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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八天

    八点。

    晚餐时间刚过。

    酒吧里开始了今晚的热场。

    吧台边的经理被通知蒋世金来了, 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亲自迎过去,谄媚地要给他安排位置,蒋世金却一把推开他, 焦急道他不是来喝酒的。

    半个小时前苏怡哭着给他打电话, 说周凛跟她分了, 分的很绝情, 现在电话、微信都不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问他能不能帮忙。

    这俩才谈没两天, 前一晚苏怡还娇羞地说周凛要给她过一周纪念日。

    一周。

    纪念日。

    蒋世金都听笑了。

    现在出去随便在便利店里拿瓶饮料保质期都还剩半年,哪里沦落到一周都需要纪念了?

    他早就断定他们谈不久。

    在电话里安慰了两句, 蒋世金劝她想开点, 周凛就这德性, 他就不是个天长地久的人。不过说真的,以她这条件能跟他谈上,哪怕三天吧, 都算是幸运了。

    他各打五十大板的评价看似客观, 实则充满了对苏怡的鄙夷。仿佛她是路边的蚂蚁,周凛多看她一眼都是施舍。

    苏怡知道他们这票自诩高贵的人最是排外,前任也是处了八年才换得他们对她的名字偶尔提及。

    但她不知道她和温白然究竟差在哪里, 竟然头脑发热的希望蒋世金给她评理。

    “我们今天碰到他前女友了,那个姓温的女人。她在外面陪客户, 周凛看见她跟着了魔一样,店里那么多人, 他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 那女的跟他拉拉扯扯的,全部人都在看我笑话。我知道他们谈了很久, 周凛对她还有感情可以理解,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他这样对我会不会太过分了?”

    苏怡只是个会弹钢琴的特长生,高考时文化课总分加起来才三百,彼时在电话里抽抽搭搭的,听起来是迁怒到温白然头上,用词就更不讲究了。

    蒋世金听完来龙去脉瞬间就懂了,拉下脸警告她:“你们都分了,他过的什么分?还有,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但凡被阿凛听见一个字,他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过分。”

    挂了电话,他出门直奔酒吧,一个个卡座找过来,果然在角落的散台找到周凛。

    酒吧的服务生基本都认识他,平时他都是和蒋世金他们一群人来,今天反常,也不坐卡座,找了个没人打扰的散台就开始喝酒,这会儿面前七七八八倒了十来个空瓶,啤的洋的都有,脚边烟头扔了一地,正叫人打扫呢。

    蒋世金一来,见周凛趴在桌上,看样子已经醉了,但朦朦胧胧地睁着眼,还没挂。挥手让经理他们都先走开,他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我说大情圣,你行啊,又准备把自己搞进医院?这回可没谁给你煲汤送饭了啊。”

    周凛听到他声音,翻了翻眼皮,醉眼红得像是哭过。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把温白然叫来。”

    “……”

    蒋世金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想喷他两句吧,他现在这模样也怪可怜的;想说点大道理教导教导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这资格。

    说到底是恨自己没文化,明明肚子里有挺多人生哲理的,到嘴边上就剩磕磕巴巴的几句口水话。

    “凛啊,算了吧,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今天能在这儿醉到天亮,明天回家倒头就睡,晚上起来再跟哥几个接着嗨,可人家第二天得上班啊。我也是这几年才明白,我们总觉得生活不费什么力气,完全没想过有的人连周末都没有。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啊,都是奔三的人了,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他重重地拍到周凛肩上,叹气:“你得理解她,她已经顾不上你了。”

    是。

    她顾不上他了。

    工作,客户,要人命的自尊心和所谓女人的独立意识。

    她顾着这一切,唯独顾不了他。

    凭什么?

    以前她爱他的时候也顾了这么多吗?

    如果以前没有,那现在他凭什么要为这些事情让道?

    温白然从来没求过他,更没有露出那种慌乱紧张的样子,她是骄傲的,清冷得像天上的月亮。挂在那,谁都碰不着。

    今天呢,她竟然求他?

    她说拜托,不要让她为难。

    她眼里氤氲着的是他一直最想看到的东西。

    但却不是为了他。

    周凛是傲气的,醉到烂也是昂着头。

    他一把推开蒋世金,反手抄起酒瓶往桌上一砸,啪——

    玻璃碎了一地。

    桌上溅起的残片划破他的手。

    血顺着手腕滴下来。

    蒋世金懵了:“你疯了?!”

    周凛大吼:“你给我叫她!把她叫出来!”

    //

    临港湾。

    温白然回家后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没开灯,也不说话。

    客厅里的鱼缸中,两尾小巧的斗鱼交融游弋。

    她没有精力养活物,但家里真的太空了,一入了夜什么都死了。

    花鸟市场的老板说这种鱼在观赏鱼里算好养的,只要定时换水、给食,它就能活得漂亮。正符合她的需求。

    天色逐渐暗了,玻璃下神秘的紫灯在水面漂游,某些特定的角度,银白色鱼身显现出了类似贝壳才有的幻彩珠光。比本身体型庞大两倍的鳍和鱼尾在温暖的水中自如飞舞,丝滑的质感如同颜料融化在水里。

    天花板上,浅紫色的水纹静悄悄晃动。

    寂静的场景,梦一样斑斓。

    门铃这时突兀响起。

    来的人是宋叙。

    男人的脸在走廊上的昏暗里洁白的微凉着。

    他手里拎着打包带,红酒安静躺在他的臂弯。

    门开了,对上温白然诧异的眼,他菲薄的眼皮轻轻叠起来,眸光不算暖,却温得叫人眼眶发胀。

    “我想你今天会需要喝一点。”他这样说。

    理智上,温白然抗拒他的到来,但不晓得为什么,眼睫闪了闪,她偏过脸去,默许他跟在她身后进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

    暗的。

    迎面的两扇大窗毫无遗漏地展示着今晚的月色。

    皎白的,清冷,像她沉默的脸。

    温白然在沙发上坐下,身边几本摊开的杂书,似乎很久没看了,有些乱。

    里面有本《伊甸园》。

    翻了一半。

    搁那儿了。

    继承了丰厚遗产的妻子信奉及时行乐的原则,与靠创作为生的主人公产生了观念上的隔阂,两人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直到妻子离他而去。

    很巧,这本书的中途写的是三人行。

    宋叙是唯物主义,他不信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但有些时候,生活里的暗示也极具巧合。

    他将食物和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温白然问他,“你怎么会来?”

    他坦言:“钟毓跟我说了傍晚发生的事,她说你心情不好。我来看看。”

    温白然抬起眼,宋叙的个头在这种压低的空间里显得不那么自在,拉开一旁的单人椅,他径自坐下,看起来很有客人的自觉,端的却是主人的架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工作场合和酒店以外的地方。

    她自己买的房子。

    她的家。

    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私人的领地。

    她不用再掩饰自己的尖锐。

    “看什么?看我任性妄为的下场?还是你以为我会躲在家里一个人哭?我已经哭过了,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哭着去找你,是你把我带进房间的,你忘了吗?我们各取所需。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你还要看什么?”她声音很急,好像慢一秒这些话就说不出口了,“对,没错,我前男友分手后过得是逍遥快活,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当时真应该早一步进门,我好让他见见你。”她冰凉地笑起来,几分凄婉,更多是悲哀,“你比他强多了。”

    谁说恋爱中被分手的人才最惨?

    最惨的明明是人走了,感情还留着。

    不仅要不停缅怀曾经的记忆和青春,还要被迫观看他的浪/荡和风/流。

    温白然安慰自己,这其实是个好现象。

    至少,至少,

    她缅怀的不是周凛这个人。

    她想在宋叙面前表现得狠一点,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被爱情束缚的傻女人,但她眼里碎裂的光却像雪一样散。

    椅子上的人面无表情,看了她很久。

    再开口,宋叙声音是冷的。

    “鉴于今天发生的事故,我会忘掉你现在说的话。”

    “但我建议你不要再说下去。否则我会立刻离开。”

    他站起来,留出让她清醒的空间,问,酒杯在哪。

    他高大的轮廓在暗里像个巨人。

    模糊的脸色又太深刻。

    “……”

    温白然嘴唇哆嗦了一下,指了指厨房的位置。

    宋叙取了两只杯子,开了红酒。

    这次是拉菲。

    不清楚年份。

    反正对温白然来说入口都是一样。

    他走到沙发前,弯腰,脸和她平齐,呼吸深沉地交换,“来吧。”

    高脚杯放到她手边,他眸光离得更近。

    温白然下意识低了头,一把抓过杯脚,捏在手里,指节都白了,“我没心情。”

    她以为他是要吻她。

    拒绝了。

    宋叙眼里暗下去,犹如大提琴般醇厚的低音充满了宽容,“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直起腰来,距离拉开。

    左手伸进裤袋。

    面前于是多出一样物件。

    白色的皮革小马有双暗红的翅膀,圆润的,很有童话感。

    温白然认出这不是钟毓说要送给她的那一只,而是结账时宋叙重新拿的。

    她愣住。

    “礼物。”

    这一次,宋叙在她身边坐下。

    他们挨得不近。

    中间甚至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但他高大,微微敞开的长腿将她身边的空白填得很满。

    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在,温白然的心绪似乎冷静下来。

    她望着那只小白马,眼角余光软了。

    “对不起。”她刚才,不该那样对他说话。

    宋叙手伸过来,与她的杯子轻轻碰。

    他说:“不客气。”

    //

    蒋世金劝不动周凛。

    没有人能劝动他。

    从场子里闹到场子外。

    他手上的伤都还没包扎。

    酒吧门口等活的代驾一见有人出来便一窝蜂涌上来。

    周凛随手拉了最近的一个,报了临港湾的地址,给了个数字:“走不走?”

    代驾一听这么多钱,忙不迭点头:“走走走!”

    “走什么走!你走哪儿去啊?”喝醉的人力气都大,蒋世金拉不住他,反被他推到一边,等他站稳了追上去,他们已经上了车,橙金色的超跑马力强劲,一脚油门就不见了影。

    周凛今天实在不对,蒋世金怕他在温白然那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两人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他连忙拿出手机给温白然打电话,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结果她连他的电话都给拉黑了。

    他又给周凛打。

    不出意外地被挂了。

    “该死!”

    这两个人关键时候怎么这么默契?!

    蒋世金心急如焚,一边开车追上去,一边接着给他打电话。

    路口的红灯简直是不长眼睛,生生把他拦下。

    他气得锤了下喇叭。

    “艹!”

    另一辆车里。

    周凛的手机不断震动,他接起来,不等对面开口。

    “喂?阿凛?天呐,你千万不要乱来,你听我说”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

    周凛的酒似乎已经醒了。

    声音听起来比蒋世金还要清楚。

    “你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给的,她不要。她要的,我给不了。”

    “那你还”

    “阿金。”

    “……”蒋世金头一次听他这么认真的叫他。

    夜风在跑车飞驰的噪音里显得那么弱。

    伸出手去,却仿佛能握住风。

    后视镜里,周凛眼中的迷离散去,神光灼灼着,把夜色烫出一簇火。

    “可是我爱她。”

    “我很确定。”

    //

    客厅里,酒意酝酿出了松弛。

    温白然紧绷的神经逐渐变得迟钝。

    她蜷缩在沙发深处,靠着宋叙的肩,一杯接一杯地喝。

    宋叙没有阻止,还体贴地拿来旁边的抱枕塞在她腰下。

    温白然不禁有些感动,“你真好。”

    这个评价来的太突然。

    宋叙的下巴擦过她的额头,目光落在她秀美的鼻梁,“因为我给你枕头?”

    “当然不。”温白然笑了,睫毛一颤一颤的。

    “那好在哪。”

    她认真想了想,“嗯,好在你的酒总是很好喝。好在,你履行了承诺,没有在工作上给我使坏。好在你大套房里的床真的很软,比我自己的软一百倍。”

    这算什么理由?

    温白然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肩膀佝着,轻微抖动,额角不时碰到他的手臂。

    她还在继续想。

    “嗯,还好在你很懂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沉默,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接吻。”

    “宋叙,说真的,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女友?”

    玻璃杯抵在唇边,杯沿在嘴角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残留在唇上的酒渍仿佛一层透明的唇蜜,温白然仰起头来,不注意他何时低了下来。

    白色衬衫的领口吸走了她的湿润。

    在边缘留下一个紫红色的印子。

    形状有唇峰,唇角。

    微微张开的下唇似乎有些肿了。

    温白然茫然地盯着这痕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啊,抱歉”

    微醺的女人神态是媚的,脸颊温温的酡红很娇。

    宋叙本能地吻下去。

    她已经说了很多话了,他用力封住她,叫她好安静待一会儿。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大约是天生的。

    就像周凛吻她的时候,侵略更多。

    他不是没有经验,而是从来不需要谁的配合。

    他想要的东西,永远主动在那等着他来取。

    宋叙却不是。

    他是温柔的。

    至少前戏是。

    耐心,等待,辅导。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师,懂得尊重每个学生的差异。

    温白然闭上眼睛,想他们明明喝的是一样的酒,他口腔里却微微有股橙花的清凉。

    仿佛是很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用舌头去舔,那味道又没了。

    她找不到答案,想要退后,他却扣紧她的腰。呼吸在嘴里渡来渡去,掌管主动的教鞭落回了他手里。

    他身体力行地教导她,什么才叫探索。

    温白然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但他却只是吻她而已。

    他说过。

    他今晚什么都不会做。

    气息分开的那一秒,温白然有些舍不得地勾住他,“宋叙。”

    “嗯?”

    他眼里的幽暗很浓,上身不自觉压向她,他撑住她身下的沙发,连同她的重量一并固定在抱着她的那只手。

    宋叙的温度很贴切。

    不热。

    不冷。

    她还可以承受更多一点。

    修长的脖颈不由往后仰去。勾着他轻轻用力。

    宋叙的头颅低下来,吻她胸口上的痣。

    殷红的小痣陷落在锁骨中心的凹陷,她用力绷的越紧,他的吻埋得越深。

    居家服的领口顺着她一侧肩头滑下来,感觉到宋叙要停止了。

    她软弱地请求:

    “陪我。”

    “就在这儿。”

    男人的身影于是沉重地压下来,不疼,紧密得透不过气。

    她嘤/咛着叫他名字,“宋叙”

    冷不防被一道机械的提示打破了旖旎的臆想。

    滴

    请输入密码

    072805

    滴

    欢迎回家~

    客厅里弥漫的酒意融进了另一道酒意。

    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是谁。

    余光里,门口的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温白然心脏猛地一颤,“周凛?”

    宋叙比她先一步察觉到外来者,神色恢复清明,扶着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不紧不慢地起了身,面向后。

    不远处,沙发上的温白然香肩半露地蜷缩在男人身后。

    她脸上慌乱的表情和语气像是一场梦。

    “你怎么会来”

    瞬间。

    周凛什么酒都醒了。

    牙龈几乎咬碎,连空气中都漫着腥气,“你们有种。”

    ……

    第22章 第八天

    空气很安静。

    鱼缸里咕嘟冒出一串水泡。

    温驯的鱼儿不知为何突然暴躁起来, 不安地来回摇动尾鳍,三十公分的鱼缸,两条你追我赶, 仿佛有什么正让它们感到威胁。

    温白然想起买鱼时老板说的话:

    泰国斗鱼生性好斗, 不能两条雄性养在同处, 最好一雄一雌, 或与其他鱼热带鱼混养。

    她不知道周凛会过来。

    他为什么会过来?

    她以为他们分干净了。

    下午在商场里看见他有了新人和新的感情,理论上他应该不会再想起她。

    但此刻周凛盛怒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与背叛又让她觉得似乎还没有。

    心痛被掩盖在气虚的慌乱之下。

    她拢着领口从沙发上站起来, 强迫自己冷静的声音隐约在抖, “周凛,你冷静一点。”

    周凛很冷静。

    冷静得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

    拳头已经在身边握紧,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几乎快要冲破皮肤, 他和那个男人之间不到两步的距离, 这一拳挥过去,他可以保证让他脸上开花。

    但他动不了。

    有什么捆着他。

    温白然看出他蠢蠢欲动的意图,下意识挡在他和宋叙之间, 眉头皱起来, “周凛”

    宋叙一惯冷静,任何事都稳如泰山。

    周凛却是火山,一旦爆发, 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挺直后背,脚跟抵着宋叙的鞋尖使他后退。

    看起来他们是贴在一起的, 实际上她发顶细软的碎发正微微搔着他的喉结。

    宋叙在周凛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计算过两人间的力量差异,他不觉得凭他可以碰到自己。

    但温白然的举动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她很紧张, 又很镇静。

    巨大的精神压力令她爆发出了另一种极顽强的力量。

    深邃的眼向下落, 拓印出她眉眼紧皱的模样,不深不浅刻在胸口下某个位置。

    微妙的舒适感。

    眼皮漫不经心掀起, 胜利者在月色的逆影中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砰——

    鱼缸里的鱼更加激烈地搅动水面,鱼身撞击玻璃的响动让温白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凛漆黑的眸子像从高空坠落的陨石,烈火包裹着他,触地的瞬间就能烧毁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无形的火星在空气中弥漫出焦糊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背后敞开的大门与屋内形成了对流,强劲的热风呼啸着要把一切都卷走。

    不知道他是在等什么,温白然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喉间不自觉咽了咽。

    嗓子里疼得像针刺。

    突兀的,周凛眼色熄灭。

    “你们有种。”

    最后留下这句话,他蓦地转身,随着烈风消失在了房子里。

    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温白然高悬的心脏摔到地上,碎成无数。

    强撑的肢体和精神立即断裂,她身形摇晃一下,软了下去。

    地砖上没铺地毯,森森寒意从四周包围,源源不断通过小腹,冻住她的五脏。

    连呼吸都冒着冷气。

    宋叙蹲下来,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怀里,“迟早是要面对的。”

    他声音很淡,像一片薄冰。

    锋利地划开她内心最深的防备。

    对,她迟早是要面对的。

    面对为了分手,她选择了最不可挽回的方式;

    面对知晓事实后周凛厌恶和失望的眼;

    面对她自己的贪心和虚荣。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清高和脱俗都是假的。

    骄傲根本只是掩饰她劣根性的幌子。

    她庸俗,她市侩,她算计。她贪婪地期望即使分手,自己留在周凛心里的样子仍然是纯洁的。

    可她不是了。

    早就不是了。

    一直就没是过。

    她遵从了内心的欲/望,堕落向卑鄙的身体。

    理智没有加以阻拦。

    无非说明她内心原本就是这丑陋的模样。

    她明白的。

    但为什么她还是这样窒息地说不出话?

    宋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沙发上还有余温。

    裙摆下的皮肤一碰到这温度,立刻像被烫了一样跳起来。

    宋叙接住她,手从她腰后穿过,另只手提起她的大腿,缠在身上。

    暧昧的姿势。

    充满欲/望。

    又没有欲/望。

    他狭长的眼微微缩紧,语气担忧,“Vivi?”

    温白然埋在他肩头,不肯把脸抬起来。她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是眼睛很干。

    她酝酿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泪意。

    她从他身上下来,赤脚站在沙发上,纤细的腿与米白的皮革颜色在暗夜里融为一体。

    无力地顺着墙壁慢慢滑落。

    像一片云。

    宋叙看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下半张脸埋进手臂,只剩一双眼睛。亮,却空洞。

    眉间紧锁。

    “Vivi,别这样。”

    温白然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抬起来,望住他。

    宋叙忧心的脸渐渐在她眼中凝实。

    半晌,她勾出一个笑。

    凄凉的,“我没事。”

    //

    蒋世金赶到临港湾的时候周凛正坐在车上抽烟。

    代驾已经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副驾驶,门窗紧闭,里头烟雾缭绕成仙境。

    橙金色超跑在任何时候都是吸睛的,蒋世金的车停在他旁边,急急忙忙跳下去,拍他的车窗。

    “凛?周凛!开门周凛!”

    车门从里面弹开,最先泄出来的是烟。

    蒋世金被呛得后退两步,车门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向上展开,更多的白烟窜出来,浓得他差点以为周凛是在车里烧炭。

    “咳咳、咳!”他一边将烟挥开一边弯腰,视线探进去,猛地一怔。

    副驾驶上的男人目视前方,已经不再发亮的眸子死死盯在面前大楼上的某一扇窗。

    咬着烟的侧脸压抑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疯和破碎。

    他呆住,“阿凛”

    已经二十分钟了。

    那个男人还没下来。

    他们在干什么?

    楼上茶几上的红酒几乎喝完了,两只杯子亲密地靠在一起,他最知道适度的酒精能催出身体深处的热,温白然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头发是散的,脸微微红着,眼波迷离的样子媚态横生。

    她一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微醺上脸的绯色冲淡了她的冷,疏离和清高都被装点出更加诱人的娇。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温白然还保持着距离和心跳。

    她性感得让人恨不能干/死她。

    牙关无声咬紧。

    烟蒂和烟灰都掉下来。

    滚烫在他手背一滚,灼烧感带来的神经反射扯动着他的皮肤。

    周凛说过不许温白然在外面喝酒,尤其不许当着其他男人的面。

    那回她出去应酬,一群人到了渡。

    那是他的地盘,她知道那里安全。

    他在隔壁桌等着,等她应付完那些人回来怎么对他交代。

    渡的夜很热,火烧火燎着他的神经。

    隔壁肥头大耳的油腻男满脸堆笑,肮脏的性/欲从眼里流出来,蒙住了视线。当温白然第三次站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酒,那根在她手背揩油的粗短手指在周凛看来无比碍眼。

    桌上的烟灰缸是不锈钢做的。

    这么远的距离砸过去,无异于在他们中间扔了一颗原子弹。

    精准无误地飙出血来,场面开始混乱。

    很多人跑来跑去着尖叫。

    一转头,温白然不见了。

    侧门走廊后的暗处,周凛惩罚性的吻让温白然痛得叫了出来。

    “周凛你疯了!那是我的客户!”

    她都看到了,在他动手之前,她甚至还给他使过眼色让他不要那么干。

    周凛置若罔闻。

    “什么客户要你陪酒?你看不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他手都摸到你了,你要我忍?”他大手锢着她的后颈,用力的程度使她痛苦的皱起了眉。她身上的酒味和香水混着,浊得让他生气。

    “温白然,你是我的女人。我周凛还没堕落到需要你去出卖身体!”

    啪——

    清脆的巴掌响彻后巷寂静的夜。

    温白然怒不可遏地看着周凛被打偏的脸,开口时浓重的无力感比夜还深。

    “你知道我为这单花了多少功夫吗?”

    “为了能让你、你家里看得起我,我拼了命在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在你每天舒舒服服在别墅二楼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为了工作在烈日下跑了一整天。”

    “周凛,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任性妄为的资本的。”

    她眼里有泪,但没流出来。

    她倔强地不肯这种时候对他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你可以无限度地作践你自己。”

    “但你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那是周凛生平第一次挨巴掌,却没有丝毫愤怒的感受。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把温白然眼里的失望看得一清二楚。

    他痛恨这种失望。

    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要这样看着他。

    到底是谁在侮辱谁?

    不欢而散是定局。

    他甚至想就这样分手。

    温白然没来找他。他把自己喝得烂醉,但还不够,最好是能把自己喝死,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肖紫眉是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的。

    她送他回家,故意在他房间里留下一条蕾丝。

    蒋世金好说歹说终于带来了温白然,她一进门就看见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一向是冷静的,任何事对她来说都像是流水,水过无痕。

    周凛有时候甚至怀疑,她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他让她走,她说好。

    冲了杯蜂蜜水放在床头,她直起身的时候被扯到床上。

    周凛恨得想掐死她这张没有表情的冷淡的脸。

    他问她,你怎么这么狠心,我都烂成这样了你还要走?

    温白然习惯了他反复无常的个性,深深叹了口气,那巴掌下去,痛的终究还是两个人。她摸着他的脸说,阿凛,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外人眼里,周凛是少爷,是一出生就在罗马的人。

    但温白然知道,他心里很空。

    这些年,除了婚姻,他的自尊是另一个禁区。

    她小心翼翼呵护着,不让他受一点点残害。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享受她在努力生活的同时顺手把他扶正。

    可他终究是扶不正的。

    他后来从没问过她的工作怎么样了。

    大约是主动辞职,才换了现在的新单位。

    他自私的想过,新单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她只用待在家里,好好的爱他。

    一直到刚才在楼上看到那双交叠的人影时,周凛猛然间被过去的某些画面击中。

    震惊,失落,愤怒,源源不断升起的除了这些还有极度强烈的不安和难过。

    她是不要他了么?

    这些感受在一瞬间砸过来,捆着他的手脚,他动不了,不能动。

    他问自己,他有资格挥拳吗?

    他们已经分了。

    周凛忽然之间懂了为什么温白然先前会那么镇定。

    那条留在家里的蕾丝不止是一个肖紫眉。

    而是过去八年中无数个类似的时刻。

    她已经麻木了。

    周凛记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会为了他身边的绯闻哭泣。

    她不是爱哭的人,所以眼泪很珍贵。

    用一个个夜慢慢冷掉。

    她成了傀儡。

    过去有许多回,是他伤了她。

    他自己也知道他利用了软弱,成就她的溺爱。

    却忽略失望会像流沙一样在手心积攒。

    当不能再握住的时候,她选择扬了他。

    夜风吹散车里车外的烟。

    火山上常年覆盖的积雪被月色融化。

    蜿蜒成小溪,自山脉间流淌。

    泠泠水光在周凛脸上闪。

    他好像到了这里才明白,

    从爱到冷,

    温白然一个人,走了八年。

    ……

    第23章 周天

    深江夏季多雷雨。

    天气预报来不及预知突变的天色。

    闷雷从很远的地方滚来, 白色闪电在灰色天气里不那么明显,大雨把家里每一扇窗户都打湿。

    不一会儿雨过天晴,太阳在层层叠叠的雨云缝隙中发光。

    温度又升起来。

    温白然昏睡了整天。

    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厨房冰箱里东西不多, 宋叙简单做了煎蛋三明治。

    端上桌的时候她正好下楼。

    这会儿不到五点。

    西晒的阳光把家里渲染出了淡金色的明亮氛围。

    温白然看着楼下的男人, 原地发愣。

    宋叙还是昨晚那身衣服。

    白衬衫, 黑西裤。领口是散的, 袖子卷到手肘。为了方便,他摘下了腕表, 劲瘦腕骨上隐约能看见一些近乎透明的毛发。

    他这双手是绝对的名品。指关节凸出的程度与手背血管脉络分配的恰到好处, 在公司拿着万宝龙钢笔时矜贵禁欲,晚上握着酒瓶又性感绅士。

    而现在端着两只餐盘。

    卡通帕恰狗的造型, 两只挥动的黑色耳朵作把手。

    温白然很早之前在网上随便买的, 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

    楼梯不高, 连着餐桌旁的转角,听见她的脚步,宋叙连头都没抬, 一手握着一只狗耳, 将盘子放在桌上,眼帘微微转向右上,寡淡的表情莫名有点变态。

    “醒了?”

    “来吃点东西。”

    温白然:“”

    昨天过得太乱。

    乱的她都忘了他还在。

    下意识看向客厅, 昨晚他们在那儿喝酒。

    他带来的那瓶红酒显然不够应付昨晚的状况,后来不知从哪里又变出好些。温白然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么多存酒, 事后才想起,他是叫了跑腿去他酒店房间取。

    温白然喝挂了, 真正意义上的不省人事。

    他把她抱上楼之前, 她隐约睁了睁眼。

    茶几上一片狼藉,她也一样。

    对比头顶上那张微白清洁的脸, 她不免自惭形秽。

    转头埋到他胸口蹭了蹭,不小心又把他的白衬衫印出一道又一道的不明痕迹。

    温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唔哝着跟他说对不起,问他衬衫是不是很贵,她不是故意弄脏他,请他大发慈悲不要扣她工资,她才刚刚失恋,房贷还有一堆,她不能没有钱。

    想象里,宋叙面对她的喋喋不休会不耐烦地把她扔到床上,居高临下地刻薄她,一码归一码,你说不扣就不扣?

    但等了好久,他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脑后的枕头夺走了她的意识,呼吸和心跳都渐渐开始模糊。

    感觉他这时从身后躺下来,长臂从她肩膀穿过,拥着她。男人酒后臂弯里微微升高的体温让她留恋,不由自主弓起背,和他贴得更紧。

    宋叙吻了吻她的额头,拍着她说,“睡吧。醒来就好了。”

    ……

    “Vivi?”

    温白然站在楼梯那儿发呆,宋叙叫她用餐,“来坐。”

    她恍惚地回过头,发现他的白衬衫上纤尘不染。

    干净得像新的。

    ……

    不会真的是新的吧?

    万一她赔不起

    动作迟缓地走过去,可能是宿醉麻痹了大脑,宋叙倒好了牛奶放到她面前,她慢慢坐下去。

    椅子冰凉,牛奶是热的。

    有点腥。

    她不爱喝牛奶,但喝下去了才想起来。

    宋叙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抹果酱,手边杯子里的是白水。

    温白然问他:“你不喝牛奶?”

    宋叙:“不爱。”

    好大的架子啊。

    这到底是谁家?

    怎么她扭扭捏捏、听话的像个客人?

    把面前的餐盘往前一推,“我也不爱吃面包。”

    话一出口,温白然立刻感觉到自己僭越了。

    他是大领导,帮她做早餐还得顾忌她的口味,那才是倒反天罡。

    宋叙看了她一眼。

    凉的透心。

    她不禁捂着额头假装头痛,想以此证明自己酒还没醒,完全不是故意要跟他顶嘴。

    “嘶。”

    可惜演技拙劣,偷看时正撞上他的眼。

    “”

    糟糕,露馅了。

    宋叙唇角抿出一点凹陷,将涂好果酱的面包片放到面前的盘子里,端起来,和她的交换。

    他淡声,“你家只有这个。”

    言下之意是,条件有限,他变不出花来,将就吃吧。

    温白然借坡下驴,忙接过来,道了声谢。

    乖乖拿起面包咬了一口,余光里宋叙好像是在笑。

    是错觉吗?

    她觉得他好像有点宠溺的意思。

    不不不,她一定是昏头了。

    他明明那么冷。

    余光收回来,不经意瞥见门口干洗店的装衣袋,才知道他原来是把衣服送去干洗了。

    不过他衣服都穿上身了,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的。”宋叙说。

    温白然酒品算不错。

    想吐之前知道找厕所,但难免弄到衣服上,还是三次。

    按宋叙的意思是不能要了。

    但那是她的衣服,她说了算。

    干洗店的人收了双倍的钱,送来时没说什么。

    “我检查过了,洗得还算干净。但我建议你换一件。”宋叙吃相很斯文,两片面包而已,他也用刀叉,搞得像在西餐厅里吃牛排。

    温白然还发着呆,他已经吃完了。

    慢条斯理地用纸巾在唇边按了按,他端起杯子喝水。

    白水在宿醉的下午没什么特殊疗效,但必不可少。

    宋叙喝的很慢。

    见她还咬着那一角没动,他提议:“明天周一了,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放两天假。”

    温白然回过神看向他深邃的眼,顿了顿,嘴里开始咀嚼,“不用了,我能上班。”

    她埋下头,几口解决完盘子里的内容。跟他优雅的进食方式比起来,她可以说是非常粗鲁了。

    宋叙眼皮微微一挑。

    昨晚那样天崩地裂。

    虽然睡了一整天,但她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黑眼圈很重,眼睛也是浮肿的,脸色苍白,说话时带着鼻音。

    有着凉的迹象。

    他单手支着下颌,口吻慵懒又宽容:“不用逞强,休息两天也没关系。”

    温白然一怔,抬眼看他,忽然放下手里的半杯奶,起身跑上楼去。

    不一会儿抱着电脑下来。

    她郑重道:“宋总,请你相信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这个指控没什么道理。

    他只是建议她休息而已。

    “我说你没责任心了么?”宋叙说着,电脑屏幕上《质子和重离子治疗技术国内应用发展分析》的标题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意外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温白然坐下来,“周五。”

    那天调研团的动态分析会上,宋叙突然提起质子刀,她立刻就想到之前做大运背调时看到了一些他们关于深入发展质子重离子治疗的消息。

    周五那晚他们没有幽会,她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查了些资料,都整合在这份报告里了。

    大略扫过一遍内容,再看向她时,宋叙的眼神切换成了宋总的沉冷。

    他背向后靠,双手抄在胸前,“说说看。”

    “其实在之前那场关于质子治疗的资讯分享会上,大运已经透露出了想要在华南建立全新质子治疗中心的意图。那十家私立医院应该只是他们现阶段其中的一个项目,真正和质子刀比起来,体量要小得多。目前世界上最昂贵的质子刀治疗仪要价七亿,加上其余配套设置和人员培训管理的投入,一家治疗中心的建立,花费十亿只是保守估计。按照大运的作风,我估计他们不仅要建自己的质子治疗中心,肯定还想研究自主开发质子治疗系统。

    “我知道总部有关于这方面的技术和零部件生产,如果我们能参与进大运的项目,给他们提供一定技术支持,不管对我们公司还是对大运来说都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但目前难点在大运想要的是自主开发,全国产。”

    温白然说:“其实我在会上就想说了,比起新技术能做出的贡献,关键在于新技术这三个字上。”

    “国内从零几年就有人开始关注质子重离子治疗并产生了投资,但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国内经济状况稳定,技术的革新和突破就成了重点。如果我们能自己做,无异于是摆脱掉了某些科技限制,这一点上我是支持大运的。”

    她说到这儿,停下来。

    有些迟疑。

    看了眼宋叙的脸色,对面人看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深。

    他改变了姿势,上身倾向她,双手合十搁在桌面,狭长的眼微微眯着,示意她可以继续。

    “但如果他们真的坚持全国产,说不定会选择其他一些国内血统更多的公司。你知道,目前国内关于这方面的科技公司不少。”她声音低下去,抿了抿唇又说:“不过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毕竟我们背靠总部,这些技术知识还是更先进的。”

    话毕,餐厅里久久没人出声。

    宿醉的身体受不了刺激,温白然捧着那杯奶,一口口喝,习惯了奶腥味,温温的热度通过食道和胃里的感觉还挺舒服。

    直到她喝完,宋叙开口。

    “一直想问你。”

    温白然放下杯子,舔了舔唇,“什么?”

    “以你的能力现在还在项目组里打下手,不觉得可惜?”宋叙说。

    他看过她的简历,名校毕业,专业对口,既往工作经历不错,参与的项目在业内也都叫得上名字,但她的职位却不如乔伊。

    进公司半年了,大项目落不到她手里,即使参与也接触不到核心。

    如果这次不是他把她调进大运的项目,她恐怕干到离职都拿不到这种级别的案子。

    这很奇怪。

    假设是她能力不够,那公司一开始就不会录用她,录用了却不最大限度开发利用她的能力,这不符合公司用人的规则。

    她被边缘化了。

    宋叙坦言:“我问过HR,她似乎也说不清。但我猜,和你前男友有关?”

    这个问题其实不算尖锐,只是在昨晚刚刚发生过那种状况的前提下显得有些冒犯。

    温白然脸色微妙地变了变,眼睫垂下去,她背后的夕阳渐渐失去了温度,绚烂的橙红与粉紫交融,美得炫目。因为知道了这将是一天的终结,这片云霞怒放的越烂漫,越悲壮。

    她沉默了很久,说:“和任何人都无关。”

    “要怪就怪我自己。”

    “年轻不懂事。”

    轻飘飘的几个字。

    用不懂事就概括了全部。

    宋叙眼色沉沉,看她露出自嘲的笑,半晌,才貌似洒脱地说了句:“都过去了,我以后还有机会。”

    而后是再一次沉默。

    温白然跟他见过的其他女人不太一样。

    柔软和脆弱包裹着她,女性之美在她的外表上展露无遗。但内里,她却有着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核心。

    理智,坚硬,顽强。

    或许还有冷漠。

    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是细腻的感情糅杂在她的血肉里,牵绊着,让她无法完全成为一个机器。

    人性是复杂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并不存在。

    愤慨或自哀,这些人类进化不掉的情绪或多或少都能在她身上找到些影子,但这反而让她更真实。

    有血肉和温度。

    不都是冷的。

    昨夜她那么易碎,他不由恻隐。

    今天她的沉静又让他从心里感到肃然。

    夜还没有降临。

    这套小房子拆开平摊都没有他的套房大。

    但就是这样紧凑的空间,他第一次感觉到和一个人的距离近了。

    他开始尊重每一次和她视线交汇,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

    温白然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眸光闪了闪,偏到一边,“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潜意识似乎甄别出了危险,她站起来。

    “你的车”到沙发上的包里翻出他的车钥匙,转身时撞上他的胸口。

    质感高级的白色衬衫,领口下那片锁骨性感至极。

    他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干燥,幽淡,细线一样顺着鼻息缠紧她的肺腑。

    心头咯噔一下。

    她屏住呼吸。

    “昨天是你让我留下来。现在后悔了?”宋叙的脚尖抵着她,一步步逼近。

    客厅就这么大,两步后抵到了茶几边缘,膝盖弯被撞麻了。

    她不敢动。

    紧随而来的男人贴紧她的腰腹。

    温白然能感觉到他的强硬。

    完全无路可退。

    她低着头,声音都弱了,“昨天是昨天,今天”

    宋叙卡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迫使她看向他。

    “今天怎样。”

    他眼色太浓,温白然根本不敢看他。

    眼睛四处飘来飘去,最终还是定在他眼下。

    他的眼睫很长,像婴儿的睫毛,看上去是软的。

    她一根根数过去,很快就不知道数到哪儿了。

    宋叙的吻是可以预料的。

    只是不能拒绝。

    掐在她脸上的手忽而收紧。

    腮壁的软肉磕到牙齿,痛得温白然皱眉,“唔”

    他就这么轻易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二楼的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地台床。

    足够两个人翻滚。

    这是温白然的房间,她私密的领地。

    宋叙的入侵更像一种占领。

    “新的一周要开始了。”他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温白然迷迷糊糊没听懂他的意思,呢喃着,“嗯。”

    “这次,分心是要受罚的。”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闭着眼,睫毛可怜地颤动,想他为什么还不抱紧她,“宋叙”

    宋叙于是当做她答应,轻笑着抬起她的双腿,深深种下属于他的印记。

    ……

    第24章 周一

    周一上班。

    乔伊感觉公司里气氛不对。

    具体说不上来, 就是莫名觉得宋叙比以往都更严肃点?

    她悄悄问温白然,“感觉宋道长功力又精进了,你没觉得这会议室不用开空调就冷得要死?”

    温白然闻言, 看向上首沉默的男人。

    不知在想什么, 宋叙凉薄的眼阴沉着, 哗哗往外冒冷气。蓝宝石的钢笔抵在右手虎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正在汇报组里进度的小陈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讲错了,声音跟着他钢笔的节奏慢慢消失。宋叙把钢笔往桌上一放, 小陈直接不敢开口了。

    “说完了?”

    小陈紧张地磕巴了一下:“还还没。”

    宋叙眼风扫过去, 气压更低两分。

    冷声:“继续。”

    “是。”小陈的冷汗都差点滴下来了。

    嗯,这脸色确实够臭的。

    乔伊不禁竖起文件夹挡住脸, 心有余悸地对她挤眉弄眼:“瞧瞧, 他都要把小陈吓死了。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啥了?”

    温白然也学她的样子拿起笔记本, 小声说:“大运跟新一签合同了。”

    乔伊惊了:“新一?”

    新一是本地一家医用耗材公司,自己有厂,常年又产又销, 账面流水不错。这几年家用医疗设备的需求量增大, 他们想设备耗材同时经营,但一般的小设备厂对他们来说帮助不大。

    上个月新一的老总来公司,提出想跟总部订一批家用氢氧机, 量很大。他们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基本能保证销售无忧。不过他们提了一个条件——只要氢氧机的主机, 辅材如吸氧软管、雾化盒、内置储水盒得用他们自产的。

    也就是说主机进口过来,他们再在国内的厂子里进行最后的配件生产和组装。

    总部关于这些设备的生产是有一套自流程的, 几乎每一个零部件都有专门合作的厂家, 从材料到各种尺寸吻合都有相关标准。而且这些厂家基本都是长期合作下来的,产品质量相当稳定。

    新一表面上看起来只是要参与这一批氢氧机的辅材制造和组装, 实际上他们是想拿下这一部分的专项合作。但显然他们的资质还不够总部的标准,也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宋叙拒绝的合情合理。

    新一老总当时没说什么,笑眯眯的还很和善,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今天一早宋叙在路上接到了钟毓的电话,说大运跟新一签了一批实验室设备和耗材的采购合同,已经交给法务部审核了。

    钟毓说的很清楚,他们的人跟新一接洽很久了,新一从一开始咬死价格到后来自降两个点,大运虽然家大业大,但该占的便宜没道理不占。不过她让宋叙放心,只是一批实验室设备而已,跟后面的大型器械比起来不值一提。

    乔伊听完有些不可思议:“这个钟毓不是挺喜欢宋道长的吗,怎么突然叛变了?再说了,宋道长平时是多淡定的人儿啊,就一批实验室设备而已,能把他气成这样啊?”

    温白然抿了抿唇,抬起眼从本子上方看过去,宋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大不同,但他微垂的眼帘下却是一片极冷的暗沉。

    她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因为太骄傲了吧。”

    新一也好,钟毓也罢,他们都是被宋叙拒绝过的。

    现在两边联合起来摆了他一道,换谁谁都不能忍。

    他可从来没输过。

    乔伊觉得言之有理:“欸等等,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他在路上接的电话吗,难道你俩一块儿来的?”

    温白然:“”

    宋叙一早上是从她那儿出门的,两人上车没多久钟毓就打来了。

    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从他拉安全带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非常不爽。

    温白然从没见过他这么情绪化的举动,不禁感到诧异。

    后来宋叙在电话里没跟钟毓说太多,结束时的冷笑让她不寒而栗。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钟总。”

    他语气不像道谢,像是要吃人。

    等挂了电话,温白然问了他跟乔伊同样的问题,他怎么得罪钟毓了?

    新一割肉还能说是合作不成从而记仇针对他,钟毓要是真为他好,完全可以把这事儿挡下来,可她没这么干,为什么?

    她在电话里说,实验室设备只是项目里最小的一块,在大型器械的选择上大运还是更信任大品牌。

    嗯,她说的是信任品牌,而不是信任宋叙。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跟她上周在这儿调研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简单来说,她只是要机器设备而已,跟谁签合同不是签?在下游找个代理商,这么大一笔单子,人家肯定屁颠屁颠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哪还会像宋叙似的,专让她吃瘪。

    突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来:周六那晚他突然过来,不会是把钟毓一个人扔餐厅里了吧?

    温白然虽然不太相信,但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原因能让钟毓在一天之内迅速翻脸。

    她立刻问:“前天晚上你不是在跟钟毓吃饭吗,你来找我了,那她呢?”

    那绝对是个黑色星期六。

    钟毓逛了一天街,本来挺高兴的,尤其下午碰到温白然和她前男友那一出好戏。那一看就是个不好搞的主儿。不管宋叙对温白然到底有没有意思,有那种前男友在,他俩都没戏。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温白然这人也算识趣,知道她想跟宋叙单独吃饭,主动提出离开,搞得钟毓还挺同情她。谁知她和宋叙前脚刚到餐厅点完菜,后脚他就突然说有急事处理,起身结了账就走。

    服务生来上酒,见她对面空着,礼貌问需不需要撤掉一套餐具。

    结果钟毓当场就火了。

    宋叙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或者说他知道,但不关心。

    他这人很吝啬,不愿意浪费哪怕一秒钟在无关人员身上。

    钟毓是大运调研团负责人的时候他自然是要陪着的,但调研结束,回去后这个就要项目转手到更高层。下了班的钟总只是他一个普通校友而已,他做什么要关心她的心情?

    目不斜视开着车,温白然的震惊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买过单了。”宋叙无辜地说。

    “”

    温白然于是明白了,新一的事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小小的惩戒。

    钟毓是要让他知道,她站在甲方的阵营里,他对她为所欲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真没想到宋叙会做的这么绝。

    他看起来不,他原本就是个双商都很高的人,冷漠无情不过是因为他有资本。时间宝贵。

    可一想到他扔下钟毓是来找她的,温白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受宠若惊了,以至于她都有点惶恐。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他,有没有什么是她能帮得上忙的?

    宋叙侧脸仍然结着霜,但对她说话时的声音却并不冻人,他要温白然把质子治疗中心的事情继续跟进下去,公司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事儿。

    大运要建立质子治疗中心还没到板上钉钉的程度,即使他们的推断有九成九的可信度也不能去冒这一成的险。

    温白然明白他的谨慎,答应他一定会做好保密工作。

    ……

    散了会,乔伊还在耳边八卦个不停。

    温白然只能编了个在电梯偷听到他打电话的借口敷衍过去。

    两人回到工位,乔伊刚打开电脑,人事部经理就来找她去面试新人,又是给宋叙物色的秘书。

    乔伊直言:“Jennifer,我说话直你别见怪。你找的这些新人明摆着就是童男童女,完全是祭天牺牲用的。宋道长这周的心情可比上周还差,你难不成忘了上回那姑娘走的时候哭成啥样了?我都怕你再多找几个这样的来,一个个都是哭着走的。万一他们回头组一个复联,去劳动仲裁我们咋办?”

    Jennifer也为难:“能怎么办啊,他要求太高了。除了新人不懂事愿意干,其他人单看要跟着熬夜开会就都走了。我真是尽力了!实在不行要不你接着兼职呗?不会太久的!他来之前就说要从总部带个人来的,不过签证没办下来,还得两个月。”

    乔伊更是不愿意再吃这份苦了,跟着宋叙那三个月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这两周好不容易把作息从阴间调成阳间,她打死也不去。

    “我不要!你找别人吧,我们组最近可忙了!”她假装埋头翻资料。

    Jennifer哭丧着脸拉她胳膊,“那我怎么办呀,找个秘书从上周找到这周,要再找不到我估计也得被他祭天了。Joy,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两人在身后拉拉扯扯了五分多钟都没个结果,温白然本着舍己为人的精神勇敢举手。

    “要不我去吧。反正我有很多项目材料的问题要跟他对接,不如一搭二就。”她真诚地对她们眨了眨眼,“而且我最近比较闲,可以熬夜。”

    Jennifer:“”

    乔伊说项目组忙,她说自己闲,到底听谁的?

    “你怎么闲啦?”乔伊也问。

    温白然支支吾吾的,“嗯,就是比较闲了。”

    “等等,你有点不对劲!”

    乔伊从她跟宋叙去出差那回就感觉到了。没记错的话,她入职的时候可是提过不出差的要求的。

    据说是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在外面过夜。

    这话乍一听有点夸张,但之前有个去隔壁县的活儿,温白然都是当天来回的,加上乔伊后来才知道她男朋友家是深江大名鼎鼎的零售业富豪。跟这种家庭环境的男人谈恋爱,有门禁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

    西湘周末在前,现在她又主动提出熬夜加班。

    熬夜!还是跟宋叙单独!以她男朋友对她的监视程度,要是知道了会直接杀到公司来吧?

    乔伊火眼金睛的看到温白然脸上不自然的回避,瞬间得出了结论:“Vivi,你跟你男朋友分手啦?!”

    第25章 中暑

    乔伊的嗅觉是公司里数一数二的敏锐, 一般的借口应付不了她。

    温白然干脆坦诚自己确实分了,但细节免谈,她不想说。

    她这么爽快, 乔伊还真不好追问了。

    但见她没什么伤心的模样, 她还是好奇, “分的挺顺利?”

    温白然说是。

    至少经过了周六之后她家还能完好无损五脏俱全, 确实就应该算顺利了。

    乔伊半信半疑,“真这么容易你为啥不早分?”

    温白然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

    容易吗?

    对她来说并不。

    在做决定之前她用了至少半年, 甚至更多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年少时的爱太纯粹, 太冗长,很多感受都没法在一夜之间改变。

    她很念旧, 扔条一条丝巾需要考虑两周。

    何况是一个人。

    不过扔了就扔了。

    丝巾可以再买。

    恋爱也能不谈。

    乔伊说她是狐狸心态, 哪有这样谈一回失败的恋爱就从此因噎废食的, 世界上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再说了,能跟自己初恋修成正果的能有几对?看开点吧小温同志, 咱们现在可是外企了, 多少青年才俊等着咱们去发现啊。

    这话有安慰的成分在,温白然听出来了。

    进公司到现在,乔伊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她热情, 爽朗,偶尔有点活泼过头, 但这正是她可爱的地方。她从来不会内耗自己,这一点从她能在宋叙身边坚持三个月还没崩溃可以看出来。

    温白然觉得自己应该向她学习, 永远都这么活力十足。

    乔伊说, 想学我啊?行,晚上留下来加个班先。

    温白然:?

    宋叙晚上有和总部的视频会, 时差关系,说不定得到半夜了。

    温白然顶了秘书的活儿,自然得跟他一块儿耗着,随时响应他的要求。

    但还好,他没什么要求。

    除了时不时各种资料方案的修改、订正、翻译,他甚至连晚饭都不吃。

    乔伊刚跟他打下手那会儿被活生生饿了三天。

    因为不熟悉他的工作风格,到了饭点,宋叙在办公室里纹丝不动,她也不敢动,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说不用,再问就是一杯咖啡就行。整个公司都下班了,乔伊还得偷偷摸摸在茶水间里吃外卖,吃两口就要出去看看他办公室有没有什么动静,那叫一个食不知味。

    熬过了前面艰难的适应期,乔伊慢慢发现宋叙是个很懂分寸的人。虽然平时他人在办公室里,但对外面的风吹草动都了若指掌。比如吃饭休息的时间他从来不打扰,有时甚至还会让她下楼去吃点好的,发票拿上来他报销。再比如要是晚上熬得太夜了,他还允许她第二天晚点来公司。

    “总之一句话:你只要把活儿干好了,他绝对是你遇见过的所有老板里最好说话的。”乔伊说。

    温白然在过去一周与他赤诚相对的夜里大约也摸到了一些跟宋叙相处的门道,便让她放心,她大概听明白了。

    下了班,和乔伊一块下楼,温白然在咖啡厅里打包了两份咖啡和简餐拿上来。

    虽然宋叙说过不允许再在他办公室里出现咖啡,但放在茶水间里总可以吧。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温白然进去后还没开口,宋叙眼都没抬就来了一句:“来得正好。”

    他抬手递来一份文件,是希瑞医院的合同。

    “这里有一些细节部分的核对修改,具体我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改完给我。”

    宋叙工作起来是六亲不认的,温白然刚想劝他先吃点东西再做,但就因为她没第一时间接过他手里的文件,他抬起眼来瞟了她一眼,“有问题?”

    冷漠的眼神。无情的语气。

    完全忘了现在应该是晚饭时间。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还受宠若惊?!

    呵,他根本就是个奴隶主!

    每天晚上不过是换了个场所压榨她罢了。

    看着那张专制的剥削阶级嘴脸,温白然把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她接过文件,淡声问:“还有其他吩咐吗?”

    宋叙对她的冷淡没什么头绪:“暂时没有。”

    “那我先出去了。”

    转身离开办公室,看了眼亮灯的茶水间,温白然忍不住叹气,乔伊宁愿干两个人的活也不愿意再回来给他当秘书不是没理由的。

    这才第一天。

    唉。

    没办法,自己主动揽的的活儿,跪着也要干完。

    回到工位,宋叙嘴里的一些细节,用了温白然整整三个小时。

    希瑞在西湘本地主要是做房地产的,前两年董事长的儿子国外留学归来,看中医疗市场前景发展良好,与大运联合成立了希瑞生物,专门研发各种生物制剂,并建立了一家骨科专科医院,也就是希瑞医院。

    这合同应该是宋叙在西湘给他们剪彩的时候谈好的,两千万的外科手术机器人,一定就是两台。

    温白然看了眼希瑞那边项目负责人的名字,谭征。

    有点熟悉。

    她拿手机出来翻了翻,还真在微信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高中同学,物理课代表。

    当年她物理是弱项,课代表没少在课后给她答疑解惑,后来高考结束,他好像是去了上海,怎么现在又在希瑞了?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发个信息过去,还是算了。

    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见面,到时再说也不迟。

    已经九点了。

    宋叙的会议提前。

    开始之前他在内网上给温白然发了消息,让她做完手上的事就先走,不用跟他打招呼。

    看来他对自己布置的工作内容和温白然的应对能力很有分寸。

    这是二十分钟前的发信,二十分钟后,她关灯前又收到一条微信。

    宋总式的发令口吻:

    [房间等我]

    温白然抬眼望向那间透明的玻璃屋,宋叙正对着电脑,严肃沉吟的表情仿佛在探讨什么大事。

    这是什么神奇的一心多用的能力?他完全没抬头就知道她准备走了。

    “宋道长法力无边啊。”她冷笑,继续关灯走人。

    经过办公室,女人摘下脑后的鲨鱼夹,一头长发轻盈卷曲的在身后跳动,烟波绿的职业装知性优雅,高腰包臀裙将她身形勾勒出无限遐想的曲线,踩着高跟鞋的双腿笔直修长,步伐从容又无情,余光掠过时头都不回一下。

    宋叙挑了眉梢。

    拿出手机。

    温白然的回复跃进眼帘:[没空]

    //

    公司楼下热风扑面。

    太阳下山后大地的余温仍将空气炙烤出了足以让人流汗的烈性。

    一旁路边,纤细的白裙女孩儿一动不动地等了三个多小时,隐约摇晃的身影看起来快晕过去了。

    温白然知道这两天会有人来找她,但没想到会是她。

    苏怡六点就来了。

    给温白然打电话她没接,不知道她公司在哪一层就只能在楼下等,但等到现在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下班了。

    这几天高温不断,周末下过雨后更热了,苏怡是北方人,来深江读书两年多了,还是不能习惯如此闷热的夏季。

    眼前的大楼逐渐有了重影,苏怡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在这里晕过去的话门口的保安应该会帮她打120,温白然明天上班后一定就知道她来过了,也许她会跟蒋世金说。

    蒋世金知道了等同于周凛也知道了。

    苏怡想让他知道,但又不想。

    脑子里已经烧开了,沸腾出一些粘稠的泡,她努力把眼睛睁大,视线却越来越不清晰,和她心里矛盾的想法很像。室友都说她这是在做无用功。她自己也觉得。

    可有些事儿无用也得做。

    额边细密的冷汗汇集成一颗透明的水珠,顺着眼角滑下来,眼睛被蜇痛了,苏怡下意识闭紧双眼,就这一下,天旋地转,身体失去平衡,软进了身后的花坛。

    等她再睁眼,人已经上了救护车。

    温白然坐在一旁的条凳上看手机,余光发现她醒了,忙探过身来,“你没事吧?医生,她醒了。”

    “没”苏怡虚弱的说不出话,头顶的输液瓶被人拨动一下,灯光刺得她又闭上了眼。

    随行医护口罩外冷漠的眼让人心里一阵阵发寒,“马上到医院,先别说话了。”

    苏怡中暑了。

    她一整天没吃没喝,虚脱到差点休克。

    温白然不知道要是自己刚才没下来,她事后该怎么算这笔账。当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算。苏怡是为了找她才晕倒的,真要说起来,她少不得要出于人道主义对她负点责任。

    被医院以同伴的名义通知去办各种手续时,温白然在心里抱怨这算怎么回事之余还有点庆幸,庆幸没出什么大事。

    楼上楼下跑了两圈,拿着各种单据到病房里的时候苏怡总算是清醒了。

    她推门进去,病房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苏怡躺在最里面靠窗的床上,惨白的一张小脸,看到她哽咽叫了声:“温姐姐”

    温白然异常排斥这种姐姐妹妹的戏码,但谁叫人家现在是病人。她忍。

    “感觉好些了吗?”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拉开单人椅坐下来,“医生说你得住两天院,我用你手机给你室友打电话了,她们一会儿过来。”

    温白然明显察觉到苏怡在听见是给她室友打电话时非常的失望。

    她勉力勾了勾唇说:“谢谢温姐姐,麻烦你了。”

    “没事。”温白然说。

    病房里没人说话。

    安静来得有些突兀。

    温白然和苏怡今天才见第二面,无话可说也实在是情有可原。温白然都不知道她今天来找她干什么。她和周凛已经分了,苏怡跟他也没谈几天,她们无论是身份或者资格都完全不在同一个平面,要怎么对话?

    坦白讲,今天就算是一个路人晕倒了,温白然也会打急救电话。虽然可能不会跟着来医院,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反而是苏怡,她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她对周凛还有感情,万一她有怨气迁怒到她身上,万一她就放任她在路边不管,那该怎么办?

    苏怡要等这个夏天过完才大三。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温白然充分理解这个年龄的青春和理智通常无法同时出现,所以这也不能怪她。但看着她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模样,除了觉得她很可怜,她再没有第二种感受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温白然不喜欢拖泥带水,站起来说:“哦对了,住院押金我已经交过了,你不用还。等下你室友来了记得让她们帮你把医保补一下。”

    “温姐姐。”苏怡叫住她。

    我见犹怜的小脸,就巴掌大,凹陷的眼睛没什么神采,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好像有许多话要说。

    温白然有时真恨自己的心软,但她还是妥协了,“你先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出院我们再说。”

    得了应允,苏怡眼里泪光闪闪,抿着苍白干裂的唇说:“好。”

    温白然微笑一下,离开了病房。

    停车场。

    宋叙在车里抽烟。

    没发动引擎,车里是暗的。

    他开着窗,手肘随意搭在窗沿,指间一点火光在他深邃的眼里忽明忽暗。

    有点懒,有点倦。

    温白然的身影出现在住院大楼明亮的门后。

    眼光渐渐凝实。

    离得远,她单手压着包的肩带,不论什么时候都挺直的背脊单薄的像片树叶。

    被风吹着吹着,到了跟前。

    车门打开,带进来一阵橙花的香。

    宋叙眯起眼。

    “你会开完了?来这么快”温白然侧眸,主驾驶的椅背略微放倒,宋叙的脸浸在车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一双幽深的眼,浓得叫人心惊。

    “你的没空,就是来医院给情敌跑腿?”

    “”

    温白然对他的刻薄是有了解的,但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捅了一刀,“什么情敌,就是个路人而已。”

    她狡辩的没什么说服力。

    宋叙在暗里哼笑,“挺善良。”

    善良?

    是想说她蠢吧。

    “”

    她现在没心情听他在这儿冷嘲热讽,系上安全带往后一靠,“走吧。”

    “去哪。”宋叙抽完烟,椅背升起来。

    他目的明确的神情太像个斯文败/类了,“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温白然累了,闭着眼揉太阳穴,“你那儿吧。”

    他没立刻开车,而是继续看她。

    夜是热的。

    月却冷。

    温白然睁开眼的同时,宋叙先一步收走了视线。

    引擎发动的瞬间,身边传来语气不明的低语:“抓紧时间睡一会。”

    她微怔。

    仿佛预料到什么,下意识看向他,却被车窗外的月色晃了眼。

    今天,

    是个满月。

    ……

    第26章 狂潮

    宋叙今天心情不好, 几次让温白然疼得想喊停。

    她噙着泪,侧脸扭向他,“宋叙”

    嘴里声音唔哝着不成词句, 他只听见他的名字。

    感觉到她绷着劲儿想逃跑, 他用力一扯, 发根深处泛开的疼痛顺着头皮遍布整个大脑。

    眼前夜色幽暗, 陌生的动作,不知身后的人是不是他, 她不安地想要求证。

    男人于是扶着她的下巴, 一抬,从头顶吻下去。

    呼吸深重, 掷地有声。

    “抓紧我。”

    他这样说。

    温白然以前玩过一次过山车, 座位上的安全装置压下来, 固定住她的肩和腿,她尚且觉得心慌。现在她更不知道自己要抓哪里。

    宋叙的手比安全带有力,剪着她, 另只手压在她肩头, 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的力量,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下意识抓紧他的小臂, 指甲嵌进了他的皮肤。

    巨浪随之来袭。

    狂潮不断。

    ……

    夜半,手机亮起。

    时间显示三点。

    温白然才缓过劲来, 感觉身边人又贴过来,她手脚并用地推拒, “不要了”

    这人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发了疯似的,又凶又猛, 气息滚烫得只是贴过来就让她两股战战的发软。

    她嗓子都哑了。

    实在没力气再应付更多。

    男人轻笑,手指从她小腿慢慢抚上来,指尖刮着她,挑/逗出细密的痒和颤栗。

    “累了?”

    废话。

    从进门折腾到现在,以为谁都跟他一样精力旺盛的用不完吗?

    “走开”她气得直喘。

    她是真的累。

    呼吸起伏都没什么劲了。

    于是他慢下来,“茶水间的晚餐是你准备的?”

    他轻轻在她耳后吻,大提琴般醇厚的音质震动着,温白然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嗯”

    不满她只是发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他在她颈后咬了一口,不疼,更舒服了。

    他要求她:“说话。”

    温白然于是迷迷蒙蒙地转回头,用脸去蹭他的唇,“你吃了吗?”

    小猫一样乖。

    “没有。”他剥开她挡在两人之间的长发,由着她蹭。

    “为什么?”

    温白然停下来,睁开眼。

    迎着窗外的夜色,淡白月光在宋叙眼里汇成一汪泉,幽幽的,微凉地洗涤她。

    心尖倏地一缩,跟着变软。越来越软。

    她忍不住从被子里拿出手来环住他,整个人都面对过去。

    纯白的丝绒被子下,两具身体紧贴着,没有距离。

    “你不饿吗?”

    她不蹭他了,唇上有些空虚,宋叙又低下头去吻她。

    下巴,脸颊,眼睛,额头。最后在耳边。

    “不是双人餐么。”

    双人餐怎么一个人吃?

    他温柔起来没人能招架。

    温白然也不能。

    她钻到他颈边,轻声说:“想叫你的,你在忙。”

    不仅自己忙,还让她跟着一起忙。

    简直没有人性。

    她说着,突然笑出来。

    “怎么。”宋叙问。

    她抬起头来,眼里笑意透明的像水晶,“你知道吗,公司里的人都不敢给你当秘书。要不是我主动请缨,你以为你还能使唤谁?”

    宋叙垂眼,睫毛刷过她额头,软得和他的人设非常不相称。

    “为什么?”

    他对自己在公司人心里的定位很清楚。他认为大家只是同事、上下级关系,彼此在工作上合作、协作就好,没必要产生过多交集。越纯粹的公事公办才能产生越高的效率。

    当然,他也并不只是单向压榨。他给了他们最多的利益。

    加班餐费、工资、休假,员工得到的应该比付出的要多,至少是持平。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样还不够?

    温白然对他的费解表示费解,“除了这些呢,你没想过你给他们多大的心理压力?”

    “多大?”在宋叙的认知里,压力是动力的来源,人如果没有压力就像被拍扁在地上的易拉罐,任人倾轧,最后只有等着被丢进垃圾回收站这一条路。

    他如实陈述自己的想法,并表示不觉得自己给了谁压力,他通常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连实话都会带来压力,他会建议那个人辞职回家。

    他说的很认真,仿佛这想法根深蒂固,与生俱来。

    温白然翻身将自己撑起来,双手抱着手臂,手肘抵在他胸口,被子从肩上滑落,她半个身体都露在房间干冷的空气里,正色对着他:“你不觉得你这想法很不尊重人吗?”

    她怕冷,皮肤上的寒毛都竖起来,瑟缩了一下。

    胸前轻微摇晃着,勾去了男人深沉的视线。

    宋叙眼底渐浓,长臂拢住她,带到怀里,用体温熨帖,“说说看。”

    “你总把人当机器。可人不是机器,人有感情,有知觉,会感觉到你把他们当机器。”温白然说,“你并没有尊重我们作为人的感受。”

    她说“我们”。

    这一点他不能认可。

    “我不尊重你?”宋叙收紧力道,低下来的声音带着危险,“你说不要,我不就在让你休息?”

    “……”

    感觉到他的强硬逼到腰间,温白然慌张抵住他的下巴,身体后仰,“这不一样。”

    她强调:“我说的是工作。”

    夜太深了,他青色的胡茬看不清楚,却实实在在刺着她掌心。她痒的受不了,想收回手,却被他衔住了手指。

    “有什么区别?”她手很软,点点香从肌肤深处散发出来,指腹碰到他舌尖,触电一样缩回去,他用牙齿咬住,齿尖厮/磨。更用力地贴到她身上,温白然被硌得扭了一下。

    “宋叙!”她娇声喝。

    “怎样。”他有恃无恐,“我够不够尊重?”

    “……”

    温白然被他烫得脸都红了,她完全相信她要是敢继续跟他唱反调,他就会立刻、马上把她就地正法。

    停顿间,搂着她肩的大手蓦地将她往上一提,危机感来临。

    温白然顿时大喊:“够够够!”

    她惊慌失措,举手投降。

    急促的呼吸像是真的怕了他。

    “呵。”宋叙低低笑出来,太愉悦,叫人咬牙切齿。

    笑什么笑!

    大女人能屈能伸懂不懂!

    温白然以前没发现他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竟然还威胁她?

    混蛋!

    她被重新塞进被子里,翻过身,男人的长臂从身后横过来,带着她的后背嵌进他的胸口,屈膝,双腿托在她身下。

    这个姿势,她好像是坐在他怀里。

    两人面朝着窗外的夜,宋叙深深嗅她发间的香,表情是迷醉的,有不可自拔的意思。

    “Vivi。”

    “嗯?”

    “你还爱他吗。”

    温白然一怔。

    宋叙的唇像两片温柔的羽毛,搔着她的耳廓,在神经上撩起轻波。

    她不由自主地陷进这种细致的感受里,声音轻得像梦呓,“爱的话,你又要让我走吗?”

    话落,他的吻变重,抵在她脑后,下巴被推向胸口,呼吸都蜷缩在喉咙里。

    他问:“你想走吗。”

    温白然说不想。

    她上次也不想。

    她现在深刻感觉到那句话的意义。

    新的人,新的感情,新的身体和性/爱,这些的确能帮助一个人从旧的伤痛里走出来。

    宋叙的唇舌总是让她没有精力去回想,他手指带给了她全新的奇妙体验,她完全沉迷在他的怀抱里,差点连自己都忘了姓名。

    “一直都没说,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那天晚上没有丢下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过去的漩涡里打转。那是迷魂阵,我在里面迷失了好久。”温白然回过头,用唇力行。

    即便身经百战,她依旧生涩得像初学者。

    大胆的动作是他培养了这么多天的结果。

    他在她的气息里感觉到自己的痕迹。

    这让他很满意。

    “被你爱,是什么感觉?”他曲肘一支,身体顺势来到她上方。

    温白然被他压着,说不知道。

    她没问过周凛,也从没总结过自己爱人的方式,但有个词,是贬义的,大约符合她的风格。

    “是什么?”

    溺爱。

    当确立关系后,她会把自己和对方都完全从世俗里隐去,无论他们原本是什么模样,骄纵的褶皱与纹路全都被她灌满,她让彼此膨胀着碰撞,直到头破血流,最后面目全非。

    她是反省过的,也许她和周凛走到这一步并不全都是他的错。

    她也有错。

    甚至是她错的更多一点。

    明知道他的个性,明知道她的弱点。

    却还是在最开始就由着一切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哪怕是和宋叙也一样。

    因为她知道他们不会有结局,既然最后两人会像沙砾散落在人海,那不如就将所有都在当下放大到极致。

    他们缠绵,深刻,以至于每一个夜都在倒计时。

    她从前以为这是及时行乐的积极态度,后来才发觉没有比她更悲观的想法了。

    她默认任何关系都会终结。

    于是她放任。从不挽回。

    “对不起。”

    她充分释放着自己的感官,感受他牙齿在皮肤上划出红痕。

    疼,又不疼。

    他带来的快乐更多,但她没想过回馈。

    宋叙湿漉漉的脸抬起来,长眸下的暗昧浓到窒息。

    “你怎么知道我会配合你。”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也会放任。”

    温白然空虚地闭着眼,错过了他此刻的眼神,只是难耐地请求他继续,“宋叙”

    “温白然,你说的没错。”

    “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打算尊重你。”

    心里的潮水急速退后,又一波接一波地上涨。

    她朦胧地听见有水滴的声音。

    “就像这样。”

    牙齿陷进肉里。

    宋叙下了论断:“开始或结束。由我说了算。”

    空白或填满。

    该配合的人是她。

    他掌握着欢愉的开关,而她只需要提出要求,然后去感受。

    “现在告诉我。”

    “你要不要。”

    温白然被他断断续续的动作折磨的快疯掉了。

    她仰着头羞耻的哭了出来,“要”

    “宋叙,我”

    多余的话不用再说。

    宋叙是最完美的人机,收到交互的需求,立刻开始制造让她满意的效果。

    ……

    夏季的天亮得太早。

    当晨曦洒进高层套房,温白然最后一次尖叫着晕死在他身上。

    他拥着她的后背,指尖悠闲缠绕她的发梢,圈紧,松开,再圈紧。

    床头亮了一晚上的手机终于熄灭。

    宋叙拿起来,过程里再度突然响起的震动让怀里的女人不安地皱了皱眉。

    他移到床边。

    指腹在她背部裸/露的皮肤上轻轻点着。

    像安抚。

    左手的来电同时接起。

    焦急的男声冲出来,戛然而止在窗外的阳光里。

    “温白然”

    “你好。”他淡声,带着通宵纵/欲后的松弛和沙哑,“我是宋叙。”

    ……

    第27章 周五

    宋叙太可怕了。

    可怕到温白然这段时间都不想再在晚上见到他。

    昨晚折腾了一夜, 早上只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就被拖起来,在浴室镜子里一照,她差点被自己的样子吓死——

    脸色苍白, 眼圈发黑, 双目无神, 头发乱得像鸡窝。

    果然, 女人超过二十五岁之后熬的每一个夜都会被开诚布公在脸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素颜没法见人。

    时候不早了,只能临时在宋叙车里化妆。

    其实温白然皮肤状态不差, 甚至有些被狠狠滋润过的饱满, 只是太困了,整个人萎靡着, 没什么精气神儿。

    擦了点睫毛膏把困倦的眼睛撑起来, 又嫌嘴唇没血色, 她在包里翻出两支口红,拿了支在手里正要擦,旁边的男人建议, 换一支。

    宋叙在开车, 压根没看过来。

    但他一心多用的本事她是知道的。

    这会儿不到九点,正是太阳开始散发热力的时候,阳光透过黑色车窗筛进来, 明亮有余,将他一张冷隽的脸照得透彻又干净。

    没有胡茬, 没有毛孔,甚至没有一点点黑眼圈的影子。

    狭长的眼尾深刻而锋锐, 神情散淡着, 睫毛上仿佛铺了一层金粉,随着他转眼, 簌簌地落。

    “信我。”他似笑非笑地说。

    啧。

    凭什么都是熬了一夜,他却这样神清气爽的像睡足了八个小时?

    感叹老天不公的同时,温白然自顾自地拧开了手里的唇膏。

    她从来不觉得男人在化妆品上有什么发言权,长得好看的男人更没有。他们哪里知道雾面口红和镜面唇釉有什么区别,只会问你是不是吃完东西忘了擦嘴。

    反正宋叙肯定说得出这种话。

    但事实证明,他又好像是对的。

    唇膏一上嘴温白然就知道完了——她肤色太白,饱和度过高的红在脸上对比惨烈,衬得她像刚喝过人血的女鬼。

    “”

    感觉到身边人似乎在笑。

    温白然默默抽了张纸巾擦掉,换了另一只肉粉色。

    嗯,这支不错。

    淡淡的粉贴近她原本的肤色,显得人有颜色又没那么突兀。

    好吧,她承认男人对化妆品了不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有个成熟的审美观。

    快到公司了。

    宋叙老样子把她放在路口,她自己走过去。

    下车前,温白然收拾着东西,突然捞出手机问:“对了,你早上是接我电话了吗?”

    车载蓝牙正连着宋叙手机的播客,一首非常老的英文歌到了尾声,播放下一曲前的空白间隔让车里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儿不让停车,看了眼已经没电的屏幕,温白然麻利地收起来,开门下去。

    “我先走了。”

    CBD密集的高楼挡住太阳,在路边落下凉爽的阴影。

    她回身关车门,车窗随之降下来,宋叙淡淡的声音和他车里的味道一样,在这个匆忙的早上都显得沉稳又令人心旷神怡。

    “早会别迟到。”

    “”

    还以为他是要说什么。

    冷血资本家。

    温白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路口指示灯变绿。

    宋叙的脸消失在升起的车窗背后,银灰色的沃尔沃亮起左转灯,在早高峰的车流里依旧低调的引人注目。

    看了眼时间,她也一刻都不敢停留,马不停蹄赶往公司。

    幸好没有迟到。

    到了位置上还没坐稳,乔伊过来抓着她问,被宋道长奴役的感觉如何?

    温白然诧异她怎么知道她被奴役了?

    乔伊:“你化妆了呗!你平时都不化妆的,今天化了,为什么?肯定是熬了个大夜,早上起来脸色不好看呗。我可看见了,茶水间里的晚餐一口没动,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你现在懂我为什么死也不给他干活了吧!”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完全没注意温白然变微妙的脸色。

    “他确实不是人。”她只能这样说。

    她颓丧的语气更加勾起了乔伊幸灾乐祸的兴奋:“快说说,他都指使你干什么了?做合同?翻文件?”

    干了什么?

    温白然回忆了一下,也没想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反而是宋叙做的比较多。

    从前到后,

    从左到右,

    从上到下。

    她完完全全就是在被虐。

    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前,堵的死死的,温白然虚弱地说:“反正就是干这干那。”

    “哈哈哈!”乔伊没人性的大笑换来一记幽怨的白眼,她忙捂住嘴,肩膀还在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但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被恶霸凌/虐过的良家妇女,还是独守空房的那种。”

    温白然:“?”

    “为什么是独守空房?”

    “虐爽了呗!”乔伊笑得更肆无忌惮。

    “”

    不得不说,乔伊是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要不是温白然知道她完全是在胡扯,她都要怀疑乔伊昨天是不是跟踪他们了。

    不过这也给她敲了个警钟。

    都在一个公司里,有些事儿太明显了容易招来麻烦。

    她申请当秘书时没考虑到这点。

    性激素的分泌是会露出痕迹的,他们做的越多,破绽就越多。

    看来她得和宋叙保持一定距离了。

    快到下班,温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

    大运市郊医院的项目已经拟批下来了,接下来他们会派人过来处理土地的招投标事宜。

    快的话明天,慢的话下周。

    来的人是钟毓。

    上次不欢而散,她给了宋叙一个小小的惩戒,大约这回是想来看看他的态度。据说是她自己主动申请的,这一次得在深江待一个月左右。

    乔伊说她绝对是想趁这一个月把宋叙吃干抹净。

    温白然对吃干抹净这个词表示同意,但她强烈怀疑到底是谁把谁吃干抹净。

    俩人在微信上打了个赌。

    深江港高级游船晚餐。

    谁输了谁请客。

    温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宋叙这个人外冷内好吧,至少是温的。

    虽然他现在对钟毓不感兴趣,但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钟毓在这一个月里死缠烂打、投怀送抱,他保不准会半推半就地与她一夜春宵。

    只要有了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就会接踵而至。

    这件事上她有经验。

    乔伊看她这么笃定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懊悔地直呼上当,游船晚餐可是998一个人呢!这一下损失了两千块,她说什么也要让温白然还回来。

    宋叙在办公室里,关电脑时余光看见两个女人挽在一起从外头经过,有说有笑的声音传进来,隐约听见温白然今晚要请客,中展的燕子楼。

    兴致不错。

    他用手机给她发信息说晚上见。

    一直到接近十二点,他从浴室出来,温白然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Vivi]:累了,休息两天

    字里行间看起来昨晚的阴影犹在。

    宋叙随手将电话扔到一边。

    推车上的香槟还有微凉的余温,他打开,倒了一杯。

    清爽的气泡湿润口腔,高层夜景如星。

    他垂眼低笑,“没口福。”

    //

    蒋世金打电话来这件事,温白然是周五才知道的。

    苏怡出院了,硬要来见她,说是感谢,但大约还是想跟她说周凛的事。

    温白然惊奇的发现,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是瞳孔微缩,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像没有风的湖面,叶片落下来的涟漪一圈圈淡开,不足以构成浪的纹路。

    她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回苏怡还是下午来的。

    但她学聪明了,在大厦的一楼等着。这儿有空调。

    温白然没有加班,一下楼就看见了她的白裙子。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在一群上了一天班、攒了满肚子不满和怨气的人群里,苏怡单一的白色显得格外惹眼。

    “我最多给她五分钟。”

    宋叙经过时,低醇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只有他们两个听见。

    温白然小腹蓦地一缩。

    她之前在信息里说休息两天,他简直是掐着表在计算。

    昨天开始催她见面,催到今天,他干脆把她堵在了茶水间里。

    午休时分,大家饱餐过后在各自工位上玩手机的玩手机、刷视频的刷视频,只有人事部的同事还在奋战。

    今年公司晋级为外企,校招工作比往年都要繁琐,Jennifer做了好几版方案都被经理否了,气得她在办公室骂娘,骂累了想喝口水,没了。

    到茶水间一看,门又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锁了,她拧了半天没拧开,骂骂咧咧走了。

    一门之隔的空间里关着灯,窗户上的百叶帘遮光性一般,正对办公区的磨砂玻璃外层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温白然被捂着嘴抵在玻璃上,直到门外的人走远,裙下那只手不安分的探进去,她吓得把尖叫咽进喉咙里,双腿死死夹紧,不肯让他再进一步。但这样高度紧张的精神也让她变得极为敏感。

    男人硬梆梆的胸膛压着她,并且还在不断地压过来。

    心跳和呼吸都乱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全身心都在和那根手指僵持。

    进一步是泥泞。

    退一步是湿林。

    进退之间,她崩溃的想哭。

    “唔!”她瞪大眼发出抗议。

    宋叙眼帘低垂,微微侧过脸,带着点故意逗弄的狭促笑意,“真的不来?”

    “那算了。”他抽手像是要离开,“我不喜欢强迫。”

    温白然松了口气,腿上的力气跟着一松,他却又突然进攻。完全来不及防备,她猛地绷起脚背,脚趾死死蜷紧着,高跟鞋随着身体了离开地面。

    “宋”这下她真的叫了出来。

    被吞进宋叙的喉咙里。

    一个缠绵到极致的吻。

    伴随他愉悦的笑。

    “我不喜欢强迫。”

    “可你很配合,不是么。”

    他收回手,笑看温白然眼眶通红,不知是欢愉还是难受的泪光潋滟着,眼神的每一寸都在控诉着他真是个混蛋。

    宋叙长眸微眯,浓/欲里多了几分爱惜。

    低下去安慰地吻她的脸和嘴,他沉声:“好了,剩下的晚上再说。”

    ……

    理智上温白然不想让他得逞,可是情感和身体都不听话。

    她一整个下午都如坐针毡。

    中途去了几次厕所,路过宋叙办公室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跟他决一死战。

    到下班,他又故意和她们一起出来坐电梯。

    表面上是冷淡地看手机,其实在给她发微信。

    手机在包里一直震,她本来想装死,奈何这动静被乔伊听见,她只好拿出来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放回去。

    乔伊小声问:“谁啊?”

    温白然:“垃圾推文。”

    “嗷。”

    整个电梯间安静得像是项目组的会议室。

    宋叙自顾地发散冷意,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温白然抿紧嘴角,借整理头发的由头,侧过去瞪了他一眼。

    宋叙泰然自若的表情斯文到极点。

    唇一勾,更像个败/类了。

    “”

    电梯来了,温白然收回视线,随着身边人的步伐进入。

    苏怡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轿厢里断断续续的信号不是太好,听筒里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温姐姐,我到了。”

    乔伊又问,这个叫你姐姐的是谁?你妹妹吗?

    温白然扯了扯嘴角,不太熟的亲戚。

    她说完,感觉背后有道视线压过来。

    仿佛在嘲讽。

    宋叙显然已经听出来她是谁。

    也对,那天在中展,还有周一晚上的医院,他都在。

    他本来就是个会洞察人心的怪物。知道的越多,温白然在他眼里就越透明。

    出电梯告别了乔伊,宋叙离开前还有话留给她。

    在手机上。

    [宋叙]:虚伪是会浪费时间的

    [宋叙]:不巧,我们今天没有这个时间

    [宋叙]:五分钟

    [宋叙]:你不下来,我来帮你

    温白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帮她,但在和苏怡面对面的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时间正在被浪费。

    “温姐姐,阿凛生病了,你能去看看他么?蒋世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后来接了,是个男人求求你了姐姐,不管你们现在是不是分开了,但你去看看他吧,好不好?”苏怡哽咽着说。

    身边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注意到她的眼泪。

    温白然不想未来登上写字楼的八卦排行榜,将她拉到一边,给了她一张纸巾,看她把眼泪擦干。

    她表情太淡,像个冷血的怪物。

    宋叙那样的怪物。

    “我没有时间。”

    “另外,你有样东西忘了还我。”

    苏怡一怔,“什么?”

    第28章 灰败

    五分钟。

    不过一支烟。

    高跟鞋在地库里的声音越来越近。

    银灰色的沃尔沃车前灯亮了两下, 回应她。

    拉开车门,宋叙嗓音带笑,“很准时。”

    尾音结束得有些突然。

    一方灰白格子的手帕扔到他腿上。

    上车, 关门。

    温白然一系列动作都做的没有声响, 侧脸冷淡着, 目视前方, 一言不发。

    宋叙眉梢几不可察动了动,捡起那条帕子, 用食指勾着, 仿佛是有什么忌讳,薄薄的眼皮叠起来, 问她:“你要回来的?”

    “不然呢?”她冷声说:“她难道会主动还给你?”

    苏怡是个聪明人, 咖啡厅里匆匆一瞥就能识别周凛的身家, 那天在中展,宋叙西装革履,精英做派, 说话是刻薄了点, 可也正因为他的刻薄,让苏怡认定他是个不输周凛的高等人。

    这条手帕价值不贵,不过是她读书两个月的生活费罢了。

    但留着它, 就是留着也许未来生活费都不用愁了的可能。

    温白然刚才亲眼看着苏怡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这条方帕,上面干净的香味恐怕是她亲手洗过。

    为什么要亲手洗?当然是因为干洗功利性太强, 手洗的话哪怕是洗坏了也能显示出她不落俗套的清新和无辜。

    虽然她向来不认为女人有企图心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但苏怡会不会太急功近利了?她现在毕竟是周凛的女朋友。这样朝秦暮楚, 说不过去吧。

    苏怡八成没看懂她的意思, 仿佛有些后怕似的问了她一句,手帕的主人是姐姐现在的男朋友吗?

    温白然说, 不关你事。

    手洗过后的帕子格外柔软,上面每一条折痕都小心翼翼叠过。

    宋叙抖开,散出一阵柠檬香皂的味道。

    是清爽的,但显然不适合留在车里。

    “用过的东西,丢掉就好。”

    他深邃眼底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在气什么。”

    温白然五官是温润的,不算精致,嗯,应该说是精巧。眉眼轮廓立体而不显得过于深邃。鼻梁是秀挺的,鼻尖略微娇憨的圆润着。嘴唇丰盈,两片饱满的唇肉吻起来总是软得让人想咬。

    她的美丽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哪怕是身上冷淡疏离的气质也并不尖锐。

    像隔了一层雾,你知道她在那儿,并且一直在那儿,但她所有情绪都在雾里,隐隐约约的。

    现在,这阵雾仿佛被风吹散了。

    她的喜怒放大出来,呈现在脸上。

    蹙着眉,抿着唇,嘴角那一线阴影看得出倔强。

    闻言转过眼,拧着眉看他。

    “我有生气吗?”

    宋叙像是很高兴她生气,眼里笑意加深,语气都轻快了,“Vivi,她不值得你动气。”

    温白然微怔,脱口而出:“那你呢?”

    “我?”

    “那要看什么事了。”

    他说着,拿出扶手箱里的打火机。银质拉丝表面,触手生凉。点火的声音很脆,幽蓝火苗一窜,在他眼里烧着。

    车载空调将火油的味道循环到整个车厢。

    温白然看着他洁白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深邃长眸里,她的身影被火舌舔上,隐约晃动。

    “为什么隐瞒那个来电?”

    在她眼中的潮水熄灭的当下,火光也蓦地消失。

    宋叙敛了眉,幽深眸色开始凝重。

    “你们已经分了。”他说。

    “所以?”

    “所以何必纠缠。”

    “你说过,你们没可能回头了。既然如此,就不用给他希望了吧。”

    宋叙的口吻是温和的。

    甚至算得上温柔。

    温白然其实感觉得到这些天他渐渐对她纵容的态度。但她也清楚那不是出于情感,而是他自以为她依赖他的欲/望。

    在出色的猎人面前,死物是没有征服的必要的,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永远是那些警觉的、一嗅到他们的气息就开始逃跑的。

    猎物死前挣扎的越剧烈,他们的枪口瞄得越稳。

    就像宋叙。

    他毫无顾忌刺中她的内心,并随意翻动,不过是自诩了解和掌控她的一切。

    但他还不知道那个电话不是周凛打来的。

    温白然脸上鲜活的情绪慢慢收起来。

    眼神一寸一寸冷掉。

    “宋叙,你好像忘了在自愿的前提下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

    “这段时间,我没有从你那里拿走什么,你也并没从我这儿得到。”

    有车从前面经过,黄色车灯从立柱的侧面打到车前盖,漫过车窗,短暂淹没了他们的脸,接着迅速退去。

    宋叙深深凝望她冰凉的脸,看她的眼睛在车内的昏暗里静静发光。

    温白然淡声说:“没人能替我做决定,我也不需要人来评判。”

    “你,更没资格。”

    //

    周凛是病了。

    但不是身体。

    苏怡去找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见。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像个死人。

    蒋世金在客厅代为传话,让她别来了,来也没用。

    苏怡置若罔闻,追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周凛好起来?

    她不想看他这样颓废着,希望他振作,哪怕是再去找回温白然呢?

    蒋世金冷笑,你以为他不想?

    周凛那天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起来了,他问了八百遍都问不出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天忍不住打给温白然,居然是个男人接的。

    黎明时分,半边天都还是黑的。这种时候她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其中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再说了。

    周凛这人是有洁癖的。

    几百万的表被肖紫眉拿走,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温白然跟了他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她就是因为清楚,才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这样一来不管周凛再爱她、再受伤,只要想到她已经被别人碰过了,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苏怡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很震惊,震惊周凛竟然会受伤。这不像他。他伤在哪?心吗?

    她想象不出来。

    印象里,周凛那么桀骜。他可以愤怒,可以不甘,可以随时不顾一切地发疯,他怎么能伤心呢?他居然是有心的吗?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咖啡厅里初见,他沮丧的样子,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温白然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来说去,关键还是在她。

    蒋世金劝她不要多管闲事,没什么可管的,她在这儿讨不到好,周凛也不会领情。

    苏怡知道,可她就是不忍心。

    她对蒋世金说,金哥,我说我真的喜欢阿凛,你信吗?

    蒋世金不说话,只用一种你没救了的无奈眼神看着她。

    苏怡来找温白然之前是做好了准备会被她赶走的。

    她的为人这段时间苏怡多少听说过。

    漂亮,聪明,优秀。

    文艺的书卷气息是她的特点,也是和其他人拉开差距的阶梯。

    她的冷傲源于内在的稳定。

    就连蒋世金都说,如果不是周凛,她现在一定可以更好。

    苏怡想象不出来她还能怎么样好,她已经拥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自己买了房子,即使不靠周凛或者任何人都能自给自足地在这个城市生活。

    温白然大概就是那种从小到大都被家长们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是她永远成为不了的人。

    苏怡是羡慕她的。

    尤其在知道那天奢侈品店外给她手帕擦眼泪的男人是她现在的男友后,她更羡慕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可以同时拥有周凛的怀念和那种优秀的男人呢。

    气温太高,路边车流不断。

    苏怡放弃走向地铁站,她站在路口,观察着每一辆从写字楼地库里出来的车,那些车里似乎装着她憧憬的未来。

    十分钟后,她伸手拦了辆出租。

    既然想要融入,不靠近一点体会怎么行呢。

    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生,也有人在死。

    苏怡活着,她想活得漂亮一点,比过去容易一点,这没什么错。

    你没错。

    她这样对自己说,并打算去找周凛,告诉他这周发生的一切。

    “师傅,去金湖府。”

    蒋世金已经在这儿陪了周凛一周了。

    朋友做到这份儿上实在没话说。

    苏怡说,金哥,你这几天照顾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吧。对了,你托阿凛找的那个Bearbrick他找到了,在地下室里,我拿不动,你顺便也带回去吧。

    等他走了,苏怡找到房门的备份钥匙,鼓起勇气打开主卧的门,进去。

    已经夜了,床头那盏微弱的夜灯快要挡不住房间里叠加的黑暗。

    所有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接近两米五的大床,黑色的床品与昏暗融为一体,棉被下几乎没有呼吸的人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凛。”

    苏怡走过去,跪坐在床边。

    她试着掀开被角,小心翼翼刚刚拉开一道缝隙,立刻被一只苍白的大手粗暴打断。

    她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上,手背磕到桌角,砰,骨头都碎了一样的疼。

    眼泪一下子跑出来,她死死咬着唇没出声。

    直到房里又归于平静,她才哽咽着说:“我去见过她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好像睡着了。

    可苏怡知道他是醒着的。

    她继续说:“我求她来见你一面,她不肯。她说你们已经分开了。凛,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可是她已经放下了。”

    “她现在的男友是她的上司。你见过他。是那天我们在中展碰到的那个人。”

    “凛,我知道你耿耿于怀她的背叛,可她没有背叛你。他们没谈多久。至少是在和你分开之后。”

    “你起来好不好?我宁愿让你去追回她,也不想看你再这样伤害自己。”

    她啜泣的声音在偌大的卧室里飘散。

    除此之外,仍然一片死寂。

    苏怡吸了吸鼻子,直起身来,再度抓紧被角,手背赤目的伤痕让她发抖,刚才那巨大的疼痛她还没忘。

    但周凛的呼吸就在下面。

    半晌,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她用力一掀。

    “阿凛——”

    周凛趴在枕头上,不见天日的脸苍白的暴露在空气里。

    他睁着眼睛,往日那样灼热的黑眸如今没有生气的黯淡着。

    苏怡心痛地扑过去,趴在他背上大哭:“凛,你别这样,我好害怕。你振作一点好不好?我知道你难过,你起来啊。你去争,你去抢!我会帮你的。你们毕竟在一起了八年,八年的感情,我想都不敢想。你会赢的,我会让你赢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他冰凉的脸。

    周凛的灰败让她打从心里害怕。

    泪水和唇一起凑到他嘴边,她拼命吻他,吻他的脸和唇,吻他的眼睛还有耳朵,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渡给他,只要他能好起来。

    “凛,她不爱你了,可我还在。我就在这里,每天都守着你。凛,你看看我吧。”

    ……

    /

    蒋世金在地下室里果然看到了那个半人高的礼盒。

    他让物业帮他搬上车,自己上楼跟周凛打声招呼,他就回去跟爹妈点个到就回来。

    往外走时,他看见了温白然。

    好久不见了,她那份独一无二的清冷一如既往地美得要死要活。

    两人一起上楼。

    电梯里,蒋世金说你不该来。

    温白然也不想来,但她要是不来,苏怡不知道还要再去找她几次。

    “她去找你了?”蒋世金头疼地感叹这女的八成是想钱想疯了。

    温白然看他一眼,说未必,也许她是真的喜欢周凛呢?

    蒋世金哼笑,虽然周凛是我兄弟,但说句实话,就他那德性,除了你,还有几个女的受得了?

    温白然不说话了。

    周凛的个性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很了解。

    沉默半晌,蒋世金突然说,对了,李渊哥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温白然说不知道。

    李渊是周凛的表哥,也是他那个大家庭里唯一一个没有对她投反对票的人。

    可惜他两年前就出国了,如今回来大约是为了结婚。

    不知道对象是谁。

    蒋世金却说,他还没对象。

    叮

    楼层到了。

    温白然收起意外的神色,与他前后出了电梯。

    两人站在门前,蒋世金说你开吧,密码和指纹都没变。

    温白然没动。

    她只说了三个字。

    不合适。

    以前这是她和周凛的住所,是他们的爱巢,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外人,如果擅自进入主人家,严重一点都可以报警了。

    蒋世金对她的冷幽默切切实实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勉强打了两个哈哈,门一开,主卧里隐约传来的声音让他暗叫一声糟糕。

    这套平层很大,当初为了选到能配得上这里装修风格的软装,温白然在上着班的情况下提前半年就开始熬夜,不少家具漂洋过海从大洋彼岸来到了这里。

    她记得耗时最久的是那套造型沙发。

    他们等了八个月。

    那时的八个月因为期待和向往而充满了漫长的煎熬和甜蜜。

    但现在说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温白然将那动静听的一清二楚,淡声:“我就不进去了。”

    蒋世金拉住她:“别啊,他”

    女人的娇呼打断了他:“阿凛、别——”

    温白然面无表情推开他的手,仿佛多留一秒都觉得恶心,“也别说我来过。”

    ……

    第29章 渡

    电梯来了。

    温白然头也不回地进去。

    蒋世金追过来想叫她, 另一边的屋子里却又传出来不小的动静。他低咒一声“该死!”调头回去。

    客厅里,苏怡被周凛拽着手臂从房间拖出来。

    “阿凛、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周凛!”

    她连声呼救换来暴躁地一扔。

    周凛动作轻易的跟扔一袋垃圾没什么区别。

    刚到门口的蒋世金被她砸了个正着, “卧槽!”

    有他接着, 苏怡只是踉跄了两步就站稳了, 她很快抬起脸, 满眼泪痕地望着屋里,“阿凛”

    大门后的玄关连通着客厅, 没有开灯, 整体黑白风格的室内在傍晚时分显得无比压抑。

    周凛没穿上衣,阴沉着脸, 整个空间在他身后的昏暗里无限延伸着, 像个巨大的黑洞。

    这些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精壮的上身骨骼感更强了,肩膀紧绷着抬高,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下身的灰色运动裤又宽又大, 裤管盖过了脚面, 萎靡的拖到地上,和他上半身蓄势待发的紧张完全是两个世界。

    “滚。”他眼里喷火。

    这是一周来他第一次开口和苏怡说话。

    声音粗哑着,刺耳极了。

    蒋世金不知道刚才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他和温白然都误会了,不由皱眉, “凛,温白然来了。”

    这名字一出, 仿佛地震。

    苏怡身形一晃, 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她怎么会来呢?她不是说不来吗?

    “是苏怡去找她的。”

    蒋世金本来以为她终于做了件有用的事, 现在看,简直多余的不能再多余了。

    他上前,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希望周凛有个心理准备,“她刚才以为你们在你要去追就快去,她才刚走。”

    周凛脸上的阴影像碎掉的墙灰一样簌簌掉落,露出本来的惨白,他有些激动地想上前,脚下却仿佛被千斤的锁链捆着,眼底亮起的光倏尔局促地缩成一团。

    狂傲的狮子也有胆怯的时刻。

    温白然就是这个时刻。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餐厅里的那个花瓶。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印象里,它早就碎了。

    温白然蹲在地上,一片片把它们捡起来。

    可碎掉的东西再怎么拼还是碎的。

    他答应过她要再给她买一只新的。

    是这只吗?

    一瞬间,周凛脸上掠过许多复杂的神情,喉头几欲震动,却干涩的发不出任何声响。僵在原地的脚跟重重落回原位,屋内的暗影重新像山一样将他的肩膀压垮。

    黑夜来得悄无声息。

    //

    温白然从金湖府出来打车去了渡。

    这儿的经理很久没见到她了,再见依然第一眼认出来。

    “温小姐,好久没来了。”

    经理在这儿干的年头不短,有眼色,会看人,和周凛那群人熟得很。

    这段时间他和蒋世金都来得少了,来了身边也不见温白然,倒是那个姓苏的女孩儿露了两面。以经理对他们的认识,从温白然独自出现在这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今天想喝点什么?我来安排。”就算分了,温白然的份量也不轻,经理对她依旧客气的很。

    温白然淡淡笑笑,道了声谢,“再等下吧,还有个人。”

    周末了,场子里人不少。

    她四处望望,说:“帮我找个安静点的位置。”

    “那二楼吧?我们楼上刚装过,几个临窗的卡座都不错。”

    “可以。”

    经理抬手叫来服务生,“小林,来带温小姐去二楼。”

    渡在这条街上开了好几年,之前完全是个清吧,后面干不过其他场子,差点关门,是周凛和蒋世金一块儿扔了点钱注资才活下来。

    老板用这钱把店里重新装修了一番,现在成了这条街上的网红打卡地标。

    当初投资的事情看起来只是周凛的一时兴起,因为金额不大,连周家都不知道。

    温白然问过他为什么心血来潮,他也只是说喝惯了这里的酒。

    但现在看看,也许并不完全是这回事。

    夜渐深了,楼下热闹起来。

    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她抬手叫服务生上杯咖啡,下完单,服务生还没走,一个人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瘦长的手,没有任何装饰。炎热夏季,他浅蓝色长袖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紧着。迷离灯光下,那只沉稳把控座位角度的手仿佛有种叫人心都跟着静下来的魔力。

    温白然蓦地抬眼,惊喜地认出他,“李渊哥!”

    男人金丝眼镜下的双眸析出内敛的笑,“好久不见了,小白。”

    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李渊曾是温白然的偶像。

    他和周凛一样,都有个盛大的家族,但他本人也绝对是天赋异禀的存在。十五岁跳级进了少年班,二十四岁博士毕业,后来进入家族企业学习管理,短短几年时间就让一直在500强边缘徘徊的联洁日化进入了国内日化行业的核心地位。

    本以为他未来会一路带领自家公司进军国际,但两年前他又义无反顾地选择放弃继承家业,出国进修心理学。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现在坐在温白然面前的李渊也不过才三十六岁。

    两年没见了,他看起来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依然是清隽温和的面容,从容宽厚的气质也没变过。

    但他眼中沉淀出了比从前更平静的力量。

    怎么形容呢,嗯,温白然觉得那应该是种磅礴的生命力,是万事万物都凝缩在他眼中的倒影。

    他的深度和他的名字一样,渊。

    那绝对是平常人望尘莫及的纵深和宽广。

    温白然很少从心里感到敬佩谁,谢女士算一个,再来就是李渊。

    “李渊哥,你比以前更优秀了。”她由衷地说。

    李渊才坐下来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赞赏,不由笑:“何以见得?这可是我回国后和你见的第一面,恭维的有点早了吧。”

    他声音温和,玉质感的音调高级的让人倍感舒适。

    所谓陌上人如玉,大约就是他这种独绝的气质了。

    李渊比她大八岁,大约是因为年龄的差距,温白然在他面前总有种小女孩的心态,说话不加修饰,连语气也有些夸张和兴奋,“就是感觉,强烈的感觉。我在电话里就感觉到了。”

    她从周凛那儿出来没多久就接到李渊的电话。

    他约她见面,地点她选,想来想去,两人交集最多的地方只有渡。

    温白然一直认为李渊是真正同时具有温柔和智慧的人,现在又更厉害了些,几句话就让她把他的想法当做了自己的。

    电话里,她其实听出来他是想约在这儿见面的,不过是借了她的口而已。可她虽然察觉出了这点,却没有任何不快,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说到底,是因为他给了她洞悉的余地。

    在他面前,温白然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的。

    他总是尊重所有人。

    久别重逢,对面的人还是用那种温和又包容的笑看着她,好像在他那儿她怎么做都是对的,“这说明变优秀的人不止是我,你也长大了,不是么。”

    温白然被他这句话灌得心口都是热的,服务生这时送来咖啡,她端起来敬他。

    “李渊哥,欢迎你回来。”

    李渊微笑和她碰杯:“谢谢。”

    渡是个酒吧。

    但今天晚上有两个人没有喝酒就足够快乐。

    李渊离开两年,温白然的生活和工作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见到了离家很久未归的哥哥,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外出时发生的故事。

    他一直安静地听,偶尔说说自己,然后继续听。仿佛是他需要这些故事来填满他的关心,温白然说的越多,他脸上的笑容越夯实。

    “小白,很高兴你又变得开朗了。”他说。

    小白。

    只有他会这样叫她。

    每次听,温白然都会有种被人搔了搔下巴的愉悦感。

    以前周凛吃醋,说李渊家以前养的狗就叫小白,你感觉的没错,他以前一进家门就一边抱着狗一边揉它下巴一边叫小白。

    温白然听完气得捶他两拳,说他心眼还没针鼻大,非要在她开心的时候说这些破坏她心情。

    后来她记下这个事,有次忍不住问出来,李渊哥,你为什么叫我小白?是因为你的狗也叫小白吗?

    李渊说对的,她也叫小白,是棉花面纱犬,三个月大的时候就来了我家,陪了我十年。她很可爱,白色的一团,云一样软,抱在怀里的时候会轻轻在我胸口上蹭。你要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

    他当时的表情温白然到现在都还记得,是很极其自然的宠溺,怀念和喜爱都鲜活如生,仿佛小白就在他们面前,乖巧地团在那里。温白然不由产生了对她的向往,问他有机会可以把它带出来玩吗?

    李渊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行了,她去年过世了,走得很安详。我把她葬在了院子里,她以前最喜欢在那里玩球。哦对了,我有她的照片,可以送给你。

    他语气太平和了,连遗憾都那么温柔,温柔到温白然并没觉得这是一场死亡,甚至又投入进即将见到小白照片的期待里。

    直到李渊想起她问第一个问题时的沮丧,关切地问她,你不喜欢小白这名字吗?

    温白然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一时哑然。

    下一次见面,李渊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带来了他珍藏的许多照片里的其中一张,给她们两个互相介绍,小白,这是小白姐姐。小白,这就是我故去的朋友,小白。

    照片中的小白果然软得像一团云,天真的黑眼睛又圆又亮,抬起来的前肢真的像在跟她打招呼。

    温白然就这么奇异地感觉到了和另一个生命的联动。

    李渊对她说,阿凛只是开玩笑,他从来没把小白看作真正的宠物,她是他的朋友,温白然也是,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恰好有个白,又和小白一样可爱,他才会这样叫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和周凛一样喊她然然。

    他还笑着说,如果要说像的话,不觉得阿凛的眼睛和小白更像么?他们都是热烈直接的个性,高兴起来会在地上撒欢。

    温白然听完觉得他说的没错,之后一段时间看周凛都觉得他无比可爱。

    这就是李渊的魔力。

    他让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种能待在他身边、被他用温柔注视,哪怕他的目光只是停留一下,都是他们的荣幸的感觉。

    连周凛也不例外。

    记得那时快要毕业,温白然面临着工作和恋爱难以两全的境地。

    周凛说她不需要上班,他已经买好了房子,她可以随时住进来,平时在家吃喝玩乐,兴致来了就去旅游,他从来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他要她和他过一样的日子。

    那确实是大多数人眼里的幸福生活,许多人将一生都耗在工作上就是为了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可温白然不想。

    至少不想是靠着周凛这样过活。

    她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周凛不能理解,他从来都不理解。

    两个人大吵一架,吵到连李渊都来劝。

    他对温白然说,周凛还不成熟,但他绝对没有要控制谁的想法,阿凛的宝贵就在于他的强势并不源于某些偏执,而是那颗还没长大的心。他只是想和你分享他生活的轻松。这方面你比他成熟,自然看得更远,所以我会支持你在这件事上的一切决定。

    他真的做到了。

    不知道他同周凛说了什么,周凛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陪温白然面试了三个下午,直到她入职当时那家广告公司。

    对她和周凛来说,李渊就像一个中转站。

    他从不主动干涉他们的关系,但不管任何情绪,只要进了他的站点,最后都会被包上一层温柔的纸,变成糖果,再送回他们手上。

    他总让他们看见彼此珍贵的地方。

    然后继续相爱。

    两年前,李渊出国前夕,他特意约温白然单独见面,也是在这里。

    那时的温白然已经陷进了感情离析的怪圈。

    她肉眼可见的变得消沉。

    得知李渊就要离开并且很可能不会再回来时,她哭了。

    分别前,李渊疼惜地抱着她,温柔抚摸她的长发,“小白,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未来或许不在阿凛左右。”

    那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建议她,可以分开了。

    他知道温白然崇拜他,也听他的话。

    在他心里,周凛是弟弟,是家人,温白然同样也是他重视的人。他希望她好,更好。

    到现在也是一样。

    聊了一晚上,温白然嘴巴都干了,低头发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喝光,李渊不知什么时候又帮她点了一杯热可可,放到这会儿刚好温了,“我记得你不爱太甜?尝尝看,我没让他们加糖。”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喧宾夺主,暗自咬了咬舌尖,“对不起哦,我话太多了。太久没见你了,有点激动。”

    “不会,我喜欢听你说话。在国外的时候就很想念你和阿凛在我身边吵吵闹闹的样子,现在又听到了,很亲切。”李渊笑一笑,“很有归属感。”

    李渊不是传统意义上多么漂亮或俊美的人,但他的气质完全足以改变他的面相,这样对她宠溺笑起来时竟然会让温白然有种悸动的错觉。

    她有些害羞地捧起杯子小口啜饮,“那说说你吧,你在国外怎么样?”

    李渊认真地想了一下,“嗯,吃饭、睡觉、上课、写作业,除了论文太难写,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了。不如你们在这里精彩。”

    温白然惊讶于这世上还有让他都觉得难的事,他可是天才,连天才都会觉得难,那一定是普通人难以逾越的鸿沟。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难呢?”李渊无辜地摊手,“想当年我也干过不少挑灯夜战赶寒假作业之类的事呢。”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和赶作业这三个字搭在一起实在违和。

    温白然愣住,随即笑出来。

    李渊看她笑,也笑。

    笑意很深,在镜片之后,被酒吧昏暗又复杂的光线包裹着,有那么一些微妙的浑浊。

    “小白现在谈恋爱了吗。”他忽然问。

    温白然一顿,笑容凝在嘴角,慢慢滑下去,变成一个日常的,沉静的微笑。

    一分钟前那个开朗的少女在这一分钟切换回了成熟女人的样子。

    她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

    “没有。”

    她淡声说,“李渊哥,还没告诉你,我和阿凛分开了。”

    李渊声音温温的玉质感仍在,“嗯,我回来前已经知道了。”

    “可是小白,我问的是你现在。”

    “现在,你有和谁在一起吗。”

    他问话的方式让人没法拒绝。

    他没问她和周凛分开的原因,也没问周凛是不是还不想结束,这些问题他都有答案。

    从温白然刚才片刻迟疑的沉默里,他其实也得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还是问了。

    在他眼里,温白然是个很好的女孩儿,所有女性美好的特质她都有,甚至更出色。她的倔强,独立,脆弱,敏感,让李渊有时都觉得周凛配不上她。

    只可惜,人有时候容易被价值这两个字左右,从而丧失正确的判断。

    她没说话,好像在思考。

    或许是思考和另一个人的关系应该怎样定义。

    李渊体贴地不去干扰,而是换了个问题。

    “小白,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你会怎么想?”

    第30章 刺眼

    金湖府。

    李渊按了很久门铃, 没人来开。

    蒋世金和苏怡都走了。

    被周凛轰走的。

    他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

    滴

    密码解锁。

    玄关上的灯自动亮起。

    李渊的身影被拖到地上,缓缓拉长。

    客厅没有开灯,电视开着, 没声音的画面忽明忽暗, 皮影戏一样在周凛的脸上演。

    他没动, 也没抬头, 仿佛是知道李渊会来,叫哥的时候有种孩子般的亲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周凛嗓子哑的厉害。

    这些天烟抽了那么多, 整夜整夜熬着, 结果只是嗓子哑。

    多幸运。

    李渊微微叹了口气。

    他这个表弟什么都好,长相, 人品, 头脑, 就是被人宠得太多,太满。

    开在温室里的玫瑰,娇贵的没人忍心看他凋落。

    他走过去, 在周凛身边坐下。

    给他打包带回来的简餐原本是冷的, 但看起来他现在更需要一点温热的刺激。

    “我见过小白了。”

    周凛盯着电视机的黑瞳一震,转眼,李渊平静温和的侧脸在幽静的光影中显得那么高深, 他不由皱紧眉头,“你跟她说什么了?”

    电视里播放的娱乐节目在户外录制, 广阔的大海配上明亮的滤镜,蔚蓝海岸壮阔无声。

    李渊对着这画面微微一笑, “阿凛, 知道我为什么欣赏你么。”

    尽管被周家断定是个草包,但他并不真是那种脑袋空空的人。

    瞧, 他知道应该问什么。

    周凛看不懂他此刻笑里的赞许是什么意义。

    他和温白然不一样,比起崇拜,周凛对李渊的服从更带着一股源于内心的畏惧。

    可能是因为李渊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露馅,也可能在身边人都还是小孩的时候,李渊已经可以上大人的餐桌与他们讨论时事,又或许明明外表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但李渊身上却有种神秘的,令人望尘莫及的厚重感。

    对强者的信服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从小到大,周凛听李渊的话胜过所有人。

    他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因为那没用。

    李渊说过,越遮掩,越不堪。

    诚实才是面对他最好的态度。

    周凛嘶笑,“因为我长得帅?”

    他这样说着,没有任何自嘲的意思,眼里闪动的骄傲和臭屁像个顽皮的高中生。

    李渊微怔,被他逗笑了,伸手去拍他的脸,“臭小子,一点不害臊。”

    这动作有些傲慢了。

    但周凛没躲。

    他习惯了。

    习惯被当个废物。

    虽然李渊从来没用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看过他,但他多少还是把周凛当个没长大的小孩。

    周凛不是没怀疑过,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否定他,他就这么没用?

    他试着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结果。

    越想越烦。

    烦了就不愿意再想。

    那种胀满他大脑和胸腔的愤怒让他无力。

    他安静下来,盯着面前不知名的某一点。

    这种安静并不是真正的无声,更像真空环境下蕴藏着一把火,不知烧光了自己的氧气后还能去哪。

    客厅很暗,巨大屏幕上幽蓝的荧光在李渊倾斜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片深刻的白。

    刚才在咖啡厅里,温白然说她和周凛已经没有可能,他现在的困顿只是一时,等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她让李渊放心,他们都明白周凛生来就是要这样享福的。

    李渊笑着问,这话里多少有点埋怨,你是不是还在怪他?

    温白然沉默了很久,而后平和地告诉他,我不怪他,我只是放弃他了。

    放弃。

    是个充满了现实和无奈的词。

    李渊站在上帝的角度听到这两个字,只感到无比震撼又惋惜。

    仿佛看见两个曾经天真热忱的灵魂激烈相拥,互相灼烧,在彼此都无法退让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蒸发的下场,除了将对方剥离,别无他法。

    寂静的空白中,散开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

    消失在夜里。

    半晌。

    “凛,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李渊沉下了声,依然是温和包容的,仿佛无论周凛怎么选,他都尊重他的决定。

    他问他:“你愿不愿意试试看?”

    //

    周末过得很快。

    温白然是上班后才知道钟毓来了。

    听说是星期六晚上到的。

    乔伊半夜接到宋叙的电话,让她在榭藜路附近找个短租房。

    温白然:“榭藜路?”

    这可是个好地方。

    临江又临步行街,周围商业生活配套齐全,餐厅、咖啡馆、酒吧、夜场数不胜数。

    不过就因为娱乐太集中了,游客也多,从早到晚都吵的停不下来。

    宋叙居然会选这么热闹的位置?

    “哪是他啊,是钟毓。”

    乔伊挥手:“大运在深江有个办事处,就在榭藜路那块,图个方便呗。”

    原来是这样。

    温白然想了想:“那边的房子可不好找,基本都是酒店民宿之类的。要不你给她订个长租酒店?”

    说完又觉得如果是住酒店的话,宋叙住的W酒店离得那儿也不远,钟毓肯定更乐意和他住一块。

    这么想着,温白然下意识往宋叙的办公室看过去,一愣。

    办公室里竟然没人。

    这都十点了,宋叙这个工作狂还没来上班。是做什么去了?

    “酒店我也找了,人家不满意啊。她条件多的很,烦死人了。”乔伊昨天浪费了一个休息日,挖空心思搜罗了几套房源,至今还有三套没看,打算今天利用午休时间去瞧瞧,差不多的话就赶紧定下来。

    她想让温白然陪她一块去,说话间瞧见她盯着宋叙办公室的方向,她又突然想起来个问题。

    “欸、不对啊,这种事儿怎么又是我在做?你不是他秘书么,他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来找我啊。”

    宋叙那人白天相处起来尚且没有人味,入了夜那更叫一个冷漠如霜。

    乔伊半夜听到他声音差点吓死,后半夜直接失眠到天亮。

    温白然:“”

    她这话是问到点子上了。

    周五下班后在地库里不欢而散,下车前宋叙浸在阴影里的脸色冷得吓人。

    温白然现在都不敢回忆。

    ‘你,更没资格。’

    ……

    放狠话一时爽,后来回家她才开始担心上班要怎么面对他。

    宋叙虽然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但万一她把他气得太狠了,他一时激愤给她穿小鞋怎么办?

    又辞职吗?

    她不想再辞职了。

    更不想又是为了男女关系这种事。

    乔伊幽怨的眼神还死死盯着她,温白然只好找了个理由,“他嫌我没你会做事。”

    乔伊不信:“真的假的?”

    虽然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宋叙明明挺满意她的。

    “真的。”温白然煞有其事地点头,“你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他今天就会把你调回去当他秘书。”

    “”

    “不是吧!”乔伊捂住脸惨叫:“难道我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吗?!”

    温白然不忍心告诉她实情,安慰地拍了拍她,“节哀。”

    ……

    等到中午下班,她陪乔伊去看了那几套房子。

    前两套都有点瑕疵,最后一套倒是不错,够大够敞亮,卧室里还能看江。

    宋叙一上午都没露面,定房子这事非得联系他不可了。

    乔伊给他打了两个视频,他没接。

    过两分钟他回了条微信。

    [宋道长]:就这套

    “靠!怪不得他一早上没来,敢情他跟钟毓在一块呢。”乔伊把微信怼到温白然脸上,“你看!”

    “”太近了,温白然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视线被她的备注吸引。

    那天晚上她同宋叙说下面的人都很怕他,他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事。

    她当时真应该再多问他一句,知不知道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宋道长?

    唔,八成是知道的。

    他这个人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比谁都清醒,那双刻薄的眼睛比刀锋利,冷不防捅过来,无力招架的人只有流血流泪的份。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宋叙这个道简直把公司上下罩得死死的。

    将乔伊的手推远一点,温白然问她怎么能通过一条信息就确定宋叙跟钟毓在一起。

    “这还用问?你没看他回消息多快。这房子就是给钟毓租的,他不给钟毓过目能这么快定下来?从他挂视频到回消息就两分钟欸!两分钟连他给钟毓打个电话都不够吧。我敢保证他俩在一块!说不定钟毓现在就在他怀里,羞答答地说:哎呀你真好,就这个房子了,定吧定吧。”乔伊越说越上瘾,干脆演了一段。

    别说,她把钟毓的表情精髓拿捏了七八分,连推眼镜的动作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温白然顿时想起来饭局那天钟毓眼巴巴望着宋叙的样子了。

    她起了身鸡皮,“这才一个周末她就把宋叙搞定了?”

    “那不然呢?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儿。女人撒撒娇,投怀送抱一下,难道还要买花买钻戒啊?”乔伊利落地招呼中介去拿合同,拉着温白然走到窗边说:“你瞧,这儿多漂亮啊。妈的,六千一个月!宋道长真大方!”

    窗外日头正烈,江面粼粼波光荡漾着刺眼。

    温白然对着这片毫无遮拦的江景,微微缩紧的瞳仁泛着若有所思的泠光。

    //

    希瑞那边的合同走的很快。

    外人不知道,这次合作不仅是公事,也有私交。

    希瑞董事长的儿子向隼是宋叙在UCLA的同学。两人在学校里时关系就不错。

    向隼比他早回国两年,约好等宋叙回来时要一起聚聚的。

    上回宋叙去西湘剪彩时向隼出差了,正好他这两天来深江办事,便约了宋叙作陪。

    宋叙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当了一天地陪,晚上司机将他们送回酒店,下车时向隼叫住他。

    “宋,今天不好意思了。”

    酒店门口,金壁辉煌的大厅在夜里闪亮着。

    宋叙长身而立,没回头,被微薄酒意侵染的双眸微微侧向后,眼尾的猩红锋锐。

    车里的向隼只看见他搭在臂弯里的外套轻轻抬起,示意他可以走了。

    向隼欲言又止。

    他这个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个性了。

    当年他因为一件小事差点把整个学校告上法庭,睚眦必报的性格在华人校友圈里名噪一时,谁都惹不起他。

    今晚的事他看起来是什么都没说,但他此时的沉默寡言已经说明了他的不爽。

    向隼实在不知道他跟那个秘书是什么关系,护短成这样也是有些夸张。

    可他本来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

    哎。

    车门关上,黑色高级商务车起步驶离。

    宋叙进了酒店。

    电梯来的很快。

    他抬脚进去,靠在一边。

    跟着上来两个人,空间被挤压着,愈发闷。

    食指顺着领带与喉结之间的缝隙探进去,勾住,用力扯松,衬衣领口的扣子接连散开,胸口泛红的皮肤在他低头的阴影里散发着性感的温香。

    旁边两个穿着清凉的辣妹被他身上些微酒气蛊惑,惊艳的眼神逐渐大胆,其中一个后退半步,凑到他面前小声问:“帅哥,我手机没电了,能借你的用用嘛?”

    普通人通常不会拒绝女生的这种要求。

    这招百试百灵。

    叮

    36层到了。

    男人薄而窄的眼皮微微掀起,一小块暗角落在他眼尾,深冷目光风一样从她们中间掠过,低醇的一声“不能。”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被彻底留在轿厢里。

    3602。

    房卡在门上轻轻一贴。

    锁开了。

    满室空寂的黑暗里,男人走向沙发,外套扣子与茶几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

    高大的身体向后滑进靠背深处,长臂舒展着搭在两旁,枕下的软垫承托住他疲惫的后脑,宋叙闭上双眼,静静感受黑夜带来的松弛。

    窗外明月高悬。

    姣白冷色顺着地面,无声无息攀上他黑色西裤的一角,慢慢、慢慢爬上小腿,没有重量,缠住膝盖,继续缓缓向上。

    干燥空气里,有丝微弱的橙花香气隐隐浮动。

    此时此刻,大脑警觉的神经已经醒了。

    身体却纹丝未动。

    直到眼前的黑暗中多了双柔弱无骨的细手,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一滚。

    生涩的腥味在胸腔漫开。

    女人腕间温热的脉搏贴着太阳穴,

    一下,一下跳动。

    宋叙睁开眼,

    耳边轻灵的戏谑蓦地消失,“猜,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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