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藜路。
温白然上次来这里还是和乔伊一块来帮钟毓看房子。
就在这附近。
能看江的奢级公寓, 还是宋叙自己掏钱。
他说过,成年人不看过往,只看利益。
钟毓能带给他的远远比那套房子要多, 而且是多得多。
温白然问过他, 要是她能把大运整个送给你, 你岂不是要入赘?
宋叙听出讥讽, 笑了一下,坦然到令人发指:你可以说我是商人, 而不是小人。
温白然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他, 杯子里的咖啡要凉了,抿一口, 嘴角沾了点咖啡渍, 她用纸巾按下去。
柯淑敏看出她在神游天外, 有些不满地放下调羹,一声脆响:“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在说什么,温白然倒还听进去了两句。
淡声:“在听, 你继续。”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 柯淑敏对她就不再有那种巴结维护的心态,她们几个月没联系,但到底是朋友一场, 她软下来,柯淑敏也不好把场面搞僵。
“总之这事儿我告诉你了, 你怎么想的给我个准话,我好跟蒋世金回话。”她端起咖啡杯, 和温白然那杯明明是一样的, 但就是觉得喝不出她那个味道。
她们坐在咖啡厅外露天的白色大伞下,木栅栏上的星星灯营造出一种在都市露营的氛围。
温白然黑色皮衣的硬挺酷感和她恬软的面容不太相称, 偏偏风不经意把她发丝从身后吹过来,松弛又轻逸,美得一塌糊涂。
她有些灰心。
几个月不见,看见温白然离开周凛后变得越来越松和潇洒的气质,柯淑敏才愿意承认这些年对她的嫉妒。
她的美丽和从容是别人永远都模仿不来的。
周凛不是个瞎子,普通人哪里能让他记挂到今天?
这几个月他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在娱乐的场面露脸,蒋世金说他收心了,要做点事业,保不齐还得回家继承家业,他爸最近都夸他有进步。
柯淑敏费尽心思绕开温白然重新进入他们的圈子,哪知道连周凛的面都见不着,不甘愿就这样算了,终于被她等到蒋世金主动来找她,结果是问她最近见着温白然没有。
柯淑敏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已经跟她绝交了,问有什么事,是不是周凛要回来了?
她顿时想到还有两周就是温白然的生日了,他难不成是回来给她过生日的?
温白然盯着木桌上深色的纹路,一圈圈的,是年轮。
数下来不多不少,正好八圈。
有这么巧的事吗?
柯淑敏话里带酸,听起来又像感慨:“你们都分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给你过生日,老实说,你虽然比我们都聪明,但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如果爱一个人才会改变,你说周凛现在还爱不爱你?”
这个问题太矫情。
温白然已经很久不去想这种事情了。
爱或者不爱是很主观的判断,或许某个瞬间,或许某段时间,或许一辈子。
她确切自己爱过周凛,周凛大约也是爱过她的,现在?她不确定。
这段时间因为叶子和叶倩的事,她想起周凛的次数确实又变多了些。
李渊走后,他们偶尔会联络。
一些不痛不痒的关心。
比朋友淡,比熟人近。
不知是谁说过,爱过的前任不可能做朋友。
这样说起来,那他应该是不爱的。
柯淑敏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你看起来挺清醒,怎么碰到感情比谁都糊涂?也是,你到现在为止就一段感情经历,所有对于爱情的感悟无非是针对周凛一个人。”
她说到这儿觉得自己终于有一项比温白然强的地方了。
至少她经验丰富,前任也都像死人一样不需要她操心。但凡那些人里有一个能赶得上周凛半根指头,她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活在温白然的阴影下了。
想着又觉得自己可悲了。
妈的。
温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突然变得烦躁起来,淡声说:“你转告他们,别弄这些。我不会去的。”
“你觉得周凛会听我的?”柯淑敏翻了个白眼,“他说这是他欠你的。我不懂,他到底欠你什么了?”
温白然也不懂。
欠不欠的都在分手那一刻结清了。
她没想过要回来。
/
晚上宋叙来了。
从挂电话到门铃响中间就过了不到十分钟。
温白然怀疑他是不是在楼下给她打的电话?
他带了酒和蛋糕。
庆祝她的提案成功。
温白然进厨房拿杯子,他今天带的是香槟。
找了一圈没找到香槟杯。
想要不要用普通红酒杯凑合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好像有人送了一套酒具,周凛没拿回去,就放在橱柜顶上。
她找出来,很大一套,全都是奥地利水晶做的。
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以前没注意过。
周凛和宋叙不一样,他喝酒不讲究什么章法,入口好坏全凭那条舌头当时的心情。
器具更不挑,能对瓶吹的就不会还倒出来这么麻烦。
温白然说他这方面不像少爷,像莽夫。
后来想想又觉得他也是顺势而为。
毕竟已经拥有了一座宝库,谁还会去精挑细选地购物。
她拿出两支香槟杯,转身出去。
宋叙已经把蛋糕切好了。
客厅开了盏小灯,电视开着,放一部黑白的老电影。
他选的。
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水晶质地不错,亮得均匀透彻。
宋叙拉她坐下来。
“你下次不能自己进来吗。”
温白然最近忙得有点累了,窝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开门那两步路是不远,能省则省了。
他开了酒,香槟开瓶的声音又脆又闷。
白烟溢出来一阵果香。
先给她倒,“可以。”
温白然接过来,歪在沙发背上的脑袋转向他。
可以。
然后呢?
总觉得还应该有下文。
她喝一口,抿着唇感受气泡在嘴里破开的清爽,享受的眯起眼。
宋叙看她一眼,像是责怪她先喝了。
温白然眨眨眼,几分无辜,你又没说要等。
他宽容地勾唇,慢条斯理同她碰杯,酒液在水晶折射出的光线里像流金一样闪耀,无数细小的气泡随着碰撞产生,不断上升,然后碎掉。黑白的光影都被涂上这金色。
“我没有通过女人记住另一个男人生日的习惯。”他说。
他说话总是这样迂回。
温白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门锁密码。
0728。
周凛生日。
05代表什么,她忘了。
这厮真是小心眼啊。
她看过去。
宋叙喝酒的样子斯文到极点,优雅到有点变/态。
永远是高深莫测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却又把一切藏在更深的地方。
温白然已经放弃去看透他了,脚尖不安分踩上他的腿。
“你怎么这么爱吃醋?”
她的脚很秀气,脚趾圆嘟嘟的,像水果胡萝卜似的,甲面透着健康的粉。
使坏似的在他西裤上碾,慢慢移、慢慢移,移到他腰间的皮带,想进去,进不去。
在他腰上戳了一下。
她故意皱着鼻子,“好酸啊宋叙。”
宋叙抿酒的动作一顿,眼尾瞬间多出一块暗角。
顺着那只脚往上看,温白然的真丝睡裙滑到膝盖,细长的小腿在夜里泛出一种莹润的白。
“整个公司都知道你有个豪掷千金的追求者,我却不知道。”他说着话,眼神冷下来,锋利的眼皮刀尖一样轻轻在她皮肤上刮出森然。
温白然心一惊,下意识将腿藏起来,被握住脚踝,一扯
她要是说她其实没想挑衅他,他会不会信?
八成是不信的。
她脚踝关节在冷空气里泛着点可怜的微红,被他用掌心握烫,无意识缩了缩。宋叙以前听过几节解剖课,拇指在脚背游移,找到胫骨与外踝连接出的那个窝,狠狠一摁。
突如其来的酸麻痛,温白然禁不住浑身一颤。
“他是谁。”他阴森地问。
温白然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他。她身边男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他城府这么深,难道不会用排除法?
她没敢说,哼哼着让他放开。
宋叙又扯着她拖近一点。两个喝了酒的人,口腔里微凉的味道很相似。她嘴里多了些橙花的香气,不腻,很淡,配着酒更甜。
谁都好,索性她现在是他的。
温白然被他吻到要断气,感觉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小腿摸进来,在她髋上揉捏出酸痒,细细麻麻的,直往深处钻。
她立刻明白他肯定是猜到了。
有点不服气。
凭什么?
他对她周围这些人了若指掌,她却除了一个钟毓就再不知道别的了。
这个吻结束,她人已经坐进他怀里了。
温白然靠在他肩上喘,感觉他还要低下来,忙用额角抵住他,“等等。”
她声音含着微醺后的娇气,糯得人心软。宋叙不禁在她发顶吻一下。
“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她要求。
没有故事。
也没有爱情。
他不像她,爱这东西是后来才慢慢长出来。
温白然不信。
她信有人花心,也信有人没心,但她绝不信宋叙对女人的游刃有余全靠天赋异禀。
不说别的,钟毓。
他们肯定睡过。
女人的直觉很准,从她那种念念不忘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肯定把她睡得魂都掉了。
宋叙对她这个说法感到好笑,“那怎么你魂还在?”
“说明你睡她更卖力呗。”她随口一说,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他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他愉悦地低笑,啄她的脸和脖子,“你只要不求饶,我也可以不停。”
温白然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连同他头发一起,“也?那说明你们真的睡过!”
他说没有。宋叙把她手从头上拿下来,在她怀疑的眼神里亲了亲她的手背,“我没必要说谎。”
那是。
谁有他坦荡。
禽/兽、败/类,自由切换。
宋叙眼色一暗,让她见识了一下她口里的这两个物种分别是什么样,闹到她说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他才罢休。
电视里的黑白电影还剩一半,兴冲冲的女主角得知心爱的男演员有了女友,被塞到卫生间里躲了起来,时间太久,她竟然直接睡着了。
夜还早,温白然从他怀里爬出来,回到刚才窝着的位置,对着他,两条腿都搭在他身上。夜里舒适的秋意凉却不冷,小小的loft里两个人心神放松地靠在一起。
罕见的温馨时刻。
将香槟喝到见底,温白然迷离着眼波,还是坚持问,你谈过几次恋爱?
宋叙低着眼,说三次。
才三次?
温白然惊讶,但不再怀疑。
被他承认的三次一定都是非常认真的感情。
她安静听他说。
第一次是校园恋爱。高中生,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开始,稀里糊涂的结束。大概一个学期?
第二次也是校园,大学校园。和第一次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嗯。”
宋叙手搁在她腿上,她肉很软,垫着舒服。
摇晃了一下杯底那一点闪着光的金沙,他眼里忽明忽暗,突发奇想问:“年底假期带你去巴黎?”
温白然要他别打岔,她现在只对这个占据了他两段恋爱的人感兴趣。
她凑过去一点,抱着膝盖,好奇宝宝一样问他们谈了多久,他说两段加起来大概三年?记得不是很清楚。说话时神情淡淡的,没什么怀念的感觉,但就是说不出的柔软。
她又问是谁提的分手,难不成是你劈腿?
宋叙笑了,杯子放在茶几上,手收回来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吃蛋糕,她激动地说不吃。
他笑得很神秘,也很复杂。好像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又不那么像。
以他骄傲的性格,如果真的是,他大可以直接承认。这种暧昧回避的态度似乎是在指向另一个答案。
难道是别人把他甩了?
宋叙没再回答,转而说起第三段,是他工作后。合作公司的同事,经常在项目聚餐碰面,睡了两次,还算合拍,她要确定关系,他顺水推舟。这个谈了半年。分手是因为他太冷淡。
你除了在床上是个人,其他时候更像一台验收不合格的恋爱机器。
这是她对他的评价。
原话。
一字没改。
温白然哈哈大笑,说这世上还是有跟她感受相通的人的。
宋叙记得宁霜跟他提分手的上一秒两个人还缠的你死我活,下一秒就说了分手。她眼里有爱和不舍,说分开却依然决绝。
他欣赏她的清醒和果断,说好,以后再见还是朋友。
宁霜笑着流泪说看,宋叙,你果然不爱我,没有人在听到心爱的人提分手后会是这种表情,也没有人愿意和爱过的前任做朋友。
宋叙那时候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够深刻,觉事事都有例外,谁说一定不行?现在稍微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但也不敢说完全明白。
他把温白然搁在膝上的脸捧起来,深深看她听到入迷的眼。
她很乖,只是听。
也不吃醋。
女人的嫉妒是很麻烦的。
但莫名想在她眼里看到。
温白然已经习惯他这种把刀尖伸到人心里的探视,他翻开她心里每一寸褶皱,像在寻找他的身影。她不确定他找不找得到,或许有的,不过他得有点耐心。还好他是最有耐心的。
眼睫闪了闪,她声音轻得像梦呓,“宋叙,你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说不行。
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余地。
好像他们除了水乳交融就只有一刀两断这两条路可走。
她问为什么?
朋友有很多种。
交心的。
浅薄的。
热情的。
疏远的。
总有一种是他想要的。
他说不,他想要的不在那个范畴。
电影播放到尾声。
经历几段失败的感情,最终被洗劫一空的女主角狼狈地从树林里钻出来,迎面碰上一群谈笑风生的青年人,她灰败的眼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被爱。
感受。
爱一个人到筋疲力尽,换一个人再重新开始。
人生是在这样的周而复始里不断前行。
温白然不知不觉沉醉在他深邃的眼眸,浪花拍打肌肤舒爽让她不想停下来,她问,你要的我这里有吗?
宋叙说有。
她问是什么。
他低头吻她,
说,
你。
……
第52章 序言
逆光的提案通过后, 正式开始进行项目搭建。
温白然和丁本宣又去了深大医。
叶子已在弥留之际。
上次来还说想回学校听校园广播的女孩儿如今只剩一具消瘦不堪的躯壳。
她昏迷之前跟叶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想回家。
护士长说叶倩有天晚上想偷偷带叶子离开,结果监护仪一响, 医护全来了。她们没走成。医生问要不要放弃抢救, 叶倩跪下来哭得肝肠寸断, 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就这样放手。
她陷入了绝望的矛盾里,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也是深渊。她想带叶子回去, 但叶子现在的情况完全靠各种仪器支撑着, 一旦撤掉这些,她最多还能再撑几分钟。
不知道叶倩有没有那么一点后悔, 不该让叶子最后的时间全在医院里度过。
这个残酷的疾病已经耗尽了这个家庭的一切, 如今终于要带走她的女儿。
温白然带来了捐款, 但这个状况再多的钱也无法填补叶倩的痛苦。
丁本宣把这段时间的录音留在那个蓝牙音箱里,跟叶子说要坚强。
在他们去看过叶子的第二天,她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叶倩抱着她的照片从病房里一跃而下, 幸而肿瘤科病房下有个平台, 六层楼摔下去,只是断了一条腿。
她在病房里无助地醒来,疑惑自己为何还未死去。
温白然去看她的时候, 叶倩处在完全不愿意和人交流的状态,丧女之痛带走了她所有情感, 连眼泪都干涸到流不出来。温白然通过公司联系了深江最好的心理医生,立刻对她展开干预和辅导。
就这样, 她成了第一个被逆光这个项目救助的家属。
走之前, 温白然为她留下了叶子最后的录音,“她希望你好好过。”
她在病房门口驻足回头, 病房里的叶倩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自己看着的方向还有没有叶子。
那一跳大约是叶子最后一次保护她心爱的妈妈。
/
温白然又去了刘主任的办公室。
多亏他这段时间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以后还得继续麻烦他。
变天了,刘主任送温白然离开,又说起李渊。
问她知不知道他在国外领养了两个小孩。
温白然怔住,说不知道。
李渊在国外领养了一对龙凤胎,两岁。他去世那天,律师把这两个小孩带回了李家,起初没说他们是领养的,养了一段时间,李渊的妈妈觉得不对,这俩孩子身上没有一点李家人的特征,问李渊人在哪里,律师这时候才告知他们他已经去世的消息。
李家自然是要翻天覆地的,但这段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有了寄托后,人不再空耗自己,从悲伤中脱离出来也快。
刘主任说他很佩服李渊,换做他自己恐怕是没有这样的心胸。
温白然说她也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害怕死去,不是怕有天堂或地狱,只是怕被遗忘。当这具躯体消失之后,谁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呢?
她做不到像李渊那样豁达,甚至安排好了自己应该如何被忘记。如果有一天她死在谢女士前面,她既期望谢女士能记住她,又害怕她会像叶倩这样想不开。
忽然间她就被这个宏大的问题困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想不通,一整天心里都闷闷的。
她被这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远的问题困住,一整天心里都闷闷的。
下班时丁本宣特意请她吃冰淇淋。
最近早晚气温都只有个位数,七点多的夜还不那么深沉,但街上已经很冷了。
温白然一下子被冰上了头。
她捂着额角,皱眉说好冰。
丁本宣哈哈大笑,“冷天就是应该吃冷饮。”
他说着,给她表演了一个三口吃完甜筒的特技,吃完拍拍手,摊开双手向她展示。
“”
温白然不予置评,她光看着就已经被冻得打摆子,手里剩下的说什么也不敢吃了。
丁本宣说不能浪费,一把抢过来,在她说不行之前全都塞进肚子里
年轻人,火力旺,怎么折腾都行。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愁容,现在倒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又重新活了起来。
丁本宣坚持陪她等车。
温白然不好意思说有人来接她,两个人就站在路边假装等一辆陌生的车。
街面上车水马龙,车前大灯像夜里长出来的一双双眼睛,不断在黑暗里探索谁的心事。
沉默了片刻。
丁本宣突然说:“然姐,我月底就要回学校了。”
实验室升级快结束了,学期末还有论文要交。
而且比起关起门来做实验,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应用和实践。
他说:“这段时间在公司学到了很多事,尤其是叶子的事对我触动很大。人生太短,今天闭上眼未可知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想做的事就要抓紧做。”
丁本宣的学生思维没变,还是会把事情理想化,但他清澈的眸光正在变得坚定。
温白然鼓励他要把这种想法化为动力,他才二十出头,往后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他去创造。
她微笑的眼在发光,在秋天的日子里,温柔地承载一切。
丁本宣感觉自己那颗不听话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那天送花给你的是宋总吗?”
温白然微顿,抬眼说不是。
丁本宣脸上瞬间暗了两度。也是,她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喜欢她的人何止一两个?这些人里事业有成如宋叙,更有为她豪掷千金的神秘人,论能力、论财富,他一个在校大学生怎么比?
除了年纪有点竞争力,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
要是温白然是个注重年纪的人也罢了,偏偏她一点也不肤浅。
他有些泄气,又有些不服,问她真的不要在一起试试吗?说不定他能有地方能让她满意。
他孩子气的口吻让温白然哭笑不得。
“小丁,你其实很可爱。”她说。
“但是?”
丁本宣已经预感到拒绝,幽怨地低了下巴,“我不想听你说但是。”
他丧眉搭眼的样子特别像一只没吃到骨头的金毛。
温白然不禁莞尔,“好吧,我可以不说但是,但是,”她停下来,笑出了声。
这时不远处有车灯闪烁两下。
她从丁本宣肩上望过去,眯了眯眼。
黑色的DBX在暗夜里流光,仿佛在呼应她的注视,那辆车驶过路口,调头朝这边过来。
丁本宣还等着温白然把话说完,冷不丁看见一辆很眼熟的车慢慢开到两人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来,驾驶室里,男人只露出半截身体和一方冷淡到极点的下巴,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戴着的那只表已经被公司里的女同胞讨论了一周。
丁本宣不太清楚百达翡丽有多昂贵,但无论什么价位,只有戴在他的手上,奢侈品才能拥有这件东西本身的意义
这不是宋总的车?
温白然弯腰对里面说,“你等我一下。”
车里没声音,甚至没有表情。
车头下一秒亮起双闪。
无声等待。
丁本宣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哑然地看着温白然回头望过来。
她说人生就像小说,有的人是短篇精品 ,有的是长篇巨作。而你,你的人生才刚刚翻开一页序言。序言再美,也不能就在这里停止阅读。
马路牙子上的年轻人猛地一怔。
温白然的眼光随着夜风温柔的送,她笑笑说,“小丁,你的正文不是我。”
//
车里开着暖风,温度正好。
温白然很喜欢宋叙车里的味道,恰到好处的干燥和幽静,沉稳而低调,像极富内涵的绅士,不张扬,不冒犯,温柔从骨子里透出来。
她问过很多次这是什么香,宋叙说不知道,朋友送的,用很久了。
“特别配制,没有名字。”
他侧眸看她,“不如你来取。”
温白然直觉送这个香水给他的是个女人。
她撇撇嘴,学他的腔调:“我不习惯通过一个男人来欣赏另一个女人。”
宋叙笑了。不知是因为她的敏锐还是作怪。
温白然翻他车上的音乐收藏,发现他听老歌居多,连95年发行的爵士乐都赫然在列。
她好奇点来听。
《I'm just a lucky so and so》
轻快的曲调,开朗的唱词。
听来却有几分惆怅的味道。
她不禁去看宋叙。
“我今天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温白然抿唇,在想要不要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碰到向隼。
她本来约了乔伊,但她最近刚跟叶哲交战,两个人打得火热,一时半会分不出精力给她,正巧向隼下来给宋叙买简餐,碰到一个人吃饭的温白然,揶揄这种送饭的工作本来该她这个女朋友来做,为了在公司避嫌,现在只能他来代劳了。
温白然嚅了嚅唇,小声说谁是他女朋友。
向隼瞪眼:“还不承认?!你都住他家去了!我早上可是亲眼看见你俩一块来上班的!”
“”
明明是他住我家。
温白然没吭声,问他买完了没,买完了就快上去。
最近公司里办公室恋情盛行,但凡看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都要被传一阵闲话,别提他们还一块吃饭了。
她倒是不怕那些碎嘴,但难道向隼不怕宋叙?
他那个人小心眼又腹黑,搅黄几单生意还不是轻而易举。
谁不知道这公司里只有向总一心为钱啊
向隼背后一阵恶寒,感觉这是宋叙能做出来的事,立刻就要撤退,起身时觉出味不对,又坐下来,眯着眼说你竟然威胁我?啧啧啧,果然是近朱者赤,瞧你跟宋叙都学了些什么坏习惯。
温白然耸耸肩,也不都是坏习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隼被宋叙吃死也就罢了,现在连温白然都知道拿捏他,等以后公司壮大,这俩人还不得骑在他头上拉屎?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问她想不想知道宋叙上学时候的事。
温白然脱口而出不想,说完又咬唇,她想起他那两段校园恋爱,不就在大学的时候吗?既然向隼跟他是同学,想必是知道点什么内幕的。
她发现跟宋叙认识越久,她对他的好奇就越多。
好像记得是谁说过爱情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温白然不太信这话。
单纯八卦一下上司的私生活不行吗?
车里,听到这句话的宋叙看过来一眼。
凉得人忍不住要缩脖子。
温白然心里打鼓,面上还镇定自若地说:“我发誓我什么也没问,都是向隼主动告诉我的。”
言下之意,你要算账也别找我。
她做贼心虚的样子像只偷了油的老鼠,宋叙几不可闻地哼笑,“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温白然支支吾吾,半天才望着他眼睛说:“他说祝绮薇结婚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宿舍里醉了一夜。”
……
第53章 好久不见
向隼和宋叙是在大学里认识, 那会儿他们在同一个留学圈子,虽然不一块上课,但大概知道名字, 后来宋叙为了祝绮薇差点把整个学院都告上法庭, 从此一战成名。
如今广传国外对亚洲留学生的刻板印象是高智商加内卷, 实际上也不尽然, 当时向隼那一批出去留学的就有很多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整天在学校里插科打诨。好巧不巧祝绮薇那一班这种人最多, 再碰上一个老教条的德语教授, 骨子里对黄种人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漂洋过海来上课又不好好学简直是在浪费生命。
祝绮薇在高中大小也算是个学霸, 但刚出去, 多少被自由的生活迷了眼。她跟着宿舍里的几个韩国妹子出去玩了几回, 出勤率有点难看,正好碰上学期末了,教授要在班上树典型, 在课堂上狠狠把她批评了一顿, 而且那学期就挂了她一个。
“嗐,德国人嘛,你懂的。”向隼撇嘴说。
祝绮薇是个挺要面子的人, 又从小众星捧月的,突然被当着那么多人面狠狠羞辱了一顿, 还被挂了科,她受不了, 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肯出来。
当时祝绮薇和宋叙还在分手阶段, 但毕竟是旧情人,这事儿很快传到他耳朵里。他四面打听了一下, 祝绮薇只是出勤率不好,课程作业和期末论文完成的都没问题,而且那上下两年里在这教授手上当掉的大多是中国人,像带祝绮薇一块出去玩的那几个韩国妹子,她们连课程作业都没交过竟然都过了。
“他直接上门要求教授给祝绮薇道歉,教授不肯,说你敢惹我我就敢让你退学。结果他不威胁还好,一威胁直接把宋叙那根逆反神经搞炸了。他马上着手在留学论坛上广泛搜进那德国教授种族歧视的证据。要说那德国佬也是自己作恶多端,宋叙一查这事儿,很多在他手上吃过苦头的往届生都给他提供了线索和证据,一时间网上声势浩大到连学院的院长都惊动,亲自来过问他具体有什么需求。宋叙也不废话,就说了两条:一,必须向祝绮薇道歉并且重新公正地为她学期打分;二,学院内部公开反省并保证无论哪一个教授今后都绝不会再出现此类歧视事件,否则他将随时保留将教授乃至整个学院告上法庭的权利。哇,宋叙这一下让那个期末变得无比轻松!几乎所有中国留学生都在传颂他的名字。学院甚至还给他发了块荣誉勋章,以此赞赏他英勇无畏的举动加快了学院内反歧视的行动脚步。”
向隼现在说起这事儿来都佩服的不得了,后悔地直拍大腿说要是早点认识他,这事儿说不定也能成为他的成名作。
温白然听到这里,一方面感觉震撼,一方面不知怎么有些惘然。
大概是猜到了这件事后宋叙和祝绮薇就复合,毕竟谁能不为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行为感动?
想不到宋叙看起来那么淡泊,也有激烈到为一个人对抗世界的时候。
她问向隼,祝绮薇长得漂亮吗?
向隼用“你说呢”的眼神看着她,顿了顿说你也不用灰心,祝绮薇当时是圈子里最漂亮的留学生,你懂什么叫最吗?
他没用很多华丽的辞藻去描绘,用不出来,反正就是一个字,美。
温白然脑子里顿时自动生成了一幅美人画像:冰肌玉骨,窈窕勾魂。
向隼说差不多,但你也不差啊。她是开在海边的天堂鸟,你是长在水里的睡莲。你俩就不是一个类型。
温白然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的失落已经明显到需要向隼来安慰的程度了吗?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理解。
宋叙这人冷得像冰,她轻易不敢碰,犹犹豫豫好久,刚要拿起来,又听说冰块里藏着火种,只是这火种不为旁人燃烧。
失落不是因为发现自己对他来说是个路人甲,而是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把这种相遇当成了特别。
这毛病真不好。
她得改。
向隼本来没打算跟她说这么多的,但讲着讲着就有点收不住,“当年追祝绮薇的人很多很多很多,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个。当然,追宋叙的也不少。但你知道的,他这人就一冷面杀神,除非是真喜欢他,否则哪里受得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无差别冷冻攻击?祝绮薇到底是跟他谈过,晓得怎么应对。那事儿之后她也收了心,安安分分地陪着宋叙上图书馆、自习室,偶尔出去郊游,也是提前在家把食物都备好,全是他爱吃的。那会儿我们都羡慕死,祝绮薇欸、女神!女神竟然下凡在家给宋叙煲汤!”
他一边说一边咋舌。
当年他们这一对是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上至给他们上过课的教授老师,下至新入学的学弟妹,谁都觉得这俩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自带一股偶像剧般的朦胧仙气。
向隼为此还调侃过,干脆也不用追韩剧了,直接看他们俩天天真人秀就行。
祝绮薇听了这话有些羞涩,跟着就是惆怅,向隼不明白他们都恩爱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惆怅的,她意味深长地说,也不是所有韩剧都是喜剧收尾。
向隼觉得她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不是有人说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吗?祝绮薇就是这种矫情心理的典型代表。
后来他把这话说给宋叙听,揶揄他是不是没给足人家安全感,才让人那么患得患失?不行的话可以带他去找医学院的人要一颗回春丹,保管他一夜回春。
宋叙听罢冷冷瞥他,看起来很不爽。
向隼以为他是在为这个玩笑不快,但实际上他既不在意祝绮薇的怅然,也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屁话,只是嫌他坐到了他收集已久的论文材料罢了
向隼打了个寒颤,心说这人也就只有祝绮薇那种恋爱脑受得了了。转念一想又好像不对,恋爱脑会说那种不是喜剧收尾的话吗?
当时他们都才二十出头,对感情这种事还闹不明白。向隼本着游戏人间的心态,既不思考也不触碰所谓爱情,是见宋叙和祝绮薇实在甜蜜,动心也想尝尝这种感觉,于是谈了个红发学姐。甜不甜的怎么说呢,反正他后来确实没功夫再去管别人的事了。
再后来,就是听说他们分手。
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叙和祝绮薇一毕业就会结婚的时候,祝绮薇传出了婚讯。
跟一个珠宝行业的小开。
那人向隼见过,家境可以,人一般。没宋叙高,也没宋叙帅。但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简直爱祝绮薇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跪下来舔。
他对这种没尊严的舔狗没什么好感,也可能是对宋叙先入为主,就认死理地觉得他跟祝绮薇才是最配的,后来人怎么做都比他差点意思。
他向旁人打听他们分手的原因,抓心挠肝想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他赌一百美金,肯定是宋叙。
一个学妹拿走他的钞票,告诉他,是祝绮薇。她想结婚,宋叙不想。所以分了。
温白然下意识问:“他为什么不想?”
向隼耸肩:“刚毕业,没基础。家里再好也是家里的。加上两个人那么年轻,都还不定性,对未来也没什么把握,谁知道结了婚以后会不会被折磨到一地鸡毛。”
温白然若有所思,垂下去的眼睫眨了眨,盘子里的班尼迪克蛋不知什么时候被戳的稀碎。
对未来没把握,听起来是个挺现实的理由。
但莫名感觉不应该出现在宋叙身上。
他那种人,拥有最多的除了优越,就是对人生的把握了吧。
果然。
向隼见她信了,又笑嘻嘻补充一句:“这些都是我猜的。”
好一个猜的。
猜的这么离谱。
温白然白了他一眼,“你没问问他?”
“问了,他不肯说。”向隼一杯咖啡要见底了,又叫了一杯,琢磨着要不要给宋叙也带一杯呢?唔,还是别了,他说过再也不喝咖啡了,万一到时候不高兴说不定把咖啡泼他脸上。啧。
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也就是因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导致一些看好他和祝绮薇的人都以为他会在祝绮薇当天去抢婚。
但反常的,他只是买醉。
说起来也不算买醉。
那天恰好是他们系的毕业典礼,结束后一帮人出去喝酒,他全程面色如常,连一点失态都没有过。向隼作为他们系的编外人员有幸参与,并见证宋叙从酒吧出来转进街角商店,买了一兜子啤酒,回去接着喝。
向隼第一回 进宋叙的宿舍,干净到令人发指。
他让他随便坐,结果他好死不死就坐在了祝绮薇留下的相框上。
相框里的照片不翼而飞,只剩一个花纹复古的框,框里是空白底层。
不大,但硌人的很。
底部花体英文刻着祝绮薇和宋叙的英文名。
Vivian&Song
向隼拿着从沙发缝隙里摸出来的相册,尴尬地想跳楼。他估计是第一个知道他们俩同居过的人,以宋叙这种公是公私是私的个性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灭口。
宋叙从厨房拿杯子出来,看见他手上的相框,冷淡的眼只是轻轻一瞥,“扔了。”
他漠然到极点,像极了被伤害后不肯承认的倔强。
向隼顿时萌生了一股今夜势必要好好安慰他一番的冲动。
“我俩从天黑喝到天亮。中间我下去买了两趟酒,他去了一趟。回来带了包烟和一张带着红色唇印的名片。妈的!我下去跑腿就是真的跑腿,他下楼就是艳遇,你说气人不?”向隼说到这里特别想抽支烟,四处望了会儿,墙上的禁烟标识狠狠碾灭他蠢蠢欲动的心。
温白然可以理解他这种气愤和无力,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公平,你费尽心思得到的不过是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那一点。大家都只有一次人生,怎么有人就轻易的像在过家家,有人就困难得如同进地狱?
向隼接着说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星星到月亮,从学业到事业,从人生到来生。他从来没想过会跟一个大男人聊这些,更没想过聊这些非但没让他觉得矫情,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热血感。
宋叙说从古至今生老病死就是人类永恒的课题,到现如今,生老死虽都依然不能被掌控,病倒是可以凭人力一试。向隼不同意,说生怎么不能控制?避孕/套、避孕/药、人流,这不都可以控制生育。宋叙摇头,说这是对母体而言,对肚子里的孩子来说不是。
他还说了很多,向隼一知半解,有些都不记得了,但就是那个晚上他决定了,要跟宋叙一块做医疗。
“我记得最深的就两句话:人不能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尤其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什么事,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向隼至今还记得宋叙说这话时的模样,洛杉矶郊外的月是旷野,月色卷着狂狼滔天,声声动魄人心,宋叙站在高处,漫不经心又坚定地睥睨着这一切。
“他就像个王、皇上,上帝、你懂不懂?就感觉他说的话就一定能成。”
向隼感叹道:“做男人的最高境界也就这样了。嗐,我这辈子就服他这个人。”
温白然能想象到他说的画面,但好像跑题了,那天不是祝绮薇结婚?他们聊了一夜,就是没说祝绮薇。这算不算一种逃避?
到现在为止,她对宋叙的认知都还在不断刷新。
以为他的冷淡和刻薄是主旋律的时候,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落寞。
以为他天生无情,人机交互做的再好,也抵不过他根本不会爱人。今天听见他和初恋的故事,才惊觉他原来也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反差的信息量过大,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温白然头晕地感觉继续听下去可能会跌入另一重无限变化的幻境,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出来,犹豫要不要阻止向隼接着说下去,已经晚了。
向隼说那晚唯一一次提到祝绮薇,宋叙平静得像个和尚,有一种大彻大悟的超然,就让人感觉他看透了红尘,且已经从红尘里脱身。
他喝完最后一罐啤酒,迎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朝阳,像个即将得道的智者。
“祝绮薇说我不爱她,我想了一下,如果按照她的说法,我好像真的没爱过她。”
向隼说不出他当时的语气是释然还是迷惘,又好像都不是。总之像他说的,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爱或不爱,这种主观臆断的感觉在不同的人身上天差地别。
被感受的主体说感受不到,还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明吗?
既然祝绮薇说他不爱,那就是不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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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暖得像春天。
温白然的眼睛看着窗外落叶的秋天,身边那个人心却一直都是冬季。
所谓四季分明,大约也可以用在现在?
她喜欢栾树。
喜欢它春夏茂盛,秋来变红,飘摇的叶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种寂寥的欢快。
这一次车里开着灯,宋叙胳膊支在窗沿,略微出神地看着另一侧的街道。
临港湾的环境很好。
夜里安静,又有江水隐约在背景里流动。
他到现在还没告诉温白然他把房子买在这里。
没机会,也没必要。
她的小窝更让她放松,他又喜欢看她放松的样子。
换个环境不一定有这样的体验。
他从来不信命运自有安排,但有时候也需要顺势而为。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
沉静的氛围好似他们之间特殊的默契,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流动,也算一种温柔细腻的甜蜜。
只是在这份甜蜜里细细分辨,还是能嗅出一股胡椒的辛呛。
很淡。
几乎无法察觉。
但若以甜作为标准,这似有若无的味道未免不那么合时宜。
温白然看着月亮渐渐升到半空,突然开口。
“老实讲,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祝绮薇的替身了吧?”
问完自己觉得好笑,先抿唇笑出来。
又不是在演戏,这种级别的苦情,大概不存在她和宋叙之间。
没有情,就不会苦。
即便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宋叙最好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拖泥带水,他说的,想就是想,要就是要,妥协不存在于他的选择范围。
但也说不好。
毕竟在听见他和祝绮薇的故事之前,她也不觉得他是能为女人做到那种地步的性格。
向隼说他是护短,自己的人自己欺负可以,外人不行。
随便他怎么想吧,总之如果温白然是祝绮薇,她大概也是要死心塌地地爱他一阵。
这么带入一下,她突然就想通了很多,比如为什么结婚要选在他毕业典礼当天?
因为知道他是以业为先的个性,所以他不来抢婚是情有可原的。
这种想法虽然很幼稚,但起码比他真的不爱她这个解释要来得让人容易接受。
温白然已经想到这里了,驾驶里的男人转过头,还在为她刚才的问题感到不解。
“替身?”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想到这个词,这显然不会是事实,“你和她唯一像的地方只是名字。”
温白然点点头,说她也这样想。
向隼描述的女性形象现在还在她脑子里,她自问没有美到那种程度,加之祝绮薇的活泼和开朗也是她学不来的。
等等,她为什么要学?
温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多了。
宋叙说他从几年前就开始忘记祝绮薇的样子了。
温白然不信,“大可不必说这种话来哄我,我没那么脆弱。”
“我为什么要哄你?”
“你看起来不像需要通过哄骗来安抚的样子。”
“温白然。”他叫她。
叫她之前他有非常短暂的停顿,大约是为了避免她联想到祝绮薇。宋叙眼神有些复杂,像愉悦,又不那么明确,深深将她望住,“你很在意她在我这里留下了什么?”
温白然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
他们不仅睡了,他也表了白,虽然她拒绝了,但后来也默认他可以在家里进出。
向隼都说她是他女朋友,想必也是他在他面前提过。
既然这样,那她会在意岂不是很正常?
她反问:“你不在意周凛给我留下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紧了眸子,片刻后才有松和的迹象。
“我明白了。”
宋叙沉声。
“但我现在不爱她。”
温白然微怔,车里明亮的光线让她眼里转瞬即逝的闪动透明到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逐渐析出冷霜,挂在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几不可察地细细颤动。
“怎么证明?”温白然心跳很快,也不是多期待或者多急迫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只是一种生理反应,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她就经常会对宋叙无声的注视感到心跳加速,怕他突然给她出道难题。
她轻轻吸气:“换个说法,你要怎么证明你爱上了我?我是说,你连爱都搞不清是什么,你明明是很爱祝绮薇的。”
宋叙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冷声:“怎么证明?”
祝绮薇已经论断过他的不爱,她所说的很爱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这些问题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无非是她听向隼说了那些事,心里或多或少产生了不平衡,这也没什么,甚至他还很高兴她会有这种想法。
这起码证明了她对他并不是完全不为所动。
宋叙头一回对一个人是否对他存在好感这么在意。
他眼光回暖。
在温白然的哑然中,他倾身过去摸她被暖风烘成绯色的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好吧,让我们暂时放下这些绕口的问题。今天是你生日。”
温白然一怔。
她都忘了这件事。
早上好像是收到谢女士发来的祝福微信,但很快就被其他信息淹没,她好像没来得及看。
“生日快乐我的Vivi。”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放进她掌心。
车外夜风渐寒,开着灯的DBX像暗里的一颗流星。
透过车前窗,温白然略带惊讶的脸柔美得不可方物。
宋叙吻她额头和嘴唇,说了什么让她高兴的话,她笑笑,回他一个脸颊吻。
他下车帮她开车门,两人在车前拥抱。好像没有要一起上楼的意思。
楼道里隐在暗处的身影藏得更深。
温白然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的车离开视线,转身时一道略带呛人寒意的怀抱蓦地将她拉进黑暗里。
她心如擂鼓,用力睁大双眼,黑暗中,面前那双灼灼的黑眸让她猛然一怔。
等了一个晚上的人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周凛勉力挤出一丝微笑,不敢侵犯她丝毫的虔诚在眼里隐约闪烁,“好久不见。”
“生日快乐。”
……
第54章 剜心
温白然还记得和周凛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是在山上过的。
那时候流行两天一夜、三天两夜的短途游, 周五下午出发,周日返程,周一早上还得赶早八。去的也不远, 就在周边。
那会儿温白然不知怎么对禅修特别感兴趣, 周凛就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山林, 里头错落几间木屋, 各自独立着,又相互围绕在一块相对开阔的营地。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一盏煤油灯, 自然静谧的气息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她一看图片就被吸引。
出发前一天她叮嘱周凛要早点来,他的车子开不进山, 两人得徒步走上去, 虽然那地方已经被划归为景区管理, 但天晚了总是不安全。
周凛当时满口答应说好,结果第二天接通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温白然就知道他会这样,见了面就闷在车里, 一句话都不说。
周凛巴巴跟她解释他不是故意来晚, 昨天接了电话后他就订好了闹钟,生怕叫不醒自己,想着干脆熬一夜算了, 没想到五六点的时候模模糊糊睡过去,等他醒来什么都晚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 他抓着温白然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卖乖地说你瞧, 我这黑眼圈, 还有这胡茬。我就怕你等着急了,出门的时候连脸都忘了刮。
周少爷说这话前应该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精心抓过的美式前刺和那一套明显搭配过的登山服。
他的外在条件本来就极好了, 稍微花点心思打扮起来就跟那些广告模特没区别,甚至还比他们多了几分天生自带的不羁和贵气。
温白然想骂他,又确实在他脸上看到了熬夜的影子,想起他昨晚信誓旦旦的保证,指尖被他下巴上的刺扎着,又麻又痒的。
她生气又无语,在他面皮上狠狠一扯,说谁知道你是不是熬夜和蒋世金打游戏了。
“疼啊。”他呲牙咧嘴,但又不躲,发誓说你不让我玩太晚,这几天我压根就没出去。
他叫冤的委屈样像是确有其事。
温白然半信半疑地哼一声,“你最好是。”
他们那时刚刚热恋,温白然还不清楚示弱只是周凛的手段,就觉得他已经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得理不饶人,松了手,却在收回手的途中被人扣住。
娇滴滴的周少爷脸皮薄的要命,刚才被掐过的位置浮出了一块红印,无声控诉着她刚才的不留情,言语和神态都在讨好,“别生气了寿星婆,今天你过生日,就原谅我啦。”
温白然一怔,心顿时软了,开口想问他疼不疼,周凛先低头啄她手背,痞气地坏笑,“等一会儿到了我再好好给你赔罪,好不?”
他的重音明显到很难让人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温白然瞬间红了脸,想从他手里挣出来,他不放。
两个人拔河似的扯了一会儿,他就是死皮赖脸地不松手。
温白然闷气着想,行,给你握着,我不理你总行了吧。
她赌气地偏过头去看窗外,周凛却盯着她不断胀红的耳根,唇角坏坏一勾,五指不由分说地扣进她的指缝,吹了声愉悦的口哨,“出发咯。”
路口跳转的绿灯预示着这是畅行无阻的一路。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山上在下雨,工作人员为了安全起见差点不许他们上去。
周凛见温白然刚刚好转的脸色又要垮下去,不知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又同意放行了。
他们在车里换上徒步的装备,跟随指引一路上山。
别看周凛平时不是泡吧就是游戏,其实运动神经发达的不得了。
雨天路滑,温白然好几次不小心要滑倒,周凛都跟长了后眼睛似的一把给她捞起来。
雨夜登山的环境可知艰苦。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为她开路,雨丝打湿了他的冲锋衣和牛仔帽,他身上挂满了住宿要用的行李,一手持登山杖,一手抓紧温白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看她的状况。
婆娑月色朦胧了他看过来的每一个眼神,不断坠下的雨珠在温白然眼里荡开涟漪般梦幻的光圈,她仰头看他矫健的背影,第一次觉得他这么可靠。
原定一个小时的上山路程变成两个小时。
终于到他们订好的木屋,温白然发现门上随风摇摆的煤油灯其实是通电的,虽然样式和图片里相差无几,难免少了几分简朴的意境。但雨打树叶的声响和周围几间亮着灯的木屋让她瞬间忘了这一路上的所有不快与困难。
进了门,周凛让她先去洗澡,以免感冒。
她记挂他也还湿着,草草把自己冲热,出来的时候见周凛正在给蜡烛装电池,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个刚入行的小偷。
她一顿,看向房间里唯一一张两米的大床,上面摆好了鲜花和蛋糕——花被闷在包里一路,已经有些蔫了;蛋糕是他昨天晚上照着视频教程现学的,经过颠簸,上面歪歪扭扭的花和英文字都糊到了一起去了;考虑到这里的环境不好灭火,他特意准备了电动蜡烛,结果忘了上电池,刚才一拿出来他都傻眼了。
没想到温白然洗澡这么快就出来了,周凛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笨拙。
他主动坦白:“好吧我承认我搞砸了,但你先不要骂我。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哪知道做蛋糕有这么难。把面团放进烤箱的那一步还行,奶油裱花可难死我了。你知道我不怎么会手艺活,连着做坏了好几个,最后只能重新烤,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好在中午最后一次做的还行,就是搞忘了这些蜡烛还要装电池。”
他局促的挠挠头,平日里吃喝玩乐都要人伺候的少爷这会子像个纯情男高生,既期待对他热烈的夸赞,又担心没做好让温白然气上加气。
“现在你知道我昨天熬夜做什么去了吧。”
温白然楞在浴室门边,不到五十平的木屋里,一时安静得只剩雨声。
她看他的眼光和外面的夜色一起闪烁着。
周凛同样一瞬不瞬地注视。
在她逐渐潮湿的温热眼神里,他敛了神情,对她张开双臂,“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她眼眶热得发烫,跑过去,他稳稳接了个满怀。
“谢谢你!”她说。
感觉到她埋在颈窝里的细细啜泣,周凛一手勾她一条腿,一抬,她就挂在了他身上。
他用额角轻撞她脸颊,劣根性又跑出来,“光口头谢就算了?”
他意有所指,她也不羞涩,闻言主动献上双唇。
她努力模仿他平时吻她的样子,没章法地啃他的嘴。
青涩的表现逗笑了周凛,他说你想吃了我?我是没意见,那蛋糕怎么办?我做了一晚上,说什么你也要把它先吃完。
温白然不知道是被他取笑还是因为实在感动得一塌糊涂,呜地一下哭出来,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周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爱我?”
那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在二十岁的那一天,
周凛对她说,我当然爱你。再没有人能让我这样爱了,然,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自己后来偶尔想起这个画面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肉麻又幼稚的情话她当时是怎么问出口的?周凛又是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她会是最后一个?
但这段对话确确实实在无数个温白然想要放弃的时刻不断跑出来,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挽留着她即将远去的意志。
总之,这在后来人眼中看起来荒唐不可信的一切,在彼时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温白然前二十年对感情所有的嗤之以鼻,只是她还没得到这样一份足够抹掉她理智的偏爱。
即便是此刻二十八岁的她,要是再回到那个场景里,看周凛手忙脚乱地给满地的蜡烛装电池,她也还是会扑过去,只是大概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掉眼泪。
这些年一路走来,她已经明白为什么爱只在当下奏效。
童话故事里早就告诉过他们。
十二点一过,魔法就要消失了。
客厅里,茶几对面风尘仆仆的人和几个月前精致的少爷形象相去甚远。
温白然看着他,一时有些陌生。
周凛说原定上周完工的工程延期了,他一路从工地上赶过来,怕赶不上十二点和她吹蜡烛,他连衣服都没换。
这一回他没有说谎。
温白然看见他褐色风衣和牛仔裤上的灰痕,从前爱干净到不能忍受一点点污迹的人,如今连袖口上那一大片锈迹都没发觉。
她忍着酸涩,勾出一个笑,说还是很帅。
周凛微顿,说你真善良,这种时候明明应该狠狠报复回来才对。
温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报复他。
不等她问,他拆了蛋糕,递餐具给她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睛还是老样子,热而灼人,“我想自己做的,来不及了。不如我去给你下碗长寿面?”
这话不像是从一个少爷嘴里说出来的,养尊处优的人应该连燃气灶的开关在哪都摸不到才符合他的人设。
事实上他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厨房里不会出热水,温白然说得把燃气打开才行,他问在哪。她彼时在楼上收拾东西,扬声让他在橱柜里找,说完想起来他不知道燃气表装在哪里,干脆自己下楼去开,周凛看她蹲在地上捣鼓半天,撇嘴说你这儿真麻烦。
瞧,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说要为她洗手做面。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小时候那条挂在橱窗里的公主裙,渴望已久,等长大终于得到,发现自己已经穿不下了的那种失落和遗憾。
温白然见他真的起身,忙说算了,就吃点蛋糕吧。
周凛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坐下来,盘着腿,笑说他最近学会了做菜,今天太晚了,等改天再露一手给她瞧瞧。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像个大男孩,只是如今这个男孩眼里多了些沧桑。
温白不禁皱眉,问他外面的条件是不是很辛苦,怎么都没听他说起过。
周凛淡然道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男人,哪有男人在外面吃了一点苦就要回家抱怨的。
他自然而然的回家两个字一出,两个人都愣住。
客厅里熟悉的一切都像静止了。
唯有那两条鱼在时间的河流里安逸徜徉。
温白然知道他都看见了。
宋叙今晚就要出差,走之前特地来和她庆生,他们短暂的拥吻告别,一切温馨和祝福都在不言中。
这种无需言语的交流从来不曾出现在她和周凛的关系里。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甜言蜜语起来让人招架不住,气死人的时候更不在少数。
温白然眼睫闪了闪,嘴唇轻微的嚅动,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周凛先打破僵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
他眸子的黑色变深了许多,像是不愿被她看见这暗沉,他用笑来掩饰。
更苦。
“我今天来只是想给你过个生日,顺便道歉。”
“我答应过你的,会在你二十八岁之前跟你求婚。”
“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他话音一落,温白然胸口顿时像被无数根钢针刺穿,回忆在脑海里呼啸着从过去撞上现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光影里,山林、夕阳、风和鸟鸣,它们拼凑出二十岁的屋檐下,周凛看她时无比郑重的眼。
“温白然,我肯定会娶你。”
他们彼时在木屋的观景台上,温白然双手倚着栏杆,周凛从身后抱着她。
太阳落山的黄昏被密林筛成一片片绚烂的花斑,不断吹来的山风舒服极了,她正闭着眼享受周遭宁静的一切,头顶的人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她睁开眼看上去,只看见他远眺的目光,怔怔问他怎么说起这个。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昨天上山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早上看日出的时候我也这样想。更神奇的是我现在还这样想!你听说过吗,任何一闪而过的念头只要重复三遍就会变成现实。这两天加起来我都想了无数遍了,所以我敢肯定,我们会结婚!”
他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让温白然不知作何反应,笑吧,他又好像很认真,不笑吧,他又根本是在天方夜谭。
他们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毕业,未来是一片空白,结婚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顿了顿,她玩笑说结婚太远了,先说求婚好了。她调皮地问,求婚的时候你不会又要让我吃那种酸不拉几的蛋糕吧?
周凛做蛋糕胚的时候柠檬汁放多了,奶油又太甜,口感对比太明显,昨晚两个人吃了一口就都吐出来了,吐完呆呆看着对方,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的,跟着两个人便在床上抱成一团,笑得打滚。
她太恶劣了,竟然到现在还在嘲笑他亲手做的蛋糕,“欠收拾了是吧。”周凛气得呲牙,低头一口咬住她的脸蛋。
温白然尖叫着想躲,奈何撑在她身侧的双臂比面前的木栏杆还要扎实。
最后闹到她没力气笑了,周凛才停下来。
他将下巴重重搁在她发顶,仿佛是深思熟虑过的,说:“再过几年吧,在你二十八岁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求婚。”
周凛这个人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实现的。
前提是他还记得自己说过。
八年过去,温白然承认自己对这句话当真过也期待过,但最后她发现热恋上头时的承诺大多不能作数。
她不知道周凛现在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已经分开了,他不需要再记得这些。
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阿凛,别说了。”
周凛这段时间独自在外地想了很多,尤其李渊走了之后,李家乱成了一锅粥,周母被吓到,以为周凛也有事瞒着家里,否则他怎么会突然变得上进,连家都不回?
她说阿凛,你千万不要学你表哥,不管有什么事都要先跟家里商量,什么都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什么都答应你。
周凛脱口而出,我要结婚。
周母说好啊,当然好,但和谁呢?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和那个姓温的女孩子不是已经分了吗?
他于是这才想起来,原来脑海里那句“我们肯定会结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
看见温白然紧蹙的眉头,周凛突然被惊醒似的回过神。
他眼里有些受伤,同时有些迷惘:“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总是想起一些我以为根本没有记住的事。然然,你会这样吗?”
温白然说不会,因为她已经放下了。
她说:“阿凛,你也放下吧。”
“放下?”周凛口里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起初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不过是段耗费了八年时间的恋情;不过是个绝情的女人;分都分了,什么滋味都不过如此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洒脱,离了温白然,还有大把人等着和他恋爱。和苏怡在一起的那几天,他不断在她身上看到温白然过去的影子。他是后来才觉得这真过分,他竟然在另一个人身上复习他和温白然的过去,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即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的情感洁癖永远都好不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见她对那个男人露出熟悉的柔软笑容会比亲眼看到他们在车里接吻还难受?
他现在坐在这里,看她坐在对面,这套房子里属于他们的回忆不多,也都正在一点点被另一个男人代替。
可最让他难受的不是这个。
真正让他感到比剜心还痛的,是温白然现在看他的眼神。
是她带着防备和冷漠说,她已经放下。
……
第55章 万箭穿心
宋叙出差回来已经是五天后。
他刚下高速就接到电话, 钟毓约他在中展见面楼上的咖啡厅见面。
大运已经顺利拿下了市郊的那块地皮,接下来进入开发程序后就不归钟毓负责,她要回去复命。为了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宋叙的慷慨, 她请他喝咖啡。
她说本来是应该请他吃饭的, 但上次他把她一个人甩在餐厅里的行为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 她一想起来就没了胃口。
宋叙从善如流地说好, 等他到了地方,钟毓已经等候多时。
晚间的咖啡厅景色一绝, 从高处俯瞰繁华城市, 还能看见楼下行人来来往往,匆忙之上, 他们坐在情调极佳的环境里, 从容聆听背景里的蓝调爵士将这松弛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
钟毓啜饮一口咖啡, 看窗外闪烁的霓虹,感叹道:“深江真美啊,就是没什么人情味。我想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宋叙出差五天, 中间没有一天休息过。这会儿终于不用谈公事, 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洋洋搭着腿,语调有些散漫, “怎么。”
“你说呢。”钟毓嗔了他一眼。
她是御姐类型,黑框眼镜和职业装赋予她成熟严肃的性感韵味, 镜片下一双美目似嗔似怒,还是挺勾人的。
可惜宋叙对她没什么兴趣, 从上学那会儿就是。
其实钟毓一早便自知不是他的类型, 只是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只是没机会,毕竟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个祝绮薇。好不容易兜兜转转等到他身边没人了, 她不死心地想继续试试看,哪知又冒出一个温白然。
都说事不过三,可那是对三十五岁之前的人说的。
她今年都三十六了,没时间再赌一次。
钟毓一想到这就觉得憋闷,总觉得被宋叙得逞了,他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嘛,这下如愿了。
“我说我放弃了、以后都不再来了,你开心了吧?”她说。
宋叙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心或者不开心。她来不来深江对他来说都没差别,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应酬起来是方便点,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还有什么事不方便联系的?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也就是不知道大运接下来会派谁接任她。
P&t的实验室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准备投入研发,钟毓要是能代表大运在这儿亲眼看着,以后合作起来也更顺畅点,省得他再去打点其他人。
他这番话说得简直是无耻,好像对她除了利用就是利用,压根没有一点私人感情。
偏偏这也是事实,钟毓还真生不起气来。
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瞪着他好久,她无奈泄气的口吻简直拿他没办法,“宋叙,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恶。”
宋叙嘴角微微撇向一边,“听过类似的话。”
不过他从不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钟毓知道他就这德性,也没追问是谁这样骂过他,只说自己对他的想法:“你有时候对女人太无情,无情冷血!”
她气得直哼,“就像现在,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意思,大可以编些话来哄哄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你但凡软和一点,和我说些好话,哪怕刚才听我说以后再也不来这儿的时候不要表现得那么淡然,我都还能继续骗自己,可你偏要把话说死,这要我以后怎么再跟你合作?”
宋叙这就不明白了,“这两件事有关联?你一天不离开大运,我们就还有合作的机会。P&t成长之快你是看在眼里的,难道就因为我没应承你的好感,你就能放弃P&t?这不是明智的选择。钟毓,在我眼里,你不是这么公私不分的人。”
他眉间微蹙,似乎是真的在惋惜她错失了一个可以帮她事业再拔一筹的好阶梯。
钟毓顿住,语气失落地很明显:“我有时候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宋叙知道她在说什么,可他就是不肯绕进她的圈子。
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太具迷惑性,“我只是觉得利用女人的感情不太光彩。”
“光彩?”钟毓笑了,“你现在说的话就光彩?”
“还有,别说感情,更别说女人。你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懂,哪怕就那么一点,这世上没人能不对你臣服。”她停了一下,嗓音变得有些尖锐:“祝绮薇也不会和别人结婚。”
宋叙的脸色在她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沉了下来。
钟毓好像就是要看他这样的反应,他闲适的姿态变得紧绷了一些,“至少我做到了坦诚。”
钟毓呵笑:“女人要的可不是坦诚。”
“那要什么。”
钱,房子,车?
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他都有,也给过,但她拒绝了。
宋叙以前没怀疑过是自己有问题,是最近才开始思考,他明明会寂寞,会受伤,会痛苦,为什么她们都会认为他没有感情?
就算没有了,可在相识的伊始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祝绮薇最后说他变了?
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些话他从没对谁说过。
今天他也不打算说,但他莫名想起温白然,想起她生日那天问他的。
他要怎么证明他爱她?
钟毓也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睁大眼似乎难以置信:“你不知道怎么才算爱一个人?”
宋叙正色道:“我以前知道,现在不确定。”
他很认真。
认真到钟毓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她感觉他是真的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让我想想。”
宋叙没意见。
才八点,他有时间等。
温白然还不知道他今天回来,这几天他们联系不多,晚上偶尔通话,她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向隼说这几天下班她都走得很早,像是赶着去哪。
她的生活圈子很单纯,上班回家两点一线,乔伊最近忙着恋爱也没空约她。
她会去哪?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对面的钟毓看着他突然变得深沉,奇怪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谁?”
宋叙回过眼,手里的杯子放下来,没明白她的意思,“这跟你在思考的事情有关系吗?”
“当然有!”
钟毓说爱一个人就会考虑她的感受、观察她的喜好,并无时无刻想到她。
宋叙沉吟着,对这一点并不否认,“再具体一点。”
再具体,再具体就没有了。
普通人的爱情无法套用在宋叙身上,良好的教养和绅士的品行让他天生就具备一些类似爱人的条件。洞悉、尊重、温柔,没有能不被他这样的表象所迷惑,就连祝绮薇都是。
可只有真正相处下来才会发现,对他来说任何人都不是特别的。
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祝绮薇当年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决定离开。
当年他们在学校里的恋情轰轰烈烈,钟毓在认识宋叙之前就被论坛上那个“为女友而战”的故事贴所感动,尽管素未谋面,但她还是默默对这个能为女友挺身而出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直到几年后,她和这故事里的两个当事人都认识了,并知晓那个故事贴只是他们身边人臆想出的爱情故事,她才开始逐渐对宋叙的冷漠自私有了些实感。
祝绮薇告诉她,其实宋叙当初肯站出来并不全是为了她:下一个学期那个德语教授就要去教他那一班了,而他也只是习惯在事情发生前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好的苗头都提前扼杀掉罢了。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祝绮薇,宋叙也会做这样的事。
只是恰好是她,在高中跟他有过一段恋情,又在彼时逢难。
那三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恩爱至极、宋叙爱她爱得不可自拔,但只有祝绮薇清晰地知道,他只是为他自己。
“你肯定不能理解,在所有人都陷在你们英勇甜蜜的爱情故事里时,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一个正常人住进精神病院的感觉有多绝望,恐怕没几个人能明白。如果当时不是实在无人可说,她一定不会同我说这些。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在潜在的情敌面前承认男友并不爱自己的真相。”
钟毓当年有多羡慕祝绮薇,后来就有多同情她——她深爱着那个把她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少年,可又明白握着奖章的宋叙最爱的并不是她。她争取过,也尝试过。她为他做一切自己能做的改变,试图提升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直到后来走投无路才终于看开,不管她怎么变,宋叙也永远不会变。
“当年她提出结婚,她知道你会选择事业,她也并没说不许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她只是想证明,证明那三年里她所做的一切换得了你一点点的感动,而你愿意为这一点点的感动调换了一下事业和婚姻在你心里的顺序。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灯火通明的室内,悠扬乐声不绝于耳,精致的杯碟碗盏在璀璨的光线下析出迷人的光泽。
宋叙冷隽的脸和淡漠的气质天生适配这样高级的场合,尽管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暗,狭长的眸子里连一丝光也看不见了,钟毓依然着迷地欣赏着他的阴翳。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认为他最迷人的地方就是这种顶级的自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在不伤害周围人的前提下,宋叙将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沉默半晌。
他说:“她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从开始到结束,祝绮薇从没表现出一丝不安或怀疑。如果他知道她是这样想的,他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毓失笑,也不知是笑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冷漠,还是笑祝绮薇和自己。她们一个花了三年才看清这个男人,一个到现在还心存幻想。
“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告诉你:宋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你这样无所畏惧,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理所当然。她有她的自尊,你有你的固执,她不会拿尊严逼你就范,你也不会为她改变你的执念。你连先和她结婚的这种让步都做不到,她还怎么能继续骗自己你爱她?”
在这一点上钟毓非常理解祝绮薇,也非常明白为什么当年她宁愿选择一个样样都不如宋叙的小开也不愿意再继续和他耗下去。
当想象中的爱情幻灭到连一丝温情都不剩的时候,她只能先抓紧一根被爱的绳索,不管这绳索结不结束、会带她去哪,她都只想先脱离宋叙再说。
那种万箭穿心的痛他根本不能体会。
钟毓深呼吸一口气,为祝绮薇的解脱也为自己终于决定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她看着宋叙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优越面孔,语带轻松笑意,“现在好了,这些都过去了,祝绮薇找到了她的幸福,她老公很爱她,想必你也听说她已经三胎了吧。”
宋叙不知道。
分手后祝绮薇拉黑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并没刻意去留意过什么。一别十年,她的消息他早已无从得知。
“好吧。总之宋叙,你要记得一句话。”
“风水轮转。等有一天你在另一个人身上明白了祝绮薇的感受,希望你还记得你还欠她一个道歉。”
“我祝你早点遇到这个人。”
宋叙皱眉。
这是祝福吗,听起来更像诅咒。
钟毓明天一早的飞机,今晚还要回去清行李。
他们一起下了电梯,分开前宋叙主动说要送她。
钟毓说不用,她自己叫车就好。
她笑着说:“怎么,我要走了你才发现自己爱上我了?”
宋叙眉尾微挑,直说:“还有个问题你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怎么才算爱上一个人?
钟毓在寒风里裹紧围巾,顿了顿说:“对你来说,想她比想自己多的时候,应该就是爱上了吧。”
//
想她比想自己多。
这句话在钟毓走后许久都还在宋叙耳边萦绕。
下雨了。
秋雨一场凉过一场。
他站在中展楼下,仰头,头顶无尽暗蓝的天幕像一片静止的海,丝丝细雨在街灯的光线下银针一样坠。
一根刺进眼尾。
他闭了闭眼,低头。
拿出手机打给温白然。
“在哪。”
她说家,顿了顿,问:“你回来了?”
“嗯。”
她说那正好,我想见你。
宋叙说我也是。
电话里的人一顿。
男人电话里的声音莫名磁性出淡淡的伤,隐约寂寥的滋味随着深秋的风吹向温白然。
她敏感地问:“你怎么了?宋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很想见面。
想拥抱,
想接吻。
想和她赤/诚/相待。
想抵死/缠/绵。
这疯狂的念头一起就无法停止,藤蔓一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从来没这样想和谁做/爱。
转身快步走向车边,宋叙急切对电话里道:“你准备好,我来接你。二十分钟。”
……
第56章 牙印
宋叙今天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温白然能感觉到, 他每一个动作和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以前是肉/欲,是动物性的本能。
今晚多了些什么别的。
她说不出来。
这东西似乎让他不太舒服,也让她跟着痛苦。
浴室里的一池水早就凉了。
身下的人还热着。
水波激烈地在腰下荡开, 温白然被摁得受不了, 撑着他胸口喊停, “宋叙、我不行了不要这样宋叙、唔!”
男人擭住她的下颌, 抬起来吻住,高大的身体随之滑出水面, 带起来的水花幕布一样掩住两个人变换的体/位。
即将窒息的预感差一点随着水面盖过脸, 像是要把她往死里干,他扼着她的脖子不断往水里沉, 攻势一波狠过一波。温白然心头警铃大作, 挎在他腰上的两条腿一勾, 腰间发力把自己撑起来,但小腹深处一阵阵的酸胀和挛/缩又很快让她力竭。
对抗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秒,上身随即重重下坠, 耳边激荡的水声瞬间笼罩住她的感官, 水下闷声贯穿到底的动静让她下意识叫出来,却忘了自己还在水里,猛地呛了口水。
慌乱间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宋叙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往肩上一掂。
仿佛是知道她吓坏了, 大手安抚似地在她背后拍了拍。
“咳咳、咳咳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预料到窒息感还未来得及出现, 但呛进气管和鼻腔的水已经够让人难受了。温白然挂在他肩上不断呛咳, 眼泪都出来了。
“宋宋叙!你、你王八蛋!”
她又气又委屈地骂他,“你想弄死我吗!”
“弄死你?”他在耳边低笑, 恶劣得叫人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嗯,被你猜对了。”
“你!”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还不肯停下。
拖着她腿根的大手往两边。
温白然双腿一紧,又痛又爽地哼出声来,喘到不行的间隙,她想也没想地张嘴一口咬在他肩上。
牙尖深深刺进他的皮肤和肌肉。
他结实得像块粘牙的橡皮糖。
她使劲磨了两下。
他吃痛,但不吭声。
回敬了两巴掌在她屁股上,托着人转身跨出浴缸。
地面上男人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向套间里走去。
温白然从小到大都没挨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巴掌,他这两下打的不实,却结结实实打醒了她的羞耻心,莫名的屈辱感涌上来,她眼睛都红了,心一横,在他肩上咬出血。
“嘶。”
听见他抽气,温白然心头一阵舒爽,可紧接着就被人狠狠掂了两下。
她还被制着,这两下掂得她受不了,叫出来的同时松了口。
宋叙这人脑子太好使,一瞬间就从她的反应中抓到了她的软肋,于是到床上也不放她下来,就着这个姿势一直磨到她抽泣着说“宋叙、宋叙。”
女人清柔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娇而不自知,媚得像毒,丝丝缕缕浸润他,叫他胸口下某个地方跟着变得潮湿不堪。
动作再也收不住了。
他将人摔到枕头上,又揉进怀里,怎么样都吻不够她的嘴。
“温白然。”
温白然被折腾到近乎晕厥,迷离间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努力睁开眼,周遭忽明忽暗的暴风中,他深暗的眼光像海面的灯塔,那微弱又昏淡的光亮是唯一的指引。
在灭顶的狂潮彻底将他们吞没之前,她恍惚间听见他说了几个字。
……
//
W酒店的行政套间。
属于夜间的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里重合。
宋叙今天特意把她带来这里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温白然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他在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记,又红又紫,胸口那一片最严重,简直不堪入目。
她皱眉,想他八成是疯了。
不过他也没捞着什么好,刚才趁光看他肩头,那也是血肉模糊的。
温白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跟他在一起时间太长,沾染上了他冷血的毛病,她竟然一点恻隐都没有,反而感觉这种见血的报复简直大快人心。
谁让他在浴缸里那么整她?
披上浴袍,暖融融的感觉围上来。
濡湿的发丝贴在耳边,有些痒。
她用手拨开,指腹划过耳侧的一瞬间,耳边又出现刚才幻听的那句话。
‘温白然。跟我结婚。’
……
宋叙的嗓音提琴一样浓郁,低沉地锯磨着她的骨头,深入骨髓的磁性扰乱了脑子里的电场,温白然有些眩晕,竟然下意识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他病了?
还是她病了?
唔,大概都不是。
摇摇头,温白然转出浴室,客厅里的男人已经准备好了红酒。
年份成色极佳的拉菲。
再没有人比他更会享受。
他站在窗边,身上裹着的白色浴袍下摆只到他膝盖,面朝着窗户,外头星光璀璨,留给屋内的黑暗让他后背的剪影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温白然在原地顿了一下,走过去。
“你怎么了?”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宋叙侧眸,看她眼里细细担忧的闪光,锋锐的眉眼被这光柔化,衬出几分难得的松软,“你很担心我?”
温白然眼睫眨了眨,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他将倒好的红酒递给她,不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温白然抿一口,眼光放向窗外。有段时间没从这个角度看夜景了,果然位置决定视野,有了高度加持,任何事物入眼都变得可爱起来。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儿,家里不好吗?”她避开了他的问题,配上酒精,她不着痕迹地藏起从浴室里带出来的那一点恍惚。
宋叙没有追究,和她一起望出去,“好,也不好。”
他没说为什么不好,想让温白然猜猜看。
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收回视线,突然问:“你今天见了谁?”
她从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出他有事瞒着她,水乳交融的时候,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的异样大约和另一个女人有关。虽然尚未得到验证,但温白然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摸到他的脉络。
“是祝绮薇吗?”
她试探着猜:“她回来了?”
宋叙侧脸微微凝结,目光移向她,不复几分钟前的柔软,薄凉的神情让房间里的温度都跟着下降,“为什么这么说。”
温白然哆嗦了一下,以为自己猜对了,“她不是结婚了吗,离了?这次是来找你旧情复燃?”
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她不得不喝光杯子里的酒来给自己壮胆。
微薄酒意熏上脸颊,她鼓起勇气接着问:“讲真的,你能不能诚实告诉我,如果她真的回来找你,你会答应吗?跟她走,或者让她离婚。”
宋叙眯起眼,冷冷睨着她,“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要做好准备。”温白然说。
尽管她现在和他之前貌似有了那么些千丝万缕的情感关系,但好在根基尚浅,也没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牵绊,他要是想抽身她当然不会挽留,但太突然了对她来说也是个打击。
其实无论他怎么说她心里都有底。男人嘛,此时情浓,会画地为牢不足为奇,若彼时另有起意,风一吹,什么钢铸铁就的禁锢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会随风远去的齑粉。
不过以宋叙近乎变态的高姿态或许也不屑隐瞒或欺骗也说不定。
温白然大度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缠着你的。我知你对祝绮薇和钟毓不一样,我有自知之明,该我退场的时候我不会多留。”
她把杯子往前递了递,示意他再倒一些。
宋叙不动。
他拧眉看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两个洞来。
温白然缩了缩脖子,眼睫轻闪着别到一旁,“好好好,我自己倒就是。干嘛这样看我。”
她小声嘟囔,后面半句几乎没出声,可还是被他听见。
手腕蓦地被人攥住,一扯。
人跌进他怀里,宋叙握着她的后脑仰起,低头吻下去,在她唇上撕咬,温白然呜咽着喊痛,没章法地推打,正好命中刚才的伤口。
他蹙眉,松了手。
温白然趁机脱身,捂着嘴瞪他,“你是狗吗你!”
宋叙:“”
她近来放肆了许多,在床上就算了,只当是情调。
下了床却也不见之前对他的那种畏惧。
诚然这又是另一种泼辣的味道,但她显然挑错了时候。
宋叙没被人这样骂过,眉一挑,又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回来,两条手臂铁一样锢着她,阴恻恻地,“谁是狗,你要不要看看?”
他作势要掀开肩上的伤,温白然却先一步看见他伤口透过浴袍渗出来的血色。
昏暗里,这幽暗的猩红格外抢眼。
她心头一紧,上手剥开他的衣领,他洁白肌肤上一圈血红的牙印,才结痂的伤口不知为何又开始往外淌血。
八成是她刚才没轻没重弄的。
“怎么这么严重?”温白然这下有些慌了神,什么报不报复的,她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深。
她忧心忡忡勾着他的脖子,眉头都皱到打结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痛不痛?要不我们去医院吧,宋叙”
她愧疚的不行,主要真没想要他会伤成这样。
抬头却见他正复杂地看着她。
温白然一顿。
“宋叙?”
她渐渐没了声响。
这件套房像是他们的专属囚牢,一旦进了这里,什么理智和思维就都没有了。
人与人之间永恒的主题是情,是欲。是做了还想做,是爱了还想爱。
宋叙头一回感觉自己在欲的感觉里体会出几分情的滋味。
怎么说呢。
有点酸。
带着涩。
昏昏沉沉填满他。
太阳穴和眼眶这一片地方都在发胀,胀得他要让温白然先把眼睛闭起来才行。
他低下去吻她。
欲/望已经蓄势待发,但他只是吻她而已。
祝绮薇从前跟他说过的许多话当中,他现在记得的是那么一句:
宋叙,闭上眼睛的时候你还能看见我吗?
他可以闭着眼画出她的素描,这算不算看见?
她说不算,要在眼睛里真的看见。
他说那为什么要闭上眼,睁着眼不就行了。
她不依,非要他给个答案。
他说那就是不能。
祝绮薇于是没再说话,她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是失望,是落寞。
仿佛整个人被打击到体无完肤,她明明没有哭,但就是让人感觉到她心里是泪涟涟的,整个人潮湿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宋叙是后来一次想起她,想起她那时的表情才有些体会到她那个问题在问什么。
像现在。
套间里没有开灯,夜很深,周遭浮动的幽暗裹挟了所有光和亮。
温白然从错愕到沉溺,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她眼睫颤颤的像小猫呼吸时的胡须,细细软软地在眼下轻轻刷,嘴角被他咬破的地方张嘴时会痛,她眼皮皱了一下,想让他轻一些,手却不敢碰他的肩,只能抓紧他浴袍的腰带,微微摇晃,像在叫他,宋叙。
他试着闭上眼睛,但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连锁骨里那颗起伏灵动的殷红小痣都在眼前一清二楚。
这一吻到对面的大厦灯都关掉了。
温白然头晕目眩的已经撑不住自己,宋叙终于放开她。
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沉声说:“还要继续说气话吗。”
她又急又细地喘,他声音里的温柔让她本就超速的心跳变得更加乱七八糟。
她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不用嫉妒她。”
他说。
“或者任何人。”
温白然猛地一怔,眼帘一晃地抬起来,只看见他性感到极致的薄唇,却看不清脸。
她想说她没有嫉妒,真的没有。
她只是明白宋叙是爱过祝绮薇的。
虽然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
他的理智和冷漠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
否则他怎么会连提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
这是他的痛,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受过的伤。
温白然没有自信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能在他身上留下同样的印记,更不明白要怎么才能让他了解他们之间其实是四个人。
周凛。
祝绮薇。
她和宋叙。
“宋叙你听我说,我”
“温白然。”
宋叙打断她。
他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让温白然以为是幻觉的话。
“跟我结婚。”
……
窗外的雷雨来得毫无预兆。
或许傍晚时那场细雨就是预告。
无人在意。
沉闷而连绵的雷声在天边滚动。
温白然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如果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爱情可以埋葬。
……
第57章 鬼火
深江的秋天很短, 一场连绵三天的雷雨过后,冬天彻底来了。
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到路人纷纷裹上了棉袄和围巾。
温白然一早上起来有些鼻炎复发的征兆, 她特意冲了杯浓浓的姜茶喝了才出门, 到下午还是被一连串的喷嚏搞得晕头转向。
乔伊闲来无事, 在她办公室里聊天等下班。说话间见她神色委顿, 不禁感叹:“这就是招惹不该惹的人的下场——瞧,拒绝求婚的人把自己搞得萎靡不振, 被拒绝的人却春风得意的红光满面。啧啧啧。”
温白然:“”
她和宋叙的事乔伊都知道了。
她实在是被宋叙那晚突然的求婚吓到了, 这几天俩人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温白然做不到像他似的若无其事, 每次开会都选最角落的位置坐, 就怕跟他眼神交汇搞得气氛尴尬。向隼几次故意点她名要她坐过去, 她都推说自己感冒了,怕咳嗽打扰他们。
宋叙知她是在鬼扯,也不拆穿, 淡淡然瞄她一眼, 意味深长说句:好好休息。
温白然感觉自己像只被倒提在他手里的猫,跑也跑不了,他顺着毛摸也是逆, 逆着摸更是折磨,总之就是脑充血的没一处对劲。
散了会, 乔伊来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宋叙跟她说话的口气怪怪的, 温白然顿时像找到救星般拉着她回了办公室, 把这段时间来的事噼里啪啦都跟她说了。
说完往椅子上一瘫,整个人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 “你说我该怎么办?”
乔伊起初听得还挺震惊的,后来震惊的表情渐渐变得高深,到最后干脆抱着双臂,仰着下巴打量温白然心事重重的小脸蛋,翘着脚尖说:你是在找死啊小温同志
温白然请她赐教。
乔伊看她这么诚恳,慈悲为怀地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她上课:“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了,咱们就省略掉前言,直接进入主题吧——你答应他了吗?”
温白然摇头。那晚事发突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悄悄到浴室里给自己订了个闹钟,假装谢女士突击来深江查岗,脚底抹油似的溜得飞快。
乔伊撇嘴,露出一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温白然,我看不起你”的鄙夷神情。
她摁着太阳穴说别骂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出息的,但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于是乔伊问了她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宋道长这人吧,虽然是冷了一点、刻薄了一点、有时候还挺不是人的,尤其是压榨员工的时候,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他全都有。但是——”
温白然正觉得她说的头头是道,下一秒她话锋一转,她险些没跟上她的节奏,呛出了两声咳嗽,“咳咳”
——乔伊自顾自地继续:“但是不得不说,他作为一个男人,那真是极品。”
之前宋叙从总部空降,一来就俘获了办公室里所有雌□□慕的眼光。优越的长相;高级的气质;出众的头脑和能力,让他到现在也一样风靡全公司。
向隼一直想跟他争公司里一哥的地位,连续发了两周的星巴克当下午茶也只争到两票,这两票本人还在翌日清晨被宋叙进电梯时的一句“32楼谢谢。”迷惑倒戈。把向隼气得在办公室里捶墙。
“行政办公室里那批人跟宋叙接触最多,她们迷他简直要迷死了,每天恨不得往他办公室去八百回,领盒回形针都得找他签个字。我还纳闷呢,这事儿搁之前,宋叙肯定要把人骂个狗血淋头,这么点小事也要找他?现在像转了性似的,也不骂人了,只说以后这种事找向总就行。敢情是你在背后教他做人了。”乔伊撇着嘴说。
温白然没听懂,她哪里教他做人了?她压根不知道这些事儿。为了不让公司里的人怀疑他们,她都在尽可能地和宋叙保持距离。
乔伊白她一眼:“你能知道啥?你跟宋叙一样,在公司里都只认识报表和PPT。”
好吧,这也有几分道理。
温白然闭上嘴,请她继续说。
乔伊接着分析:“你想啊,结婚最怕什么?不就是怕碰到个不负责任的河童嘛——长得丑、花你钱、没有自知之明还要在外面乱搞。但凡家里要他干点什么就变身葫芦娃,要么添火要么隐身。——妈的,隐身都还算好的!就怕他不仅不帮忙还要给你添堵、随时随地展示他男人的雄风威仪,我呸!”
她掰着指头细数遇到垃圾男的种种坏处,数着数着给自己数上头了,气愤得像是她自己就跟这么个人过了十年八年似的。
“”
温白然弱弱地抽了张纸巾擦桌子。
“不好意思,有点激动。”乔伊见她听得云里雾里,自知失态,整理了一下头发说回正题,“结婚需要规避的雷点宋叙身上可都没有啊!”
“他长得帅、能赚钱、头脑又好,财力雄厚不说还有教养。身边的莺莺燕燕这么多,你看他正眼瞧过谁?况且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往后幸福生活的基础,这方面不用说,你肯定验收过关了。”乔伊暧昧地眯了眯眼,温白然被她盯得脸都红了,她满意地大笑,“哈哈哈!咱们就是说,他优点这么多,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为下一代考虑也行啊。宋叙基因这么好,将来你俩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差不了!”
这也想的太远了。
她连结婚都没想好,哪里来什么孩子。
温白然阻止了乔伊继续发散思维,有些虚弱地说:“可是我们没有感情。”
“没感情你跟他睡这么久?”
她一句话,温白然猛一怔,没了声响。
乔伊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似的,表情夸张地指着她:“小温同志,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擅长面对自我。我拜托你开动一下你聪明的小脑筋好好想一想,要是你对他没一丁点好感,你一开始会选他做你的床伴?”
她当然是喜欢宋叙的,可喜欢就能结婚吗?
乔伊又说:“这你就天真了吧。”
“结婚不是谈恋爱,恋爱恋爱,没有爱怎么恋?可婚姻不一样,婚姻的本质是挑选合作伙伴。你难道会因为不爱甲方就拒绝一个一本万利的大单吗?”
这句话像是当头一棒,敲得温白然头晕了好几天。
不得不承认,乔伊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没错的,而且是非常正确。
所谓婚姻和婚姻法,无非是一种契约精神。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它们和爱情好像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但温白然始终认为,好的婚姻应该像谢女士和温前明那样。
恩爱尊重,包容甜蜜。
可以相敬如宾,也能平淡如水。过往数十年如一日的重复里,是那潜藏在最底层的爱的基础让他们一路走到如今。
当然,社会在变得越来越浮躁,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他们这种过时的婚姻范本现在来看是有理想化的嫌疑的。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是温白然相信并期待她也能找到这样的婚姻。
宋叙和她可以这样吗?
她没有把握。
虽然不认同她这种守旧的观念,但乔伊还是对她的想法表示理解,于是她就着上次的话题问了第三个问题:“你认为你能拒绝得了宋叙吗?”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想要的必须得到。就看上次他处理新一和钟毓的事就可以知道,为了达成目的,他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的。假如他只是跟温白然玩玩而已,那她还有脱身的机会。问题他连婚都求了,明显是认了真。她没把握和他结婚过日子,难道就有把握逃过宋叙的围追堵截?
温白然:“不至于吧”
乔伊一摊手:“至不至于你肯定比我清楚咯。”
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看她的眼神,温白然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乔伊手机响了,她看一眼,立刻露出甜蜜笑容,起身道:“不跟你说了,我家哲哲下班了,我要去约会啦。”
“”
温白然被她恶心到了,淡声说:“再见,重色轻友的乔伊同志。”
乔伊不吃这套,潇洒地一甩包:“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同志了,不过作为曾经的同志,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广培良教授今天到深江。”
“然后?”
“然后他带了一个人来。”
温白然想打喷嚏,打不出来,她揉了揉鼻子,不怎么通气,憋得她眼睛都红了,水汪汪的像是哭过,“谁啊?”
乔伊风情万种地扭着腰伏低身子,神秘兮兮地说:“许兰君,生物前沿杂志的副主编。广培良的外甥女,以及,”
她故意停顿,在温白然疑惑的眼神里一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很有几分幸灾乐祸。“宋叙今晚的相亲对象。”
//
广培良自从上次见过宋叙后就对他念念不忘,迫不及待要让许兰君跟他见上一面。
他们约在悦澜府。
宋叙做东,向隼买单。
“不是,老广约你吃饭,你把我捎上算怎么回事?还让我买单,怎么,嫌我钱多了烧的?”
路上,向隼坐在车里百思不得其解。
宋叙在一旁闭着眼假寐,任他怎么闹都不回话。
向隼嫌没意思地撇了下嘴,身子转过去,安静了没两秒,突然又转回来兴冲冲地问:“欸你说,温白然拒绝你是不是因为她还想着那个前任?”
话音一落,车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宋叙掀开眼皮,深眸里锋出杀意,淡淡瞥向他。
“”
向隼后脖颈一凉,急转弯道:“嘿嘿,我胡说八道的,什么前任比得过你啊。是吧,宋总?”
他还假模假式地给了自己两嘴巴。
宋叙冷冷道:“你这张嘴,是该好好修理。”
上回他大嘴巴说出祝绮薇的事,他还没找他算账。
向隼忙澄清说他不是故意的,那天就是正好气氛到那儿了,不说点什么他浑身难受,况且这不也帮他俩更进一步嘛,否则他还不定到什么时候才会跟温白然求婚呢。
宋叙冷哼一声,懒得拆穿他这是私报公仇。
希瑞上个月跟总部进了俩手术机器人,培训系统老贵了,向隼本着给老爹省笔钱就是给自己未来多挣些遗产的至高原则让宋叙申请个内部折扣。宋叙办了。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好说话,向隼正要好好感谢他一番,转头就发现宋叙从他账上划走了一大笔用作研发经费,恰好是投给广培良的。
后来广培良亲自打电话来感谢,向隼不得不忍痛咽下这茬。转头去找宋叙要个说法,他就一句:你折走公司利润壮大私人荷包我都没说什么,何况这笔钱是以你的名义做的人情,你还想怎样?
向隼当时被怼得哑口无言,还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过后一个人越想越不得劲——虽然他是有私心吧,可又不是现吃回扣,宋叙问都不问就动他的钱才是当场放血!妈的,这口窝囊气简直越想越窝囊。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整他一回,偏生宋叙这个人滴水不漏,害得他无的放矢,愁的整晚睡不着觉,结果那天正好碰到温白然,他顿时计上心头。
按照向隼的计划,女人嘛,哪有不在意前任的,只要把温白然弄恶心了,她自然会去恶心宋叙,也算是曲线救国了。彼时听完祝绮薇的事,温白然的表情还真有那么点失魂落魄的意思。他暗喜计划已经成功二分之一了,可后来等了半天,这俩人既没吵也没闹的,好没意思。
他正灰心地以为这辈子都斗不过宋叙了,谁知又听说他求婚被拒了。
向隼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他就说嘛,没有哪个男人能从前任这个话题里安然脱身。
哪怕他是宋叙。
他只要一想温白然是怎么拒绝他的就忍不住笑出声。
宋叙冷眼看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兴奋搓手、又捂嘴偷笑,淡声给了他一个忠告:“你最好等下还笑得出来。”
/
悦澜府。
周凛提前到了,温白然路上堵车,迟到了半个点。
他到门口接她。
一辆白色奥迪顺着石板路缓缓开进来。
驾驶室里的女人降下车窗,“阿凛。”
周凛先看她,黑眸闪出笑来,第二眼注意到她开的车,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
悦澜府是私厨,环境清幽,停车的位置在后院,得绕一圈。
她第一次来不知道情况,周凛上车给她指路,两人再从小路步行进来。
“你买车了?”
温白然车技是不错的,但这巷子有点窄,她全神贯注地观察路况,淡声回:“公司配的。”
她回答的很快,自然得没有撒谎的痕迹。
周凛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
目光收回去,往旁边指了指,“那边。”
温白然打了灯右转,手心里些微的濡湿在方向盘上留下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印记,还好周凛没有看见。
他在外地的项目正式告一段落了。虽然过程很累,但好在是学到了东西,对上对下都顺利有了交代。接下来他打算休息一阵,然后进家里的公司。
温白然有些意外,他以前是最抗拒把自己和周家联系起来的,怎么现在想通了?
周凛说建设不是个容易的事,最近地产行业的形势也不好,未来怎样都未可知。何况之前是他不懂事,总觉得要做自己的事就不能靠家里,但李渊也是从自家公司做起。他不追求到达那种可以被写进教科书的高度,至少能利用好自家的平台好好做事,这就行了。
温白然不由对能说出这番话的周凛感到刮目相看,他真的成熟了。他本就是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一旦摒弃了那些幼稚的、破罐破摔的思维方式,进步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她欣慰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加油,阿凛!”
再没什么能比她柔软的笑脸和鼓励更让周凛感到值得的了。
他勾唇,笑得还是痞,但黑漆漆眸子里的火焰比以前更高,也更稳,“其实我也有私心,虽然工地那地方治好了我的洁癖,但天天在太阳底下吃灰真的挺痛苦的。你没见我都黑了一圈?”
他最会讨她的注意了。
温白然真的开始细细打量他。
那天在家太晚了,她没好好看他,这会儿发现还真是,他黑了,也瘦了。头发也短了。看起来少了些娇滴滴的精致,多了些朝气的精神和爽利。
她鼻子塞得厉害,凑近才嗅到他身上一如既往的高级香水味,不禁莞尔调侃道:“嗯,少爷样是变了,味儿可一点没少。”
她感冒的鼻音听起来闷闷的,更糯了,笑起来像棉花糖。
周凛黑瞳缩紧,喉间微微发干,关切问她怎么感冒了。
温白然捂着脸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说吹风了。
就走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手关节都被冻红了。
周凛看见,心疼地脱了外套将她裹住,揽着她肩头说那快点走,到里面给你点个姜丝可乐去去寒。
他动作和语气都太自然,温白然一时没觉得哪里不对,说好。
随着他的脚步踏上台阶之前,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从周凛肩上望出去。
矮墙外面的巷子里,一辆黑色埃尔法正朝这边驶来。
缓缓在院门前停下,两边车门徐徐打开。
宋叙和向隼同时出现在视线里。
啪
时间到了,墙上的灯串自动亮起。
不远处,男人冷淡的面容比这天还要冰凉。
四目相对时,他长眸下影影绰绰的危险眼光像鬼火一样在空气里烧着。
温白然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心道,完了。
……
第58章 多余
包间里, 广培良和宋叙坐在上首,他们身边依次是许兰君和向隼。
临时来拼包的周凛和温白然一块坐在末尾。
向隼见这俩人不时并头讲小话的模样像极了上学时自习课上偷偷换座位的小情侣。
眉一挑,转眼见旁边人冷着脸不吭声, 他憋笑, 借着喝茶啊小声问:“你怎么没说她前任长这么帅啊, 啊?老宋?”
凌厉眼风扫过来, 向隼闭了嘴,就是唇角怎么都压不住。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好啊好啊, 你宋叙也有今天啊。
哈哈哈哈哈。
向隼兀自窃喜得像个贼, 对面温白然却头痛到要命。
她打死也想不到怎么会跟宋叙他们碰到一起,更想不到周凛和许兰君居然认识, 刚才在走廊里, 从卫生间往回走的许兰君看见周凛, 惊喜叫他一声“周凛!”温白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块推进了包房里。
她中途尝试挣扎过,但这里没有哪个人在意她的声音, 便只好闭上嘴, 安静看老天爷还能怎么作弄。
包间里暖气开的足,空气很闷,犯了鼻炎的人本来就缺氧难受, 从坐下来到现在,太阳穴更是像要炸开一样胀得不行, 温白然脸色苍白地撑着额角揉了揉,身边人低声询问她要不要紧。她勉强说没事。
刚说完, 侧首上方一道冷厉的视线射过来, 她一抖,将将要抬起来的眼睫又低下去。
宋叙在应酬场合鲜少这样冷脸, 他通常是温和而疏离的,今天特殊情况,水晶灯下,他深邃长眸里忽明忽暗,看得人心惊肉跳。
温白然心知这不是跟他正面交锋的好时候,只能暂避锋芒。却不知这种明哲保身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心虚。
周凛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因为他从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往往只凭直觉做事。现在他的直觉就非常不爽。
温白然回避的神情像是怕了谁。可有他在,她还需要怕谁?
他黑眸里的火苗一窜,侧首望去。
那边的宋叙不偏不倚,冷眸相对。
所谓水火不容就是如此。
两者相逢,山崩地裂。
霎时间,空气里几乎冒出火星来,强烈的焦糊味弥漫开,连头顶的灯都闪了一下。
好好强的杀气。
温白然有气无力地闭了闭眼。
头更疼了。
广培良是个老学究,除了精通学术,旁人只要不把水泼他脸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人,这会儿美滋滋地看着菜单,眼睛都看花了,一点没察觉桌子上的暗流涌动。
“哎呀呀,这里的菜看起来都很不错呀。要不还是你们年轻人来选吧,我老头子吃什么都行的。”
他把菜单转给宋叙。
宋叙眼睫低下去,慢条斯理地喝茶。
他不接话,还是向隼机灵道:“要不还是听两位女士的吧。”
广培良:“也好也好。兰君,那你来。”
“既然这样,那我和温小姐先看看。”
许兰君也是个直肠子,闻言真的看过来,“周凛,介不介意换个位置啊?”
“当然不。”周凛从善如流地起身给她让位。
许兰君和周凛是半年前在朋友的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她比那群人都大几岁,又是搞文字工作的,刚认识的人都以为她是个严肃的老古板,其实她私下爱玩的不得了,而周凛又是个最会玩的。
周凛听说她在某生物杂志上班,也不懂她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生物两个字跟温白然专业对口,想着有机会可以介绍她们认识。
许兰君当时调侃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出来玩还不忘帮女朋友积攒人脉,真是难得。
周凛听罢,叼着烟但笑不语。
不料这话过了没多久俩人就分了手,再没机会见面不说,许兰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消息。
她将温白然稍微一打量,惊艳道她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周凛爱她爱的不行。
温白然被她的不吝夸赞搞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偏过脸去看旁边。
周凛让位后没到许兰君的位置上去,坐在她另一侧,正支着手听她们说话。
这是从前他们在一起时立下的规矩。
周凛朋友多,聚会也多,经常性的有新面孔加入。温白然认不全那些只露过一次面的人,也不喜欢和人攀谈,一旦周凛离开,她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坐着,和周围热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她不爱再去人多的场合,周凛来哄她,她说去也可以,但有陌生人在的时候你不能离我太远。
他到现在还记得这事。
许兰君在身边翻菜单,周凛察觉到她的注视,下巴低下来,骄纵黑眸里有几分同从前如出一辙的爱护和重视。
“怎么?”
温白然不由软了眼光,低声询问他今天要吃什么。
周凛唇角勾起笑来说都行,你点什么我都吃,先让客人选。
许兰君正好听见这话,说那好啊:“既然你都说我是客人了,那今天就听你安排吧。”
她把菜单一合,想起来今天说请客的另有其人,又回头去问:“宋总、向总,你们别看周凛年纪不大,他可是老饕了。咱这顿就听他的,改天我再找时间单独请二位如何?”
向隼嘴角一抽,没说好还是不好,“这”
他正想着拒绝的说辞,周凛开口了。
“宋总。”
他直接点名,把向隼和温白然都吓了一跳。
下意识先去看宋叙。
男人脸色冷寡,眼帘低垂,老神在在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殊不知,他就是这样越没动静才越让人害怕。
“这段时间承蒙你在公司里对然然的照顾了,这顿饭理应我请才对。”周凛故意称呼的亲昵,生怕人听不出他跟温白然的关系有多密切。
“然然?”
宋叙齿间漫不经心地溢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周凛痞气勾唇,“是啊,然然都跟我说了。这几个月我在外地工作,对她疏于关心,还多亏了宋总乐于助人。”
嘶——
好一个乐于助人!
向隼倒抽一口凉气,愣是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正宫和小三的意思。
拜托,你俩不是已经分了吗?!
他立刻看向温白然,可她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她当然听出了周凛的刻意挑拨,但宋叙的沉默寡言更让她胆寒。
对面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杯,骨节分明的拇指在杯沿不轻不重地碾压,薄薄的瓷壁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只要再使两分力气就能将它捏碎。
温白然看在眼里,莫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仿佛被他摁住了咽喉的是她自己,不禁缩了脖子,顿时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与此同时,宋叙抬眼。
冷淡视线在心虚成鸵鸟的人身上点了一下,森然得叫人心里发寒。
“我确实很照顾她。”
他薄窄的眼皮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停顿。
“不止工作。”
引人遐想的口吻。
周凛脸色骤变。
温白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叙,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摆明了是在挑衅。
敏锐察觉到身边人绷紧了肩膀,余光里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她忙在下面按住他。
广培良还在这里,周凛要是这时候掀桌,那真是谁都下不来台了。
她以眼神示意他不要闹事,同时把话题引向广培良。
“我们还是听广教授的吧,今天主要是为广教授接风的。”
广培良完全没觉出哪里不对,一心想着许兰君刚才说的再找机会,只要她还肯跟宋叙见面,那这趟就算没白来,便乐呵呵地说都行都行。
温白然不知多庆幸周凛这段时间真的学乖了不少,安抚似的在他臂上捏了捏,他眼色稍霁,深呼吸着压下了眼底叫嚣的躁动。
“那你去安排吧,阿凛。”
“行,我来。”
许兰君见周凛这么听话,趁他出去点菜,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想刚认识时他那副横冲直撞的少爷脾气,如今竟也被磨得趋近圆滑,不用问也知道这都是温白然的功劳。
温白然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刚想说她误会了,其实他们早已分开,开口前感觉宋叙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就在等着她澄清似的。
想起他刚才的故意为之,她气上心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只对许兰君微笑了一下。像是默认。
宋叙眸子微眯,周身冷冽的气场愈发危险。
/
悦澜府的老板娘跟周凛熟识,晓得他宴客的规矩最大方,自然拿最好的东西出来招待,一晚上诸多珍馐美味上桌,道道都是大师傅压箱底的好本事,吃得老广和许兰君赞不绝口。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老板娘亲自过来敬酒。
这几天下雨,悦澜府周边又都是老房子,电路老化了,连带着店里的电压也不太稳定,为表歉意,她豪气地送了每人一例燕窝炖雪蛤,言语间似乎都是看周少爷的面子。
广培良从一开始觉得周凛年轻毛躁,到后来也刮目相看,夸他交友广泛,办事周到。
周凛也是会卖乖,说都是跟兰君姐学的。
这一句话,直把两个人都哄得合不拢嘴。
一晚上下来,宋叙再没开口。
老广中间有心给他和许兰君造话题,他都兴致缺缺地不搭话,好在许兰君没计较,一个劲跟周凛聊得欢快。
眼见着今晚上的主角从宋叙慢慢变成了周凛,向隼不由心里发怵。
认识这么久了,他还从没见宋叙什么时候落人下风。今晚怎么回事?真是被温白然脚踩两只船给伤到了?
不应该啊。
他这么想着,抬眼去看周凛和温白然互动,越看越觉得玄乎。
从前祝绮薇和那小开结婚,虽然大家也惋惜吧,但几乎没人认为是宋叙输了,毕竟那家伙哪哪都比不上他,真要说,是祝绮薇眼睛瞎了还差不多。
可周凛不一样啊。
他不光长得帅,那股子桀骜的气质跟宋叙还不相上下。家里又是深江的零售业巨头,家底子也殷实着呢。更别提他和温白然还有多年的感情基础。
这俩人要是打起擂台来,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向隼作为宋叙的朋友,默默在心里给他投了一票,但光他投票没用啊,还得看人正主是怎么个想法。
温白然委顿在椅子上,整个晚上都食不知味,只盼着饭局赶紧结束,她好回家睡觉。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烧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头疼隐隐约约的就没停过。
咬牙熬到了九点半,终于散场。
向隼安排好了车送广培良和许兰君回酒店休息,但许兰君是个夜猫子,初次来深江,还指望有人带她去体验一下这里的夜生活呢。
周凛买过单出来,说温白然身体不舒服,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要送她。
许兰君见她脸色果真比刚来的时候差了很多,体贴道:“那行,改天我们再约。”
向隼这时从台阶上跌到许兰君面前,站稳后见她表情疑惑,他清了清嗓子干笑道:“咳咳、那什么,何必改天呢,我带你去玩。”
“你?”许兰君将他上下一打量,笑说好啊。
这边说定,向隼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向始作俑者。
宋叙从门后缓步下来,站定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夜里密密麻麻的雨丝将他沾湿。温白然一抬眼就见他被雨雾笼罩着,黑色的呢子大衣上沾了水,光落下来,柔化出一种茸茸的质感。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的侧脸淡漠如仙,竟有几分寂寥和苍凉的味道。
温白然怔在原地。
司机这时已经将车开到了院门口。
许兰君和广培良先行上车,向隼和宋叙跟在后面。
周凛见他们都走了,让温白然先去屋里等,他自己去拿车。
余光见院门口的人已经一脚抬进了车内,温白然虚弱地把钥匙放到他掌心,说好。
周凛倾身抱了她一下,说等我,我很快回来。转身踩着雨迅速跑远。
夜凉,冷风跟直接刮在骨头上似的刺人,头脸发烫的感觉在这温度下愈发明显。
温白然闭上眼,想借这雨浇灭体温,不多时就冷得受不了了,抱起手臂想回店里避一避。
慢吞吞上了两级台阶,忽闻身后一道脚步疾行而来。
以为是周凛去而复返,转头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温白然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来人直直栽倒下去。
脸颊边羊绒呢子大衣触到皮肤的感觉有些刺痒,点点雨珠的冰凉冲淡了男人怀中的温度,干燥沉郁的熟悉香味窜入鼻腔,大脑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抬起来看头顶的人。
半空中,月色在雨雾中泠泠出凄冷与神秘。
男人复杂眼光背后,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一闪而过。
“宋”
她张嘴,还没叫出他的名字,腰后蓦地一紧。
被人从台阶上抱了下来,拥进怀里。
踮起的脚跟还是没有踏到实地。
温白然木然地看着头顶那张脸,突然想,他今晚一反常态的沉默是不是因为自己。
耳边有谁无奈的叹息散在风里。
抬手拨开她脸颊边碍事的长发,指腹下异常的体温使女人细腻的肌肤更为柔软。
宋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院子门口刺耳的停车声划破夜空。
他蹙眉。
“晕过去之前,你最好告诉我。”
“现在。”
“谁才是多余的那个。”
……
第59章 混乱
降温的天, 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
深大医的夜间发热门诊排起了长龙。
端着治疗盘的护士疾步进观察室,给最里的床位挂点滴。
“姓名。”
“温白然。”
“年龄。”
“28。”
“过敏史?”
“她青霉素过敏。”
护士识别了一下输液签上PG+的红色标识,确认后挂好输液袋, 弯腰进行穿刺。
周凛伏在床边, 黑眸灼灼地盯着针头刺进温白然的皮肤, 深怕错开眼就会出什么问题。很快输液管里就出现了一小段红色的血液。
温白然在梦里痛得皱了下眉, 他顿时握紧她另一只手,嘴里不断安抚道:“好了好了, 已经打好了, 马上就不痛了。”
护士松开止血带,贴好敷贴, 直起身调滴速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高个, 寸头。肤色是干净的, 眉眼不羁,帅的很有侵略性。
瞧他既紧张又心疼的神态,大约是这女人的男朋友吧。
唔, 好男友果然都是别人家的。
“有三瓶药, 输完按铃叫人来换。”护士叮嘱一句,端着治疗盘转身,迎面又走来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这人肩宽腿长, 模特般完美的身材,窄而狭长的一双眼, 矜贵又薄凉的没边。
他也停在这个床位前,拦住她说:“麻烦借个轮椅, 她现在要去病房。”
“她?”护士一愣, 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她面色苍白,眉眼紧闭, 纵然双颊毫无血色,只看她清丽的五官也一样是个娇柔的病美人。
依稀记得她病历上的诊断不严重,普通感冒而已。
最近内科病人多得不行,刚才还有个80岁的老太咳嗽三天要求住院都被拒了。
她下意识就说:“住院部哪还有床啊。”
说话间,病床上的温白然忽然难受起来,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喃喃着什么。
“宋叙”
男人俯下/身去,侧耳听清她在说什么,长眸之下的寒霜渐渐融化。他转过脸,温柔拂去她额边被虚汗浸湿的发丝,声音轻的不可思议,“我在,Vivi,我在。”
他吻了吻她颤动的眼睫,女人仿佛真的得到了安抚,又接着沉沉睡去。
护士看着他们亲密互动,忽然意识到这俩人好像才是一对。
欸等等,那个年轻些的男子连她药物过敏史都知道,刚才在床边又是牵手又是安慰的,那动静看起来也不像是亲戚啊。
她往床边看去,空的。
那人不知跑哪去了。
护士差点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匆匆收起凌乱的遐想,还是按照常规问了一句:“住院证开了没?确定严主任同意你们住院了?”
她话音刚落,周凛急吼吼推着轮椅过来了。
“轮椅来了!”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轮椅,停稳在床尾,弯腰去抱温白然的时候晚了一步。
“高院长稍后会给严主任打电话。”
高院长?
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连院长都惊动了?
宋叙将人放进轮椅,脱了大衣给她从头到脚盖好,周凛皱了下眉,不甘示弱去拿头顶的输液袋,深怕高度不够,他恨不得把手举到天上去。
“住院部在哪?”他问。
宋叙抬起刹车,确认输液袋能跟上,握着把手往前推,“跟我来。”
“”
护士楞在原地,见这三人出了观察室,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门外突然传来同事的高声。
“32床转内科V3!”
“新病人要进来了!”
她一顿,偏头看身后的床号。
32
今晚真乱。
/
内科楼离门诊部不远。
VIP病房和普通病区隔着两层,夜深了之后格外幽静。
周凛守在温白然床边,黑漆漆的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她脸色还是不好,但终于不再出虚汗了。
温白然一向很少生病,一病起来就得输液,有时还要虚弱好些天。周凛从前偶尔会希望她病得频繁点,病中的人没了平时那些沉静和自持,会撒娇,会脆弱得像个小孩一样柔软地依在他怀里,似乎很需要他的保护。
尤其在他们吵架之后,他越哄越烦,她却一直冷着脸不说话,他就会在心里恶毒地想,要是这时候她病了就好了。
后来和好,她真的病了。看着她难受地连水都喝不下去,周凛又担心地恨不得把她身上的温度全部抢过来,霸道地命令她以后不许再生病惹他心疼。温白然总在这种时候笑着说他很傻。
病房里的暖气很干,注意到她唇上有了干裂的迹象,周凛将床头的加湿器打开,细密的雾里飘出淡淡花香,温白然熟睡的恬静面容带给了他久违的静谧和安宁。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想她想的不行,想见她、想给她打电话听她的声音、想和她说他知道错了。
李渊说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有多珍贵,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觉悟,更无解的是即便重新拥有也还是会犯和从前一样的错误。
周凛不知道怎么才算觉悟,他只是拼命地把这段失去她的感受刻进心里,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感觉有多痛,他以后再也、再也不想这样痛了。
温白然输着液的那只手过了这么久还是冰凉的。
他用双手把她握在掌心,试图和她分享一些温暖。
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小心翼翼避开了输液管,还想吻她的脸颊,身后却传来一道极不合时宜的冷声。
“你最好不要吵醒她。”
周凛眉头一皱,回头,像是才发现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似的,不满地沉声道:“你怎么还在这?”
沙发上,男人双腿优雅交叠,左手的手机里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他处理,但这并不耽误他时刻留意着周凛的一举一动。只要他刚才敢再近一步,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出去。
“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意外发生。”他冷着声调。
周凛仿若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意外?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了。”
他最烦的就是他这种人,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就算刚才是他联系的病房和医生又怎样,真把自己当主人,在这儿发号施令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行了,你也别跟我装,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等她醒了我会跟她说你今晚也出了力。”周凛挑眉讥讽,“够意思了吧?”
他说话的方式是宋叙少见的幼稚。印象里,离开高中后就很少再听到有人用这种口吻说话。温白然说得没错,他的心智大约还停留在少年时期。
当然了,被溺爱的小孩不容易长大,这也不能怪他。
宋叙宽容地没有接话。
周凛却将他的沉默看做默认,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摆出少爷的狂傲姿态,“接下来有我就行,你可以滚了。”
沙发上的人闻声仍然头也不抬,更没有丝毫被他的粗言俗语影响,继续不紧不慢地在手机上回复工作。
半晌才听到他说话。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她现在是我的。”
黑色手机在掌心里熄灭,宋叙坐的位置离病房里唯一亮着的那盏床头灯还有段距离,他冰山一样的冷脸在昏暗的阴影里更显阴沉和压迫,长睫淡淡掀起来,眸子里危险的幽光鬼魅般骇人。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们几个月前就已经分手。”
“同时,她选择了我。”
他声音不高,甚至是温和的。
偏就是这种仿佛已经掌握一切的笃定更让周凛窝火。
“你放屁!”
他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关,声音沉到地底,“她选了你又怎样?你们才在一起多久?你真以为这几个月抵得过我们八年的感情?别做梦了!”
床边的人没有张牙舞爪,也没有冲动上前。
周凛强作镇定的样子比之前是进步了不少,但很可惜,已经太晚了
宋叙松和了眉眼,以已经到达终点的胜利者的悠闲姿态对着他:“我已经向她求婚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久久无声。
加湿器嘶嘶吐出的雾气逐渐湿润了周凛的视线。
从震惊到心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极了得知心爱的妻子出轨后不知所措的丈夫。
哦,前夫。
“她她答应你了?”他还在做最后挣扎。
宋叙满意地看着他桀骜的黑眸在静谧柔光里一片片碎裂,那清脆的声响悦耳至极。
其实他大可不必再补上一刀,可刚才他妄图亲近温白然的表情实在让人很难原谅,加上今晚饭局上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也让他很不爽。
十指交错扣在膝上,宋叙的答非所问貌似惋惜,“老实说,这个机会本来是你的。”
“可惜你错过了。”
/
温白然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变成一条鱼。
有像家里那两条斗鱼一样大而广幅的尾鳍,浓稠地摆动,瞬间就能游出好远。
她起初游的困难,不得章法,尾巴甩的好痛好痛,后来慢慢掌握了要领,能顺畅地游很久很久,久到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这辈子就要这样一直游下去了。
终于在游进了月亮的某个晚上,她模模糊糊醒过来,听见病房里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不如不醒。
她默默地叹。
“你爱她吗。”
是周凛。
他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床边。
温白然隐约记得她晕过去之前他从车上跳下来,飞奔进院子里,踩碎了水里的月亮,四周溅起一片泠泠的水光。
过往许多记忆的光影就和这些碎光一样。
碎了,落下来,拼成一滩脆弱的倒映。
看着很美,但捞不起来。
不知道宋叙跟他说了什么,他这会儿的嗓音嘶哑的像一只斗败的狮子,满满都是颓丧。
心里隐隐发酸。
“爱不爱,她都不会再看你了。”
宋叙的声音在床尾的方位,比以往更加直白的刻薄直击人心。
周凛一下子就没了声响。
今晚周凛抢了他的风头,以宋叙小心眼的个性势必是要换个地方把场子找回来的。
从他隐约愉悦的声音里,温白然听得出他在这之前就已经把周凛打击到体无完肤了。
别看周凛有身纨绔脾性,要论心计和城府,十个他也抵不上一个宋叙。
温白然不由替他感到些不公平。
“好了,看在你今晚也出力不少的份上,我不会赶你。你可以留下来,不过最好不要再对她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和动作,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他高高在上的口吻像长辈教训晚辈。
周凛还是没说话。
感觉到他落魄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温白然不禁蹙眉。
她太了解周凛了,他的沉默只有两种情形。
失去希望后的破罐破摔。
以及,他还想再奋力一搏。
她正在想这一次会是什么,忽觉一阵劲风扑面,椅子摔进角落的声响毫无预兆地炸开,周凛爆发出困兽之斗般的嘶吼。
“我不许你这样玩弄她!”
他忍了一夜,再也忍不住了。
姓宋的冷漠的像个雕塑,他跟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没有情绪,只有挑衅。
即便是说起温白然,他也看不到爱的影子。
他只是想激怒他。
周凛能接受自己输给另一个人,但他绝不接受温白然再被这个人伤害。
他要保护她,即便她不会再选择他。
“你不爱她、但我爱她!你凭什么跟我抢!她是我的!我的!”
周凛突然暴起,宋叙反应很快,错身躲开他迎面来的一拳,接着是第二拳。
他愤怒到没有章法,轻易接住他的攻击,宋叙对上他连自己都一并燃烧掉的黑眸,眉心微蹙,压低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说过你最好不要吵醒她。”
“你还装?!”
宋叙是练过的,一时制得周凛不能动弹。
他大吼:“你真的在意她今晚怎么会去跟许兰君相亲?!许兰君都告诉我了!”
夜间的医院,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
门外已经有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宋叙不想跟他在病房里动武,眉头皱得更紧,“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你这个混蛋!”
趁他分神去看病床上的温白然,周凛左手用尽蛮力挥出一拳,正中宋叙的右脸。
砰
拳头到肉的碰撞声让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温白然心脏一阵狂跳,蓦地睁开眼坐起来喊:“你们给我住手!”
她声音一出,周凛顿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然然”
没料到真能被他伤到,宋叙侧头舔掉唇角的血腥,刺痛骤然传来,他眯起眸子,电闪雷鸣的戾气瞬间将周凛掀翻在地。
周凛没防备,被他这一拳灌飞,整个人重重摔在床尾。
病床上的温白然感觉到床板剧烈的震动,心惊不已,连声高喊:“住手!宋叙、住手!不要打他!”
宋叙充耳不闻,一个跨步上前跪压在周凛胸口。
嘭
紧跟着又是一拳,打得床下的周凛偏过头去闷哼一声。
胸口断骨般的疼痛撕心裂肺传来,他登时呛咳出一股血腥。
“咯!”
温白然看不见地上的情况,只听这声音就知情况不妙。
她深怕出事,情急之下挥掉床头的加湿器,摔出砰的一声巨响,终于让宋叙停了手。
他扬起的左手高举在半空,偏头看她时满目都是阴鸷。
温白然从没见过宋叙真正动怒,只知他此刻猩红的眼尾再找不到一丝冷静的理智。
她心惊肉跳,惶恐地用尽全力大喊:“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
第60章 冬月
温白然当天晚上就出院了。
周凛住进了她的病房。
要不是向隼赶来后第一句话问的是:“人没死吧?”温白然都不知道宋叙自由搏击的段位已经可以去参加专业比赛。
她倒抽一口凉气, 回身拎着周凛把他压进了检查室。
在隔离门外等结果,躺在平车上的人痛得冷汗直冒,还咬着牙说你别这样看我, 我根本没事, 那家伙花拳绣腿哪里伤得到我?
温白然眉头皱得要打结。
周凛从前虽然顽劣, 但没怎么和人真的动过手。一来真遇上事的时候有一干人排着队要帮他解决问题, 二来少爷的身子娇贵,他又洁癖, 总觉得打架这事儿脏的很, 压根不屑与人在地上打滚。
今天倒好,直接在病房里闹开不说, 这会儿怕她担心, 还逞强说等他休息一下还能接着跟宋叙比试比试。
温白然的高热将将退到37.6, 一听这话顿时又飙升到38度。
“还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18岁、20岁?就算是好了,你打得过他吗?周凛,你做人可以不长记性, 但起码要有点自知之明吧!”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但周凛浑劲上来就跟个陀螺似的,不抽他他不知道厉害。
“我……”
周凛皱着眉头,很不服气被这样评价, 什么自知之明,他刚才就是没准备好而已。
但见温白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嘴唇嚅了嚅,又把这话咽回去。
他眼睛和嘴角都挂了彩, 血色顺着下巴蜿蜒, 滴到衣领上,斑驳的褐色痕迹看着就叫人害怕。这会儿挨了骂也不敢吭声, 满脑子都还是宋叙刚才的趁人之危,完全忘记他也趁人分神之际给了一拳。
要不是向隼拦着,医院保卫科差点把他俩一块打包扭送派出所。
温白然见他忍气吞声的委屈模样又惨又倔,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心疼多还是生气多,“我一再跟你说,在外要冷静、要冷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倒好,在这儿给我演武打片。你是真的把我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长进一点,连周父都对他多有改观,这有多难得,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
周凛和宋叙不一样,外人看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没有两样。
如今他终于有了能自行站起来的意识和能力,这可不是让他用来和人打架的。
“你自己也知道要从你爸爸那里得到一些肯定有多难,眼看就要做到了,现在难道为这一时冲动毁掉吗?”温白然越想越气,恨不能再往他头上揍两拳。
“我不是一时冲动。”
周凛挣扎着要坐起来,呼吸时不留神扯动了伤势,顿时脸色煞白,喉间不断发出嘶鸣的呼气声。
温白然连忙按住他肩膀,焦急道:“你别乱动了,医生说了你得躺着。赶紧躺下!”
周凛实在痛得不行,这才听话躺平消停了一会儿。
温白然见他冷汗都滴下来了,眉头皱得更死。
他从小到大除了挨她巴掌之外就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宋叙明知他不是对手,还下这么重的手,要是真的把他打出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她想着,下意识抬眼去寻找宋叙的身影。
走廊上空无一人。
向隼去缴费了。
他和许兰君本来在夜场里玩的好好的,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许兰君完全不明白怎么晚上吃饭还好好的两个人转眼就在医院里打起来了?
刚才进进出出的检查,温白然忙着照顾周凛压根没空管其他人,余光里似乎是见许兰君跟着宋叙一块出去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处理伤口。他脸上也伤得不轻。
温白然心力交瘁地觉得自己应该被掰成两半才好。
分神的间隙,平车上的周凛喘匀了气,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她一怔,“那你是为了什么?”
一时意气?
还是头脑发热?
这都不是他冲动的理由。
温白然无奈地叹气,“别这么幼稚好吗”
“姓宋的不爱你!”
她骤然失声。
周凛蹙眉,黑眸灼灼着。
受伤的痛楚在他眼中留下的痕迹不及他此刻看她的神情一半深刻。
温白然一时哑然,“阿凛”
“我承认论条件他不输我,如果你真的爱他,他也爱你,那我我无话可说。但他不爱你,至少不像我一样爱你!”
“我不能看着你被骗,你明白吗?”
但凡,但凡,姓宋的看她的眼神再多一些爱意。
但凡他不是那么冷静。
周凛也不会这么强烈地想要把温白然从他手里抢回来。
她明明那么好,好到失去她的每一天他都后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姓宋的没有那么爱她最后却能得到她?
周凛承认他嫉妒,嫉妒得要死。
他无论如何也想再要一个机会。
一个公平的,让她能看见他决心的机会。
他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死死握住她。
温白然手快被捏碎了,细细皱起眉,看他咬紧牙关的倔强模样和从前如出一辙。
她一顿。
“然然,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头开始。”
“我保证、保证会比从前更爱你。”
“比他更爱你。”
/
深夜。
停车场里的风吹得人脸都疼了。
许兰君怕冷,坐在车里看车外的男人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周凛跟温白然已经分手了,更令人诧异的是她和宋叙在一起了。
难怪、难怪他们晚上说话都那么奇怪。
来深江之前,广培良在家里把宋叙夸出了花。赞他如何能力优秀;如何个性沉稳;如何外表出众,勒令她一定要多多跟人接触,这样的人就算不能做夫妻,做朋友也是极好的。
许兰君今年三十五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深知再好的男人也是就是个男人而已。
要不是杂志下期有新晋医疗科技公司的选题,而宋叙和P&t又是这个版块里不可多得的好素材,她都不一定会来这一趟。
见了面怎么说呢,宋叙给她留下的印象确实不错。
但只限于工作。
她欣赏他的理念和风格,可真要说与他相处,那他还真不如周凛——宋叙这人不生动,没人气儿,淡的毫无激情可言,谁跟他谈恋爱一准要憋死。
她就是个最憋不住的。
从这角度上来看,温白然那安安静静的性子倒是和他很配。
不过刚才在拍片室外,她一心扑在周凛身上的模样,又像是对他旧情未了。
啧。
许兰君作为一个旁观者尚且能感受到那俩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和亲密,何况宋叙?
这不,闷不做声出来吹了一个点的冷风,脸色跟铁一样冰凉。
简直要把人冻死。
许兰君看着车头倚着的人抽完了半包烟,伸手去拿最后一根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他将烟盒揉进掌心的动作很有些烦躁。冬夜的冷月洒在他肩上,散着霜一样寒凉的光。
他连外套也没穿。
老广说他稳重。
可谁家稳重人会跟现女友的前男友大打出手啊?
见他的大衣还在驾驶室里,许兰君想着要不要给他送下去,不远处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
宋叙听见脚步,抬眸。
温白然还病着。
冷风呼啸的黑夜里,她虚弱的身影愈发消瘦,身上深驼色的外套枯叶般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站直身体面向她。
等她走近才看见她手里还拎着片子。
长眸眯起。
“骨裂,气胸。”
“已经住院了,就在我刚才的病房。”
温白然不知道许兰君还在车里,到了跟前直接把片子扬进宋叙怀里,冷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满意了?”
大风吹得人都要站不稳,宋叙被片子吹起的一角划过下颌,神色登时阴下来。
“所以呢?”
“所以什么?他都住院了你还要怎么样?”
温白然不想让他认为她在责怪,她一直觉得他是冷静的人,可他此刻严寒的神情是另一种极端的不理智。
尽管不复方才在病房里时猩红的灼热,但他眉眼中明显还有尚未消退的冷戾。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偏激的负面。
狂风卷着森然在夜色下蔓延,落雪的海面波光明亮像一面镜子。
大海用这静止的假象诱惑失足坠海的人永不超生。
温白然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正顺着后领侵袭她脊椎的每一寸。
她不由缩紧了眸子。
“宋叙,我以为你比周凛成熟。”
“这不是你处理事情该有的方法。”
宋叙眉心微动。
那要怎么处理?
理智告诉他,她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但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显然淹没过了他的理智。
烦躁这种低效的负面情绪不利于任何学习或工作,一直以来的家庭教育也都告诉他人应该把有限的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但他刚才试着用冷静对抗,却始终无法忽略她看向周凛时关切的眼神。
拍片室外的走廊上,温白然完全不曾看向他的忽视让他产生了一种很陌生的复杂思绪。
而这种复杂在她此时失望的目光里愈演愈烈。
再冷的风也无法吹灭这团叫他意乱的火。
这到底是什么?
沉默像流沙一样在两人之间流走。
这一晚上过得太糟糕了。
温白然有些受不住风吹,更无力分辨他愈发深谙的视线是要求助还是要辩论。
她现在只想回家。
这时他身后的车子传来声响。
温白然诧异的视线错向后方,“许小姐?”
她还没走?
向隼都走了,她还以为他们一块回去了。
许兰君跳下车来揉了揉脑后的短发,像是怕她误会了,解释道:“宋总不肯看医生,我劝不动他。外头太冷,我就上车等你来了。”
她上前捡起宋叙脚边的片子,用手机打着光看了看,“还行,骨头没断。以周凛的体格,养俩月就好了。”
她说的话跟医生说的一样。
没记错的话她也是医学出身
温白然敛眸说是,医生说不用开刀,好好将养就可以。
“嗯,那我上去看看他。你们聊。”
许兰君将片子夹在腋下,搓了搓手抄进口袋。
经过温白然的时候,她停下来,意味深长说了句:“你的病没好,我看宋总也要感冒了。他还有伤。你们都要注意身体。”
她似乎意有所指。
温白然愣了愣,回过神时她已快步走向身后。
停车场到住院部大楼的这段路不远,中间路灯间隔的黑暗很快吞没了许兰君的身影,大约过了几十秒,又出现在前方不远的一段路灯下。
许兰君是北方人,身形比一般女人高大一些,但怕冷将脸埋进衣领的样子也有些弱不禁风。
想起她今天是来和宋叙相亲的,温白然收回视线,再度看向面前的男人。
路灯不够亮,被宋叙深沉的眼吸走大半,化成灰影,影影绰绰在眼下铺开。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
唇边深紫的伤口破坏了他的洁白。
温白然一顿。
从认识起,宋叙给人的形象永远是整洁的,冷白而斯文,克制到压抑。没人见过他受伤,也没人知道他的软肋。他活得像个无懈可击的机器。
她下意识就忽略了他有可能的感受,而先去指责他冷漠的表象。
可万一,万一,
他也很痛,
很委屈,
要怎么办?
默默叹了口气,温白然主动上前半步,抬手,趁着月色还算皎洁,小心地碰了碰他嘴角的伤。
“疼吧?”
宋叙不像周凛,他从来不喊痛也不服软,因为通常只有他伤害别人。
她第一次感觉他的冷寡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就算逞强被看穿,也好过他这样一声不吭。
她凝眉,扶住他侧脸,试图望进他眼底的深海,窥探那最底层的密辛。
“宋叙,你告诉我。”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他说,是。
我想是的。
话落,宋叙的眸光倏地熄灭。
他去拥她纤细的腰。
折进怀里。
很紧。
她唇上的柔软和伤口的刺痛混杂着。
宋叙有些挫败地说,
温白然,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