上的乌云,顶着电闪雷鸣,仿佛下一秒就要下暴雨。
她已经这样一个多星期了。
这很不正常。
也大事不妙。
林听晚垂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还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她几乎快要麻木了。
本来以为及时行乐,从简单的兴奋度和快乐中能够让自己轻松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结果一冷静下来,从那些虚无缥缈的环境和短暂刺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发现没办法,逃不掉的,她的生活里,和他有关的太多了。
任何一个点都有可能触碰到她的记忆匣子,然后扯出与之有关的画面。
其实很久以前,妈妈提过,她在魏女士那里也得到了求证。
在宋青岚和林松谦开始给她张罗婚事的时候,季琛主动上门找过他们,这在夫妇俩意料之外,是极大的惊喜,却也是极大的恐惧。
毕竟这位大人物不像是那些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们无法驾驭,拿不到主动权,也没有谈判的筹码。
所以最开始,在她高三已经成年、爷爷离世、即将毕业的那个春天,那门婚事是季琛提的。
因为她的爷爷。
他在她爷爷临走前,答应照顾她。
最简单、最方便、最省心的方式,是给她冠上“季太太”这个头衔。
正如季老太太所言,不管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还是第二次他答应她。
他们之间的婚姻,只是一份恩情。
没别的。
就算如此,她也可以厚着脸皮倚仗他。但她好几次问他,不跟她提一些要求,不利用一下她吗?他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她,从来没有。
结果,他居然在暗地里算计她。
杯子里加了冰块,冰凉的液体几番流入她的喉咙,在吵闹的酒吧里把她人都冰醒了不少。
手机振动,弹出一条消息。
季琛问她在哪。
她看见消息,动动手指一键清理,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
关桥结束和关昭许的线上对线,正和古月靠在一起跟着音乐摇晃身子,顺便环顾搜寻长得不错的男嘉宾,互相分享。
脑袋一转,关桥猛地拍了拍古月:“诶诶诶——”
古月被她打得很痛,边躲边问:“咋了咋了,你说,你说。”
“季琛。”关桥抬手,把她的脑袋掰过来,“他这几天都在英国吗?”
“没有啊。他什么时候来的?”古月表示震惊,要是在的话,不可能今天才来找林听晚。连忙跑到旁边卡座,“枝枝,你老公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清风裹挟着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停在这里。
古月瞄了一眼,收声,不动声色地扭头,挪回关桥身边,静观其变。
不是,她歪头皱眉,这一幕是不是有点眼熟啊,上次好像也是这样吧?酒吧、卡座、把人抗走。不过当时没有在“NightJob”,而是跑去夜店看男模了。
林听晚看见季琛,没有任何惊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能猜到他刚才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多半已经到酒吧门口了。
但这不重要。
她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杯子里的酒已经被她喝完了,她含了一颗冰块在嘴里,冷着脸,把冰块咬得嘎嘣响。
隔着一张矮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声暗流涌动,仿佛对峙。
但是季琛觉得,他没立场也没理由质问她任何。
这几天,像有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头上,无论他怎么走,太阳都总会被遮住。
林听晚的眼睛映着不断闪烁的彩光,像夜里沉静的湖。所有汹涌都被锁进深不可测的湖底,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水光,如同结冰湖面上最后的月色。
静静回视。
看见他的这一刻,她做了决定。
第54章 兜底不喜欢了。
“我要离婚。”
刚踏进二楼休息室,林听晚就扔出这句话。她背对着季琛,肩膀都没有抖一下。
季琛眸色一暗,面上冷静,实则慌得连门把手都差点抓不住。
平地惊雷,窗外树梢枝头的鸟雀扑扇翅膀飞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须臾间,林听晚坠入沙发,后背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季琛的膝盖抵在她身侧,撑在她上方的臂膀肌肉紧实,将她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道,强势地侵占她的全部呼吸。
季琛低嗤,低头看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
他宽大的手掌不忘护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掌撑在她耳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依然小心控制着距离,不压到她。
林听晚恼怒,试图推开他,纤柔的手抵在他的胸膛,触到丝质衬衫下紧绷的肌肉。像被烫到一般,她猛地缩回手。
"让开。"她抬脚用高跟鞋尖抵住他膝盖,丝缎裙摆擦过他的西裤发出窸窣的警告声。
季琛不但没让,反而按下她的膝盖,将她禁锢住。
膝盖被别开,林听晚感受不到他的任何重量,却让她动弹不得。她强装镇定,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冷言冷语,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思:“北欧的资源我可以给你,然后我们两清。”
“两清?”季琛低喃,眼神暗了暗,无声无息地探入她的眼底,试图看穿点什么,“谁和你两清。”
他的拇指指腹在她唇边摩挲,嗓音低沉,如同大提琴的尾音,在房间里来回荡漾。
“不然呢?这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结果吗。”林听晚面无表情,偏头躲开他的手,“你知道这场婚姻只是权宜之计,别陷太深。”
头顶的吊灯在他身后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的轮廓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林听晚差点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慌乱、隐忍、同她较劲。
似暴风雨前的海面,看起来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季琛的呼吸错乱几拍,身体微微僵硬,伸手掐住她的双颊,掰过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只是权宜之计?”反复咀嚼她的字眼,心口像是被刀扎。伤人的话她这几天对他说了很多次,不管多少次,依然能拉扯出血淋淋的筋骨。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
“不信。”
热浪拂过,吻落下来。
季琛的唇带着凉意,强势地覆上她的。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凶猛,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在经过十个小时的飞行、八个小时的时差、铺天盖地的风雪后,得到安放。
林听晚瞪大眼睛,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推拒,却被他单手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唔——”
嘴被堵着,她发出的声音也很奇怪。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更讨厌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扰乱她的思绪。
挣扎着偏开头,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抬手——“啪!”
清脆响亮,和那晚一样。
果断到像是要斩断和他的种种。
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又被紧闭的房门隔绝在内。季琛的脸偏向一侧,皮肤上很快浮现出红印,又热又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听晚的手掌火辣辣地疼,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扇了他一巴掌。但那个时候,她只是为了解气。
和现在不同。
此刻,她是真的要喊停。
看着季琛脸上逐渐显现的掌痕,林听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有说一个字。
季琛缓缓转回头,舌尖抵了抵被她打的那侧脸颊,看着她,忽的笑了。
“宝贝,没上次响。”
他的语气轻佻,眼底却是一片暗沉。挂在栀杆的船帆被破坏,找不到航行的方向,起伏的巨浪鼓动成漩涡。
他在这个瞬间,也抓不到她的心。
林听晚手心发麻,避开他的视线:“当初约法三章说好的,作彼此诚心实意的盟友,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堂堂季氏集团的季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一寸一寸深入地插进他的胸口,割裂他的心脏。
“可人心不是合约,林听晚。”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灼热的呼吸轻轻柔柔地洒在她脸上,“它不受条款约束。”
喜欢她这件事,本就是合约之外的前置隐藏条款。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的,雪花在风中纷纷扬扬,半空旋转飞舞,降落在街边、树梢、窗台。
模糊视线,整个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林听晚像是找到合理正当的借口,将视线挪走,规避他,扭头看向窗外。
无法反复拆解咀嚼他的措辞,无法多停留片刻感受他传达出来的直白情绪。
无法在这个时候,直视他的眼睛。
在他的禁锢中稍微松懈下来,林听晚干脆坐起身,低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裙摆。
胸口那股莫名的失落感让她烦躁不已,她在这一瞬间仿佛滋生出千万种情绪,又在顷刻间被泯灭。
有很多话想说,又找不到开头,于是句子断成单一的文字,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林听晚站着,脚上有些虚浮无力,头也有点眩晕。
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她稳了稳心绪,再次仰头看他。
“季琛,我来帮你做选择好不好?”
再这样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她很累,他也会累的。早该在一切变得最面目可憎的时候及时止损。
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涩,她强行咽下去,“你选季氏吧,别选我。”.
林听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古月和关桥坐在吧台高脚凳上,看着她如风过境一般很快从她们面前掠过。
大步走出去,没有半分停留,连眼神也没有往周围分一点。
古月的视线跟着林听晚,眼见她出去了,她连忙放下杯子,叮嘱关桥:“季琛还没下来,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枝枝。”
关桥往楼上看了眼,应了声好。
上去二楼的楼梯没有任何动静,人声鼎沸的卡座和安静空荡的走廊,如同被强行分割的两个世界。
季琛仍然站在房间里,窗外的雪缓慢飘荡,在漆黑夜空里坠落。街边霓虹照进来,将他脸上的轮廓勾勒得格外锋利。
他喉结滚动,将无法言说的情绪一并咽下。
非要做选择?
他不想做。
正是繁华街市最热闹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林听晚站在路边,抱着胳膊等车。
这几天常来酒吧,几乎是一下课就来,写论文都在酒吧里写,多少会喝点,哪怕凑个微醺。
“聊完了?”古月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递过去一瓶冰镇汽水。
葡萄味的。
林听晚拧开瓶盖,又拧回去,没有太大想喝的欲望。地面微湿,流淌着雪水。她望着街对面挂着彩灯的店铺,问古月:“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拧巴?”
古月笑了声:“我觉得你精神不正常,好吧?”
“怎么还开始自我检讨上了。”她歪头凑近,“喜欢季琛喜欢的要死?那干嘛较这个劲儿。”
“我没有。”林听晚绷着脸。
古月瞥见她漂亮的指甲扣着汽水包装纸的小动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开。
“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她看着远处驶来一辆车,车速放缓,打起双闪,“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林听晚摇头,踏出去的那只脚踩到街边的小水洼,溅起一点水花,她拉开车门钻进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胡思乱想,不焦虑。”她伸出手指,“我保证。”
目送那辆车走远,
古月的脸色稍冷,转身走回酒吧。恰好看见季琛从楼上下来,他走路带风,风衣衣摆被扬起来。
关桥正要给古月打电话说季琛下来了,就看见她人回来了,草草收起手机。
“你不会现在才想起来去追她吧?”古月径直朝着季琛走过去,板着一张脸,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完全把他权高位重这事儿抛在脑后,满脑子都是林听晚不佳的状态。
“到底怎么回事?”她拦住季琛,“我问枝枝,她也不说。你知道她以前有重度焦虑症这件事吗?”
没等季琛回答,她忍不住,率先抛出这枚炸弹。
季琛怔住。
他能感觉到林听晚有时不对劲的情绪,但她总是大开大合,就算疯起来也没人觉得不妥。他知道她经历了那些事,对她肯定有影响,但没想到影响这么大。
大多数时候和别人对峙、难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也只会一点一点细数对方的不好和错误,从来不提自己的遭遇。
因为她不想站在弱势地位,被别人抓到把柄,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这样无理取闹只是因为你生病了我不和你计较”。
被当成病人看待和对待,她不管再说什么,都会变成无力的挣扎,没有人听,没有人在意。
“她差点死在十九岁的春天。”古月说。
季琛皱眉,恨不得把这组句子用词的偏旁部首拆开了去理解。
古月说了很多,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根扎在他心头的刺,揉成一团乱麻,生出无法抹平的褶皱。
不可回溯的时间差和信息差将他吞噬.
这一夜照旧睡得很不好。
断断续续的睡眠,一丁点动静就能把林听晚吵醒,然后辗转反侧。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她洗漱整理,在发呆中慢悠悠地吃完早饭,拿上车钥匙下楼,打算开车去学校。
车子开出停车场,车轮滚过湿滑的路面,留下长长的痕迹,就在她打转方向盘,即将转弯的时候,眉心一跳,下意识看了眼路口斜对面。
停在那边的那辆车,只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SUV。
主驾坐着一个人,但隔着距离,她看不清车里的人。就像是蜘蛛感应,她总觉得,坐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季琛。
目光直直地看向那辆车的方向,林听晚一时半会儿没动。反倒是坐在车里的季琛十分难得的按耐不住。
不占理,还有些心虚。
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他的手指无意识抓紧了方向盘。时间仿佛凝固,细碎的雪花在他们之间无声地坠落。
林听晚看着那边,手掌猛地摁了下喇叭。
“滴!”
像警告。
季琛无可奈何地沉了沉气。
降下车窗,露出充满倦态的一张脸。疲惫、困乏,却愈发衬得有张力。
他在这里等了一整夜?
林听晚隔着车窗玻璃和他对视,又摁了一下喇叭。
“滴!”
是控诉。
季琛没动,拿起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林听晚没接,转动方向盘,直直朝他那辆车开过去。
“吱——”
一个急刹,车轮在路面擦出刺耳的声音。
车头对车头撞过去,又在即将撞上的前一秒猛地刹车。两辆车的车头相距毫厘,在空荡宽阔的街道上,无声对峙。
林听晚由于急刹的惯性往前颠了一下,被安全带猛地拽回来。一巴掌拍在方向盘。没睡好本来就烦,起床气瞬间倾泻而出:“你这辆SUV是不是不想要了。”
她下车甩上车门,“还是我爷爷救下来的你这条命你不想要了?”
季琛跟着下车,站在车头旁边,声音沙哑,低沉,似沉闷的钟声:“怎么样能让你开心点?”
林听晚咬咬牙:“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一个问题。”
“爱过。”
林听晚打断他,在风雪中冷静地望向他。
她这人,越重视、越在意,语气就越轻松、也随意。她说不要了,就是真的不要了。
但在此之前,心里一定是百转千回。挣扎过、崩塌过、重塑火,最后刀割玻璃,四分五裂地破碎,天地也在巨大的震动中崩裂泄洪。最后咬咬牙把紧绷的绳线扯断,变成一团轻飘飘的云雾。
所以,她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她说:“但现在,不喜欢了。”
说完没停留,也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她转身上车,启动车子离开这里。
街上人烟稀少,风雪天气显得更加寂寥冷清。视线逐渐模糊,她在信号灯变化的十字路口前停下。
水雾升腾,晕开,在眼眶凝聚成水珠,悬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后,猛地砸下来。
没什么的。
她吸吸鼻子,在心里劝说自己。
得到会痛苦,失去也会痛苦,这很正常。她是成年人,自己做决定,自己想办法,自己承担后果。
没什么的。
至少她不用再期待他今天会不会来英国,至少她不会再被左右心情。
也没有很坏,只不过是回到一个人的时候。
第55章 兜底记得带伞。
庆岭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星期,丝毫没有见到太阳的尾巴。
冰冷的雨滴砸在地上,渗入低温,刀割一般的冷风从潮湿的地面拂过,寒气刺骨钻心。
办公室开着暖气,季琛站在落地窗前,阴雨天气透过玻璃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办公室的门敲了两声,不等他应答,卫择直接推门而入。
季琛抬眼看过去,觉得他这架势有点熟悉:“敲两声意思一下就进来,跟谁学的?”
卫择顺嘴说:“林听晚啊。”
说的理直气壮。
在英国的时候,好几次看见林听晚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如果里面的人是季琛的话,她会敲两声意思一下,然后也不等他回应,推门进去。
摆明了告知门内的人——跟你提个醒我要进来了,不管你同意还是拒绝我都一定会进来的。
见多了,卫择就在潜移默化中被林听晚带偏了。
听见这个名字,季琛的瞳孔晃动一瞬,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的快递,小嫂子从海外寄来的。”卫择把手里薄薄的邮件递给季琛,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就开始大倒苦水,“不是我说,董事会那群老顽固根本不了解现在的市场,北欧到底有谁在啊,那边哪有那么——”
话说到一半,目光一晃瞥见季琛手里捏着的文件,看清上面的字,猛地顿住,他眼睛瞪得溜圆,结巴,“这、这是……”
季琛拿到邮件,撕开封条。里面只有两份不算很厚的文件,规规矩矩用A4纸打印,看起来非常商务。他把手伸进去,捏着文件,往外拿出来一点,停下。
文件封面赫然立着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情绪霎时翻涌,纸张被压出一个凹下去的痕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季琛没看,直接将拿出来一半的文件重新塞回去。面色微冷,动作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咚咚两声,心很慌。
在拿到这份她参考了律师意见亲自拟定的离婚协议书时,他才真的有当时她说那句要离婚的实感。心脏咚的一声落地,砸出一个大坑。
邮件面单上面印刷的“林听晚(EvelynLin)”。
方方正正,冰冷无情。
“离婚协议?”卫择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小嫂子要离婚?为什么?”
他还以为三哥上次从英国回来,是已经解决了所谓的婚姻问题。
没想到……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既然没有解决,三哥怎么回来了?因为季氏吗?
季琛转身,面无表情地将邮件扔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啪”的一声关上。眼不见为净,当没看见过。
坐回真皮一座,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眼角,声音低沉:“没什么。”
“不是,这叫什么没什么?”卫择指着抽屉那儿,急得要在办公室里转圈,“她是不是不知道你从她高中毕业那会儿就喜欢她了?她毕业那会儿的婚事是你主动提的!还有,你和林老爷子是故交,忘年交!过命的交情!”
季琛屈指,指尖在实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而沉重,心不在焉。
“她知道。”他顿了顿,低嗤,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更生气了。”
卫择一脸茫然:“啊?”
“真心里面夹在太多干扰项,就变得不纯粹。”季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没有误会,我没有苦衷。话说多了,听起来我像是狡辩,巧言令色。”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季琛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相框。
林听晚之前来他办公室,说觉得他办公桌有点空,还有点没有人情味,最后落脚点是要在他的办公桌摆上她的照片。
照片里,浅色连衣裙衬着她白皙的皮肤,阳光透过树叶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琥珀色的眸子被阳光照得澄澈清亮。
她看着镜头笑。
而现在,这张笑脸的主人隔着八千多公里,给他寄来一纸离婚协议。
卫择摸着下巴,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突然一拍大腿:“该不会是因为北欧那事儿吧?!”
他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三哥,你是不是没和她说清楚啊?这东西是季氏需要,又不是你。什么事都和季氏挂钩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大不了不要季氏了,咱回海外呗。”
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深究起来,“不过北欧那地方呆久了我容易抑郁,咱换个驻扎地,就英国呗。”
季琛抬眼,眼神凉飕飕的:“你把这话说给奶奶听,她血压高了你就高兴了。”
卫择说:“但英国离小嫂子近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指不定就和好了。”
季琛语气很淡:“她让我滚,我还往她跟前凑,找死?”
卫择立马举手投降,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动作。但没过几秒,他又忍不住问:“你不会签字,对吧?”
胸口发闷,季琛皱了下眉。
想起最后一次见林听晚,是在暴风雪后的十字路口。
她站在车头旁边,长发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他什么也抓不住。她的脸色比天气还要冷,那时候的眼神和看她父母时的无异。
他不想束缚她、不能束缚她、不该束缚她。
“就算我不签。”季琛的声音有些哑,“感情破裂的夫妻分居两年,法院会判决离婚。”
卫择夸张的“啊”了一声:“你们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他转念一想,改口,“不过小嫂子这人也挺狠的,说不准真能干出这事儿来。那怎么办?就这么很耗到离婚?”
季琛的目光重新落回最下面那层抽屉,仿佛要透过厚重的实木看见里面那份薄薄的文件。他忽的想起第一次看见林听晚,是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隔着手机屏幕,窥探到的春天。
“我再想想办法。”
他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瞬间在空气里散开。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季氏,他亏欠的只有她一个人。
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季琛最终还是拉开抽屉,取出那份协议,没看内容,直接翻到最后。
林听晚的签字洋洋洒洒,看不出丝毫犹豫。他的指尖从她的名字摩挲而过,胸口仿佛被针扎,细细密密的疼。
手机屏幕亮起,提醒他英国暴雨天气预警。
林听晚最讨厌雨天。
因为爷爷的葬礼就在雨天。
她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也是雨天。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些,雨点重重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越过时间差,同她所处的天气和鸣。
点开她的对话框,季琛敲出一串字,又删删改改好一阵。
最后只留下四个字,发送出去。
——【记得带伞】.
这鬼天气林听晚要骂一万遍。
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林听晚从包里翻出纸巾,搓了搓淋到雨微微湿润的头发,紧皱的眉头难以舒展。
讨厌雨天。
湿滑泥泞的路面,潮湿的空气,飞溅的雨点,都很讨厌。
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林听晚把用过的卫生纸揉成团捏在手里,掏出手机给古月打电话救命。
她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出门的时候是阴天,也就没有带伞。
上完一节大课,天气骤变,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路面,溅起水花,在积水的沟壑里荡开层层涟漪。
古月说马上来接她,她挂了电话,往里站了点,免得被飞溅的雨点误伤。
周围等待雨停或者送伞的人基本是东亚面孔,他们外国人像是不爱打伞,看到雨甚至有种兴奋劲儿,根本不管什么包和课本,直直往雨里冲。
退出通话界面,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是季琛。
——【记得带伞】
看到他的名字弹出来的瞬间,林听晚心跳加快,莫名紧张了一下。
她不由得想,他收到离婚协议了吗?没寄丢吧。
收到了还能像这样相安无事地给她发消息,甚至是看了这里的天气预报,提醒她记得带伞。真不愧是金字塔顶尖的人,有如此强心脏。
又或者,面对利益他也一样,一样没那么在乎她。
原本想和之前的消息一样,放在那儿,已读不回。刚放下手机,她又猛地拿起来,双手打字。
——【离婚协议收到了吗?】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
林听晚皱眉。
他什么意思?
“跟谁聊天呢?”古月举着伞从雨幕中冲进来,看见林听晚靠在一边,一个劲儿盯着手机看,攒眉蹙额,神色不悦的样子,“又谁惹你不高兴了,小组作业那个哈士奇哥?”
那个男生的英文名实在拗口,还不常见,她死活没记住,但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实在是很有特色,像哈士奇。
因此得名。
“不是。”林听晚收起手机。
“哦——”古月拖长音调,观察她的脸色,“那就是前夫哥。”
林听晚的声音闷闷的:“心理上的前夫,名义上的丈夫。别摆出这种八卦的眼神好吗?他只是问我带伞没。”
古月挑眉,蹭了蹭她:“哟,前夫哥挺关心你啊。”
“少来。”踩过深浅不一的水洼,林听晚把雨伞往古月那边推了推,“他就是闲的。”
古月哼笑:“那也是关心你啊,干嘛这么苦大仇深。”
林听晚想起这事儿又没忍住蹙眉,一脸怨念:“我问他有没有收到离婚协议,他不理我。”
“这还不明显啊?他摆明了就是不想签啊。”
“是吗?”林听晚转念一想,“没事,我问过了。夫妻感情破裂,分居两年也是会被法院判决离婚的。”
古月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这两年不还是会被法律约束吗?这一大片森林,可惜了。”
林听晚一顿,鞋面上溅到一滴泥渍。
她抿了下唇,无语:“胡胡,你做个人吧。”
古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名存实亡的婚姻,没有任何留存的必要,拖两年也太浪费她的时间了。万一他真要和她较这个劲儿,她不就成了出轨吗?
从列表里翻出季琛,对话框停留在她给他发过去的那句话。
她动动手指:【要是没有收到,我再寄一份】
末了,又补充:【十份也行,一百份的打印费我也付得起】
季琛这下终于回复她了:【收到了】
季琛:【不签】
舌尖抵了抵上牙,林听晚忽的气笑了。还真是跟古月说的一模一样,他就是不想签,就是要这样吊着她。
好玩吗?
林听晚轻嗤,捧着手机打字:【不签?】
林听晚:【行】
林听晚:【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她戳戳点点,把他拉黑。
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发出去的消息变成红色感叹号,弹出一条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季琛凝眸,盯着手机对话框看了好一阵,然后退出和林听晚的对话框,点开方隐年的。
随便给他甩过去一条消息:【不签】
不但没有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以及那条冷漠的系统提示,方隐年还是秒回。
——【?】
一个简洁明了,又十分生动的问号。
季琛有点烦:【你除了问号还会发什么】
方隐年:【。】
季琛:“……”
额角突突的疼,常年情绪稳定的人,在这一刻挺想骂人的。这个句号看起来非常嬉皮笑脸,一副欠揍的样子。
手机振动,方隐年被他这两句话搞得云里雾里的,干脆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你什么情况?”方隐年问。
季琛突然间哑然,有点说不出口,还有点不知道从哪说起,憋出一句:“林听晚要和我离婚。”
“我靠?!”方隐年像是猛地坐起来,爆了句粗口,反应和卫择无异,甚至更夸张,“我没听错吧?离婚?林听晚和你?她提的?”
他在家里踱步,“不是,你让我缓缓。你们这段婚姻,不就是她先开始的吗?好家伙,她耍你?”
“她没……”
“稀奇!你居然也有被女人当狗玩的时候!”
“……”
舌尖抵了抵腮,季琛欲言又止,气笑。
他惹他干什么。
第56章 兜底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像换掉
感应灯灭了又亮,林听晚把购物袋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英国连绵的阴雨天让纸袋边缘有些发软。
古月在她后面进屋,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直奔沙发,一屁股坐下,大喘气:“先让我缓缓。”
她昨天突然想吃火锅,林听晚和她一拍即合,于是今天下课之后开车去超市采购食材。碰巧在那附近遇到关桥,就一起过来了。
“你家还挺温馨。”关桥磨磨蹭蹭进屋,顺手把门关上,抬头环视一圈。
林听晚擦了擦手,瞥她一眼,故意道:“嫌小就直说。”
关桥举起双手,一脸无辜:“我可没这意思。”
说着凑到古月跟前挨着,“她说话一直这样吗?”
尽管两个人解除以前的误会,把话说开了,保持着这种熟悉但又算不上很熟悉的搭子关系,关桥还是不太了解林听晚。
古月捧着手机歪在一边:“昂,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说话难听你又不是没有感受过。”
林听晚把锅找出来,放在水槽里洗干净,甩甩手上的水。
“说我坏话真不背着我,也就是我脾气好,还这么贴脸欺负我。”
关桥:???
看见关桥欲言又止、精彩纷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样表情的脸,古月噗嗤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腿:“瞧见没,恶人先告状就这样。”
关桥耸肩,表示赞同。
把锅放在一边,林听晚刚打开冰箱,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来电显示是卫择。
林听晚犹豫两秒,接通。
自从她把季琛拉黑之后,卫择断断续续给她发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几乎都关于季琛,她大多时候只回复一个“嗯”,有时候觉得没意思或者心情不怎么样,直接不回。
她不清楚他做这些是季琛背后授意,还是自作主张,替那个男人卖点惨,博取她少得可怜的同情心,试图帮那个男人挽回点什么。不过每次她甩过去一句“离婚协议他签了没”,卫择就立马销声匿迹。
这小子,很会看人下菜。
他也解释过,北欧的资源不是季琛想要,是季氏想要。
林听晚当时说,哦,不重要了,以后这些事不用告诉我,你只需要在他签了离婚协议之后通知我一声。
所以接通电话,林听晚不等对方抛过来任何开场白,直截了当的问:“他签了?”
“……”卫择想说的话卡在喉咙,被她的问话噎了下,哑然,“……没有。”
麻木平静了两个月,林听晚的心底十分难得地再次升出那股烦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差点想把他从小黑屋放出来质问他。
情绪下咽,她板着脸,声线也发冷,如同被这个冬夜的雪浸染:“卫择,我希望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是告诉我,季总签了离婚协议。”
卫择欲言又止:“三哥他……”
话没说完,林听晚干脆利落地挂断。
古月一边嗑瓜子,一边好奇地往她这边看。看见她的脸色,猜到这通电话多半和季琛有关,要不然就是她父母。
关桥从手机里抬起脑袋,打破空气里难以察觉的微妙气氛:“下周过年,你们回国吗?”
“可能会回去吧。”古月收回视线,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屑,起身去帮林听晚拿火锅食材,碰了下她的肩膀,“枝枝,你回庆岭吗?”
林听晚回过神,放下手机,摇头:“不回。”
答案在古月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遗憾了一下:“我还想去庆岭看看呢,上次去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变化肯定可大了。”
林听晚从冰箱里拿出要洗的蔬菜给她:“你要是去庆岭,裴二肯定给你安排得服服帖帖。洗一下吧。”
扭头看了眼关桥,关上冰箱,“不做饭的人等会儿洗锅哦。”
关桥立马扔开手机,冲了过来:“洗锅还是石头剪刀布比较好吧。”.
医院走廊里没什么人,外面路灯的光照进来,落在卫择脚边。他晃了晃眼睛,看着挂断的电话,不敢再打过去。
重重叹了一口气,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掐断,戛然而止。
“……”三哥他肠胃炎住院了啊。
但林听晚似乎一点也不想听。
张口闭口就是那份离婚协议,他觉得她这人很没人情味。
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太多,集团那群老头子实在是能找事儿,饮食不规律加上没休息好,季琛毫不意外的得了肠胃炎,被方隐年生拉硬拽拖到医院摁在床上住院了。
此时,方隐年靠在窗户跟前,不着调的和季琛东拉西扯。卫择隔着门都能清楚地听见方隐年豪放的笑声,夜深人静,格外明显。好在这层楼只有他们,不会影响别的病人休息。他推门进去,季琛就瞥见他脸上犹豫的表情。
“有话直说。”季琛说,“你这表情,医生跟你说我得绝症了?”
方隐年啧了一声:“避谶,避谶,老太太怎么跟你说的。”
季琛挑了下眉,满不在乎。
“我给小嫂子打电话了。”卫择说。
方隐年顿时噤声,视线落在季琛脸上。
季琛敛神垂眸,入目是白花花的病床被子,像英国去年那场雪。
卫择摸不清季琛此刻的想法,他只知道,至少从拿到离婚协议到现在,他有些刻意避开这件事,就好像在他找到办法之前,这件事都不会被摆到明面上。
“我没来得及告诉她你在医院。”卫择实话实说,“她问你签没签协议。”
末了,他带了点情绪埋怨,“三哥,她只关心离婚进度。”
季琛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卫择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说了句:“三哥你早点休息,都凌晨一点了。隐年哥,你别打扰他。”
方隐年:?
等人走了
,病房门关上,方隐年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他床边:“这么好的卖惨机会,你不用啊?”
季琛轻嗤:“想我死直说。”
难得见他这样,方隐年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笑话他也有今天,还是该顾及一下兄弟情同情同情他。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他架着一条腿,往后仰:“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你们有话见面说呗,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觉得这事儿到不了这个地步。你大哥不是从澳洲赶回来了吗?说是要替你分担分担。”
季琛扯扯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她不会回来。”
方隐年愕然:“过年也不回来?”
季琛没吭声。
方隐年咋舌:“真狠呐。”
外表果然具有欺骗性,林听晚看起来就是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样子,长得跟一朵雨露后的夜里绽放的小百合一样。
没想到这么有韧劲儿,心这么狠,做事这么绝。
不过想来也是,能和父母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任何阻挡她脚步的东西,都会被她处理掉。
后知后觉有股寒气,方隐年摸了摸脖子,幸好这小姑娘没继承林氏,在这上面也没什么心思,不然估计得把庆岭这圈子里多年来形成的局势搅乱。
“但她不是说北欧的资源可以给你吗?”方隐年想起这事儿,说,“那是不是证明她其实也没那么在意这东西。”
季琛散漫地点点头:“资源拿走,我滚蛋。”
方隐年:“……”
林听晚在不在意这东西,季琛不清楚,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隔阂本来就不在这个具体的东西上面,而是那份隐瞒和不被信任。
“这事儿我没提前和她说,我的问题。”季琛说,“因为我没打算要,但集团那群老的太轴了。”
在董事会上指名道姓,说林听晚是你季琛的妻子,资源就该拿给季氏共享。
把主意打到小姑娘身上,连吃带拿。
方隐年莫名觉得他说“那群老的”的时候,实际是想说“那群老不死的”。
“哥们儿,不是我说。”他拿出果篮里的苹果,随便擦擦,啃了一口,“你确实无所不能,但有的时候,真没那么两全。一直这么耗着不是办法,都把你拉黑了,接下来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你真想要这个结果?”.
NightJob酒吧里比以往更加热闹,一楼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林听晚差点看不清路,从人群中挤出来,径直走到吧台,拿走关桥手里的杯子,仰头喝掉剩下的半杯柠檬水。
“诶——”关桥手里一空,扭头,看着林听晚喝完那半杯柠檬水,索性闭嘴了。
杯子放在吧台推进去,林听晚让美女调酒师帮她再倒一杯柠檬水,缓了一口气,坐下,问关桥:“谁让你在留子群里说来我这儿聚的?”
关桥看了眼卡座那边玩游戏玩得兴致高涨,闹成一片的人群,笑着说:“给你拉生意,林老板还不乐意啊?”
林听晚无语:“我真是缺你这一笔生意。”
那群人的德行她太了解了,宰她一顿打个骨折,说不定还要叽叽喳喳让她免单,然后搞得乌烟瘴气,剩下一片狼藉还得她的员工收拾。
于是她干脆趁着那群人现在还清醒,赶紧过去提前说好,全场消费八八折,就八八折,八七点九都不行。
“财迷啊林老板,掉钱眼里了。”关桥调侃道。
林听晚把美女调酒师端上来的柠檬水推到关桥手边:“不乐意你可以换一家。”
关桥笑了两声:“真走了你又不高兴。”
她把高脚凳转了半圈,背靠吧台,“古月回国了,就我和你。我今晚能有幸喝到美女老板的特调吗?”
“大过年的还让我工作,你做个人吧。”嘴上骂骂咧咧,林听晚已经绕过吧台走进去了。关桥笑意更甚,和她相处久了,她这人是真的说话难听,嘴硬心更硬,也是真的特别好。
林听晚有段时间没有给别人调过酒了,摇壶扣好刚拿起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画面碎片。在人声鼎沸、容易产生幻觉的蓝紫色灯光里,有些恍惚。
就好像……
对面坐着季琛,给他调酒,是昨天的事。
低眸停顿两秒,她调完酒把杯子推到关桥面前。关桥眼前一亮:“这就是那杯‘喝完酒不许扒我蝴蝶不然把你手指头撅了’?好漂亮。”
拿起手机一顿拍,虔诚的尝了一小口,“你也太有天赋了吧,好好喝啊。”
林听晚朝她得意地挑了下眉。
微信提示音响起,手机弹出消息,她把摇壶放一边。
魏女士:【枝枝,吃年夜饭了吗?】
魏女士:【季琛说你有课回不来,一定要和朋友们一起开心过年哦。英国应该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新年了,新年快乐,祝你在新的一年得偿所愿,一切顺利。重要的是平安健康,天天开心】
发来的照片是季家老宅的红木圆桌,琳琅满目的年夜饭,中央摆着她很爱吃的八宝鸭。照片左下角边缘露出半截男人的手臂,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一些肌肉线条,那只百达翡丽的腕表她更是熟悉。
她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在等他那句新年快乐。
迟迟没有等到。
他被老太太罚去归祠堂了。
这张照片是魏滢他们昨天晚上年夜饭的时候拍的,因为时差,魏滢当时没有发给她,这会儿掐着英国的时间,才给她发这条消息。
除了照片,还有一笔转账,数目不小。
林听晚没有收,咬住下唇,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尴尬的关系,看样子魏女士似乎对于她要和季琛离婚的事并不知情。
魏女士人很好,她不想伤魏女士的心。
但也不想将错就错。
手指在手机侧边敲了敲,她干脆把季琛从小黑屋放出来了。截图和魏女士的对话框,发给季琛。
林听晚:【你没有和魏女士说我们要离婚的事吗?】
此时的庆岭是早上七点过,她估计季琛昨晚睡得就很迟,这会儿还没有醒,她发出去的这条消息暂时石沉大海。
不回复长辈的消息总归是不礼貌的,林听晚在心里把季琛骂了一遍,回复魏女士的祝福。熟稔地说她起这么早啊,国内应该才七点过吧,接着赞美了一遍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年夜饭,再良心不安地收下电子红包,转手就转给了季琛,一分不少。
刚放下手机,林听晚又拿了起来,盯着季琛的微信头像看。
心里泛痒,又有些淤堵。她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是真的诡计多端,而且很轻易就能让她心烦意乱。
她皱着眉,动动手指:【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像换掉!】
直到今天,他的头像都还是她那只草莓熊玩偶。
第57章 兜底爱有时差。
烟花在夜空绽放的第一秒,林听晚收到季琛发来的消息。
季琛:【刚醒】
季琛:【魏女士那边我没说,怕她伤心】
酒吧门口站了一堆看烟花的人,林听晚越过他们的脑袋,看见一点烟花遗留的袅袅烟雾。
里里外外都是欢呼声,心静不下来,躁得慌,她干脆拿着手机上楼了。
关上门,声音被隔绝在拐角,模糊又遥远。
看着对话框里消息,林听晚咬了咬下唇。很明显,这个男人在避重就轻。惹得她心烦,却又因为他的妥帖得挑不出毛病,而生不起来任何气。
她特意在对话框里引用那条转账信息:【红包退给你,自己跟魏女士解释】
季琛回复得很快:【收着吧,这是她给你的新年礼物】
末了,补充道:【她喜欢你,红包是给林听晚的,不是给季琛妻子的】
林听晚几乎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眼神缱绻,嘴角荡漾着温和的笑。
咬文嚼字这方面,他是第一。无论她的怒火是如何来的,他都能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又没脾气了。
动动手指,她趁机把话题拉回正轨:【离婚协议看过了吗?迟迟不签,是有什么问题】
对话框上端显示“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好一阵。
林听晚心想,有这么多问题吗?
结果对面只发过来一句话:【如果我说年后再说,你会把我关回小黑屋吗】
林听晚抿唇,嘴巴绷着一条直线。
“嘭——嘭嘭——”
窗外的烟花升空,悬停在半空,绽放,火苗朝四面八方飞溅,火光几乎要点亮半座城。闪烁的火光透过玻璃,照
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烟花绽放的声音和人群忽高忽低的欢呼声夹杂在一起,林听晚突然不想和他较劲儿了。
收回视线,她低头看手机,盯着他的头像看了会儿。
行,不说离婚协议,说说头像。
她捧起手机,面无表情地敲字:【头像,换掉】
隔着屏幕,都能从言简意赅的文字里感受到她冷淡的口吻。
季琛:【不换】
“……”
林听晚没有再回复。扔开手机,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的霓虹街景,看到对面街道商铺的人站在门口,正伸手压着被风掀起一角的春联。
男人伸着胳膊压平那一角,等屋子里的女人出来,递给他一条透明胶带。
风把男人的头发吹乱,女人抬手顺了两把,嘻嘻哈哈,像在笑话他的头发像鸡窝。
在异国他乡,被周围昏黄的灯火衬得格外温馨。
这场烟花秀迟迟没有结束,一簇接着一簇,不断在漆黑深空绽放。
林听晚把懒人沙发拽到正中央,随意窝进去,点开一部古月很久之前推给她、但她一直没有看的电影,叫《真爱至上》。
外国人的情绪总是外放得夸张,这部电影却很细腻。她一脸平静地盯着荧幕,忽明忽暗的光在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烁。
电影里,Mark出现在Julie家门口,带着录音机,举着写满字迹的白色纸板,一张一张翻页。
——“Tome,youareperfect,andmywastedheartwillloveyou”。
林听晚歪头,觉得这个片段熟悉,像是她以前在网上刷到过的名场面。
眨眨眼睛,她皱眉。
等一下,这个男人爱上了好朋友的老婆?这对吗?
浅薄的道德在脑海里稍微挣扎了一下,林听晚用两秒接受了这个结局。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和季琛结婚的时候,也是有婚约的……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恰好电影里那首《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响了起来。
氛围轻松雀跃,室外的风雪像是在这一刻变成了云朵揪下来的一小块儿。
季琛发来一条视频。
林听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视频里很暗,乌黑一片。镜头对准某个地方,又挪了一下角度。窸窸窣窣,她听见他衣服摩擦的声音。
正疑惑给她发的什么玩意儿,忽然“砰”的一声,随即一朵巨大的红金色烟花在黑暗中绽放。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和她今天在英国看见的蒲公英一样圆圆的烟花不太一样,这些烟花在用力绽放到最灿烂的时候,斑驳的焰火缓缓坠落,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跌落人间。
是她最喜欢的,有坠落感的烟花。
被树、被屋顶、被大地接住,或者消散在半空,留下缥缈的烟雾。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一片绚烂之中。
庆岭市区内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烟花照亮时看得出来,应该是在季家老宅。
肉眼可见,镜头离烟花不太远。
所以……
这个烟花是他特意给她放的?
林听晚不由得猜测起来,但什么也没有说。
季琛的消息紧接着跳出来:【新年快乐,枝枝。睡个好觉。】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心脏在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又疼又麻,还有些痒。
把房间暖气温度调高了一点,林听晚裹紧睡袍,看着电影片尾滚动的字幕出神,没有回复他这句新年快乐.
坐在公园的台阶上,季琛盯着手机,手指拨动滑了滑对话框,刷新不出来任何东西。
那句发出去的新年快乐没有收到回复。
这事儿在季琛的意料之中,他有心理准备,但真看到手机里得不到她的回复,他还是有点难受。
这是她已读不回的第一年。
庆岭的初晨明媚,暖和的阳光照下来,整个公园被切割出明暗两面。
方隐年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水回来,老远就看见季琛坐在台阶往下两层的地方,捏着手机,面色微冷,手上动作迟缓。
他仰头喝了一口水,拧回瓶盖,单手插兜,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一点也不夸张,认识他这么多年,真没见过他这样。
以前只有他什么都没做就让别的小姑娘失魂落魄,身边几个朋友还调侃他是不是被拔掉情丝了。
结果如今,失魂落魄的人换成了他。
方隐年都不知道是该先感慨他这是风水轮流转的不幸,还是先感慨他总算遇到这样一个人的幸运。
“喏。”方隐年走过去,把水递给他,“累成这样不至于吧?多久没锻炼了。”
季琛放下手机去拧瓶盖,瞥他一眼:“大年初一我能陪你起来晨跑,你有点良心,跪下谢我,行吗?”
方隐年嘶了一声:“林听晚怎么没把你这张嘴给撕了。”
“她是该把我嘴撕了。”季琛坦然接受。
他当时就不该多嘴说那一句话。
哈哈笑了两声,方隐年双手撑在身后:“我还以为你会忌讳听见她的名字。”
季琛冷哼:“我要是忌讳,你不是更不会消停,直接在我脑袋上蹦迪?”
“何况。”他顿了顿,“我很想听。”
方隐年抖了下肩膀,忍不住往太阳底下挪了挪。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肉麻死了。
过了会儿,他盯着结了冰的湖面,慢悠悠开口:“跟你说个事儿。林听晚开酒吧不用你的钱,你知道她那些钱是哪儿来的吗?”
季琛偏头看他,没说话。
方隐年见状直起身子,胳膊搭在膝盖:“不是她自己存的钱,也不是林落烟给的。”
季琛眉心一跳。
隐约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方隐年:“她卖了不少珠宝。”
果然。
季琛心一沉。
方隐年掏出手机,戳戳点点,扔给他:“她账号。国内海鲜市场和国外平台她都挂了。”
平台上挂了不少漂亮珠宝,好几页,翻着都费劲儿。
各式各样,甚至还有林氏珠宝的限量款。
但季琛始终没有看到他送她的那些。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说她有点小钱,开酒吧关乎她的个人事业,她不想用他的钱。
所以她整理了一堆珠宝,把爷爷、姐姐、长辈送的珠宝拿去卖,也没有把他送的那些小玩意儿挂在上面。
心里莫名一软,季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一丁点也不想用他的钱,包括他买来送她的珠宝。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把这些珠宝卖出去。
无论哪种,无论好坏,至少,她在乎。
爱是在乎,恨也是。
把手机还给方隐年,季琛低头给卫择发消息。
“还有一件事。”
不远处有老大爷在练太极,伴随着录音机里的旁白,方隐年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季琛:“最近混酒局了消息这么多。”
方隐年勾唇轻笑,模样得意:“我谁啊?我可是城南交际花。”
夸完自己他皱了下眉,似在思考,“我不知道这事儿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他卖起关子,季琛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淡声道:“舌头捋直了说话。”
方隐年神神秘秘:“林听晚可能……不得不回庆岭。”.
“我不回庆岭!”
坐在包间的垫子上,林听晚刚撑起大腿试图调整一下姿势,就听见对面说了句她不爱听的话,立马扬声反驳。
见对面无动于衷,她又摆着一张恼怒的脸,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庆岭!姐姐!”
林落烟垂眸,气定神闲地把泡好的茶倒入杯中,慢悠悠吹了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眉:“真难喝。”
放下杯子,她这才看向林听晚,“我需要你,外公也需要你。”
本来接到林落烟的电话,说来英国了,接她下课一起去吃饭,她特别开心。结果进来坐了没几分钟,就听见林落烟说要她毕业后回庆岭。
她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甚至是抵触。
林听晚绷直后背,咬咬牙,不屈服:“如果你要北欧的资源……”
“我要的是你。”林落烟打断她的话,声音清冽,语气坦然,仿佛陈述事实,“北欧只是赠品,锦上添花而已。没有你,它平平无奇。”
虽然她态度一般,但措辞明显是好听的话,林听晚有些受用,别开脸:“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哄我了。”
林落烟:“我有这闲心?”
林听晚:“……”
哇,这塑料破烂不值一提的姐妹情。
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她自然是知道姐姐这个人口是心非。轻叹一口气,她拿起刚才林落烟给她倒的半杯茶,喝了一口,咧嘴放下:“真难喝。”
“他要是说点这样的话随便哄哄我就好了。”林听晚低声呢喃。
闻言,林落烟笑了声:“不是你非要离婚?怎么,后悔了?”
林听晚抿唇,一声不吭。
站在窗边一直没参与她俩聊天的季淮颂,听见这话,转过身靠在那儿,看了眼林听晚。
“这事儿我哥做的不道德,我不站他。但林听晚,我得和你说清楚。”季淮颂收到林落烟丢过来的一记眼刀,他视线一撇装没看见,对着林听晚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他婚前婚后都没想过要你手里的东西,是董事会那群老不死的威胁他。他确实动摇了一下,但又被自己否认了。于是一直拖着,没有盖棺定论,也不会盖棺定论。他是觉得没必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心路历程讲给你,让你接收到一些负面的东西心里不舒服,觉得膈应。所以林听晚,他从始至终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
林听晚没有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动摇,她面色如常,声线平稳:“可我当时问他,是季氏要还是他要,他说‘如果是我要呢’。”
“他嘴贱。”
季淮颂一点也没给他哥留任何情面,顺嘴骂了一句,“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劝你跟他和好。只是觉得仅仅因为误会而放弃一些珍贵的东西,有点可惜。弄清楚一点,排除掉干扰因素,或许你才能更好地考虑当下的事,做你想做的、你认为正确的决定。”
他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林听晚面上没有反应,但打心底是赞同的。
垂下眼眸,手指扣着茶杯边缘,一言不发。
林落烟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伸手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把茶水倒掉,又倒了半杯白开水,放回她手里,宽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必须,也不是所有事非要争输赢、拿结果。你的人生、你的感情,你说了算。”
道理林听晚都懂。
但被拿出来摊开在她面前,让她没有办法逃避。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认识、咀嚼,这些字眼仿佛也变得滚烫。
才明白。
爱有时差,心疼也有。
第58章 兜底想你。
站在红砖公寓楼门前,背后宽阔的街道驶过一辆黑色轿车。季琛捏着手里的纸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路灯坏了两盏,算不上明亮的街道显得更加昏暗。
面前几节台阶,像是他无法跨越的鸿沟。
周围偶尔传来路人聊天的声音,印欧语系,夹杂着口音,混在深夜凉凉的风里。空气有些潮湿,他黑色大衣的肩头沾了层晶莹的水珠,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十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庆岭。
连续开完两个会,他站在办公室落地窗跟前喝水,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和车辆。
突然脑子一热,来了英国。
直到站在她家楼下,才有落地的真实感。然而又变得踟蹰、彷徨,在她家楼下待了好一会儿,没勇气上去,也没敢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英国时间接近凌晨一点,她说不定不在家,也可能已经睡了。
手机屏幕被他再次摁灭。
想见她,又没有非要见到她。
有路人从身前经过,挽着胳膊,模样亲昵。
“你不觉得今天下午的黄昏很像打翻的橘子酱吗?”
“少来,明天早上的吐司想吃橘子酱的是吧?”
“哎呀,被你发现了。”
对话声清楚地落在季琛的耳朵里,他眉心动了动,蓦地想起去年在这里,他给林听晚做的每一顿早饭。
在吃饭这件事上她一点都不挑剔,除了乳糖不耐受以外,没有忌口,也不挑食,很好养活。
吃到喜欢的东西,她会摇头晃脑哼小曲,很雀跃,像小猫感到舒服的时候伸懒腰。
眼底浮起笑意,季琛抬头,往公寓楼上看。
灯火斑驳,她家没有亮灯。
他似乎来的不合时宜。
但没关系,他来这一趟,本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是太想她了,想到开会的时候都快要走神,想到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她,想到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再克制、等待,然后错失最后任何的可能。
所以脑子一热,就来她家楼下吹了会儿风。
他来这一趟没有目的,只是为了缓解欲壑难填的想念。
“你这精力也太旺盛了吧,我感觉我要死了。”
熟悉的中文缠绕在风里,从远处飘过来,有气无力的。比起熟悉的中文,更熟悉的这个声音。
季琛耳根发麻,后脊随即僵了下,捏着纸袋的手发紧。
无端紧张起来。
真要掰着手指头计算,他们已经有102天没有见过面。
“不喝了,说什么也不喝了。”
“我这个点没有睡觉是因为睡不着,不是因为要玩。你少给我偷换概念,来诓我。”
季琛偏头,看见斜坡道路上,缓慢走过来的身影。
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一看就是出门前随便捞出来一件胡乱套在身上的,衣服下摆的边角都没有整理好。
卫衣帽子扣在她的脑袋上,隔绝了夜里的凉风,两根细细的绳子在她的身前晃来晃去。
她两只手揣在卫衣口袋里,左手手腕挂着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估计戴着耳机,在和谁通话,时不时吸吸鼻子,像是感冒的迹象。
季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没有打扰她。
林听晚挂了电话,走完斜坡,随意抬头,看见公寓楼跟前站着一个人。
高大、宽阔,和他旁边那棵梧桐树一样。只不过这个季节梧桐树还没有抽出新芽,显得单薄、干瘪。
林听晚愣住,脚步缓缓停下。
风簌簌而过,卷起周围能卷走的一切。
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两个人站在这里,四目相对。街边的灯火昏暗,坏了两盏,一盏时不时闪烁一下,岌岌可危。
光影摇晃、像做梦,令人恍惚。
季琛看见她,原本打好的腹稿戛然而止,任凭风再怎么大,停止在这一页翻不动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冲动和脑热被冷风带走,稍微回笼一些清醒,他反而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尝试着开机,却涩涩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怎么开口比较好,他想,是这里的天气好冷,还是我好想你。
比起他,林听晚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显然没有料到会遇见他,在她家楼下,这个不合时宜的阴间时间。她微微睁大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只是大半夜睡不着,又很饿,去便利店买一点吃的而已。
周围没有任何杂
音,她甚至觉得站在这里的他不真实。
他瘦了点。
“你……”
季琛刚开口,林听晚猛地惊醒,直直略过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往前走。干脆利落地刷卡公寓门,她的动作比大脑意识快一步,脑子其实懵懵的,全凭肌肉记忆。
像是眼前的现实对她的冲击有点大,她一时半会儿处理不过来,所以肌肉记忆先行一步。
公寓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她迅速消失在门内。
她还是不想听他说话。
季琛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想今晚不算无功而返,至少见到了。
已经很好了。
然而下一秒,眼前的公寓门突然又被推开。
林听晚站在台阶上,卫衣帽子滑落到肩头,她乌黑的长发早已经被蹭得乱七八糟。
“那个……”
她的视线垂下去,伸手指了指季琛手里的牛皮纸袋,“给我买的吗?”
季琛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她说话的每一个音节,都是他促使他心脏跳动的鼓槌。
咚咚——咚咚——
他沉沉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嗯,糖炒栗子,你以前吃过的那家。”
不知道是因为凉风,还是因为紧张。
“你飞了十个小时过来,就为了买一袋糖炒栗子,凌晨站在我家楼下扑个空?”林听晚挑眉。
“不是。”季琛向前走了两步,“我……”
没等他说完,林听晚直接伸手:“拿来吧。”
她的指甲比之前短了些,大概是在养指甲,没有做美甲,也没有涂任何颜色,干干净净,简单纯粹,她的甲型很漂亮。
纸袋交接,手指短暂相触,季琛下意识想握住她的手。林听晚迅速抽回,摸了摸纸袋的温度,又低头闻了闻里面香喷喷的味道,小声嘟囔:“都凉了。”
她说呢,怎么可能这么晚还有人卖糖炒栗子。多半是他买了之后站在她家楼下待了太久,糖炒栗子都被放凉了。
他不敢开口,他在害怕吗?
她原以为,他是不在乎的。
她这个人看起来潇洒,却也因为在乎的事情少,所以对那些真正在乎的事会耿耿于怀。实际上没有完全过去、没有完全翻篇,但姐姐和姐夫说的话没有错。她就算放出这样那样的狠话,嘴上说着不喜欢,不爱了,不要了,但心里在经历山崩海啸之后,还是没有办法落地。
没有办法对他狠心,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前几天,她还和古月说,季琛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无论她怎么讨厌他,怎么看清他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蹚浑水,都会在某个没有酒精的夜晚,疯狂地想他。
“凉了没事,我可以在微波炉……”
季琛话没说话,林听晚又扭头就走。她拿着袋子,心里一股郁结气息。这种情感和生理上想靠近他,但身体和脑子里又绷着一根线。
很烦。
非常讨厌。
季琛迈开长腿,跟了上去。在她进公寓楼之前,他伸手撑住门。
“糖炒栗子不好剥。”他说。
语气态度诚恳到像是真的只是在和她讨论糖炒栗子。
林听晚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咬了下唇:“所以呢?”
季琛看着她后脑勺凌乱的头发,声音变得柔软:“提供□□。”.
时针指在数字1和2的中间,万籁俱寂。
林听晚窝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季琛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她几分钟前是怎么点头让他上来的?她疯了吗?她疯了吧!
季琛出现在这里,这套房子被熟悉的雪松味道和独属于他的气息占据,一点一点散开,和她的味道挤在一起。
这幅画面和这股气息阔别几个月,突然出现,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甚至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要是这会儿替离婚的事,会很扫兴吗?
唉,会吧。
加热栗子的两分钟里,谁都没有说话。微波炉的嗡嗡声填满安静的厨房,季琛站在岛台边,瞥见林听晚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对视一秒,移开。
她比去年瘦了,卫衣下摆空空荡荡。
“季琛。”林听晚换了个姿势,眼睛在顶灯的照耀下亮得惊人,“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季琛咽了咽喉,没有回头:“讨厌我说话不算话。”
林听晚摇头:“我最讨厌饿着肚子等糖炒栗子。”
“叮”的一声,季琛取出栗子,香气立刻在房间里散开。他端着盘子过来,坐在沙发另一侧:“马上就好。”
他手指灵活地拨开栗子壳,露出金黄色的栗子肉。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不仅是剥栗子,还有小龙虾、夏威夷果、荔枝。所有需要剥壳的东西,都经过他的手,剥出一个小山堆,让她一次吃到爽。
林听晚前一秒还在嚷嚷着肚子饿,这一秒靠在沙发另一侧看他剥栗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栗子壳,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利落地响起。他这双手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具有观赏性。
“给。”季琛把剥好的栗子递过去。
林听晚没接,垂眸看了会儿,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住栗子。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的指尖,如同羽毛轻轻扫过,激起一阵痒意。
她懒得伸手,但也有故意的成分。
“甜吗?”季琛的声音有些发紧,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听晚慢慢咀嚼:“好甜。”
甜的想哭,抓了半罐子的糖吧。
眼下的氛围实在是温馨得过分,在这个天气依旧寒冷的早春,她感觉到不合时宜的温暖。
窗外起了夜雾,屋子里的温度源源不断地身高。林听晚垂眼,纤长的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季琛。”她突然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一丝哽咽,“你到底想怎样?”
是无计可施,是无可奈何。
季琛伸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嘴角:“想你。”
林听晚心头猛颤。
真坏啊,季琛。
他又一次打断了她的冬眠。
第59章 兜底二婚好啊,二婚会疼人。……
季琛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嘴角,林听晚感觉心脏像是被轻轻拖拽了一下,不痛,但有些痒。
她别过脸,嘴角滑过他的指腹。栗子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撒了半罐糖,齁得她有点难受。
“少来这套。”林听晚抓起抱枕横在两人之间,警告他保持距离,指尖用力,声音闷闷的,“离婚协议寄给你已经三个月了,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我不是没签吗?”
“你不是无赖吗?”
季琛没接话,又剥了一颗栗子,照旧递到她嘴边。林听晚蹙眉,想要拒绝,偏偏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下意识就张嘴迎了上去。
牙齿不小心咬到他的指尖,听见他轻吸一口气,“嘶”了一声。
“活该。”林听晚小声嘟囔,却忍不住偷瞄他的手指。
太好看了,这双手。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碎片,她愣了下,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太离谱了吧,怎么能只凭一双手就能联想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初春时节,客厅里已经没有开暖气,林听晚却还是觉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她扯了扯卫衣领口,听见季琛的声音。
“我这次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还?”林听晚疑惑看向他。
季琛无奈,她总敏锐地、精准地捕捉到看似不重要实际却很关键的字眼。上课的时候一定是哪怕走神,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老师讲的重点。
看着她如同被即将来临的雨水浸透的眼睛,他不得不缴械投降。
再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不用她问出别的事是什么,他扯了张湿巾,擦擦手上沾到的栗子糖渍,先一步开口:“第一件事,是见到你。”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刮到和光秃秃没什么两样的树枝,碰到窗户玻璃。林听晚听见自己心里的玻璃,悄悄裂开一条缝隙。
想她,想见她,所以他来了。
“另一件事,是在见到你的前提下,告诉你。”季琛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比起刚才变得郑重不少,“你需要时间,理清你的人生、我们未来可能的结果。我也需要时间,承认我的确没办法摆平那群贪心固执的老头子,不擅长做除了唯一正确答案以外的排序题。不管答案有几个,我只选A。”
林听晚歪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弯弯绕绕词不达意的,扯出来的比喻用词也像人机。要不是摸起来有温
度,受伤了会流血,她真想把他送去高精尖的大厂里给科学家提供研究素材。
他一意孤行,季氏那群老古董肯定对他有所不满。但他不要资源、不签离婚协议、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的感情,是无法精密计算、完全理性的权衡取舍的。他无法把季氏和她放在同等的位置。她本来,就是高于一切的唯一优先级。
“为什么?”她直勾勾看着他。
季琛咽了咽喉,笑了:“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敢回答。”
林听晚轻嗤,冷嘲热讽的语气:“你当时瞒着我,现在又抛开季氏,你做这些决定也没和老太太商量吧,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季琛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像以前无数次哄她的时候那样。
“你这个眼神看着我,是如果我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跟你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会难过,有一点也算。”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但如果我直截了当跟你说这事儿是因为你,你会有心理负担,骂我一顿,还会杀了我。”
林听晚摇头:“我现在不会了。”
季琛问:“不会什么?”
“不会有心理负担。”林听晚说,“我只会觉得委屈的要命,因为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事而浪费了不少时间。得到的是我应得的,毕竟……有些话说起来俗气,但如果有人闯进我家抢劫,自然灾害来了,火星撞地球往这里砸,我也会冲在你前面保护你的。”
光影有些恍惚,季琛看着她,恍了神。
三个月不见,她似乎,又有了一些不同。这些不同,没有抹去她原本的痕迹,只是在以前的土壤上覆盖茂密的青草,长出参天的大树。
“林听晚。”季琛声音低沉,喉咙有些发痒,连名带姓叫她,一如既往好听。
“嗯?”林听晚站在岛台前倒水喝,今晚的糖炒栗子还是太甜了,腻得她嗓子眼都要变得黏黏糊糊,实在是受不了,过来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
季琛看向她:“在表白吗?”
林听晚顿了下,抬眼:“这算表白吗?”
她不紧不慢的问,“那你刚才‘只选A’那段话算表白吗?”
季琛:“算。”
“哦。”林听晚说,“那我的也勉强算一下吧。”
季琛低头轻笑,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间会解决一些问题,尤其他们之间存在的、产生隔阂的误会,并非无解的难题。
在想明白之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想念和某种冲动汹涌澎湃,连带着血液倒流。
玻璃裂开缝隙,再破碎,心脏被春风包裹.
林听晚喝完一杯水,问他喝不喝,然后端着两杯温水,放在茶几上,盘腿坐在沙发上,打算平心静气的和他好好聊聊。
这可能是一场时隔三个月的deeptalk,先聊些什么,从哪里开始聊起,她要好好想想。
“你最近……很忙吗?”思来想去,问了一个官方的要死的问题,并且无关紧要。林听晚问完之后咬了咬舌尖,有点无语。这种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在林宅的那个早晨,她问他“不吃早饭吗”的时候一样。
他肯定很忙啊,他什么时候不忙。
要是不忙,季氏真得完蛋了。
“还好。”季琛实话实说,“季潮生接手了一部分,我轻松很多。”
林听晚只见过一次季潮生,但印象深刻,她实在是有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人,在集团里正经上班当大老板的样子。他浑身的气质看起来,更像是在某些沿海国家做大生意的亡命之徒。
季琛伸手,刚碰到林听晚的耳垂,她偏头躲开,抓着硕大的抱枕,美眸微瞪,警告他注意分寸。
闷笑一声,他应了声好,收回手,胳膊屈起来,靠在立着的抱枕上面。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猛烈地撞击,短促、急躁,在安静平和的氛围里格外突兀。
林听晚吓了一跳,肩膀微耸,后脊过电一般,感到瞬间发麻,心脏咚咚。
她扭头看着门口,停顿两秒,伸手,揪住季琛的衣袖,轻轻拽了拽:“你去看看。”
季琛垂眸,看了眼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愉悦地挑了下眉,起身,去门口看了一眼。
外面没人,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暗。
季琛推开家门,声控灯再次亮起。他看着走廊里半开的窗户,凉风呼啸进来,漂亮的月色从窗户洒进来,滑过窗台,映在落地的墙角,窗台上留下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小猫脚印。
估计是夜里飞檐走壁的猫猫大侠,跳窗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她的家门。
见他没有动静,林听晚抱着抱枕,歪着上身往那边看了眼,随后赤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后,抓着他的衣服下摆往外看,从他的手臂探出半张脸,漂亮的眼睛轱辘一转。
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
唯独她铺在门口的红色地毯歪了,这是她过年的时候特意让姐姐从国内带来的地毯,印着烫金的“发财”两个字。
“谁把我的地毯弄歪了?”她皱眉,“刚才真的有人?”
季琛轻嗤,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不是说会冲在前面保护我?”
林听晚眨眨眼睛:“对啊。但不是现在。”
“……”他就知道。
无奈笑出声,季琛看见她赤脚踩在地上,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上提了一下,十分轻巧,隔着拖鞋,她踩在他的脚上,“又不想穿拖鞋了?没那么热。”
季琛把她的地毯摆正,“野猫弄的。”
林听晚问:“猫呢?”
季琛关上门:“跑了。”
林听晚叹了一口气,表示遗憾:“还以为能无痛当妈呢。”
季琛闻言扬眉,作势要重新推开门:“我去给你抓。”
“诶诶诶。”林听晚连忙拉住他,“我随便说说。”
季琛说:“这么小一个愿望都不能为林老板实现,做她的男人,我也太失败了。”
被哄得有点开心,林听晚弯了弯嘴角,低头努力压下去,亮晶晶地眼睛望着他:“好像是诶。”
她攒眉蹙额,表演欲上来了,“把林老板气得差点一纸休书直接休夫了。可是闹得这么大好多人都知道我们要离婚,现在不离一下好像很难收场,要不……?”
“非要给自己整个二婚?”季琛往前走一步,她只能跟着往后挪一步。
腰被他搂着,脚踩在他的鞋上,整个人完全被他牵动。
林听晚倒在沙发上,笑嘻嘻:“二婚好啊,二婚会疼人。”
季琛扬了下眉梢:“可惜了,是同一个人。”
林听晚说:“谁说是同一个人?”
季琛目光促狭,危险地眯了眯眼:“让我听听。这三个月,林老板给自己物色了些什么五六七八。”
“五六七八?”林听晚笑问,“你是一二三四啊?”
季琛哂笑:“我能排的上号?”
林听晚乐不可支,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笑着笑着,林听晚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眼角微微湿润,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季琛。
“季琛。”声音沉下来,又轻又平稳,“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爱也爱不明白,恨也恨不清楚。对我爸妈是这样,对你也是。”
眉心微动,窗外呼啸的风像是穿过空洞的隧道,直直灌进季琛的心里。
他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没事,恨吧。”
他说,“比爱少一点就行。”
第60章 兜底辣是痛觉,爱也是。
“这段时间,睡得好吗?”
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林听晚猜到了,他见到她,一定会问这句话。于是她把泡过的花茶残渣倒进垃圾桶里,站在水槽前,慢悠悠地洗杯子,没抬头:“你猜。”
季琛把视线从沙发上的草莓熊移回来,落在她身上,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如我所见?”
这会儿是凌晨一点过,
如他所见,她睡得不好,所以才会在凌晨的公寓楼下遇见她。
林听晚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靠在台边,歪着脑袋沉吟两秒:“如你所见,我是睡得好,还是不好?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己想熬这个夜的?”
“我惹你烦,你应该睡得不好。但甩开我……”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在寂静的夜里像云雾一样缥缈,“你应该睡个好觉。”
只有在掺杂情感矛盾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略带遗憾的口吻,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听晚深知这一点。
家里没开天花板的大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橘色暖光,他的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光影分明。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偏偏他的语气毫不遮掩。
她忽然想起这三个月里,低温风雪,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有时候因为学业压力,有时候因为做混乱的梦。但更多时候,是因为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
音容笑貌,来回在她的脑海、她的耳畔荡漾。如擂鼓的心跳,也在只有一个人的寂静深夜格外清晰,猛烈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又重又响,震得发疼。
“季琛。”林听晚轻声叫他的名字,“你是希望我睡得好,还是睡得不好?”
季琛抬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我希望你睡得好。”
“但如果……”喉结滚了滚,他声音低哑,“如果你偶尔也会因为我睡不着,我会很高兴。”
林听晚呼吸一滞。
他总是这样。
迂回战术他最擅长,以退为进是策略也是真心。
尤其,他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温柔、低沉、直白、妥协。
是把他自己放在比她更低的位置,仰望她,乞求她。
看看他,想想他,哪怕一眼,哪怕一秒。
所有被负面情绪打扰而胡乱抓起的褶皱,在这一刻,在他的眼神、语气、态度中,被一一抚平,再用温热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
让她连任何生气、或者想要借势作一下的理由都找不到。
彻底找不到了。
林听晚把杯子往里推了点,径直走到季琛面前。季琛坐在沙发那儿,视线随着她的靠近,逐渐上移。林听晚在他面前站定,就这么安静平直地注视着他,眸光流转,橘色暖光映在琥珀色的眼睛,波光粼粼。
季琛微微仰头,同她对视。
咫尺间,仿佛有一条璀璨的小河在两个人之间静静地流淌。
“季琛。”林听晚轻声叫他的名字,“你说,古月和关桥……算了关桥肯定很高兴。古月要是知道在挂掉电话的二十分钟后,我和你在我家旧情复燃,她会不会提刀来见我?再骂我一句没出息。”
季琛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像是一个无声的试探,又像是安抚。林听晚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纵容着他接下来可能的得寸进尺。
他便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手指慢慢滑进她的掌心,轻轻扣住。
林听晚的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
很奇怪。
和他分开的一整个冬天,连带着她的心脏也好像被厚重的冰雪封住了。而在他迎着初春来临的这一刻,她的整个世界开始抽出鲜嫩的枝芽。
“不会。”季琛停顿,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她只会拎着电锯来削了我。”
林听晚歪头,不解:“为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在去年她提离婚的那个夜晚,古月和他说了什么。
季琛扯了扯嘴角,是笑,泛着苦涩:“我没照顾好你,该。”
林听晚乐了声:“我是小朋友吗?需要什么照顾。”
季琛捏着她的手,细数起来,不紧不慢:“赶时间不好好吃饭,睡不着胡乱喝酒,出门不带伞,感冒发烧胃疼,在医院打吊瓶……”
林听晚蹙眉,甩开他的手:“消息可真灵通。”
撇嘴,她露出不悦的表情,似生气,似撒娇。
“我来过。”
他沉声,视线没有从她脸上挪开。
林听晚微怔:“……什么?”
“不是消息灵通,是我来过。”季琛说,“像今天这样。只不过运气不好,没被你看到。”
这下,林听晚不只是愣怔,是那些以他为第一视角、她没有看到的、可能的、与她有关的画面,铺天盖地袭来,像室外的风,比这更大,卷着汹涌的海水,呼啸着向她扑来。
“季琛……”
“感动了?”
他弯唇,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那要不要……真和我旧情复燃?”
林听晚皱了下鼻尖,笑着摇头。
季琛:“嗯?”
她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屈腿往他两侧跪,低下头去:“没熄灭过。”.
时隔三个月,洪流在堤岸溃决,海浪撞得肋骨生疼。
林听晚觉得自己简直大错特错。
他太会装了,完全就是大尾巴狼。得寸进尺,趁人之危。
湿热的浪潮尚未褪去,余温卷着岸边滚烫的砂砾。林听晚抬手推开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像是早有预谋,对于东西放在哪里也是熟悉得像是自己家,吻落在她唇瓣、肩颈、锁骨的时候,便轻车熟路地勾开抽屉,精准地拿到那盒东西。
“不够?”他的嗓音低哑,如同浸泡在红酒里,语调玩味,又撩又欲,“再来。”
林听晚涌出点心思,伸手:“好啊。”
借着他的力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她垂眸看他,不容置喙,“我在上面。”
像掌控全局、胜券在握的女王,眉眼轻挑又高傲,势必要在他身上插旗。
“嘶——”
季琛轻吸一口气,仰头,脖子上的青筋突起,眼尾瞬间泛红。眉间轻皱,他咽了咽喉,喟叹一声,大掌拍了拍她的臀,“轻点。”
林听晚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停下来,俯身下去,亲了亲他,又移到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忍着点吧。辣是痛觉,爱也是。”
舌尖抵了抵上牙,季琛嗤笑:“这个痛是心里痛,不是身体痛吧?”
林听晚稍微支起上身,趴在他身上,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可是哥哥,你的表情不像是痛诶。”
她攒眉蹙额,又莞尔,“真讨厌,又让你爽了。”
林听晚在这件事上挺会折磨他的,季琛有感觉,但这种感觉细细密密,如同羽毛反复在他的心口拂过,痒痒的,有些难捱。
骨节分明的手掌扣着她的大腿,血管青筋覆在手背。他忍了忍,用力掐住她的腿,坐起来。
林听晚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仰,差点要倒下去,被他托着后背接住。季琛抱着她,把人往怀里揽了些。距离顿时拉进几寸,林听晚浑身一颤,脊背窜过电流,肩膀猛地瑟缩一下。
“季琛。”胸口起伏,她喘了下,咬咬牙,“你故意的。”
“当然。”
季琛从容应答。
林听晚气得牙痒痒,低头咬在他的肩膀,留下一个新鲜漂亮的牙印。
牙齿碾磨过皮肤,往里嵌进去,又疼又痒。季琛微微歪头,低眸弯唇,她在他身上又留下的一个印记。
只属于他的.
翌日清晨,林听晚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刚过八点。
昨晚她是怎么睡着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只是感觉这一觉睡得她身心舒畅,像是被温暖柔和的春风包裹,渗进来一些,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醒了?”
怀里的人有动静,季琛低头看去。
林听晚轻轻嗯了一声,往他的怀里
钻了点,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乖的要命。
“饿不饿?”季琛的手指勾着她的发丝,随意地卷着,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
林听晚闷闷应了一声:“想吃溏心蛋。”
季琛应了声好。
林听晚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你昨晚说想我想得要死,想我什么?不会就只是想睡我吧?”
季琛挑了下眉,骤然失笑。
他什么时候说想得要死了。但她的夸张不是一天两天,这么说也没问题。
“想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过得开心。”
闻言,林听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琛也不急,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阳台的窗户开着一条缝,清晨的风裹挟的阳光,一同拂进来。窗帘被撩起,又落下,细碎的光洒在地板。
林听晚双目微阖,靠在他的怀里。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梦呓:“没有按时吃饭,我的胃很喜欢你做的饭,洋人做的它依旧不适应,还闹脾气。没有好好睡觉,虽然比以前好一些,喝点酒能睡得好一点,但第二天起来会头疼,香薰有作用,可能因为都是你的味道。也没有过得很开心,酒吧里会有垃圾废物钻进来需要吵个架再清理一下,不过没有打架,我收敛很多了。哦,还有,写essay还给自己写哭了。”
他的话,她一一回答。
季琛安静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把玩她的发丝。偶尔皱一下眉,眼底盛起心疼,化作一缕微不可闻的叹息。
“写哭了?”他问。
林听晚立马撑着胳膊坐起来,振振有词,为自己挽回形象:“我可不是软弱的哭,我是被比我还无理取闹的选题气哭的,边哭边骂。而且我成功制服它了,只是过程有点上不了台面。”
季琛靠在那儿,眼神缱绻,温柔地注视她。
三个月,好像三年。
他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看着她,没有看到这样的她。
光线偏移,窗外的阳光洒过来,落在他的手心,像是被他捉住了。
“乖,去洗漱。”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今天先照顾你的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