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淑敏来找她这天是周四。
公司旁边有家餐吧, 中午卖些简餐。
温白然接到电话下来,工牌还没来得及摘。
坐下先问,“找我什么事?”
“瞧你说的, 没事不能来找你吃个饭啦?”柯淑敏点好了咖啡, 是她喜欢的冰美式, 推到她手边, “先喝点东西。”
温白然看了一眼,没动。
大运调研团的来访让整个项目组的计划都跟着提前, 采购计划外, 他们又突然宣布计划未来三年内要在全国选址建立十家高端医疗服务中心,深江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个大项目,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大批关注。
宋叙这几天没怎么来公司, 一直盯着他们, 许多事情交代下来,乔伊忙得脚不沾地,温白然自然也不能幸免。
连着熬了三个大夜, 她本就没有睡好, 这杯咖啡再喝下去,今晚就不用合眼了。
中指和无名指抵着额角揉了揉,温白然声音疲倦, “真吃不了饭,我午休只有十分钟, 一会儿还得上去加班。”
柯淑敏不知道这事儿,以为她还在为上回电话里的事生气, 讨好地拉着她的手撒娇道:“你就别生我气了, 我那天说的也是为了你好嘛。现在想找个稳定的人恋爱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你跟周凛, 你们”
她不说这个还好,提起周凛,温白然立刻让她打住,“你要是为了劝和来的,就免开金口。”
好不容易这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周凛没再找她,宋叙在公司里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一个人落得清闲,可不愿再自找麻烦,想这些有的没的。
柯淑敏语塞,“然然”
“好了好了,没别的事了吧?那我走了。天这么热,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这顿饭我请,就当我们一块吃过了。”她在手机上给柯淑敏转了二百块钱就准备走。
“温白然!”柯淑敏生气地叫住她,“你什么意思啊?跟周凛在一起太久,你也学会拜高踩低了?我大老远跑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在你这儿混顿饭吃?有你这么瞧不起人的吗!”
温白然起身的动作顿住,诧异回眸,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我不是这意思。”
她慢慢放松腰部,坐正了对着她,声音软下来,“小敏”
柯淑敏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有时候是真讨厌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样子。摆着清高的架子,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觉得全世界都该为她折腰。光周凛一个还不够,连身边的朋友也得哄着她、顺着她。可她凭什么啊?
“你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咱俩从大学到现在,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拿钱打发我?拿钱打发也行,你好歹多转点,二百是几个意思?还不够我来回一趟车费。怎么,学会了周凛的派头,学不来他的钱包,就只能拿二百块寒碜我是吗?”
反正她跟周凛已经分了,柯淑敏也不怕得罪谁,索性今天就把话说开了,“不是我说你,周凛这些年捧着你、护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是,你是深江大学的高材生,但你现在往街上扔块儿砖,砸到十个人里,八个都是名校毕业的。周凛那帮人是不学无术了些,可也不代表人家全是傻子。
“你仗着周凛爱你,多少次对他予取予求,人家说一个不字了吗?哪回吵完架,人家没好花好饭的伺候你?现在怎么了,不就是不跟你结婚吗,可他也说这辈子都不结婚了,总归他不娶你也不会娶别人了,这你都不满意?周凛求了你多少次了?他那么骄傲的人,回回拉下脸去找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背着他在外面跟人约/炮。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你。”
柯淑敏说得振振有词,连个磕巴都没打,看样子这些话憋在她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温白然刚才还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脸色逐渐冷下来。
她皱起细眉,有些难以置信这些话是从柯淑敏嘴里说出来,“柯淑敏,朋友一场,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怎么看你重要吗?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你。”柯淑敏抄起双手,一副谆谆指教的样子,神态却轻蔑的像要把她看进泥里,“然然,不是我说你,你是长得不错,可就算你是个天仙好了,难道周凛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又不是各有千秋了?你就不怕等你过两天再想反悔,回过头发现没你的位置了?要真到那时候可就太晚了。”
她陌生的表情和语气让对面的温白然不禁怀疑,她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柯淑敏吗?
上大学那会儿,因为是外地人,柯淑敏平时在学校话不多,和寝室里的几个本地姑娘也常常讲不到一块去。
有回学校停水,周凛在外面开了房方便温白然洗漱,她大方地叫上大家伙儿一块。宿舍里的姑娘们感念俩人在困难时期给她们行方便,当晚凑了钱请吃饭。结账时柯淑敏拿着钱去收银台,才发现单已经买了。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正好温白然从卫生间里出来,柯淑敏一股脑把钱塞进她手里,笑嘻嘻地说,给他给你都一样。
温白然那时不知道她们商量请吃饭的事,周凛也不是那种到处嚷的人,柯淑敏就算悄悄把这钱咪下了,谁也不会发现。
温白然从此开始注意她,两人联系也慢慢多起来,经常一起上课、吃饭、去图书馆,偶尔也带着柯淑敏和周凛他们一块玩。
慢慢的,温白然发现柯淑敏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拘谨的人,只是身上有些从小地方来的自卑感,自尊心又强,对很多东西的新奇都不敢表现出来。倒是那群男孩子神经都大条,没那么多禁忌红线,说话口无遮拦的,反而能让柯淑敏放松地愿意跟他们一块玩。
不过她嫌蒋世金他们在旁边太闹腾,渐渐就不爱出去参加多人聚会。周凛约三次,温白然也就去一次而已。有几回周凛约不来人,让柯淑敏在旁边劝劝,柯淑敏劝不动,萎靡地坐在床头发呆。
温白然见她向往,建议她其实可以自己去。
柯淑敏一开始顾着面子,说不好吧,你都不去,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温白然倒不这么觉得,蒋世金那些人都是自来熟,而且每次他们都玩的挺好的,反正是比她自在。
劝了两句,柯淑敏自己也耐不住,支支吾吾地说那好吧,半推半就地起身出门去了。
开了这道口子,后面她出去的更频繁,起初还会同温白然知会一声,次数多了,还是宿舍里其他人提醒,柯淑敏最近怎么老不在寝室,温白然才后知后觉,她跟蒋世金他们出去的事儿都不再向她提起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她本身不爱热闹,柯淑敏出去多交交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有次周凛突然问起她上周与她通了半小时电话的人是谁,温白然才终于觉得不对。
那个周末,趁宿舍里没人,她好意提醒柯淑敏与周凛他们来往的时候最好不好总提她的事,久而久之那群人就不会重视她这个人了。
她是一番好意,但大约是哪句话说的意思不对,柯淑敏突然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就是看这段时间她总跟周凛吵架,周凛挺伤心的,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才在他面前多了两句嘴,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那她以后再也不和他们来往了。
温白然被她的眼泪唬住了手脚,说自己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让她别哭了,柯淑敏却扑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道,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周凛条件好,对你也好,不知道多少女孩儿都眼巴巴盯着他呢,我是真的怕你们为一点小误会分手,你往后再后悔。
温白然哑口无言,只怪自己不该多那一句嘴,哄了半天才把柯淑敏给哄好。
后来她擦干眼泪的第一句话是,“对了,今晚他们要去江边酒吧跨年,你跟我一起去吧?”
……
大热的天,连日的高温把马路晒得滚烫。
正值午休时间,写字楼里零散几个人出来,无一不是躲着太阳走。黄蓝衣服的小哥骑着电动车在楼宇间飞驰穿梭,不断进出在各座大厦。
餐吧里人不少,后进店的顾客都在吐槽外面酷暑难耐。
温白然冷清的脸却像被冰镇过。
她打开手机,翻到蒋世金的朋友圈。
“晚八点,游艇会。”
她递给柯淑敏,“你来找我要这个的吧。”
见蒋世金果然还留着温白然的微信,柯淑敏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我早就知道他们今天有活动。”
她强撑着刚才翻脸时的姿态,内里却已经泄了气。
自从周凛有了新人之后就听不得温白然的名字了,更看不得跟她有关的东西。恰恰柯淑敏就是这个东西。
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移出了以前的大群,蒋世金那群人连朋友圈都对她关闭了,她辗转了好几个朋友才知道他们今天有活动,很多人都去。
以前柯淑敏在朋友圈里之所以出名,多半是搭在周凛这群人的光环上,这段时间她突然黯淡了,共友问起来,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确实很想知道今天活动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但她更不想被温白然点破。
或许是因为嫉妒压抑了太久,她早就受够像个附属品一样出现在她周围了,现在却还是要为自己的虚荣心低头。她恨死自己的懦弱了。
温白然从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淡淡收回手,当着她的面删掉了蒋世金的微信,连同其他一干人等。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帮不了你了。”她说。
柯淑敏:“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白然轻轻叹一口气,语气谈不上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其实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我会告诉你的。”
朋友这么多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是不愿意把话说的太坦白的。
柯淑敏今天突然发难,无非是因为她和周凛分了手,几乎等于同蒋世金那些人断了关系,她不能再利用她靠近他们的圈子,心里不忿罢了。
“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把我们的名字绑在一起,这对你没好处,你不听。现在我和他们解绑了,你以后也不用再费尽心思地问我什么了。”
温白然拉开椅子,起身时稍作停顿。
柯淑敏没有抬头,胀红的脸色尽显难堪。
看着这个曾经以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终究不忍扯下她最后的遮羞布,“事已至此,我们今后还要不要来往,你自己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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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是电梯高峰。
温白然在高层区排队,轮到她的时候同时来了两部,她站在人群最后,瞥见另一部从地库上来的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什么人,她调头进去。
径直走向轿厢最里面的角落,她歪着头靠在墙上,眼睛盯着脚下地板的金属纹路,心事重重的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着又上来了几个人,电梯门关了。
缆绳开始缓慢拉升。
公司在42楼,一整层都是他们的。
中间陆续下了几波人,到36楼,身边彻底空了。
温白然想起来自己没按楼层。
快步到面板前,手指伸向42,一顿。
42是亮的。
还有别的同事在吗?
此刻空荡的轿厢里,只剩她脚边沉默的人影。
下意识扭头去看,“宋宋总?”
宋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站在角落里,就在她刚才位置的旁边。
他单手插着裤袋,另只手拎着西装,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饱满流畅的肌肉上青筋蜿蜒,背靠着墙,西裤,皮鞋,整个人精英得仿佛在发光。
三七分的背头,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宋叙应该是早就发现了她,但直到她喊他,他才不紧不慢地瞥来一眼。
意味不明。
从那天被他赶出房间后,温白然就很少在公司里见到他。突然偶遇,还是在这种没有第三人在场的密闭空间里,莫名有点尴尬。
电梯缓缓爬升,六层楼中间没停过。
叮
到了。
温白然贴墙根站着,伸手挡住电梯门,请他先走,“宋总。”
大约是骨子里对上下级观念的深刻,她总觉得在公司里矮他一头。
不自觉地恭顺。
宋叙倒是很满意她的态度,抬脚从她面前经过。一阵淡淡的女士香水味。
钟毓?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名。
没记错的话,大运那个女高管就叫这个名字。
乔伊说他这几天都在陪大运的人,难不成是去牺牲色相了?
“半个小时,一组在会议室开会。”男人沉声吩咐。
温白然回过神,他已经下了电梯。
“哦,知道了。”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刷卡,进了公司大门。
宋叙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去。
温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乔伊不在工位上,可能是去吃饭了。
温白然编辑好开会信息发到项目群里,起身进了茶水间,关上门,瘫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累。
这段时间简直像撞了什么邪。
前有周凛,八年恋爱换不来一个结果。好,她自己选择分手。
后有宋叙,前一分钟还在床上缠得你死我活,后一分钟说赶她也就赶了。好,他本来就是个薄情的人,她也没指望和他怎么样。
今天又是柯淑敏,多年朋友,就换来一句意味深长的“刮目相看”。
明天呢,明天又会是谁给她来个出其不意?
柯淑敏是什么人,温白然其实一早就知道。
尽管她平时就意图明显,但这些年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她和周凛一直在,终究是从大学时代一起走过来的朋友,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白然只是没有想到,她今天会这么干脆地和她闹翻,没留一点情面。
仿佛她是个工具,没了利用价值后说丢就丢了。
回顾前二十七年的人生,温白然过得太顺利,生活、学业、感情,然而到了现在,这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一夕之间通通与她翻了脸。
她想不通这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不只是爱情,连友情她都维护不好。
这算什么?
人生总是这样喜怒无常地叫人应接不暇?
又或者她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只是她还没发现?
茶水间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过来,温白然捂住脸,越想越想哭,哭不出来,心里闷得难受。
实在是说不出的滋味。
太累了。
累得她想现在请假回家,在她的小套间里闷着头睡个昏天黑地。
柯淑敏有句话说对了,从前周凛护着她,虽然她不曾拿过他一分钱,但他也从没让她在物质上发过愁。偶尔上班上的不顺心,想辞就辞,反正他也巴不得她不上班天天跟他腻在家里。
现在不行了。
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积蓄,没有存款。只有负债和房贷。
她没资格任性。
忽的,门锁传来响动。
咔哒一声,上了锁。
温白然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弹起来,回头发现是宋叙端着杯子站在那。
她有些惊慌失措,条件反射地抹了抹眼角,眼睫压下去,深怕他看见异样,“宋总。”
打了招呼就想走。
但腿动不了。
不是不能动。
是门锁了。
宋叙就在门边站着,手里的马克杯放到岛台上。他说过不再碰咖啡了,杯子里红茶茶包香气馥郁,温白然站这么远都闻得见。
他抬脚过来,没靠近,中间大概隔着三步。
他斜倚在隔断玻璃上看她。
带着打量的。
缓慢扫视,从头到脚。
像在检阅一份报告,他挑剔内容数据的准确性,审视落款盖章的地方格式是否合格,温白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翻出来晒了一遍。
她有些不安。
又仿佛很熟悉这种不安。
她渐渐放松下肩膀。
“哭过?”
他问。
温白然说没有。
“那你刚才是在?”
温白然说累了,休息一会儿。
宋叙于是抄起手,口吻带了点兴味,“没记错的话,你休息了三天。”
她什么时候休息了三天?
眼帘抬起来,撞进他眼里深长的暗昧。
心口忽然咯噔几下。
腿根无意识缩紧。
从那晚到今天,恰好三天。
她脸上开始烧起来。
马克杯在饮水机下,滚烫的开水咕嘟咕嘟地流出来。
宋叙慢条斯理地端起,吹了吹,闲庭信步般到她跟前。
锡兰红茶风味独特,似有花香。
鲜红的茶汤在马克杯里轻轻摇晃。
“既然休息不好,干脆别休了。”宋叙的脚尖抵着她,缭绕的热雾不断从杯口升腾。
温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看清。
她将视线锁定在他散开的领口,他皮肤很细,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太白,隐约看的见一些紫色的毛细血管,骨骼却是男人的粗犷。
他对着杯子吹气,杯子后面就是她的脸。
热风扑在脸上,潮的。
温白然心口跳的厉害,眼睫不由跟着颤了颤。
宋叙仿若不觉。他喝茶的姿势优雅地像在品酒。
似乎不太满意这种浓度和风味。
他轻轻咂舌。
“不喜欢这味道。”
“甜了。”
灰色的马克杯伸过来,里头茶汤的颜色越来越深,茶包沉在杯底,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更浓的因子。
血一样稠。
他问:“你喝么。”
他们距离太近,宋叙的声音再轻,那股来自他天然的威压庞大到连头顶的都变暗了。
温白然不明白他这是在做什么,那晚赶她走的人是他,现在跟她调/情的人也是他。何况他现在是什么态度?想拿宋总的派头逼她喝他喝过的东西?
凭什么?
眼帘唰一下抬起来。
她气势汹汹的。
“宋总这是要干什么?门外可是有监控的,你跟在我后面进来这么久,不怕别人在公司里说三道四?”她一句话,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委顿在沙发上的小野猫突然一扫低落,目露凶光,竖起明晃晃的尖爪就挠了他一下。
幸好宋叙早有防备。
和他的杯子一起退开半步,顶上的光落到了他刚才站过的位置。
他望着她,倏尔笑起来。寡淡的脸生动了两分。
温白然蹙眉,“你笑什么?”
“恐怕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反抗精神很动人。”他沉吟着思考了一下措辞,“嗯,有种凌厉的美。”
温白然一怔,“……”
没想到他会突然夸她,有些措手不及。
宋叙更过分地笑出了声。
温白然无语了:“你又笑什么?”
他这人说话做事总是喜欢拐着弯的让人猜,床上也是,不停地换姿势,恨不得把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个遍。
刚才说过的话配上他这意味深长的笑,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在阴阳她。
她懒得理他,“你笑吧,我走了。”
抬脚从他身旁绕过,谢天谢地,她终于会动了。
他错身拦在她面前,“等等。”
温白然:“宋总还有什么吩咐?”
杯子轻轻举起,宋叙歪了歪头示意她不要生气,冷静下来听他说,“开个玩笑而已,现在心情好些了?”
温白然愣住。
他刚才是故意逗她玩的?
因为她心情不好?
……
有这样逗人的吗!
她幽怨地瞥他一眼,“托宋总的福。好多了!”
她故意咬重音。
宋叙倒不在意她的记仇,说起正事:“晚上有个商务局,你跟我去。”
温白然:“乔伊呢?”
“她男朋友车祸,请假了。你没看群?”
……
好一个车祸。
温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扯淡的理由八成是假的。
她本想拒绝,心念一动又改了主意。
宋叙端着茶杯的手臂横在胸前,一只柔弱无骨的细手搭了上来。
女人上身微微前倾,胸前两团柔软似有若无在他臂弯上蹭,眼睫轻轻掀起,波光流转,潋滟不凡。
“宋总是想销假?”
宋叙眸光缩紧,似是没料到她会在公司里这样大胆,斜睨过来的眼神又深又暗。
温白然妩媚勾唇一笑,将他肩膀压下来,踮脚,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那要看你表现咯。”
……
第17章 三更
乔伊的男朋友是真的车祸了。
小小的追尾事故, 对方赔了钱,车子当时就被拖去了修理厂,周末才能提。
[乔伊]:爱车憔悴, 我心有不忍, 遂决意陪侍三天, 刚好过个周末
[乔伊]:这也不算过分吧?
[乔伊]:(/吐舌)
[温白然]:还得是你(/强)
温白然彼时在饭桌上, 悄悄在下面看了眼手机,顺手回复。
以为没人注意, 刚准备收起来就被点了名。
“小温呀, 一个人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话的是钟毓。
她一开口,桌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仿佛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 “哟, 这位是宋总的新秘书?”
温白然在众人的注视下神色自若地收起手机,微微一笑,“钟总是要毛巾么?我去给您拿。”
宋叙来之前交代过, 她今天的任务是买单和代驾, 既然不用她喝酒,温白然就很自觉地当了一晚上透明人,也不说话, 有人看过来的时候就安静微笑,本分的做着一个哑巴花瓶。
她从座位上起身, 浅绿色的包臀裙紧紧勾勒出她丰润的弧度,绸面的衬衣束着细腰, 走路时背挺得很直, 曲线曼妙,气质端庄。
看不出来, 她外表纤纤巧巧的一只,身材竟然这么有料。
身后那几个高管的眼睛都看直了。
“宋总秘书换的很勤啊。”
“宋总手下都是美女,这个比上个还漂亮啊。”
“真是好羡慕哦。”
温白然跟门外的服务员交代要热毛巾,门里头的人说话,她一句都没落下。
回身时看向上首,宋叙老神在在坐在那,眼帘微垂,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旁边有个中年谢顶、肚子很大的,姓姚,坐在右手,看样子官不小。正用一种油腻的表情给他使着眼色,意味深长地说:“宋总好福气呀。”
宋叙颔了颔下巴,仿佛是肯定了他,眼里的笑却没什么温度,“姚总过奖了。”
钟毓离得近,敏锐地发觉他表情不对,出言解围:“老姚,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周啊,老姚上个月是不是也这么跟你说过啊?对了,你新助理简历上不是写着做过模特吗,现在怎么样了?”
姓周的青年男子接过话头:“嗐,做过模特能怎么?脑子不行啊。我让她去准备茶水,她真就给我整来两包茶叶和一箱矿泉水,还问我上哪报销;交上来的报表乱七八糟,我还得熬夜给她擦屁股,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让她毕业的。哎,这福我是享不起,赶紧就给她送走了。”
钟毓马上点到老姚:“老姚你听见没有,这福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老姚呵呵笑着转了话头,也说起自己手下的实习生:“你说这些新来的毕业生都是怎么回事,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我们当年出社会的时候没这样?”
这个话题引起了共鸣,桌上讨论开,俨然变成了下属吐槽大会。
温白然淡定地坐回去,余光感应到侧上方投来一道沉甸甸的视线。
她没回应,安安静静喝自己的茶。
钟毓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热毛巾,跟身边两个人换了位置,亲切地与她攀谈起来,“你别介意啊,他们男的喝多了酒,都这德性。”
温白然心说她认识的男的可没这样,面上微笑着端起茶杯:“谢谢钟总替我解围。”
“小事一桩。”钟毓摆手拒绝她敬茶,一副同为女性,她很理解女性无奈的样子,“我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别提了。”
她是客套,温白然也没有要深入了解她过去的意思,话题到这儿就截止了。
钟毓没有回去的动静。
她问:“你跟着你们宋总多久啦?”
温白然就知道她是来打探消息的,也没藏着,如实说今天是特殊情况,平时都是乔伊跟着来的。
钟毓点点头,像是打消了疑虑,但还是没走。
钟毓之前是见过乔伊的,也一块吃过饭,就是个普通秘书。但温白然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
他们今天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她是从宋叙车上下来的,坐的副驾,宋叙没有给她开车门,但下车后把车钥匙给了她,温白然问都没问,直接装进包里。
这整个过程自然而然的发生,两人连一点多余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宋叙这个人钟毓是知道的,性子冷,温白然看起来也不热。
这一晚上下来,他们分别坐在桌头和桌位,温白然连句话都没说过,但钟毓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表现得太镇静了,这是下属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
钟毓又提起她刚才看手机的事儿,“时候不早了,男朋友催你回去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包,温白然没立即接话。
钟毓今天多喝了两杯,这会儿脸是红的,眼睛有点肿,眼镜摘了放在一边。
印象里近视的人一般眼神都不太好,她倒是不一样,隔着十个人的大圆桌,她不光能看见温白然在桌子下面看手机,还知道她是在回消息。
真是厉害。
钟毓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我看你年纪不大,刚毕业?男友是在学校里谈的吧,真羡慕呀,校园恋爱最单纯了。”
温白然表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浅浅勾了勾唇,任由她误会下去。
钟毓于是端出了姐姐的亲切模样,“嗐,你们宋总也是,拘着你到这么晚,耽误员工私生活嘛不是。”
她看似在替温白然说话,实则盯着她包里的车钥匙,心旌不知摇曳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白然倒是很乐意成人之美的,但上头那道沉甸甸的视线快要把她脖子压断了。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宋叙。
中午茶水间里,某人的恶趣味她现在还记着呢。
谁知道她现在把钥匙交出去了,明天上班他又会耍什么手段。
还是算了。
饭局进行到尾声。
姓姚的结结实实喝的舌头都大了,被人架出去吐了两回,回来的时候摔了个跟头,也没人瞧见怎么回事,椅子好端端在那儿呢,他却一屁股坐到地上,砰的一声,还以为地震了呢。
钟毓后半场一直挨温白然坐着,仿佛是要防着她与宋叙暗渡陈仓,半个晚上过去,没发什么端倪,她放松了戒备,听见老姚的动静立马站起来看热闹。
“怎么样?没事儿吧,要不要上医院啊?都跟你们说少喝点了。”
圆桌大,位置宽。
她站起来也没挡住宋叙的视线。
身边的混乱仿佛发生在另一个国度,他从容地靠着椅背,直勾勾看着这边。
宋叙的酒量,温白然略有领教。
他这会儿脸色是红的,表情是冷的,眼神还锋着,看上去醉了八分,实际可能也就五分。
他凉凉看着她的脸,一瞬不瞬地像在警告:不要乱来。
温白然撇撇嘴,她也不想的,可钟毓在她耳根子边上说了半晌他们留学时的趣事,就差把“宋叙是我的”这几字打印出来贴在脸上。
她实在是听够了。
时间不早,局也该散了。
谁的摊子谁收拾吧。
她无视掉他的目光,悄悄摸出包里的车钥匙,放到钟毓的盘子里,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同她说了什么,钟毓眼里精光一闪,看向宋叙。
他正对着这边,被酒意熏红的眼阴沉的吓人。
温白然也瞧见了,眼睫可怜巴巴一颤,害怕地往钟毓身后躲了躲。
宋叙看见。
眉一挑。
呵。
钟毓被温白然哄得团团转,大姐大一样叉腰把她护在身后,作势瞪了眼宋叙,转而笑开,挤眉弄眼地请他给个面子。
她身边的女人装得有模有样,眉眼间狡黠的心思俏皮得像个恶作剧的高中女生。
宋叙眼深了,喉间微微发紧。
面色稍霁,看上去是卖钟毓面子。
他点了头,温白然面上一喜,同钟毓道了谢,拎着包就走。
老姚这时终于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还嚷嚷着要继续喝。
宋叙不动声色地看包间门开了又关,深邃眉目间,微妙情绪一闪而过。
/
凌晨一点。
W酒店前台还有外国客人在办理入住,电梯间里,两部观光电梯同时停在一楼。
一群老外上了电梯,浓烈的香水味被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呛鼻。
深江夜景璀璨,白天繁华的都市此刻正安静地散发着独属夜晚的魅力。
游客们纷纷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景色不断发出惊叹。
另一部电梯里,独身而立的男人面容冷隽,漠然的眼神睥睨着脚下的暗江。
足够高度之下,万物臣服。
浪涛涌碎了月光。
冷漠不断攀升,热闹落了下风。
36楼。
行政套房里没有开灯,满室的昏暗中漂浮着微弱的香。
温白然坐在地上,长腿慵懒地蜷着,膝盖贴在胸前,美丽的背绷成一弧柔软的弦。
皎白的月落进窗,被她用眼睛接满。
身后,男人踏进厚重地毯里的脚步几不可闻。
“回的还挺早。”
她笑了一声,没回头。
“钟总没折腾你?”
话音的尾端倏而被勒紧,凶猛的男性荷尔蒙爆发在脑后。
“唔…”
脸被粗横地挤向侧面。
耳尖嫩肉滚烫。
声音含混地求,
“轻点…”
宋叙听不见。
干冷的风吹不灭长眸下的火。
他切齿的几乎把她吮出血来,“你胆子真大。”……
第18章 半夜
夜半, 深眠。
冷香氤氲出绵长的调。
房间里适度的凉贴着皮肤,给亲近留出余地。
身后有人沉重地拥上来,湿吻在颈侧细碎徘徊。
男人身上很热, 不燥。
体温贴着她后背的皮肤, 层层递进。
温白然心口被潮水泡着, 一波波的小浪急促拍打着她的神经。
好暖。
梦里微妙的刺痒搔着她的下颌, 她不禁扬起头来,喃喃, “好痒”
一只大手循着胸口攀升, 卡住她脸颊的肉,扳向后, 干燥的唇封住她。
男人吻技实在高超, 几乎到她喉咙最深的地方。
舌根被吮得发麻, 她呜咽着抓住他的手,呼吸都不自由,“唔”
胸腔里堆积的感受太满, 快要炸开了。
透明泪光挂在睫毛上颤抖, 她感觉自己快从梦里跌出去了,“宋宋叙”
“嗯?”男人呼吸很重,但不粗。
他一直这样。
仿佛有天大的情绪都压在心里。
偏偏越克制,
越性感。
他命令她:“再叫我。”
“宋叙”
“再叫。”
“宋”她声音哑的发不出来。
男人喉间溢出低笑,几分轻蔑。
……
四十分钟后, 温白然彻底醒了。
痛。
酸。
累。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的。
浴室里,温白然连条浴巾都没披, 对镜子照了半天, 左臀靠近中间那一片红得吓人。
该死!
宋叙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刚才掐的那么重, 她现在还火辣辣地疼,瞧这红的,明天说不定还会紫。
女人气得咬牙切齿,鞋也没穿,光着脚噔噔噔跑进房里找他算账。
“宋叙,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宋叙靠在床头抽事后烟。
悠哉得像个爷。
温白然过来时动作太大,昏暗里,她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白晃晃地冲到面前。
架势是想掐死他,死不了就成了勾/引。
宋叙眼一沉,左手拿高了烟头,右手抓住她两条嫩藕似的手臂,被单里的长腿伸出来,脚背在她腿根一勾,劲瘦的腰肢发力,反身将她摁到床上。
温白然眼前天旋地转,头摔晕了,迷糊间双手被剪住高举过头,窗外的夜光晒在她光洁的皮肤,她感觉被人从上到下的扫视。眼睛仿佛带着钩子,刮得她一阵又羞又臊的刺。
宋叙单腿跪压在她胯部,没使劲,最后一口烟还留在手上,“我干的好事,还用看?”
狭长的眼轻轻一眯,膝盖不紧不慢在原地磨了磨,女人登时没了脾气,手上也不挣扎了,潮红又浮上来,神态迷离地瞪着他。
他似笑非笑,“还看么。”
“……”
温白然软弱地哼唧了两声,“你松开我。”
宋叙是个绅士。
至少俩人分开的时候是。
他松了手,腿收回去,两条长腿岔开跪在她膝盖两边,人面对着她,窄腰向后扭去,最后一口烟吐在离她远的床头,烟蒂扔进水晶的缸子里静静烧着。
迎着月色,男人健魄的躯体,每一寸都像是艺术品。
他转向后的瞬间,腰腹间肌肉爆发出的力量硬得像块铁板,小腹表面凸起的青筋像最有韧劲的绳子一样拉着他。
温白然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腰可以同时具有强劲与灵活。
不由自主咽了咽。
宋叙回过身,没留意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羞耻垂涎的表情,俯身想吻她,她不肯,转而撩开她肩上的发,咬一口,唇齿留香。
“我去洗澡。”
男人下床,进了浴室。
很快有水声传来。
温白然艰难爬到床头,脸无力地埋进枕芯,叹——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可这也不能怪她。
宋叙真的太香了。
肉/香。
他温柔的时候像晴天的海,波光潋滟,浪花细心湿润着沙滩。狠起来又像风暴从平地卷起,眨眼间狂浪滔天,电闪雷鸣,好像随时都能将世界吞没。
没几个人能扛得住这种最原始的吸引与欲动。
这前后的反差有多强,只有体会过他这种刺激的人才知道,并且绝对难以忘怀,甚至往后余生都难再找到可以和他媲美的了。
温白然以前跟周凛是和谐的,但她放不开,总顾虑着。
束手束脚的,像被装在罩子里。
也爽过,只是不及这么强烈,仿佛连灵魂都颤/栗。
归根究底,她对宋叙没那么多遮掩。
本就是两个人互相慰藉的事,只有对彼此都诚实,才值得。
那个钟毓不也是。
晚上在饭局说起宋叙的时候,她面含春/色,眼波荡漾,两条腿恨不得在桌子下拧成麻花。
八成是跟他睡过才这么念念不忘。
宋叙简单冲过,从浴室出来,看她在床上想用枕头把自己捂死。
他坐过去,大手捏着她后脖颈提起来。声音在笑,“装死?刚才不是胆子很大么。”
男人的手被水泡过,变得软,温温的,力量从指腹发出,不疼,就是不能动。
温白然抵抗不了,被带着坐起来,曲肘撑着枕头喊冤。
“钟总是大运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又是你的老同学,她提出想单独跟你谈谈,”她散着头发,忍不住用脸去顶他的手,想让他拿走,“我就是个临时秘书,哪敢拒绝呀。”
宋叙之前没发现她这么会演戏,眼神有些玩味,“是这样?”
“不然呢?”温白然不喜欢这样被人捏着,一直动。他看出来了,手松开。她得了自由也没跑,就着半躺的姿势仰脸望着他。
“不过她这样说,我还挺意外的。”
宋叙头发还滴水,搭下来有点长,盖住了眉眼。湿漉漉的晦暗着。
他漫不经心拨乱。
不似白天一丝不苟的精英形象,他身上纵欲过的颓丧正散发着别样的性感。
怦、
怦怦怦
……
心脏突然不听使唤地乱跳起来,又快又响。
温白然怕他听见,翻面趴着,枕头压在胸下,心虚的试图把这乱遭的节奏闷在里面。
宋叙半天也没听到下文,斜着眼望下来,“意外什么。”
温白然面上淡定着,“你这几天不是都在陪她么?她还那么急。”难不成你没满足她?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不敢。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怵他的。
可能是他在公司里的形象太冷,冰冻三尺,迁延到现在。
宋叙:“谁说我在陪她。”
“乔伊啊。”温白然眨眨眼,“她说你陪着调研团四处跑,不是吗?那你这几天都在干嘛?”
宋叙像是有点累了,身子放松往后靠,腰枕在她胯上,
懒懒的,“调研团不止她一个人。”
“白天是没错,晚上呢?”温白然扭着脸问他,“她没到你这儿来?”
这种五星级酒店的床单每天都换,她今天来的时候没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你呢,你也没上她那儿去么?”
女人是嫉妒的化身。
温白然却不。
她太好奇了,好奇得不像一个刚刚跟他缠绵过的女人。
宋叙脸色沉下来,似是不悦。“我跟她是同学。”
她不信,“她说你们在国外每天都打得火热,有这样的同学?”
“不也有你这样的下属?”宋叙斜眼,菲薄的眼皮比刀锋利。
这一眼陡然让她醒过来。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自以为是。
被谁看着就以为自己对谁是特别的。
在宋叙眼里,其实她和钟毓也没有不同。
都是同他在床上亲密床下疏离的关系。
想明白这点,温白然神情渐渐变得冷了,同有外人在时一样。
沉静是她的外衣,穿上它,才能遮住自己的疤痕。
她不说话了。彻底趴下来,侧脸贴着枕头。
没有呼吸。
像一具尸体。
宋叙深深看她,下一秒欺上/床来,浓暗的长眸逼退了她周围所有的光。
温白然一怔。
他们距离很近,鼻息间,他沐浴后的味道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散发出的荷尔蒙浓烈到足以使她晕厥。
他幽暗的眼光在她脸上梭巡,像猎人打量已经到手的猎物,思索着该从哪里开始生剐她的皮肤,密不透风的压迫里带着一丝她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松弛。
温白然忍不住全身寒毛倒立。
头皮密密麻麻地扯着,每一根发丝都沾满了惊惧。
“吃醋了?”
他突然问。
温白然睁大眼睛,呼吸停了两秒,“我为什么要吃醋?”
宋叙淡淡地:“你说呢。”
是因为她问得太多了?
她矢口否认:“你说过你没有逼我,我也是。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说好了不见光。我只是想提醒你。”
“如果你身边有了别人,我们就立刻结束。”
“我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谁伤害。”温白然顿住,胸口像憋了一股气:“我伤够了。”
沉默的时间像沙子一样流过皮肤。有些细,有些粗。有些冷,有些热。
宋叙和她面对着面,两人中间的空白不到五公分。
余光里,连月色也不敢闯进他们之间。
听说鹰的强视在夜里也独绝无二。
如同他随时能捕捉到她最微弱真实的反应。
女人淡色的嘴角抿出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纹,又转瞬即逝。
宋叙一手支在床头,一只手撑住她脸下的枕。
俯身。
柔密的吻比情话动人。
他深邃的眼变得软了。
牢牢将她看住。
温白然莫名有点想哭。
像被人呵护着。
可她清楚。
他们都是夜间的幽灵。
只能在暗里结合。
月色清冷如泉。
洗不净这夜浓烈的欲与贪。
窗外狂流的江水不知节制,没有尽头。
永不停息。
温白然突然扬起脸,主动寻找他。
四片柔软的唇肉一经触碰。
新的风暴即将降临。
索性,
夜还长。
先做,
再爱。
……
第19章 第八天
大运的调研团在深江停留了一周。
宋叙派给他们的车起了大作用。
司机说这几天载着他们到处跑, 最远去了州市。
州市是深江下面的地级市,同西湘类似,占地面积比西湘小。因为离深江很近, 资源与发展几乎都倾斜向深江, 自己本身的GDP一直上不来。
这几年总有传言说要将州市并入深江建一个新区。
“州市?”
温白然对这个地方印象不强, 但隐约记得深江远郊靠近州市的地方有片地, 年初刚被深江城投拿下要开发奢级楼盘,预计未来入住的大多是超高收入人群, 方圆五公里内还给配套了顶级商圈与深江实验学校九年制分校。
没记错的话, 医疗方面的需求他们正在接洽深江大学医院,但因资金和选址问题, 两家还在商议。
“大运看中那地方了?”
会议室里, 宋叙单手撑着下颌, 食指抵在太阳穴,脸上没什么表情,深暗的眼神意味不明。
其他人见他不说话, 也都不敢开口, 面面相觑着。
温白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翻看着这几天搜集来的资料,其中一项关于大运的小道消息停留在她视线里。
该不会
“有人了解质子刀么。”
宋叙这时发问。
他面向所有人, 视线扫了一圈,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八个人没有一个人敢看他。
长眸微微冷下来, 睨向左手第二个位置。
点名:“Vivi。”
温白然微怔,眼睛从资料里抬起来, 上座的男人正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望着她。
一时间有些口干, 下意识抿了抿唇,她如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质子刀是目前国际最先进也最昂贵的癌症肿瘤放疗手段。从临床数据来看, 质子刀对癌症患者的治疗效果是远超传统放疗方式的。但因目前技术有限,对无论是设备还是操作人员,甚至患者的筛选条件都非常严苛,加上高昂的开机费,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简单说,科技的进步是造福于大众的,但这项技术离真正面向社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末了,她眼神闪了闪,像是有话没说完。
但她不打算说下去了。
会议室里依旧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宋叙很少在工作的时候展露出满意或不满意,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机器,只分运作快慢与准确率高低。但显然,在所有机器都宕机的情况下,温白然的转速令他感到欣慰。
“会后来我办公室。”
夜里过得太长,白天的宋叙对温白然来说有些陌生。
她一时拿不准他温和口吻的含义,怔了怔。
他淡淡移开目光,手里的黑色万宝龙钢笔轻佻翻页,开始了下一项议程。
今天是周五。
外企没有加班文化,哪怕项目组这周再忙再紧迫,只要没有临时任务,下班点一到,大家还是散的很快。
等周围都走的差不多了,温白然慢吞吞起身,磨蹭着敲了敲宋叙办公室的门。
“宋总。”
“进。”
宋叙正准备下班。
温白然推门看见他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搭在臂弯,桌上的电脑包像本书一样被他轻松拿在手里。
她有些意外。
“你要走了?”
男人瞥过来:“显然。”
“宋总不是有事找我?”有了上回进他办公室的经验,这次温白然将门开到了最大,身后办公区还有同事在收拾东西,敞开的联通区域非常开阔和安全。
宋叙对她幼稚的心思视若无睹,低眉看腕表上的时间,“我说的是会后,你迟到了。”
“……”
温白然感觉自己理亏,心虚解释:“手头上有事没做完。”
但他明显不关心这个。
她眨了下眼,“宋总找我什么事?”
宋叙:“下周再说。”
“……”
还真是公事。
温白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小小的愧疚了一下。
他似乎是有事,离开办公室的动作有些匆忙。
她目送他到大门口。
宋叙是高的,大约快要一米九。背影看起来偏瘦,肩却宽,迈步时习惯臀部收紧发力。
唔,谁说只有女人屁股翘才算性感?
他也不赖么。
像这种连后脑勺都写着高级和不俗的人,衬衣与西裤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用力时肌肉微微喷张,被黑色裤管饱满包裹着,装点他的斯文与克制。
禁欲的想象似乎只在夜里露出本来面目。脱了精英的这层皮,他强烈反差的疯感只是想起都会口干舌燥。
温白然觉得自己有点上头,光天化日就开始想入非非。
大约是因为这几晚都同他在一起,身体有了惯性,思维也是。
她强迫自己收拢散开的五感,胡乱抓住一个念头,想他今天是不是约了什么人。平时除了应酬,宋叙几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今天下班这么积极,看样子这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稍微冷静了一点,温白然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不远处的人突然停下。转身。朝这边过来。
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宋叙径直走向办公室,在她面前停下。
没料到他会突然折返,温白然楞在原地,连眼神都没来得及整理。
“宋总?”
身边还有同事经过,她眼睫微闪,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脑袋,留下半张若无其事的脸。
宋叙仿若没察觉她的异样,沉吟时的调子却是松的,“周末有空么。”
呼吸倏尔停顿。
他深邃眼帘下,影影绰绰的幽光叫人看不清楚。
他是在邀请她?
不,应该不是。
他们之间没有这种提前预告的必要,兴致来了,一条信息,一通电话,或者一个眼神。
而此刻,宋叙眼里没有那些暗昧的东西。
于是温白然也淡定了,“要看什么事了。”
调研团的行程截止到今天,剩下的周末由个人安排。
钟毓给司机放了假,专门邀宋叙带她在深江转转,想买点纪念品回去。
她如今地位举足轻重,于公于私都不能得罪。
宋叙借口公事缠身,同时体贴地提出换个人陪她去。
因着饭局上温白然识趣的举动,钟毓对她印象还挺好,说让她陪着也可以,不过晚上宋叙要请她们吃饭。
宋叙没有立刻答应,先来问过她。
温白然一听就知道钟毓想要的纪念品恐怕外面是买不到的,找她也不过是想从她这儿多打探点什么。至于宋叙的不解风情,九成是故意的。看得出,他是真的对她没什么兴趣。
宋叙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太有压力,公事公办为好,就算她周末加班,多付她工资作为补偿。
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分手后第一个要独自度过的单身周末。未免自己闲下来七想八想,还不如找点事情来做。
当然,算她加班更好。
谁不愿意逛街还有人付费。
温白然爽快地同意了。
隔天,她开着宋叙给她留下的车子,到洲际酒店接上钟毓,直奔中展。
中展广场是深江最大的购物中心,里头大小奢侈品店林立。
钟毓进了这儿仿佛是到了主场,一圈逛下来,温白然两只手都拎不下了。
十根手指被购物袋的绳子勒得发胀,指尖肿的都没知觉了。
见她还要继续,温白然提议不如先把东西存在客户中心。
钟毓好像这才想起来她也是个有感觉的人,不是个拎包机器,赶忙抱歉地笑了笑,帮她分担了一部分重量,亲切挽住她说不逛了,最后买件东西就请她去喝咖啡,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们就在咖啡厅里等宋叙来接。
温白然心说那赶紧的吧。
电梯下到一楼,H家的招牌占据了大厅进门的几乎三分之一。
两人进去,钟毓去挑东西,温白然见到一旁的丝绒沙发如同见到亲人。
忙不迭奔过去,总算能坐着歇口气。
文质彬彬的男sale给她拿来饮料和糖果,还没喝上两口就听见钟毓不停地问她,这条领带如何?那件衬衣怎样?旁边一对袖扣看起来也挺不错。
温白然没有料错,钟毓对宋叙的企图心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累得不想起身,眼睛望向展示柜台里的领带夹,脑中闪过那条银蓝暗纹的领带,莫名觉得很搭。
这种隐含压抑的配饰实在很符合宋叙白天里斯文的气质。似乎禁锢的越多,夜里释放的才越彻底。
“不如”
她刚想建议钟毓看看她手边那款,恍惚间听到熟悉的男声出现在背后。
“你随便逛,我休息会儿。”
周凛懒腔懒调的声音有点哑,仿佛是又没睡好,浓重的鼻音与困倦让他身上那股纨绔的气质更加放荡。
店里休息区不大,两条C形沙发首尾相接的挨在一起,他看也没看的选了没人的那条,大剌剌岔开一双长腿往上一摊,随意展开的胳膊搭着沙发背,手差点碰到隔壁。
温白然后背僵直,几乎能感觉到他指尖擦着她衣服的褶皱划过。
那感觉像有人倒拎着她的头发,从枕后发际到尾椎最后一节,这一线上细密的麻木霎时间遍布全身。
她没有回头,动也没动。
任由周凛身上男性高级香氛的味道霸占了周围所有空气。
下一秒,有温柔的女声依赖着缩到他边上。
“你累了嘛?那我们回去吧,我昨天买了好多菜,正好去你那儿做你喜欢的蜂蜜鸡。要是太晚,我今天就不回宿舍了。”
温白然无意偷听,但他们离得实在太近。
女孩儿音调轻灵,说到最后害羞得只剩气音,语气中满满的倾慕与渴望卑微的让人心疼。
温白然想起柯淑敏说的那个新人。
大约就是她了。
苏怡还在读大三,不是什么名牌院校,规矩却多得很,宿舍十点锁门,除非请假不回,否则查寝不在要被记旷课。周凛不记得自己大学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麻烦,可能是,但他眼里向来是没有规矩的。
谁也管不了周大少爷。
“哦,那你动作快点不就行了。”周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像是睡不醒的,“要我送你?”
苏怡微怔,不晓得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说周凛恋爱经验丰富,和他在一起的几天虽然不长,但好的时候他真能把她捧到天上,对她花钱更是从没手软过。她真是再没谈过比他更好的对象了,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交给他,可偏偏他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装傻。
一次两次就算了,她说服自己他是尊重女生。
可寝室里其他室友确定关系当天就去开房,回来还对她说,男人都有欲/望,不睡无非是不够喜欢,不想碰罢了。
苏怡信了这话,眼圈红了,咬着唇问他:“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周凛是全天下最没有耐心的人。
女人的眼泪对他来说是麻烦制造器,才不是什么我见犹怜的催/情/药。
他敷衍地搂了搂她,在她腰上拍打,“别有事没事就胡思乱想,乖。我是真困。你看我这眼睛,都睁不开。行了,不是要过一周纪念日?去挑礼物吧,我买单。”
苏怡还是委屈,但她懂得分寸。
在他耐心耗光之前,她别别扭扭起身,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你来帮我选嘛。”
周凛从她指间抽回来,散漫神情里是不容置疑,“去吧。”
苏怡噘起嘴,又有些不太高兴。
周凛示意sale小姐可以上前服务,手臂动作蓦地僵在半空,漆黑的眼不敢置信地向左看去。
一臂距离之外,沙发上,女人坐姿笔挺,淡白的侧脸轮廓美到令人窒息。
喉咙登时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
胸腹里翻涌的复杂感受争先恐后冒出来,变成腥甜,堵在那里。
不上不下。
温白然仿佛没有发现过他。
淡定地接起不断震动的手机。
宋叙的声音通过听筒,听来格外醇厚。
“逛完了?”
“嗯,快了。”
“我现在上来。”
温白然忽视掉身后如芒在背的剧烈,平静地说:“好。”
一通电话,不到五秒。
感觉周凛已经从震惊里醒过来。
她脑子里一时间只剩四个字。
冤家路窄
第20章 第八天
中展是个好地方, 好到周末的时候大家都来了。
钟毓拿起一对小马形状的皮革吊饰,“小温,你看这个怎么样……”
回头看见温白然面前站了个人。
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个高, 刺猬头, 气质不错,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他是从另一边沙发上直接翻过来的,身手了得。
但这种不沉稳的矫健未免与奢侈品店里的气质不太吻合。
他情绪很激烈, 又黑又亮的一双眼睛, 激动,惊喜, 失落, 心虚, 甚至有些害怕的逃避。
像被异地恋女友当场捉住和人幽会,他开口时避重就轻的口吻简直无比熟悉。
他问温白然:“你怎么在这?”
钟毓好奇地上前,“小温, 这位是?”
沙发上, 温白然轻轻站起来,风平浪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钟总, 宋总马上就来了。”
她避开了他们两个的问题。
她冷静的脸仍然是美丽的样子,对钟毓勾了勾唇角, 没有情绪,只是做了个笑的动作。
不过眼, 不过心。
周凛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五天。
像是五年。
仿佛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她反应冷淡得让他生气。
眉目重重低沉。
像是怕她就这样走掉了, 他紧紧攥住温白然的手,声音很低, “温白然,我们谈谈。”
苏怡是看到他骤然变化的脸色才想起来,她是那天咖啡厅里的女人。
周凛的前女友。
听说,他们谈了八年。
一个女人的八年有多珍贵,她是懂的。
可她更懂周凛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容忍,呵护,深到发痛的思念,里头甚至包含了一些些歉意。
真可笑。
他这样桀骜到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会对谁感到抱歉?
温白然很瘦,手臂细的一捏就要断,柔腻的肌肤触手还是那样软,薄的要命。稍不注意就被勒出了红痕。
触目惊心。
她不喊疼,也不说松手。
眼睛漠然地抬起来,里头的倔强让周凛又爱又恨。
她总是这样犟,宁可躲起来哭也不肯对他有一点服软。
他皱起眉头,不悦的很明显。
旁边的钟毓见状,眼珠一转,识趣地退后半步,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但出乎意料的,周凛没再有更过激的行为。
想象中激烈的肢体拉扯与言语冲突都没发生,他所有情绪都被压在眼底,呼之欲出。
温白然感到些许意外。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学会了收敛。
是谁让他有这样的变化的?
周凛背后,苏怡面如死灰的样子很熟悉。
很久以前,她仿佛也在镜子里看见过这样的脸。
血色一点点从两颊褪去,像被遗弃在风中的落叶,一颗心不安地飘飘荡荡,落不了地。不敢落地。
她期期艾艾着,希望周凛能回头看她一眼。
温白然看着苏怡即将泪湿的眼,不禁心生怜悯。
周凛的心在哪儿,不是光靠眼泪就能把他拉回去的。
这种时候,她无论上前与否都代表着认输。
手臂轻轻在周凛掌心里回旋,温白然挣出来,没费什么力气。
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女朋友在看着。”
“我管他谁在看着!”失去了她的温度,周凛心都空了。
声音又大起来,眉目间的低气压看样子快要爆发。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的像是要把她捏碎,“温白然,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对着我!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你连一通电话都不打给我?我不明白,你心就真的这么狠?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吗?好,哪怕你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如果你真的能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最受不了温白然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所有事情都已过去。可明明没有!
“你在怕什么?嗯?怕自己忍不住,怕被我看出你也在想我?”
“然然,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亲口跟我说,”
“你,温白然。”
“一点都不想我。”
他低吼的嗓音哑得像砂纸。
粗粝地磨过耳膜,又痛又闷的感觉窜上大脑。
终究是在一起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太知道怎么往她心口捅刀子。
她当然没办法把他当成陌生人。
她怎么可能把他当成陌生人?
收敛和克制都只是幻觉。
周凛还是老样子。
不分场合。
不挑时间。
不顾他人。
温白然被他摇晃的几乎晕过去,眉间细细皱起来,难受的脸色比纸还苍白。
太阳穴剧烈跳痛着的眩晕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耳朵里嗡嗡的,巨大的压力不断向外膨胀。
胃里翻腾着恶心。
名品店的店员大多是训练有素的。
他们在一边安静旁观,把自己的存在缩小成空气,只求客人不要下一秒迁怒到他们头上来。
温白然却想这时候能有人过来拉她一把。
随便谁都好。
把她带离这个地方,她不想在所有人面前吐出来。
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一旦集中就会崩溃。
温白然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苏怡捂住嘴巴,两行不可置信的热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刚刚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宋叙离门口只有三步,突然闯出的女孩儿与他撞了个满怀。
她泪湿的脸短暂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绅士地将她扶稳,关切声传到店内。
“还好么?”
一直保持看戏状态的钟毓见状,担心他一会儿进来时场面太难看,上前替温白然解围,“小温,还有这位帅哥,你们有话不如换个地方谈?她上司来了,让他看见这样,不太好。”
她说的很委婉。
但周凛不会听她的。
什么狗屁上司,什么狗屁工作,这些在他眼里统统不值一提。
他只要温白然。
周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在发现她痛苦神色时,他松了力道。
到底是舍不得真的让她受伤。
他眼中漆黑灼热的光亮让温白然心口不断地泛着酸。
她最知道他的个性。
一旦他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如果不给他一个答案,今天哪怕是让整个商场都关门闭客,他也不会让她走出这个大门。
店门外,宋叙给了苏怡一张手帕。
灰白色格子的。
仿佛能闻见他的味道。
干燥的,沉稳而疏离。
橱窗上的玻璃干净得几乎透明,此时此刻,宋叙只要一转眼就能看见里面的全部状况。
神经仿佛被人切断了又重连,心头倏尔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说不清是怕宋叙看见周凛,还是怕周凛发现宋叙。
总之她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见面。
冷静逐渐退却,慌张取而代之。
温白然终于急切起来。
她耐住性子,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软一些,“我在陪客户,有什么事晚点再说行吗?”
周凛皱眉:“什么客户比我重要?”
“拜托。”她没有解释,声音在颤。
冰凉的手蓦地握住肩上那只紧绷的手腕,温白然眼里隐约的微红带着恳求。
周凛猛地一怔。
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阿凛。”
“拜托你,不要让我为难。”
/
宋叙的绅士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不太能接受被一个陌生女孩儿占用太多的精力。
给了手帕和几句礼貌的安慰,女孩儿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他只能建议她还是先回家去,以免在这儿浪费生命。
大概是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提议,女孩儿错愕抬头,一双翦水的眸子已经哭得有些肿了,看清他寡淡的神情中根本没有怜悯后,她又哭得更伤心了。
宋叙微微顿住。不是为她的眼泪这么多,而是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橱窗里,温白然背影薄的像一片纸,灰色无袖上衣紧紧包裹着她纤弱的身体,细腰略微佝着,双手抱紧双臂,脑后略微散开的盘发像朵黑色大丽花。即使快要凋零,连狼狈也美得惊心。
钟毓在旁边拍着她的背,仿佛说了什么,脸上带着忧心。
宋叙眉心轻动。
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店内出来一人。
没看清模样,朝着他来时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哭泣的女孩儿见他出来,立刻止了眼泪,抬脚追过去。
“周凛,你等等我!”
宋叙与她擦肩而过,两个人的步伐都有些急促。
店里,温白然刚刚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宋叙已然到了身边。
“抱歉,我好像来晚了。”
他眸色很深,从高处落下来,温白然下意识偏开脸去。
回避的意味很明显。
她似乎哭过。
侧脸有点点水苔流过的红痕。
宋叙不动声色看向钟毓。
后者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你来的刚好,我们已经结束了。”钟毓故作轻松地上前展示她刚刚看中的那对吊饰,“你看这个怎么样?”
“我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但今天是小温陪了我一天,还是送给她更好。如何?”她在温白然手臂旁边比了一下,经典橙色小马挂饰衬得她皮肤愈发白了。
宋叙说:“不错。”
他难得和悦,而不是冷淡。
不等温白然拒绝或同意,他将另一只白色带翅膀的小马也放到柜台上,“还有其他的么,一起结账。我买单。”
温白然知道他在看她。
沉甸甸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些微不易察觉的安慰。
他没有问。也没有说。
只是用海一样深沉的眼把她泡着。
温温的。
心脏在这样的潮湿里皱缩,隐约显出裂痕。
她更难受了。
“既然宋总已经来了,那我把钟总的东西送到车里,就先回去了。”温白然看向脚边那一堆购物袋,弯腰将它们一一拎起来,有些吃力。
但足以掩饰她声音的不寻常。
钟毓还在装作意外:“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吗?”
“不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用餐了。”她说完,对她点了点下巴,转身就走。
经过宋叙,温白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眼。
店里的陈列灯有一盏恰好在他头顶。
背着光的角度,他冷淡的脸被一团模糊罩住,晕出彩色的环。
深暗眸光穿透这圈环晕与她的视线交汇。
半明半昧。
倏忽一闪。
温白然忍不住咬紧唇,低下头去,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宋叙长眸缩紧。
她今天,很不一样。
难以形容。
脆弱,受伤。
一碰就痛,连眼神都不行。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心情不好。刚才她男朋友带着外遇在这儿逛街,三个人正碰到了。”钟毓说。
宋叙的目光从温白然消失的电梯间收回来,蹙眉,“男朋友?”
“嗯。”钟毓看向他刚才放在柜台上的挂饰,仿佛是意有所指:“说是分手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们还有感情。说不定只是闹别扭,你来之前他们还差点吵起来。到底是年轻人,谈感情都追求一个轰轰烈烈。不过她男朋友看起来条件不错,就是脾气差点,但很听小温的话。小温让他走他就走了。看不出来,小温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谈恋爱也这么有一套。哦对了,你应该看见他们了,就是那个哭着撞到你的女孩儿,她后面跟出去的那个就是小温的男朋友。”
她刻意提醒,但宋叙没有印象。
记忆里只有一个狂放的背影。
不羁的,难被驯服。
周凛?
“我没留意。”他说。
“哦,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小温身上吧。”钟毓抬眼,脸上镜片反着光,精亮的:“你以为她哭了?”
宋叙深邃的眼几不可察地下沉,“她哭了?”
“没哭,坚强着呢。”
钟毓笑笑,似乎对她有些佩服,“老实说,我挺欣赏她的。处变不惊。你呢。”
宋叙没有说话。
钟毓脸上挂不住笑,僵硬着半开玩笑地问:“宋叙,你不会喜欢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