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然第二天回家被温前明数落了一顿。
已经二十七八岁的人了, 在家长眼里跟七八岁也没什么区别。
老温担心她的安全,耳提面命地要求在家期间不准晚于十点进门。
温白然说那不在家呢。
老温:“不在家我管不着!”
温白然:“”
谢女士看父女对谈进行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 催着温前明出去买早餐, 一会儿还得出门。
今天是温奶奶做寿。
温白然刚上初中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过一年。那阵子温前明单位里忙的不可开交, 谢女士也在街上的铺子里有自己的小生意, 两个人都没空管她。进入青春期的小少女心思敏感,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过年时见到许久没见父母, 她说什么都不肯上前打招呼。这可把谢女士伤心坏了。
谢女士对小孩的教养原则一直是童年只有一次,要什么都给, 结果搞忘了青春期也只有一次。尤其在这种自我意识旺盛的时期, 更加需要家长小心呵护。于是她第二天就把温白然接回了家, 年后更是毅然决然地把当时生意还不错的铺子盘了出去。从那之后温白然再也没和父母分开过,直到她去深江上大学。
虽然只在奶奶家住了一年,但温白然很喜欢奶奶。
记忆里那也是个很会享福的老太太。
温爷爷去世后, 温奶奶一个人在家寂寞, 还会在网上报旅游团。人家一开始嫌她年纪大,担心安全问题不肯收她,结果老太太自个儿跑去人家旅行社门口中气十足地喊经理, 要他出来亲眼看看她够不够安全。
经理被她的积极乐观且充满活力的个人魅力折服了,答应让她报团。后面有什么精品团、短途游, 他都会想着叫上温奶奶。温白然偶尔问候,老太太得意地跟她说, 我这几年去过的地方比你都多。
年前小叔的女儿要去香港念书, 一家几口陪她去报道顺便游玩,老太太也跟着去了, 没成想晚上洗澡时在浴室里摔了一跤。股骨骨折,盆骨错位,医生看完片子就建议手术。
老年人本来身体素质就下降的厉害,饶是老太太平日保养得宜,这一下也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温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温奶奶已经准备回家了。
温前明和谢女士特地去香港接她。出发前,谢女士给温白然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叹息,人老了,身体再怎么也比不过年轻时候。立志要玩遍祖国河山的老太太在视频里神情萎靡,花白的发越来越明显,她看着都难过。
温白然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现在才让她知道,六神无主地说那她也一块去接奶奶回家。
谢女士说不用了,有她和老温两个人就够。
温白然起初不同意,怎么说奶奶也是最疼她的人,她应该去看她。但转身看见在客厅里打游戏的周凛,她忽然又觉得没脸去看她。
彼时她状态不好:工作也丢了,感情在过去和现在里挣扎,理智把她整个人和生活都拉扯成一团乱麻,心态随时随地都在崩溃边缘。奶奶那么睿智的人,看见她说不定还要反过来为她担心。
谢女士虽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得出来她的不顺利,安慰她说,先把自己顾好最重要,奶奶这边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等回了家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行。
挂了电话,温白然想起那一年家里停电,奶奶在旁边给她摇蒲扇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平静地走回房子里,还是问了周凛能不能陪她去趟香港。
他说等他滑完雪。
也不算拒绝。
温白然是有失落的,委屈也有,更多是对奶奶的惭愧。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她从那时候起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了。
当对一个人有了预判,他会说什么、做什么都在意料之内。
不会有期待,也不会去幻想,像被设定好的某种程序,她只是一个待在他身边的空壳而已。
温奶奶已经八十五岁了。
她才二十七。
一个人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失去爱的灵魂原来是这种感觉。
可她不要自己只是一副躯壳。
/
温奶奶过得不是整寿,但因为年前那一跤摔得把整个家族的人都吓了一跳,所以这次决定办的隆重点冲冲喜。
温白然一家到的晚,小叔出来接的。
温后亮埋怨他们动作太慢,这都快开席了才来,真把自己当来吃饭的客人了,说完注意到温白然,他一愣:“然然?这是然然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啊!哎哟,从你上大学出去咱们就没见过了,这一晃都多少年了,还记得小叔不?”
温后亮结婚晚,小时候家里就温白然一根独苗,所有人都捧在手里宠,他总是偷偷买冰淇淋给她吃。
一转眼,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温白然笑盈盈地:“记得小叔,不记得小叔有肚子。”
温后亮年轻时候不像温前明学习好、人又稳重,早早就考上了公务员。他也就是十年前才收了玩心,跟朋友合伙创业开了个电商公司,又恰好碰上了行业风口。十年过去,他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人也越来越福相了。
他和温前明还真应了各自的名字。
一个前明,一个后亮。
温后亮被她打趣,乐得前仰后合,“你这丫头!”
国宾楼在本地的级别不低,温后亮在里面包了一个中厅,宾客名单删了又删,最后来了十桌人。不光有亲戚,还有街坊邻居,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打眼望去没瞧见温奶奶,温白然正要找她,温后亮拉着她指了指舞台边,小声说:“老太太倔,不肯拄拐棍儿,一会儿你牵她上台。”
温奶奶那次骨折置换了人工关节,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利索,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应酬了大半个上午,这会儿正独自坐在轮椅上休息。
大红色的舞台边,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那儿支着脸,充满了衰老的眼睛不复往日活力,看着面前满场热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真的老了。
头发几乎全白。
温白然远远看见她都不禁眼眶一热。
“嗯!”她应了小叔的吩咐,跑过去叫声奶奶。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珠子慢慢转上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呆滞的神情这才从落寞变成惊喜,拉着她一个劲儿喊“然然!哎呀我的然然回来啦!”
温白然忍着眼泪不掉下来,用力地冲她笑,“奶奶生日快乐!”
她一来,老太太心情明显跟着好了八度。
也肯上台了,别说拄拐棍,直接坐轮椅上去都行,只要她宝贝孙女推着,她什么都行。
开席后,寿星婆在儿子、孙女的陪同下挨桌敬酒,也是逢人就要把温白然拉出来夸一顿,骄傲得不行。
温白然只要老太太高兴,也是做什么都行——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喊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碰到问她工作、结没结婚这种问题的,她都一律笑眯眯答:挺好的;还早,心都没定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又乖又甜,一套下来,哄得人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敬完了酒,总算能坐下来歇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兴致格外高昂,吃饭时也滔滔不绝。
温白然挨着她坐,不时添水布菜,只要说到需要她配合的地方,她都保准让老太太满意。
今天机会难得,谢女士说帮她们合影留念。
老太太教温白然要把手放在脸上,这样显得脸小,说完又摸了摸温白然削尖的下巴,心疼道,还是算了,你这脸也没二两肉了。
温白然握着她手说,那你就摸一摸我,我也摸摸你。
祖孙俩就这样亲亲热热搂在一起,谢女士说“一、二、三!”俩人同时喊:“开心!”
拍了一张,谢女士把温白然的手机还回来,说你有信息来了。
是宋叙。
都快一整天了,她完全忘记他还在酒店里,连个信息也没发去问问。
不知道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还没看清他发了什么,小婶从后面过来。温白然条件反射把手机扣在桌面,拇指从屏幕上划过,输入框上显示出的照片不小心发送了出去。
街坊那桌要老太太过去聊天,温白然想跟着去,老太太却让她坐下吃饭,刚才忙忙活活的,她连碗汤都没喝完。
换谢女士陪她去了。
她们一走,这边桌子空下来,温白然这才拿手机起来看。
第一眼看见记录里那张她和奶奶的合照,氛围是很好的,只是她笑得有点傻气,不如老太太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发出去的,赶紧点了撤回。
第二眼才发现宋叙已经看见了。
[宋叙]:那我先走
走?
他就来一个晚上就要走了?
温白然再往上看,他发来的内容是问她今晚跟不跟他一起回深江。
周末结束后P&t那边还有事等他处理。
‘我是来找你的。’
……
想起他昨晚说的这句,她一怔,终于相信这里面还有专程这两个字。
他真的是为了她来的。
温白然眸光闪了闪,在信息里问他吃过饭了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就是觉得应该起码请他吃个饭,以及她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好说话。
心里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宋叙没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谢女士从隔壁桌回来后见她心不在焉,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这里已经都差不多结束了。
温白然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温奶奶吆喝着把大家都召集到桌上开会。
今天这个寿宴她原本是不想办的,结果办的这么好,她实在是开心。当场下令,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也得热闹一番。但不要这么多人,只要一家人围在一块吃顿饭,还点名温后亮的女儿一定要到。
说着看向温白然,“然然到时候能回来嘛?”
温白然说可以,一定可以。
老太太这下又笑开了花,吩咐他们可以结账回家了。
买单环节是温后亮的事。温奶奶暂时住在他那里,出了酒店,由小婶扶着她慢慢往外走,温前明则在那边帮着把老太太的轮椅抬上车。
温白然想去帮忙的,谢女士拉住她悄声说:“你的事,奶奶都知道了。”
她一怔。
老太太原先就是知道周凛的,毕竟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没见过面,但就连小婶都知道她的男朋友姓周。
今天这场面人太多了,她来不及解释他们已经分手,却被温奶奶看出来了。
谢女士说:“老太太眼明心亮,你今天应付催婚的那些话她一听就明白了。我跟她说你们已经分手有段时间了,她还要我劝你放宽心。”
他们毕竟还是个传统家庭,本以为这件事多少会让家里人对她有些看法,没想到就连奶奶都这么开明。
看向前面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温白然感动得胸口都是热的。
今日秋高气爽,下午的天气好得让人想眯眼。
温奶奶想去公园逛逛,小婶劝她回去歇息,今天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晚上又该腿疼了。
她只能惋惜说那下次吧。
两人说着话,刚走到车前,小婶忽然眼尖看见路边停着辆豪车。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流线外形,运动款式兼具了低调和高级,跟车边那个挽着风衣的男人相得益彰。
她酸道:“我们这地方还有人开这么好的车呢?”
他们离得不远,这话好像是让那个男人听见了,他朝这边看过来,随即抬脚。
小婶咬住舌尖,赶紧转回眼,“呀,遭人听见了”
“”她身后的温白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宋叙,一时震惊到失语。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位置的?
不对不对,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宋叙的眼神目标太明确,谢女士都看出来了,在旁边低声问:“这是你昨天说的同事?”
“”
温白然这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他拦在车头。
她压低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两个人一靠近,温白然明显感觉身后有三道拷问的目光射了过来。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头皮一阵发麻,完全不敢回头去看。
她的紧张超乎寻常。
像被发现了早恋对象的高中生,心虚地故作镇定,又慌乱的很难不让人起疑。
会心虚倒也不是件坏事。
宋叙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家人,似笑非笑:“来打个招呼。”
“”
他那张寡淡的脸一如在公司时的面无表情,眼底那一点点细碎的笑意要不是温白然离得近根本就看不出来,“不用了谢谢,我知道你是个好领导,但是真的不用了!”
她深怕他这张冷脸会吓到奶奶,抓着他袖子想把他推回车里去。
“欸,这是谁呀?”
小婶见两人拉拉扯扯,将人叫住。
她稍微打量了一下,发现虽然这人超绝的沉稳气场和温前明之前转达的不太一样,但路边那辆价值不菲的车还是很符合富家子身份的。
她顿时自信开口:“呀,你是小周吧!”
……
第42章 否则
宋叙走了。
来了不到三分钟。
走之前他还不忘说抱歉, 来得仓促,没准备什么礼物,下次会再补上。
下次?竟然还有下次?
温前明察觉出了不对劲, 看向温白然, 但她现在没工夫解释什么。
“我送送他。”她将宋叙拽到路边, 为了确保这里离得够远, 还回头看了眼,果不其然酒店门口的几个人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不得已又再走开些。
直到宋叙拉住她手腕, 说:“可以了。”
温白然一顿。
刚才有长辈在场,宋叙伪装出来的那点恭敬跟和顺足以以假乱真。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 他也不装了, 回归到冷漠的本色, 连眼底刚见到她时那点似有若无的笑也没有了。
温白然下意识跟他解释,“我奶奶今天过生日,人很多。我不知道你要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位置的?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你是现在就要走吗?要不然再等等, 我请你在附近吃点东西,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
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解释小婶认错人的事。
这个事有点尴尬, 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她跟周凛分了是事实,但她也还没和宋叙在一起。今天是他不请自来, 认错也有情可原。
路边绿化带的树木高大,阴阴的角落没什么温度, 风吹在人身上有点冷。
她抬起眼, 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他漫不经心整理着被她扯皱的袖口, 淡淡的眼神完全辨不出喜怒。
看起来好像是没生气。
那她还紧张什么?
温白然刚要松口气,冷不防对上宋叙望过来的眼。
他眼中的深邃在阴影下显得愈发浓郁,精准捕捉到她脸上的侥幸,几不可察的讥诮自眼尾隐匿。
温白然一怔。
他垂眸看了看表,说:“没时间了,我要回去开会。”
“这么急?”
宋叙挽着风衣的手臂摊开,“如你所愿。”
昨晚温白然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也不知是有人存心报复,还是太久没做、跟不上他的节奏,她又哭又叫,推着他头发让他快点滚。
现在如她所愿了。
宋叙无辜的口吻让温白然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拳头都捏紧了。
这家伙!
怎么光天化日就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
“行,那你走吧。”她退后一步到马路牙子上,双手往胸前一抱,作势要保持距离目送他离开。
风把她耳边的发吹散,纯黑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加冷白。
温白然略微偏过头去,一副巴不得他快点走的表情,在家几天养出来的娇气若隐若现在她抿起的唇角。
她今天化了妆,很淡。
原本就是天生秀丽的五官,越淡、越细致的妆点越能显出她的清逸,豆沙杏色的唇膏让她看起来气色好到能掐出水来。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卖力滋润的功劳,但这张嘴,吻他的时候有多软,气他的时候就有多硬。
宋叙长眸微眯,“这件事没完。”
温白然:“什么没完?”
他眉骨压下来,倾身凑近。
马路牙子撑起来的高度和气场瞬间灰飞烟灭,面前压迫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差点将她吞没。
“我说,我,跟你没完。”
“你家里不清楚状况没关系,你心里清楚。”
叫错名字的事,他不说不代表没发生过。
那是长辈,是外人。
他还没幼稚到和他们置气。
但温白然可不一样。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
宋叙轻轻勾唇,冷淡笑意未及眼底。他身上幽沉的味道像纱一样裹住她,很薄,却稠密得无法挣脱,越缠越紧。
温白然心口狠狠一跳。
他没把话说完,抬手捧住她,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上一秒还在威胁她的人,后一秒摩挲便笑着给了她一个吻。
嘴,鼻梁,额头。
宋叙温柔起来,缱绻得能把人溺死。
“我在深江等你。”他说。
温白然保持着抱胸的姿势,看着他上车,车子很快驶离。直到连他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她才意识到要不是有手臂拦着,刚才她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了。
手机响了,是谢女士打来的。
温奶奶已经回去了,他们见她送人送了这么久,还以为她也跟着他走了,这会儿都在回家的路上了。
温白然:
拒绝了他们要再调头回来接她,温白然自己拦了辆车回家。
/
到了家里,不可避免地被问起宋叙。
温白然再三强调他只是自己的上司,因为出差,所以才顺便来看看她。
他们什么都没有。
温前明是个直男,对这些细微的感觉完全不敏感,见闺女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他还是选择相信她的。
可谢女士不一样。
她太懂什么叫欲盖弥彰,更懂自己的女儿——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同事,她不会单独把人拉到一边说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咬死这层关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温白然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温白然顿了顿,辞职的事她只和谢女士一个人说了,连温前明都只以为她是回来休年假的,最多也就猜到是因为分手。
P&t虽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和宋叙挂上了钩,她就有些犹豫。
总觉得选了公司就等于选了他。
但她现在根本不想谈恋爱。
谢女士也不催她,说起另一件事。
“你记得谭征吗?你高中同学,考去了上海,后来一直留在那。”
温白然想起来前不久在希瑞的合同上见过他名字,不过不确定是不是重名,“他怎么了?”
谢女士:“我跟他小姑在同一个老师那里练瑜伽,她说前一阵子谭征回来了。听她说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开回来的。”
温白然惊讶,“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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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这次来势汹汹,向隼和宋叙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医疗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深江大学刚刚和他们签署了合作协议,P&t负责升级设备和实验室,学校负责派人帮他们做项目,当然,必要时候还能帮他们请外援。
中科院物理所的广培良教授这次来深江大学交流讲座,就专门为他们的实验室升级提出了几点建议。
他这次在深江只停留四天,宋叙周末晚上赶回去接的机,一直到周四晚上把人送走,广教授这几天对他简直赞不绝口。他也对大运的质子肿瘤中心非常感兴趣,直言如果需要他的话,他义不容辞。
向隼听完嘴都笑裂了。
临上飞机前,广教授不忘问宋叙结婚没有,说他有个外甥女,长相还不错,下次可以一起来见见。可惜时间太紧,他来不及细说外甥女的优点长处,只说晚上把他微信推给她,让他们自己聊。
宋叙没表态。
回去路上,向隼有点酸溜溜的。
“都是陪了他四天,怎么老广就只看得见你似的。”
宋叙在处理邮件,随口一句:“看见我等于看见公司,看见公司等于看见项目。你不想赚?那别玩了。”
他把电脑一合,作势让司机靠边停车。
向隼真信他会撂挑子,赶忙拦住他,服气地说怕了他了,说完又忍不住骂自己狗腿:“F**K!我怎么这么怕你,都从学校到这儿了,还被你治的死死的。”
宋叙淡淡靠回去,“怕是对的。”
毕竟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都也不想翻船。
显然,他们两个里,宋叙才是掌舵的那个。
“讲真,我感觉我上当了。当初你攒几个局就把我忽悠得脑袋发热,说什么也得跟你把这个公司开起来,现在啧啧啧。我肉疼。”
公司以生物科技为主,各项产品研发、数字医疗建设、从设备到团队培养,哪一个环节都不少花钱。
而且这种投资的回报周期都比较长,一时半会儿难得看见收益。
虽然他对宋叙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总还是忍不住问,“你就没准备点什么给我回回血?”
话音刚落,宋叙电脑弹出来一封邮件。
车里光线暗,屏幕上的蓝光映出他眼底深不可测的幽暗。
向隼抻着脖子看过去,“Letter of Authorization?”
他登时睁大眼睛怪叫一声:“What?!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代理的?!”
宋叙皱了下眉,嫌他太吵,直接把电脑丢给他,让他离远一点,“自己看。”
他辞职一周后就给总部发了邮件,以高级代理商的身份与他们达成销售代理与品牌使用代理,不光是设备,还有耗材。也不光深江大学实验室的设备升级无忧,连后期的维护保养成本都大大降低。至于向隼说的回血,也都是顺便的事罢了。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干了、还干成了!
向隼惊叹地鼓掌:“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但真没想到你这么全面。不愧是你啊,宋!”
宋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他的恭维谄媚毫无反应。
这段时间忙得太过,他有点疲倦。
但就是这么累,他脸上那股云淡风轻、稳操胜券的松弛感都叫人嫉妒。
向隼以前觉得他恐怕是机器人,虽然长了一副人类的身体,但脑子一定是安装了什么智能程序,否则根本没有哪个人类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只要他专心致志,不,他哪怕是闭着眼睛学也比他好。
就因为这样,向隼更好奇他上周突然去了趟外地是做什么去了?
深大的协议周五刚签好,周六说好要跟他们研究院的人去应酬一下,两人在公司汇合,结果宋叙就打了个电话的功夫就说不去了。
隔天广培良就要来了,向隼怕他赶不及回来接他,问他什么事,能不能推迟两天。
宋叙哪里会说呢,他讳莫如深的样子像是要去寻仇的。
临走前还问了他前项目经理的电话。
说起来那个项目经理也是倒霉,偏偏就碰上他这么个护短到神经质的人,不过是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就被开了。
宋叙掀开眼帘,“是你开的。”
“是我没错,但那天气氛都到那儿了,你都要跟我翻脸了、我肯定选你啊!”向隼舔了舔嘴唇,合上电脑放脚边,实在想知道的不得了,“你跟那秘书真谈了?”
他跳过了睡没睡的问题,睡肯定是睡了,宋叙就不是什么纯爱的人。
但就因为这样,他要是动了真心那可是大新闻!
向隼问话的语气太奇怪了,像是笃定他谈了,又觉得不该谈。貌似完全没想过他会被拒绝。
他怎么会被拒绝呢!
他可是宋叙!
商务车的玻璃涂层比夜还黑,宋叙望向窗外的轮廓模糊地抬起手,食指若有所思地抚了抚下唇。
周四了。
明天是最后一天。
他说:“帮我找个房子。”
“这有什么问题,什么要求?”向隼拿出手机就要给他办这事儿。
“离公司近一点。”
“行。”
沉吟一会儿,宋叙改主意了。
“不。”
“离临港湾近一点。”
向隼:“?”
那儿离公司得跨半个城呢,就算每天开车来回也太远了吧。
他想说要不换个位置。
“距离远,人很近。”
向隼:“????”
宋叙回过头来,长睫下的深眸吸收了夜的精华,更加幽暗。
车厢昏淡的光线更将他的企图心包裹成了神秘又危险的陷阱。
不知道是谁会跳下去。
他轻轻露出猎人的微笑。
……
第43章 面试
隔天上班, 难得公司没什么事。
在会议室里面试了一上午,向隼一看下午还有一批人,耐不住性子地翻了翻剩下的求职简历。
嗯, 首先把名字不顺眼地排除了;接着一个个看照片, 本着公平公正的态度, 女生只要学历合格地都被留出来, 男生嘛,长相超过六分的就pass。
至于这个六分的判定标准怎么来的, 那当然是向隼按照自己来的。
他自评六点五, 打扮一下七点五,取个平均值七分吧。
他像模像样地跟宋叙分析:“我跟你说, 像这种一板一眼的登记照通常都会把人拍丑一点, 如果这照片上都能有六分, 那他真人绝不低于六点五。呵,公司里有你一个八分男压在我头上已经够了,我不能再容忍还有其他人压住我的光环。”
向隼数着那三张简历, 惋惜摇头, “这三个人,你们别怪哥,怪就怪老广。他要是今天再走, 哥也没时间在这儿挑人面试了。”
宋叙对他这种共无聊至极的行为感到生理不适,随手抽了一张看, 扫一眼,定下来:“就这个。”
“面试完他我就走了。”
向隼一看:“叶哲?不行、他这么帅!”
宋叙不耐地皱了下眉。
“”
“好吧好吧。”他是财神, 向隼不敢惹他, “不过下午不是约好了看房嘛,你要去哪?”
宋叙没回答。
前台Anni这时敲门进来:“宋总, 有访客找你。”
宋叙眼帘微顿,淡声:“知道了。”
/
小会客室。
温白然看了眼时间,将她引进来的前台小姐说去给她叫人,五分钟了还没回来。
她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P&t的规模不输前公司,来了才发现果真如此。
之前公司就半层楼,对面空置的办公室一直没租出去才营造出了他们独占一整层的错觉。这儿可是实打实一层楼都是他们的。
中街总部国际的写字楼,光租金就高的吓死人。
据说一签就是五年。
难怪乔伊说他们有钱。
温白然一路看进来,研发和产品部门占了一半的办公区,剩下一半普通办公区暂时只坐满了三分之二。
没有其他创业公司的随性和松散,这儿的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手里的活上,分工明确,仿佛协调精密的仪器,各个齿轮之间运转得严丝合缝。
不敢相信,他们成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也只有宋叙那种怪物般的高效才能做到这样了。
说起他,温白然其实昨天就回来了,特意等了一天才过来,就是不想让他先知道。
她昨晚先和乔伊碰了面。
乔伊也决定辞职了。
来宋叙这儿。
他给她提供了一个新岗位。
公关部副理。
“虽然我对项目更得心应手,但他说的没错啊!我的洞察力和反应力就应该去做公关!我搅混水可比做方案拿手!”她兴奋地搓手。
温白然赞同这点,但她更好奇待遇翻倍了吗?
乔伊嘻嘻笑,谦虚说还行吧。
看她表情应该是至少不低于翻倍的。
想不到宋叙这么大方。
不知道他待会儿会给她开什么样的条件?
又等了几分钟,前台小姐终于回来了。
她满面笑容地说:“温小姐,请跟我来。”
她将温白然领到另一个会议室,敲了敲门:“向总,上午最后一个面试者来了。”
面试?
温白然一顿,她来的时候只说找宋叙,可没说是来面试的。
不等她说可能搞错了,里面传来声音:“让她进来。”
陌生的男声,应该是向隼。
前台小姐温柔地替她推开了门。
“请。”
没办法,温白然只能先硬着头皮进去。
会议室不大,她一眼就先看见了宋叙。
他就坐在对侧靠左的位置,正对门,椅子离的桌边有点远。看起来是已经面试到疲惫了,他斜靠在椅背,双腿懒懒交叠着,左臂向后搭在椅背,手里闲适地滑着手机。
他竟然是在的?
感觉到她的视线,宋叙淡淡掀起眼帘,眸子里意味不明的暗芒闪过,眼尾挑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转瞬即逝。
温白然立刻明白他是故意的。
故意搞这个面试,故意没有提前通知,故意想看她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出丑。
但他是怎么知道她今天要来的?
他将这个问题暂时保留,事不关己地继续看起手机,全程都没再抬眼。
旁边的向隼双手合十搁在桌面,笑眯眯地对她说:“温小姐,坐。”
看样子今天他是主考了。
温白然心里有了计较,淡定地拉开面前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向总,又见面了。”她清浅微笑,得体大方。
向隼眉一挑,上次见面太仓促、又慌乱,他竟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淡妆的颜色无法掩盖她原本的清丽,温白然的美丽显然不是脑袋空空的那种,她眼里充盈着极少见的丰富。
看她这么镇定,向隼笑笑地松开手敲了敲面前的空桌面,抛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温小姐没带简历来吗?”
“带了。”
虽然宋叙已经明确跟她说过可以立刻入职,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温白然有条不紊地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
向隼随便翻了几页,明显知道了她是有备而来,完全走个过场而已,不到五秒就放下了。
随即重新搭着手,他还是那个笑模样,问题开始升级:“温小姐工作经历很丰富,我有个问题。”
温白然:“您说。”
“你对几年前轰动一时的新未来科技公司诈骗案怎么看?”
向隼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温白然脸上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下意识看向宋叙。
知道新未来的人很多,但能把她和这件事联系起来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能传到向隼这里的,只有他。
他还是那个姿势在玩手机。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拇指很久才滑一下。仿佛压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察觉她感觉背叛的视线,更没有同向隼说过任何,页面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宋叙完全地把自己置身事外,只当一团空气。
温白然皱眉。
向隼注意到她的表情已经不淡定了,有点遗憾才到这里她就原形毕露了。
看在宋叙的面子上,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温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一问,如果你对这件案子不了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问题。就换”
“不用。”
温白然最后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宋叙,跟着便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却下来的眼神让她柔美的面孔多了几分格外引人注目的理性的光辉。
她说:“就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向隼来了兴趣:“哦?”
新未来的案子在这三年里就像长在温白然心里的一根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这根刺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又为什么偏偏准确无误地扎到了她。
从当时公司的管理结构、项目风格,再到员工关系;从新未来的诈骗手段、套路,乃至他们是怎么做到能让那么多去实地考察的公司都没发现漏洞的,温白然把这些重要因素都在脑子里重复排列组合了不下千次。
她总结出了以下几点:
“首先,当时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后来被验证是租借了康来生物公司实验室,这解释了为什么实地考察过后无人怀疑;其次,他们的研究应用方向是市场需要的,并且是急需的,人一旦急躁,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察的潜在风险;最后,新未来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生物提纯技术类专利对实验环境要求极高,不同的设备、人员、操作顺序,都有可能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正是最后一点的验证困难,才让他们能利用类似手段在不同城市行骗多年。
“当然,这种骗局也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揭穿,所以被他们选中的公司都存在比如内斗;管理层次专业欠缺;急于盈利扩张而忽视了专业考察等瑕疵,也只有这样拥有不稳定因素的公司才有机可乘。”
温白然这番话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出来的。
尤其是对受骗公司的分析。
不说别的,Y省被骗六千万的医疗集团就是因为董事局的内部斗争。新未来的事一出,董事局马上换人,新上任的董事与之前那位的纠纷已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要说这里面没有一点人为因素,谁都不信。
向隼好奇的是,这些事温白然是怎么知道的?
他坐得更加端正了一点,笑意也更深了,“看来温小姐功课做的很足啊。”
温白然勾唇,“向总过奖。”
向隼竖起食指:“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避免这场灾难。”
如果是她
温白然再度看向宋叙。
他还是低着眼,侧脸淡漠的神态却明显已经加入了这场谈话。
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他也在等她的答案。
温白然心念一动,目光收回来,淡声说:“我会做好我分内的事,尽应尽的义务,发现异常时提醒告知。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公司的决策层不是我能干预的。”
她是事后才想起来,在参与这项案子的最初,她就已经提醒过她的直属领导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租赁的,且租赁期限就快截止了。领导说不用管它,很多初创公司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很正常,只要后续能继续使用他们的实验室就可以,公司可以选择继续租赁或者启用别的实验室。
只可惜这是他们的口头对谈,时间过了,哪里都找不到备份。
也就是说,她在当时已经尽到了自己提醒的义务,而领导并未采信。
那种情况下,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做什么。
就算她当时把周凛爸爸那句隐晦的提示听进去,再去向上汇报,谁会信她?除非今天是周董事长亲临,否则他们凭什么为她微乎其微的发声就停掉公司期待已久的项目?
即将成为最年轻的中层?
呵,那就是还不是中层。
就算她已经是,中层之上还有高层,高层之上还有决策层。
一切超出了她原本职位级别范围的走向都不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她在里面只起到了一个背锅的作用。
直到想明白这一点,温白然才终于停止了漫长的自责。
说完,她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把问题抛回给了向隼。
“向总,假如在公司并购的关键阶段,双方谈好了所有合作条件,这时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小姐跟您说,这个项目有问题不能做,你会怎么选?”
向隼一愣,觉得好笑:“你说Anni?她只是一个前台,她哪里会关心这种事,公司有什么项目她都不一定知道吧”
话一出口,他顿时感觉自己被骗了六千万。
温白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转向宋叙:“同样,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宋总。”
这场面试到刚才为止其实已经结束了。
宋叙不再当局外人,抬起眼来深深看她。
温白然笑容不变,甚至更温柔了些,话出口却绵里藏针:“宋总一直没说话,我相信您一定是有更好的选择。我的问题是,您的选择能代表这家公司吗?”
外界都知道这家公司是向隼和他合开的,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投资人。上次饭局上见过,看起来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士。他们各自手里股份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容小觑。
宋叙现在是春风得意,等真到了那天,他能搞定一个向隼,那其他人呢?
饶是他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好了,那些眼高于顶的投资人们难道都肯臣服他宋总一个人?
未必吧。
温白然其实是想提醒他,做人不要太绝对。
世事无绝对。
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
宋叙沉寂的双眼不怒不喜,微微眯起,深邃逐渐变得更加浓郁。
//
面试结束,温白然走得飞快。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宋叙突然出现。
大手撑住门框,整个电梯都震了一下。
温白然心跳跟着一抖。
还有其他人在,她看了他一眼,随即收敛了目光,站到最里。
宋叙进来,靠边站在她对角。
深沉的视线如乌云罩顶。
温白然丝毫不予理会。
高峰期的电梯运行不那么顺畅,终于到了一楼。
温白然低着头往外走,到门边,手腕蓦地被人拉住。
力道不大,掌心微热。
贴着她的虎口,收紧。
她顿住:“做什么。”
她没抬头,宋叙也没说话。
换了只手牵着她,他上前挡住电梯门,在面板上按了B2。
电梯门合上一双交错的人影。
继续下行。
到了地库,宋叙还是没有松开她。
他带着她往车位去。
温白然不想跟他上车。
来之前也许她是想的,但现在不想,非常不想!
还有几步就到他车前了,温白然突然拽着他手腕。
“宋叙!”
宋叙停下来,回头。
车库封闭又昏暗,浓烈的塑料味闷得她头晕。
温白然皱了下眉,抬眼时骤然一顿:“”
面前男人眼中浓到发烫的暗欲几乎快要漫出来。
下一秒,他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急切的,激烈的,想要把她吞进去的。
从他回来到现在又过了一周。
这一周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他很忙,忙到没时间打给她。
好吧,或者他可以承认他是故意的。
他撕咬她的唇瓣,掠夺她的呼吸,在她舌根种下麻木的痛意。
会议室里她几次看过来的时候他就想这样做了。
这双眼。
这张嘴。
她软到几乎可以被折断的腰在他手臂上反向弯出一道绝妙的弧线。
他吻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暧昧的声响回荡在立柱的阴影中。
温白然被他搞蒙了。
一时乱了手脚,只顾专心应付他的深吻,完全忘了可以推开他。
直到她被抵上柱体,衬衫领口歪到一边,他握着她的脖颈,拇指顺着下颌摸到锁骨里的那颗痣,或轻或重地揉。
她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又在瞬间醒过来。
“宋唔!”她睁大双眼,看见宋叙近在咫尺的脸。
他那样投入,那样沉醉,恨不得就在这里和她相融。
温白然心中警铃大作却无路可退,只能抬手抵住他肩膀,找准机会用力一推——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宋叙只是被她推向后了半步而已。
他的身影还是压着她,眉心皱起来,浓暗的双眸里有不满、有意犹未尽,更有疑惑。
为什么推开他?
他们刚才已经合上拍了不是吗。
温白然恨死自己身体的反应,更恨是宋叙将她变成这样。
她咬牙拢着领口,眼中含着刚刚氤氲出的微红,瞪他的时候软弱的没什么力量,“宋叙,你最好搞清楚、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怎样对她?
她控诉的太委屈,他听出来了。
理智归位,宋叙冷静下来,上前想抱她,“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她冷声质问。
宋叙一顿,拧眉。
他停在原地,看她眼里因抗拒而冰冷的目光,她慢慢后退,直到两人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温白然才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随手将领子一扯。
她知道这样不好看,但没办法,她现在只能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抵抗他、阻止自己感受他。他一个吻就让她腿软的快要站不住。
宋叙显然看出了她的挣扎,慢慢松和了眉眼,静静等她说完她要说的话。
“解释你是怎么对我了如指掌?解释你为什么可以在我的生活里来去自如而我不行?还是解释你明知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却还要看我出丑?宋叙,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温白然现在能体会到为什么周凛之前说最讨厌她冷静的表情,他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她的在乎,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演激动的独角戏。
宋叙此时淡漠的眼让她有了类似的感触。
“好,就算你都能解释,那我问你,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在上面不会当场和你翻脸?你为什么把新未来的事告诉向隼?”
温白然最介意的就是这个。
这是她职业生涯的污点,是她不想重提的旧伤。她肯让他知晓足以说明信任。
但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这指控太重。
宋叙终于开口:“我没有。”
“没有什么?”
“我只是让他问你对这案子的看法,并没有说你和新未来的关系。”他说。
“有什么区别!”无缘无故让人问,谁不会联想?
“他不会。”宋叙说,“因为我告诉向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考题。事关公司,他以为我会心软,才主动提问。”
“你给我的考题?你考我这个干什么?”温白然皱眉。
宋叙看了看她,慢慢将双手抄进口袋,直言:“你太敏感。”
“我?”
“是。”
他简短的回答,冷漠的音调,俨然回到了宋总的角色。
温白然明显错愕的神情呆滞了一瞬。
“错误是一时的。你不放手,就会变成一世。”
“我说过,直面永远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已经为这件事浪费了三年,但没有下一个三年了。
公司起步很快,发展会更快,继续沉湎在过去里不会有任何人受到惩罚,除了她自己。
“你不肯从过去跳出来,那我帮你。接下来的时间,我不希望你再缩手缩脚地做个边缘人。”宋叙说着,慢慢踱向她。
带着压迫的,但仍有余地。
温白然一怔,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抵着她的脚尖站定。
“为了公司,为了你,我会给你整个产品部。”
视线落下来,宋叙用深沉将她包裹在内,“你最好能扛起这个担子,不然我也会换掉你。”
宋总声音低醇,近距离的气息里却带着宋叙才有的温柔。
他在这两个角色之间切换自如,拿捏她的软肋,点破她的逃避,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伪装。
他根本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温白然有些灰心地闭了闭眼。
她斗不过他。
至少在宋总这个层面上。
空无一人的车库,气氛好似回到最初的宁静。
宋叙轻轻抚摸她的脸,像一种奖赏,“你做得很好,刚才。”
他这样说着,明显感觉到温白然已经放弃敌对。
但下一秒,还是蓦地被挥开。
眉心皱起。
宋叙看着温白然在他的阴影里抬起眼,倔强的眼光在他的包围中冲出一道破绽。
她一把扯住他的领口,拉下来,张嘴狠狠咬在他的唇角。
她没有分寸,更不温柔。
腥甜很快在口腔里漫开,并随着血管送到心脏。
不知谁的心跳在寂静里怦的一声。
她用舌尖伸进去一探究竟。
感觉到他喉结猛地一滚。
温白然松开他,后退两分,
媚眼如丝,妖娆到勾魂。
她轻蔑地笑,“我也说过,你别太自以为是。”
……
第44章 唯心
是夜。
熟悉的套房。
熟悉的夜景。
熟悉的宋叙。
好像很久没有来这里。
巨幅的玻璃毫无保留地将江岸两边的灯火呈现出迷幻的梦泽感。无数光点随着江面下的暗潮涌动不断升起, 它们在半空汇聚出一个个凝缩的光圈,圈的内里蕴藏着一颗颗会发光的迷你太阳。澄黄的火热升到半空,被冷空气吹灭聚散, 再度散开, 砰, 分裂出更多更多的星光。
远处的天空都是。对面大厦的玻璃上都是。空气里都是。
她眼里也全都是。
温白然背靠在落地窗, 肌肤上的温度将玻璃的冰凉烘成热雾,细密地紧贴着毛孔。
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香气, 顺着颌角滑落。
晶莹的珠子凝聚了今夜所有月华, 附在下巴尖上,颤颤着, 晃动出激烈的莹白闪光。
男人越来越用力的呼吸在她锁骨下辗转, 终于, 这一滴承受不了他的摇晃,下坠。
自然地坠落。仿佛能听见失控的呜鸣。呼啸而过的疾风将夜晚的露珠隐藏在暗里。
痛苦。欢愉。急躁或温柔。任何时候,温白然想做一只飞鸟、一条小溪。翱翔于天际。在山谷流淌。她的灵魂飞出身体, 俯视着、又承接着地上的一切。
好矛盾。
好畅快。
失重的鸟儿落进小溪。引力消失, 溪水包裹着她不断上升。
她对这种强烈的融合没有任何认识,直觉这会是一场绝妙的冒险,还是下意识抱住了男人的头颅。
“宋叙”
“嗯。”
这是他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
无论什么时候、进行到什么地步, 她永远能得到回应。
她没再说下去。
只是搂着他的双臂更用力。
她的依赖绵软地挤压他。
明显的,男人那么有片刻的停顿。
宋叙从不分心, 动作渐渐慢下来,带着浓烈探索的欲/望。
他要搞明白导致这片刻停顿的原因是什么。
性和爱是两回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性是身体。
爱在哪里?
人类对于爱情的唯心程度超乎寻常。
心里怎么可能有爱?挖出来不过一颗会随着肌肉惯性节律收缩的肉而已。
剖开猎物的胸膛, 血淋淋地用手握住, 观察。没有爱的痕迹。血管的拥堵是血液粘稠的结果。爱在哪?
记不清是谁跟他说过,总有一天, 你也会被人开膛破肚。
他不介意。
如果可以,他还想同这个人一同观赏,他的爱是什么形状。是闪亮的钻石,还是芬芳的鲜花?又或者是一排死去的坟墓。
更可能的,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温白然身体很热,香汗浸在毛孔里隐隐反射月光,细嫩的皮肤因此凝出润泽的莹光,愈发滑腻。
小腹。胸口。脖颈。
他一路吻上来。
让她湿的更加彻底。
手也探上来,感受她心跳的频率。
温白然哼一声,“轻点。”
他说,让我看看你的心。
“怎么看。”
眼睛。手。嘴。
还有心。
虽然两颗在彼此体内的心脏只可能被X光照透,所谓感应,没什么科学依据。
但今夜注定是个唯心的夜。
他第一次对这个事情感到好奇。
又似乎不是。
她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搂着他的手改为拥抱。
温白然轻轻吻他的嘴。
“宋叙”
她又叫他。
含混在嘴里,无法突破齿尖。
他伤口的腥气结成一块不柔软的血痂。
是她咬的。
他回敬了她几处紫到发乌的吻痕。
他从来就不肯吃亏。
她问他:“怎么了。”
他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他用沉默地吮吸回答她。
她细致的关切和安抚像一剂灌满了肾上腺素的强心针。
血管里的血液瞬间沸腾,不断鼓噪激越的跳动被胸骨和胸肌锁在里面。
从唯物的主义出发,这绝对是个无比精妙的设计。
保护与隐藏。
所以爱是不是也这样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不是心脏。
身体的任何位置。
手可以爱。眼睛可以。嘴也是。
她依赖他的姿态,
是吗。
温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感觉他动作突然就狂野了起来。
海底地震的深度越大,越无法察觉。
宋叙单手将她抱起来,一边往卧室走,一边扯掉她最后一丝防备。他疯了一样吻她。
暧昧的声响在昏暗的套间里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
夜过了大半。
寂静从暗处烟一样弥漫。
无力吊在床沿下的一双手臂纤细,嫩玉般的肤色,葱白的五指修长,指尖差一点擦过地面。
她浑然不觉。
温白然侧脸贴着柔软的大床,整个人仿佛散架、重拼似,酸爽得无法言说。
今天前半程她尚有理智和他拉扯,后半程完全只有被虐的份。
宋叙今天跟吃错药似的。
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积攒的一口气全都给她,他到后面都已经不顾她哭不哭、喊不喊了。
小腹下涨缩的痛麻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退。
她根本不敢动。
她后悔了。
她就不该挑衅他。
温白然懊恼地紧闭双眼,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
浴室里关了灯,男人的剪影轮廓无声在黑暗里靠近。
以为她睡着了,他覆上来抱住她。
怀抱还未完全贴合上,“走开。”
女人声音哑了,哭腔还梗在喉咙里。
听起来像娇嗔。
宋叙一顿,接着继续抱她。
她瘫软地像条鱼,他把人捞进怀里。
大手轻轻顺她的头发,隐约带笑:“怎么,又不投降了?”
“我什么时候投降了?”
“忘了?”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她求饶时说的那些他现在可以一字不漏地背给她。
“”
“不要说!”温白然别的地方没劲,只能用脑袋顶他下巴,他根本不痛不痒。
她绝望地睁开眼,幽怨的眼神明摆着在说他只要敢说一个字她就死给他看。
宋叙眉梢抬起来,笑意不自觉爬上眼尾,他低下去啄她脸颊,“以为你有多硬气。”
他这略带宠溺的口吻大概不算讥诮。
算不算都不要紧。
温白然确实硬不过他。
她有自知之明。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细微的呼吸搔着他心口。痒。
喉间几不可察地咽了咽。
“温白然。”
“”
他又叫她一遍。
温白然不想理他。
讲道理,比起他叫她全名时的压迫感,她宁愿他继续叫她Vivi。
宋叙是有语言天赋的。
配上他一把大提琴般质感的嗓音,陌生的西语在他唇间回旋出一种缱绻的腔调。
类似温柔。
又不完全是。
还带着疏离和一些淡漠。
任何人、她敢保证任何人,只要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呼唤,都会陷入模棱两可又迷惑的眩晕里。
明明没有表情,甚至只是冷淡,但就是觉得被撩拨。
好像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幻想之外,这个男人的内里根本没有心和热。
温白然闭着眼假寐,直到下巴被人掐住,抬起。
她还是不肯睁开。
仿佛眼皮有千斤重,她没力气拨开。
沉默。
温白然感觉不到他移开视线的动作,下巴习惯了他手上的力度,也不再有被人捏住的不适感。
良久,久到她真的差点在这个姿势下睡着,她才悄悄将眼皮掀开一点点,黑暗的环境让她有刹那的视物不清,下一秒,她看见宋叙的脸。
他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可以为了猎物整夜蛰伏。
持续瞄准。
只待时机出现,一击毙命。
对上他深暗的双眸,温白然猛地一怔。
“”
她下意识后退。
退无可退。
面前是他紧密的目光,身后是他坚固的手臂。
宋叙整个人就是一张捕猎网,一旦被网住就难以挣脱。
温白然又开始后悔,不该贪恋他的臂弯。
她有些瑟缩,想要示弱。
宋叙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困了”
“你想通了?”
她一顿。
这是个问句。
她能感觉出来宋叙对这个答案的不确定。
他也有不确定的时候?
还是对她。
这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现象。
她多少打起了些精神,“想通什么。”
温白然故意装傻。
就是要让他看出来。
宋叙轻易识破她的把戏,还是沉了视线,“在你家楼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温白然看他在暗里微蹙的眉眼,抿了抿唇,坐起来,“既然说到这个,我也有话跟你说。”
她认真摆出一副要谈谈的架势,他也跟着坐起来。
两个人背对着窗外,面朝着大衣柜的阴影中,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擅自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如果我今天答应你,将来有一天我们分了手,我又要怎么去说?”
她承认宋叙千里迢迢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感动过。
非常。
可那不足以构成爱情。
温白然皱眉:“你今天想跟我一起,明天呢?后天呢?既然总有天要分开,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已经有一个周凛让我焦头烂额,你想成为第二个?”
她屈起膝盖,单薄的白色被单夹在她胸腹与大腿之间,仿佛很苦恼,她随意将垂在脸侧的发用五指梳上去,“现在不好吗?你想我我就过来,我们在这里幽会,还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不行呢?好吧,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我必须告诉你我为什么选你。”
他们离得很近,她的小指甚至能感觉到他腕间的脉搏,但他背对的方位彻底陷入黑色里。
不知是因为提到了周凛,还是因为她太直白,她只看见宋叙左脸下方一小片冷涩的下颌线条。
男人绷紧的肩线像一座随时会倾轧过来的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一直不断地试探他的底线。
温白然停住,有瞬间的犹豫,但她还是说了:“你是那么冷漠的人,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这一点。你没有感情。可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上一个八年耗光了我全部的情绪,我需要一个不用我投入感情也能这么合拍的伙伴。”
话音落下,黑暗里明显凝固了。
宋叙的气息沉到了地底。
她几乎感受不到,但却明确地知道他在这。
她知道这样说起来显得她很卑鄙,可这就是她当时真实的想法。
一个可以完全把性和爱分开的人。
拥有她的身体,却不会要求她的感情。
帮她彻底了断了过去的一切。
现在她已经没有感情可以提供给他了。
冗长的沉默让她感到喉咙里干涩的难受。
宋叙很少有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刻。
他或许是感到中伤,或许是终于看清她的阴暗面,对她彻底失望。
这些可能性太多,其中大部分对他们的关系都是毁灭性的。
可她必须把这些对他说清楚,她不是能看着他一直泥足深陷的人。
更何况她从来没对宋叙隐瞒过什么。
对他,温白然展现了全部的自己。
积极的、消极的;温柔的、尖锐的;冷静的、失控的。
他见过她的正面,也该见见她的负面。
或许只有明白她不是他想象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他才会变得清醒一点。
她垂下眼,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宋叙,我是喜欢你的。我相信你也是。你让我给你一个身份参与我的生活,可你已经在参与了不是吗?”
温白然说:“在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都还存有高度的好感和渴望的阶段,当然会产生一些类似爱情的错觉,但这种被荷尔蒙支配的感觉太脆弱了。你今天可以喜欢我,明天也许另一个人也会让你有冲动。当我们是这种开放式关系,我不会在意谁在你旁边。可当你进入另一个角色,我会嫉妒、占有,当我被所有负面情绪围攻的时候你会帮我吗?”
老实说,哪怕是钟毓在她这里也不被容许存在。
但她忍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她不能、也没资格要求他什么。
周凛过去的浪荡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她必须保护自己,杜绝一切可能让自己再受伤的可能。
她没办法再接受第二个。
“你是高高在上的宋总、是无数女人追捧的对象,财富和地位对你来说你唾手可得。你已经被这些堆得很满很满了。你不需要我爱你,也分不出多余的位置来放一个我。你不会因为一时上头就为我做出什么改变,人和作为人的感受在你那里不过是几个程序障碍,你甚至不屑去调试他们。我又怎么能认为我会是特别的那个呢?
“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
温白然今天打定主意要把话都跟他说开,她毫不掩饰,也不需要掩饰。
宋叙是成熟的,他分得出她的目的是好是坏。
她停了停,轻轻地说:“从本质上来说,你和周凛没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我爱过他。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
她预感到这句话可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她隐约能察觉,宋叙对她未必没有一丝动情。
只是太单薄。
和她的感动一样。
在两人都还在原位的时候,互相传递什么都觉得感激和欢喜。
而当两个人的位置并成同一个,任何人想往外拿都罪无可恕。
她没有东西可以给了。
/
黎明即将到来。
这个唯心的夜终于要结束了。
离开这间套房前,温白然就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她看向客厅窗外。
江面漫起的大雾遮蔽了一切。
连同那个男人一起。
宋叙没有说送她,也没有说任何话。
从天亮前的那段时间,他没再和她说过一句。
蒙蒙天光里,他唇边逸出的淡白烟雾和江雾重叠,更虚幻了他的身影。
依旧是优越而挺拔的。
落寞只在温白然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晃过。
无人知晓。
……
第45章 迎新
温白然最终还是入职了P&t。
但她没在公司见到宋叙。
听说他出差去了。
出差。
一周。
多万能的借口。
多巧合的节点。
要不是温白然看见他传回来的会议照片, 她都要怀疑宋叙是不是在逃避她?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她确实没有见过那样沉默的宋叙,连一句话都不肯对她讲。
他从床上起身,到桌边点烟。
火光一闪, 点不亮他隐没在灰影中的眼。
那双薄锐的双眸暗沉着, 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光和雾。
有瞬间, 温白然看着他荒凉的背影, 有种他被狠狠伤害到了的错觉。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
宋叙这具目前市面上最高规格的人机就没有被设定可以被伤害的程序。
人会流血,AI流出来的是什么?
代码吗?
温白然想象不出来。
周五那天下班, 向隼亲自打来电话, 说公司准备了迎新会。
为减轻她的负担,他特别强调很多人都去, P&t成立到现在都还没一个像样的大团建,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大家互相交流一下感情, 方便以后在工作上更好的展开合作。
温白然听他说了一大堆,重点在最后一句。
“宋总今晚也要来,你一定要来哦。”
宋叙回来了?
温白然不确定向隼是怎么定义她和宋叙之间的关系, 但想来一定不会只是以为她是他的旧部。
谭征的事她知道得太晚, 没机会、也不用再去解释什么。
事实已成。
就连向隼也对谭征说过,他这个老友平时是刻薄些,但通常不会这么残忍, 只能说那个秘书地位比你重要,所以抱歉了。
这些话是三天前她和谭征见面时他亲口说的, 当年他考去上海后一直不顺,毕业之后的几番工作都草草收尾, 好不容易碰到向隼肯赏识他, 他自然是要狠狠卖力的。
那天他们初来深江,向隼邀宋叙作陪, 言辞间谈起在项目资料里看见了经手人的名字是温白然,谭征为显亲近主动说起他们是高中同学。
向隼听说她现在是宋叙的秘书,好奇问她漂不漂亮,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征笑说她当时在学校就是校花,多年不见,应该风采依旧,不过长得太漂亮的女孩子都有点小骄傲,温白然已经是这些人里最谦虚的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一样。
宋叙听着这些没什么反应,白酒杯在拇指与中指间转着圈,没有要喝的意思,但也没松开,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想继续听下去。
于是谭征接着说:“我也是听共友说起,她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错,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问题,她在圈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她和她那个富二代男友结婚出国定居了,没想到她现在在您手下工作。真是有缘。”
彼时的谭征跟温白然之间大概有十年没有联系,怪只怪她上学时太出众,又太孤傲。高中有个校友群,她不在里面,但现在都还有人不时在群里提起她的名字。
谭征犹记得她上学时就不怎么爱社交,男生通常只是偷偷喜欢她,但不敢靠近;女生大多因嫉妒而故意疏远。温白然的孤僻或许不是本性,但久而久之就深入人心了。
他再三保证他在桌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贬低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宋叙又正在追求她,这才多话,结果没过两天向隼就以他在上项目私受回扣的理由将他开除。
回扣这种事情,他确实收了,而且收了不少。
不止这个一个项目,更不止他一个人。
这怎么能成为他被开除的借口?
向隼没有明说谁的名字,只是隐晦地提到宋叙是他很好的朋友,接下来还会成为他的合伙人。他没办法,但念在他这几年勤勤恳恳,会给他一笔安慰金。
谭征是个聪明人,向隼一提到宋叙,他立刻想到是那天在桌上得罪他了。可他思来想去,那天氛围明明很好,自己唯一有可能多说了地方只是提到了温白然而已。
难道他们?
向隼也不清楚,即便他清楚也不会告诉他。他说谭征还年轻,以后大有可为,但下次要记住,在外面时嘴要把牢。
这件事温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即使她知情,但她现在傍上了宋叙就等于站在食物链上端,有他在背后撑腰,谭征除了咽下这份不甘没有第二条路。
他将这份对弱肉强食的屈服美化成对事不对人,没有迁怒,只是叹息说:“职场太残酷。”
温白然听完这些,表面上风平浪静。
结束后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
谭征感慨说:“咱们这地方哪儿都好,就是不如上海大。”
温白然淡声,“上海只有一个,没几个地方比得了它。就像从小长大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城市都能替代。”
她话说的漂亮又轻巧,谭征不由看她,想起她上学时就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挫折和磨难在她这都如轻风细雨,甚至不用打伞就能轻易穿过。
学生时代无忧无虑很好理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难免让人有些心理失衡。
谭征苦笑:“是啊,不过我今后也不打算再出去了,老实在家做点生意,勉强糊口就行。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女人,不用娶妻养家,没有房贷压力,生活的成本仅仅是个人情调。等什么时候这种情调也成了负担就找个男人结婚,继续像仙女一样过只喝露水的生活,运气不好沾染了柴米油盐,也可以说是这个男人不行,轻松啊。”
他说到后面苦涩已经没有了,只有浓浓的酸和鄙夷。
说完发现温白然脸色不对,他又改口:“哦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你当然不是这种女人,你有宋总这样的追求者,以后肯定衣食无忧的。”
他补救得很烂,甚至不如不加上这句。
但这番话很好地体现了谭征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拼和失败后,心态已经和当初上学时完全不一样了。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绝不止说了那么两句话而已。
以宋叙的为人,谭征如果真像自己说的没有恶意,他绝不会同他计较至此。
瞧,这不就露馅了。
温白然冷了眼色,同学一场,刚才她给他留了面子,现在倒是不必。
“我不是这种女人,但你还真是那种男人。”她说。
谭征一怔,“哪种?”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喜欢将自己的无能和卑劣归咎于社会和女人,以此来掩盖自己妄图坐享其成的贪婪心理。以你的谄媚和奴性,其实更适合成为你口中的‘这种’女人。或者我也可以理解为,你本身就是有这种想法的?”
说来说去,谭征还是忌恨她的。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离了富二代男友又迅速傍上了老总的花瓶而已,凭什么在这儿跟他高谈阔论?
向隼劝他把嘴闭牢还真是为他着想,可惜他完全没学会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
温白然上下打量他,用一种不必言说的同情眼神看他青白的脸色,摇头道:“只可惜你偏偏是这样无理又傲慢的性别,致使你连这种平常的想法都不敢坦然地宣之于口。”
当年那个教她写物理作业的人已经死了,她遗憾地留下最后祝福:“同学一场,我只能祝你下辈子做再个自信的女人了。”
//
晚上的迎新会温白然还是去了。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
到地方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
超大的包房里,头顶脚底都是投影屏。热情的夏威夷沙滩,海浪四面围绕、一波又一波地打,音响里的唱歌声巨大。
她推开门,差点被一浪拍晕。
等站稳了脚,先抬眼扫一圈。
没见着几个熟悉的人。
乔伊还没到。
宋叙也是。
部门里唯一跟她熟悉的同事正在跟向隼说话。他们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离这儿太远。她不想过去,但门边几个人看见她都站起来给她让位置,“然姐。”
她只能硬着头皮从他们之间挤进去。
挤了一半被茶几挡着过不去了,干脆在附近的空位坐下来,等向隼发现她的时候,温白然正百无聊赖地跟乔伊发着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
乔伊跟她一样下班后回去化了个妆,谁知道出来就碰见大塞车,这会儿还堵着,预计还得堵个二十来分钟。
温白然说好吧。
刚回完就听见向隼叫她。
“温总监!”
温白然转头望过去,见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高举着对她招了招,“温总监,来这边!”
他一声令下,中间人很快又开始自觉地挪动。
她没办法,站起来接着挤。
这次顺利到达了。
温白然回去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化了个妆,还是很淡。浓了她不会化。不过考虑到KTV这种地方总是光线昏暗,她抹了层唇蜜。
她是清丽的长相,白天时温婉安静,此刻头顶射灯不断变化颜色,她脸上的纯白恰到好处地承接着这些五光十色,唇角勾起来的时候饱满又有水光,像颗丰润多汁的桃子。
翦水的眸子淡淡望过来,无端有种不自知的妩媚娇俏。
“向总。”
向隼丝毫不掩惊艳地夸赞道:“温总监今晚真漂亮!”
他总算知道宋叙为什么独独对她上瘾,温白然身上还真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她刚才在看手机,向隼以为她是在等宋叙,笑说:“别着急,他一会儿就来。”
温白然微怔,见他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想说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向隼张罗着大家积极点歌,他作为表率先亲自上台献唱一首。
旁边的丁本宣提前准备好了酒和饮料,问她要喝哪个。
包间里人多,又开着暖气,有点热。
温白然脱了外套放身后,指那个加了冰的杯子,忘了问是什么。
丁本宣顿了下,拿了另一杯给她。
“你先喝这个吧。”太吵了,他们就算坐得很近也得扯着嗓子讲话。
温白然疑惑这杯不是冰的,丁本宣突然靠过来说:“冰用完了,等服务生拿过来我再给你加。”
他靠太近,温白然下意识退开,但他也同时退开了。
她顿了顿,看向刚才那杯,问为什么不给她这个。
丁本宣又突然把脑袋凑过来,耳朵和她的嘴巴在同一水平,脸是低着的,要她再说一遍。
她眼睫低下去,看见他头发上没抹匀的发胶。
想起这孩子还没毕业,在深大读研二。
目前在研发部和师兄一块负责深大实验室的对接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直到毕业他都会待在公司里。
她于是又问一遍,“为什么不给我酒?”
“时间还早,宋总都还没到,你太早喝醉了不好。”丁本宣对着她脖子说话,这儿有头发遮盖,不会被气息波及。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还挺让人舒心。
说完抬起头来,怕她觉得他多管闲事,又讨好地笑了笑。
他才不到二十三岁,眉宇间还有男孩子少年时期那种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狡猾和精明。
但这不算是城府,顶多是小聪明、小心眼。也不令人感到讨厌,甚至还觉得他挺单纯
公司里一个他,一个叶哲,都因长相而被热议。
叶哲属于清冷学霸,五官是不错的,就是太呆了,不怎么擅长人际关系,做事一板一眼的。
不过乔伊倒是很喜欢他,她正想找个这样的奶狗弟弟。
丁本宣是韩剧帅哥的长相,公司里的人都说他是宋叙的平替。
温白然不觉得。丁本宣明明更痞气些,也更活泼外放,眼里没有那种能杀死人的刻薄。
不像宋叙,冷得叫人不敢靠近。
总之公司里喜欢他的人更多。
因为这段时间实验室在升级,他师兄回校赶毕业论文了,丁本宣留在公司里没什么事做,暂时被调来帮温白然打下手。在公司他都自称是温白然的助理,同事们打趣叫他丁助,要他好好盯住温总监这个大腿,说不定毕业后就不愁工作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温白然也从来没在意。
向隼在台上唱歌唱嗨了,一首接一首。
乔伊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也是千难万险地挤过来,丁本宣乖乖地让出了温白然身边的位置。
“妈呀堵死我了!”乔伊坐下来抱怨,手里的东西没注意往温白然腿上一砸。
她还没觉得什么,还站着的丁本宣却忽然弯腰拿走了这些包包和衣服,并笑着说:“乔总的包看起来挺贵,我找个位置给你藏起来。”
乔伊直夸他有眼力,这可是她刚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的,“宣啊,你有前途啊!”
“那是。”丁本宣大声说:“跟着我然姐必然有前途!”
温白然抬眼,他正用一种小狗想吃骨头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顿。
但很快这种眼神就消失了。
仿佛只是随口开了个奉承的玩笑,丁本宣转头喊着“让一下、让一下!”挤着人的膝盖找位置去放包了。
他一走,乔伊马上怼着温白然的胳膊说,“他叫我总、叫你姐欸!”
温白然没注意,“有什么区别?显得我更老些?”
“去!”乔伊白她一眼,“叫总说明跟我关系疏离,叫姐说明跟你关系近呗!”
“”
温白然对她能在蛛丝马迹里找线索的能力佩服了不下一万次。
但她这么敏锐,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她和宋叙的关系。
这种保密工作做到极致的感觉并没让温白然多有成就感,反而更让她确定她和宋叙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她怎么会一点都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向隼和丁本宣都回来了。
他们一来,又加上乔伊,气氛顿时攀升了两个度。
各种游戏、唱歌、喝酒全都轮着来。
宋叙到现在都没来。
不知道是不是不来了。
丁本宣说的对,温白然不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喝醉,架不住乔伊真的太能劝了,她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晕了。
尤其开始玩什么击鼓传花之后,把把都是她在喝。
好巧不巧这把又输了。
她给丁本宣使眼色,让他往她杯子里多加冰,他会错了意,站起来抢过她的杯子就干了。
“向总、乔总,你们不能这样欺负然姐!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后面的我帮她喝!”
“哎哟、哎哟哎哟!小伙子大气啊!”乔伊等的就是这句话:“代喝什么规矩知道不?要不要姐提醒提醒你?”
向隼已经玩疯了,也跟着乐呵地直拍手:“喝三杯!代喝喝三杯!”
“喝就喝!”丁本宣也不还价,上去就又灌了两杯。
他前面也喝了不少,温白然怕他这个喝法先吐了。但拦又拦不住。只能说要不然中场休息一下,唱会儿歌好了。
乔伊哪肯,哪有人输了就不玩的?
温白然又给丁本宣使眼色让他赶紧撤。这次他终于看懂了,“我听然姐的!”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睛,起身跳开。
“欸、你们这俩痞子!”
他灵活的像个跳跳虎似的,乔伊根本抓不住他,急得直骂人。
温白然抓紧时间靠在沙发里歇气,她真不能再喝了。
丁本宣在点歌台上操作一番,到舞台上拿起话筒唱了起来。
他声音很有辨识度,像某个动漫人物的配音,但为了迎合歌曲里的深沉,他刻意压住的嗓音有种笨拙的ABC腔调。
乔伊在旁边说了句:“这小子还会唱歌,多才多艺啊。”
温白然都没听清他在唱什么,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
她忙起身往外走。
不知什么时候人越来越多了,好不容走到门口,那阵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她去推门。
但包间的大门开合太重了,她不得不加上自己身体的重量去推。
没留神劲儿使大了,整个人都跟着门一块往外跌了出去。
两只手臂同时被人拉住。
一前一后两股力量让她定在原地。
“然姐、你没事吧?”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一个劲摇头。
这一摇不要紧,头更晕了。
她唔哝着说:“小丁松手”
抬起眼的高度不对,温白然只看见面前是一方黑色衬衣的胸膛。
正疑惑丁本宣什么时候换衣服了?
眼睫再抬起来些。
走廊里光也不亮,面前高大的男人咬着烟的脸没在淡白的雾里,眼尾那一块暗角,冷得叫人连血液也结冻。
她一顿。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左臂上的力量蓦地一松,温白然毫无防备地往前栽去,一头撞上他肩膀。
生疼。
丁本宣在身后惊恐又局促地喊了声:“宋宋总”
……
第46章 午餐
温白然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走廊上的镜面装饰营造出了一个逃不出的梦境, 鼻息里有酒、烟、香。男人外套上的纹理有类似金线般细致的手感,她摸到他肩膀,头晕地靠上去, 依稀叫了他名字。又仿佛没发出声音。
男人蓦地抓住她就快攀上他脖颈的手臂, 力气很大, 痛得她都快要醒过来了。
“痛啊”
她挣扎着, 领口掉下去,露出里面的黑色蕾丝。
极细一根, 挂在润白的肩头, 锁骨愈发凸出。
纯洁的白与浓欲的黑交错过渡出一片引人遐想的灰。
随着她不断贴近、离开,隐约沟壑的阴影就这样在余光里晃动。
男人眉心微动。
温白然听见几不可闻的冷声, “谁让她喝的。”
是向隼和乔伊。
她后知后觉刚才他们在给她下套, 难怪就她一个人喝得最多。
还好她跑得快。
另一道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替她回答。
“是向总和乔总。呃, 他们等您很久了。要不您先进去,然姐交给我”身后包间门被带上,丁本宣上前。
“交给你?”
男人抓着她的手一重, 更痛了。
温白然皱眉, 想问他为什么这么用劲,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烟气缭绕着,挥也挥不开。
干脆把他嘴里的烟拔掉。
唔哝着:“就说不要抽烟了”
她动作突然, 指尖差点被烟头烫到。
男人脸往右上一偏,她的手堪堪从他下巴擦过。
有点重。
丁本宣瞪大了眼, 不敢置信她就这样给了他一巴掌。
更急切地想要把她弄过来,“然姐、然姐, 我送你回去, 你先松手好不好?来,你抓着我。我扶着你。”
他伸手去扶她的肩和腰, 指间却擦过她飘起来的发丝。
怔住。
男人抓着她的手臂一扯,她更紧地贴住他。长臂绕到腰后,按住她的后背。
另只手摘了烟,扔进墙边的烟柱。
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仿佛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温白然自然地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熟练地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着,一动不动了。
丁本宣目瞪口呆,“”
他们转身。
“跟里面说一声,她我带走了。”
/
外头风很大。
温白然没穿外套,冷得往他怀里缩。
模糊间感觉身子被掂了一下,抱着她的那双手紧了紧,似乎是转了个向。
风不再剧烈地吹向她。
冰凉的脸依进他温暖的颈窝里,温白然舒服的叫他:“宋叙”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家了。
熟悉的二层小楼,卧室里的纱帘是她前两天刚换的灰白色。
窗户关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鼓动帘角。
昏暗里似有隐约的光影。
柔幻的紫色。
是楼下的鱼缸。
第一反应——这是在家?
第二个念头——居然不在酒店?
温白然撑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出门时的那一套。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
宋叙呢?
是他送她回来的。
应该是。
她身上有他烟的味道。
他走了吗?
温白然掀开被子下床。
冷空气袭来,她随手扯了张薄毯裹住自己。
下楼。
客厅里没有开灯,整个屋子都是暗的。
唯一的光源是鱼缸上的LED灯。
男人立在鱼缸前,黑色衬衣和西裤,肩线直而宽,双手抄在胸前,窄腰被一条H型的乌金皮带收紧,一双长得仿佛望不见头的腿。
他轻微低垂的脸浸在水面的紫光里,细长眼尾下,影影绰绰的暗角随着鱼尾波动光线而变化着神秘。
他的影子涂满了身后半面白墙。
强力的压迫在整个一楼的空间里成倍填充。
楼梯上的人被这一幕的光影构图震撼,不由自主放轻了手脚。
“醒了。”
厨房里的窗开着,风从男人身后飘过来,带来他的味道,眼神。
淡漠的。
冷而无情。
脚踩在客厅的地砖上,凉意从没穿鞋的脚底升起。
温白然停在原地。
忽然有种回到第一次见他的感觉。
那是个平常的工作日。
下班前半小时的精神已经涣散,最后五分钟才渐渐回笼。
经理在走道里拍着手让大家看过来,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同事。
他说的是同事,而不是领导。
温白然第一次见到精英这两个字的具象化。
西装革履,成熟背头。冷漠的脸。刻薄的眼。他站在那里,仿佛在从高阶的某处俯视众生。但这差异并不让人感到反感。
他与生俱来的优越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人与人从来就是不同的。
那么严肃的人,却有把苍凉到缱绻的嗓子。
大家好,我是宋叙。未来将要同大家一起合作,期待我们能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就这么两句话,公司里几乎所有女性眼里都已经开始喷火。
只有温白然冷得打了个寒颤。
她从没见过这么冷的人。
面无表情的疏离,眼神是匕首,是武器,随时捅向你,但你抓不到操纵这致命利器的幕后凶手。
他仿佛没有灵魂。
后来不管周围人再怎么对他赞不绝口,温白然始终无法对他产生任何深层的欣赏。
她只觉得他很可怕。
一个没有软肋、没有把柄、没有感觉的人,真的存在吗?
这段时间,在他们不断进行深度的□□接触后,温白然才渐渐发现了他不是没有灵魂。他只是将灵魂藏在了严寒深处的空洞里。
她差点碰到他。
但现在,此时此刻,那种让她恐惧的宋叙又回来了。
没有灵魂的,完全的冷酷。
他在看她,又没有看她。
他面朝这个方向,月色在他右脸覆盖温柔的灰影,右脸却被紫光的诡异笼罩。
温白然不禁抱紧了双臂,酒都醒了一半。
“你怎么在这。”
她是明知故问。
还未完全消散在眼中氤氲出迷离,然后被冻结。
大约看出她的瑟缩,宋叙敛了眸子,淡淡地,“你喝醉了。”
“所以你送我回来?”
“嗯。”他看鱼。
缸里两条斗鱼比上次长大了一些,鱼尾的银白更浓稠滑顺,油画般的质感灵动在幻紫的光里。
静谧像梦境。
他说先走了。
温白然不由叫住他,“等一下。”
他停下来,还是站在那里。
沉默着背对。
温白然不知自己为什么叫住他,抿抿唇,随便找了个话题,“出差顺利吗。”
他侧过来看她一眼。
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她梗了一下。
他大度地又给了她两分钟。
沉默到最后一秒。
她说:“对不起。”
“上次我”
他打断她:“温白然。”
她一顿,“嗯?”
宋叙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的脸在夜的暗里洁白太过,有种冷血的诡异,“你不需要道歉。”
她怔了怔。
“上次那些话里,你有一句说对了。”
“你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他眼睫抬起来,冷淡的睥睨。
“你伤不到我。”
宋叙取下门口的外套,顺便拿走了一把伞。
“下次还你。”
他走了。
温白然另一半酒也醒了。
大门自动落锁的机械音在夜半时分听来有些渗人。
她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冷到手都麻了,才到厨房里去关窗。
下雨了。
秋雨在路灯的光圈下银丝一样坠。
楼下空无一人。
走出来,路过餐桌。
长红色翅膀的小飞马不知何时被人放在这儿的。
她呆呆看着它,顿了顿。
上楼。
打开衣橱。
最里面那个特别打造的各层已经空了。
周凛最后一次来这里,第二天她就把那条银色鎏光的裙子打包寄到了金湖府。
不知道他是扔了还是送人了。
她困了。
坐下来,用毯子连腿一起裹住。
下巴搁在膝盖上,对着衣橱坐到天亮。
//
周一上班。
一切如常。
早会宋叙和向隼都参加了。
会议室不够大,人多坐着有些拥挤。
温白然来得晚,只剩宋叙手边的位置。
她环视一圈,没有其他空位了,抬脚过去。
路过乔伊,她使眼色让她就在这儿跟自己挤挤。
宋叙今天不对劲,大概是吃错药了。
虽然没什么具体表现,但她就是觉得今天得夹着尾巴做人才行。
温白然没看懂她的暗示,径直拉开椅子坐下。
宋叙在公司里的形象和之前一样深入人心。
他不吭声,没人敢说话;他皱眉,所有人都发抖。在公司里,除了向隼和宋叙本就是好友,可以不受他影响外,只有温白然和乔伊是从上个公司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她们熟悉他的作风,也知道怎么在他手下生存。
大家都指着她们的反应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现在乔伊是畏惧的,温白然却很坦然自若。
她坐下后,宋叙看向她。
她抬眼和他对视。
半秒后分开。
她淡淡翻开笔记本,准备好随时开始会议。
宋叙也没什么反应,拿着笔的左手敲了敲,“开始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万宝龙的经典钢珠笔,笔盖上的钻石在她本子前面闪着刺眼的光。
温白然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向隼在旁边看着两人毫无交互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
早会用了十分钟布置一些常规工作,后面的时间全都围绕产品展开。
P&t是新公司,再声势浩大也不能忽视新公司的弱点——没有产品。
除了几个已经进入程序的研发技术外,他们现在急需推出一个能够马上让大众知晓并接受的技术。
这个重担交到温白然头上。
宋叙的要求很明确——要代表公司的理念、价值,要新,要快。
温白然一一记录,“Ok,两周给你。”
她字体娟秀,一行行在纸张上铺满。
宋叙左手支在上唇,沉吟了几秒,“周五。”
笔尖一顿。
她诧异抬眼:“周五?”
就四天,太赶了。
她连调研都来不及做。
向隼都觉得有点为难,“月底实验室就能投入使用了,温总监这边是不是稍微延后到深大的项目落地?”
宋叙没有回答。
他看着温白然的眼睛,再说一遍:“周五,有没有问题。”
他没用疑问句。
表示这是非完成不可的任务。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不敢呼吸。
温白然蹙眉,要不是因为知道宋叙不是会因公徇私的人,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整她?
四天做新产品汇报?
她手下一共就八个人。
就是让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难说能不能做到。
她刚想反驳,但蓦地看见宋叙眼里淡淡的光,她忽然说不出不行这两个字。
顿了顿,她低头翻看笔记本前面的内容,半晌后抬头沉声道:“我试试。”
宋叙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
笔盖啪地一合,“散会。”
/
军令状是立下了。
但四天时间怎么说都还是太短了。
从会议室出来,温白然迅速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起来。
一直到中午丁本宣敲门给她送饭,她才暂时从资料里解脱出来。
“然姐,吃饭了。”
丁本宣上午学校有事,一办完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他听说了早上的事,就知道她会忙忘了吃饭,特意从楼下的西餐厅里打包了三明治和热咖啡。
他把温白然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食物放上去,认真道:“给点面子吧。”
“”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温白然眼睛有些疲惫,抬起来迷茫地眨了眨,看清丁本宣头上还戴着他们学校团建的帽子,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真的不饿。
念及他是一番好意,温白然选了咖啡:“我喝这个就够了,谢谢你。”
她一心记挂着工作,丁本宣也不劝她。
拉开她桌前的椅子坐下来,他拿出另一份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好吧,那我不客气了。”
他狼吞虎咽的,像是饿了很久。
温白然想说他可以到茶水间里吃,那儿宽敞,还有饼干零食,不够的话完全可以再去加一点。
话没出口,丁本宣见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早上没吃东西,饿了。然姐不会笑话我吧?”
“不,不会。”
他都这样说了,温白然也没法让他出去,打开咖啡盖子喝了一口,“没关系,你慢慢吃。”
“嗯嗯!”丁本宣舔着嘴巴直点头。
两分钟解决了手里的,他又从纸袋里掏出另一个。
肚子里有了东西,他这次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楼下店里的三明治太小了,几个都不够我吃的,不如我们学校食堂的大包子。而且也太贵了!我的消费水平只舍得买三个。”
温白然一听,马上把自己的那份也推过去,“那你把这个也吃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你吃吧。”温白然喝着咖啡,淡淡笑,“你还长身体,是得多吃点。”
丁本宣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还会跟他开玩笑,立刻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她的那份,大声:“谢谢姐!”
温白然被他的爽朗感染,怔了下,唇角勾的更明显些,“快吃吧。”
她说着,随手拿起一边的手机。
正好看到乔伊邀请她吃午餐。
她说已经在吃了。
乔伊回复过来一个问号。
其他没什么消息要回,她又放下。
丁本宣在这儿不走,她也不能工作。
一时间有些无所事事。
只能看他吃饭。
年轻人胃口就是好,眨眼的功夫第二个三明治已经下肚,正拆开第三个。
正感慨自己上次胃口这么好还是在上次,丁本宣突然抬头,对她一挑眉道:“饿了吧?”
她一顿,“没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温白然以为他是要把这个三明治再给她,忙说不用,但见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又从旁边的纸袋里掏出一盒沙拉。
她惊讶了一下:“你怎么买这么多?”
“就知道你扛不住,这才是给你的。”
丁本宣拆了餐具,站起来一一在她面前摆放好,放完也没坐下。
他双手撑在她桌子两边,手臂上不经意绷起的肌肉胀满了袖口,温白然这才注意到都已经十一月了,他竟然还穿短袖。
身体还真好?
他们这距离有点近了。
丁本宣好像很喜欢这样突然凑近,温白然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看他。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虽然时间宝贵,但身体更宝贵。放心吧,我肯定帮你搞定!”
他故作成熟的声线还没拿捏到那种可靠的风味,听来倒是有些可笑。
温白然眼尾忍不住勾出笑意,余光里看见门外经过一道人影。
门外的人握住门把。
轻轻一扭。
女人半玩笑半试探的声音不大,恰好足够门内外的两个男人都听见。
“老实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
第47章 边界
“老实说,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办公室里就两个人,温白然话音一落,丁本宣眼神明显有些慌了。
“然然姐, 我、我其实”
他磕磕巴巴的, 帽檐下的耳根肉眼可见地胀出了红色。
温白然没注意他的表情, 余光看着被从外压下去的门把停顿一瞬, 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来。
下一刻,把手回到原位。
门外的人影从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
丁本宣被门锁的响动惊到, 飞快从桌前弹开, 背着手心虚站到一边。
等了会儿见没人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小丁。”
“欸。”
他回头, 见温白然推开桌上的餐盒, 刚才喝咖啡闲聊时的轻松神情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面无表情有些冷淡。
她翻开资料,连头也没抬,“你先出去吧, 我还有事要做。”
平时安静温和的人, 这会儿冷下了声音,气势竟有些迫人。
丁本宣微怔,下意识就照她的话去做了, “哦,好。”
迅速收拾好东西, 退出办公室之前,他在门边看向工作中的温白然, 她心无旁骛地专注工作, 完全没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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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的定位是以服务患癌群体为主的生物科技公司,除了还在开发阶段的质子重离子治疗, 他们最优先要考虑的当然是如何为普通癌症患者提供帮助、解决他们的即时需求。
温白然花了一上午收集来的资料还算详尽,但看来看去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她决定出去一趟。
人在闭塞的环境里很容易走近思维死角,换个环境也许就能有不一样的思路。
正好深大医的肿瘤科主任今天有空,她去拜访一下他,说不定能有些意外收获。
深大医的肿瘤科在深江、乃至全国医院的肿瘤科中都名列前茅。
刘主任和他的团队更是以丰富的诊疗经验、精湛的手术技巧,以及后续完善的配套放化疗方案,在患者群体中取得了极佳的口碑。
温白然和刘主任认识是因为李渊。
李渊在国内确诊患病时的第一位接诊医生就是刘主任。
刘主任曾说,李渊是他见过的最无畏的患者。
温白然一直很不明白,他说的这个无畏指的是什么。死亡吗?
刘主任今年四十五岁,正是外科医生的黄金期——经验多、精力充沛、能在手术中及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手稳心稳,每年不知要挽救多少家庭与生命。
除此之外,他更是温白然见过的少数连家属心情都顾及到的医生。
知晓李渊时日不多的那段时间,周凛仿佛才是那个快死的人。
那时刘主任一有空就会来开导他,为他讲解脑瘤这种疾病的发展过程。人很多时候的恐惧都来源于无知,一旦理智接受了不可更改的事实,情感上自然会随着时间慢慢抽离。
不光是一个周凛,刘主任对所有来求医的患者都一视同仁。
每周三上午的专家门诊只有二十个号,但门诊的结束时间通常要到下午。
刘主任牺牲喝水的时间、上厕所的时间、吃午饭的时间,尽可能为每一位来院的患者提供更多的专业分析。在这身白袍的基础上,他的耐心与亲和让安慰的有效指数呈递进式增长。
“我门诊的患者不光有深江的,全国各地的都有。说来很惭愧,我的号挺难挂的,他们中有些人来一趟真的不容易。能治的我肯定尽量治,最怕看到那种没办法的,他们满怀希望的来,又满怀失望的走,那种表情和背影”
办公室里,刘主任摘下眼镜,重重叹了口气。
温白然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知晓她现在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服务于肿瘤患者,具体技术还不能立刻应用,目前处于困境状态。他想了想,还真的提出了一个新思路。
他们去了肿瘤科病房,刘主任指着312房间里的一位母亲说:“她女儿患的是脑癌。”
“和李渊一样。”
温白然一顿,往病房里看去。
三人间的病房,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形容消瘦,眼窝深陷。
今天是个晴天,窗外有太阳,有云,有被风吹动的树叶。她望着被四方的窗户框起来的天,眼里隐隐有向往。
温白然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感到心尖一揪,视线移向她床边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
母亲的身材和床上的女儿一样枯瘦。她手里削着一只已经几乎没有肉的苹果,贴着膏药的手腕有些僵硬,麻木地重复着削苹果的动作,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这姑娘是离异家庭,她妈一个人外面打零工把她供到大学,才大二就查出来了三期胶质瘤。母女俩跑遍全国,都说没希望。女孩儿已经放弃了,她妈妈不肯,辗转到我这。”刘主任低声说:“她来的时候比李渊情况还糟糕,跟我说知道治不好了,就是想给她妈一点安慰。我让她们回去好好度过最后的时光,她妈妈当场在门诊给我跪下了,我实在于心不忍,就把她收了进来。”
温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已经把苹果削到只剩核的母亲,没东西可削了,她才从空洞里醒过来,条件反射看一眼女儿,接着拿起另一只苹果开始削。
她的状态很有些古怪,看起来足够达到刻板行为的标准。
刘主任说:“其实很多时候患者本人已经接受了自己得病的事实,不肯接受的反而是家属。出于各种感性的理由,包括社会舆论和生活里的压力,导致他们无论是选择接受还是放弃,都会陷入一个不被理解的怪圈里。”
一个独自辛劳的母亲,面对唯一的女儿才刚刚结出花苞就要凋零的现实,想尽办法、倾其一切地挽留似乎是理所应当。但换个角度,受尽痛苦折磨的人毕竟是病床上的女儿,为了那几乎不存在的希望一再坚持,真的值得吗?
此时此刻,病房里的母女二人心灵上必定正在遭受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风暴。
而病房外的人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呢?
//
从深大医回来。
温白然有了些想法,她立刻回到办公室把这些记录下来,准备第二天就来展开方案制定工作。
一直忙到整个公司都下班,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温白然敲键盘的手不停,“进。”
门外,背着书包的丁本宣探进来一颗脑袋,见她还没有要下班的意思,提醒道:“姐,十点了。你还不走吗?”
办公室里噼啪敲字的声音一顿。
温白然从屏幕前抬起头,“十点了?”
她从深大医回来才四点,这么快六个小时就过去了?
“是啊。”丁本宣走进来,关上门。
夜里凉,他的短袖外加了件牛仔外套,深蓝的颜色,还是在夜里,竟一点不显暗沉,反而被他穿出了一种青春的活力感。学校发的棒球帽挂在书包的肩带上,在他身后一摆一摆的。
马丁靴在地板上踩出咚咚咚的节奏感。
“你还在做新产品的策划案吗?”
他从桌边绕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屏幕,“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温白然说不用,她已经快做完了,还只是个初步想法,具体的要明天开产品会再定。
丁本宣哦了一声,直起腰,退到侧边。
温白然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他还有事吗?
“没,就是公司人都走了,我怕你待会儿下班不安全,想说等你一块儿走。”他耸肩。
温白然记得他是住学校的,都这个点了,寝室要关门了吧?
“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等下进不去宿舍了。”
“姐,你记得我是住宿舍啊。”不知道为什么,丁本宣听到这话好像挺高兴的,一双本该贵气勾人的凤眼中露出了类似小狗摇尾巴时亮晶晶的光芒。
他笑嘻嘻蹲在桌边,右手握拳搁在桌面抵住下巴,帅气的脸就这么直勾勾将她盯住:“没关系,我愿意等你!多晚都行,大不了睡公司。”
“”
温白然被他热情的眼神晃了下,稍微顿了顿,有些无奈。
睡公司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看样子他是不会乖乖听话。
索性电脑上剩下的内容不多。
她点了保存,打算回家再做。
关机起身。
丁本宣紧密的视线跟着她抬起来,“姐?”
温白然穿上外套,将领子下的头发拨出来,叹息道:“走吧大学生,公司可没有床给你留宿。”
整理好,拎起包,绕过桌边的障碍物。
身后的人蹭地一下跳起来:“遵命!”
/
果真是都下班了,办公区里黑漆漆的。
经过宋叙的办公室,温白然忽然问:“宋总什么时候走的?”
丁本宣答:“好像挺早的。向总说他们今天有应酬。”
温白然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哦。”
两人在楼道里电梯,温白然在手机上回消息。
丁本宣站在她左后方,目光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套铅灰色的职业装,甚至有没有穿裙子,同色系的西装裤将她一双腿包裹得笔直,黑色漆皮高跟鞋撑起她的摇曳。虽然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一点暴露,但她袅娜的背影仍然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入非非。
和印象里传统的女上司要么妩媚风情、要么强势逼人的形象完全不同,温白然沉静的气质疏离像风,轻轻从身边掠过,就带来属于春天的香气。
这种完全不需要言语或行动就透露出的柔婉的性感总是让他心跳加速。
看着看着,他都有些呼吸急促了。
“有事要说吗?”
温白然突然问。
丁本宣吓了一跳,“”
她怎么知道他在看她?
好厉害。
叮
电梯来了。
温白然侧眸看他一眼,“先下去吧。”
楼道里没灯,他毛头小子般的青涩害羞完美地藏在黑暗里。
她率先进入了电梯。
丁本宣深怕自己的悸动会在明亮的轿厢里一览无遗,顿了会儿才进去。
电梯门关上,无声地开始运行。
温白然还是继续处理手机上的公务。
丁本宣偷偷深呼吸了好几次,等那种躁动的热从脸上消退后,他鼓足勇气问:“对了,上周聚会是宋总送你回去的。”
温白然手机上的某个页面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滑走,“嗯。”
听不出什么破绽。
丁本宣顿了顿,又问:“那你和宋总,你们”
上周五那一幕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宋总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抱走了温白然,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尽管乔总反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亲密关系,喝多了的向总闻言却醉着眼意味深长地大笑,也不知是想说什么。但他一直记得宋总看他的眼神。
轻蔑地打量。
丁本宣谈过两段恋爱,都不长,而且都是他被动开始、主动结束。
这两段经验或许没教会他什么叫喜欢就想占有,可他好歹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当雄性动物被侵犯边界时的那种不爽和警告。
温白然会是宋总的边界吗?
他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注意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温白然先行迈出去,这次她没等丁本宣,是他自己反应过来后跟上去的。
大厅里有灯,门廊下也算亮堂。
深秋的夜风将栾树红色的叶尖吹得像彩纸一样飘动。
温白然叫了车,很快就来了。
上车前她和丁本宣并排站在路边,她怕冷,裹紧了衣领,抬头对这个年轻人说:“我和宋总没什么关系。他是我以前的上司,当然,现在也是。还有。”
丁本宣循声望下来,一顿。
见她冷得发抖,立刻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却被她按住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然姐?”
丁本宣确实有一张出色的脸,阳光和帅气都是年轻赋予他的特权。
她承认她这个人更容易被这种强烈而积极的能量场感染,他也的确让她感到放松,但温白然还是要告诉他。
“中午那句话我还没说完。”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都不要这么做。”
丁本宣猛地一怔,“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年龄吗?我”
“没有为什么。”
她不想把对话变得太严肃,以免无形中加重了他心里的偏执角度,不禁莞尔一笑,“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就算允许,我也不会答应。”
临近的车灯慢慢停靠,她在逆光仰角的灰影里纯美得不可方物。
丁本宣喉头缩紧,他沉了眉眼,固执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只剩一件短袖。
温白然很想问他真的不冷吗?
但深秋的寒意似乎永远无法侵蚀青春的火热。
他微微弯腰,把牛仔服的领口在她下巴边扣起来。
丁本宣咧嘴一笑:“我们拭目以待。”
……
第48章 迷宫
温白然隔天叫上丁本宣一起去了深大医。
刘主任为他们重新引见了那对母女。
女孩儿叫叶子, 十九周岁。叶子妈妈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记者,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接触叶子,刘主任给她做了很多思想工作, 她才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温白然。
“你们真的能帮叶子?”
温白然不愿意骗她, 坦诚道:“叶女士,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叶倩错愕:“我?”
深大医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 天气好的时候不少病人和家属会在这里散步。
温白然买了两杯咖啡,和叶倩坐在一处凉亭里。
深江的秋天不长, 晴朗温暖的日子很少。
今天恰好又是个晴天。
叶倩面朝着凉亭外, 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天气真好。”她平静地说。
温白然从刘主任那里得知,自从叶子生病后, 母女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她们辗转全国, 最后选择了深江。
不出意外,她已经知道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了。
“要是叶子也能来晒晒太阳就好了。”
叶倩说着,睁开眼睛, 身体坐正。
仿佛刚才那种平静享受阳光的时间再多一秒都是罪恶, 她很快回到阴影里,捧起苦涩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加奶和糖的热黑咖入口苦涩难言,却正好可以抵消她上一分钟的愧疚。
叶子从确诊到现在刚好一年。
这一年里她从学校退了学, 离开家乡踏上了求医之路。
她病情恶化的很快,脑瘤引起的早期偏瘫在确诊的第二个月就已经让她无法自行坐起来了。来深江之前她又开始有视物模糊的症状, 住进深大医的第二天她右眼就完全失明了,左眼目前剩下的视力只有0.2。
刘主任说这是瘤体压迫视神经导致的, 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摘除肿瘤。
但很可惜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进行任何手术。
叶倩给温白然看了叶子患病之前的照片, 花朵一样的面孔,长发飘飘, 喜欢拍照和毛绒玩具,笑脸灿烂到刺眼。
温白然说她很漂亮。
叶倩脸上掩不住的骄傲和自豪:“要是没得这个病,叶子今年就该读大三了。我一直细心培养她,她也总算不负我的期望。可惜老天不长眼。”
叶倩当初离婚时叶子才一岁,她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将年幼的叶子留在身边。这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叶子很懂事,学习之余还会帮她干活,为了给她减轻一点生活负担,上了大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学勤工。
“她当家教,教初二的小孩儿。头天晚上备课太晚,没睡好,第二天在人家里晕过去了。那家人吓坏了,打了120送叶子去医院。其实那时候叶子就已经有头痛症很久了,她怕自己上课的时候发病,提前吃了一版布洛芬。医生知道后给她洗了胃,建议进一步检查,但叶子怕花钱,清醒后自己走了。她什么都没对我说。等我知道的时候,是她在学校课堂上突然流鼻血,怎么止都止不住,辅导员才打电话通知我赶快过去。”
叶倩叹了口气:“老天爷这辈子就没让我过过一天好日子。”
叶子的症状很典型,校医院推荐她到当地的人民医院,那里的CT结果一出来基本就确诊了。
叶倩当即决定为她动手术,只是效果并不理想。
叶子被进手术室后不到四十分钟就出来了。
医生说她瘤体的生长位置太深,中枢神经系统的特殊性让手术复杂程度无法想象,随着瘤体剥离,任何一点点对神经的影响都有可能让她在手术过程里随时丧命。手术室里,医生们在开颅后几乎是立刻决定关颅。
叶倩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说这个结果,她还这么年轻,为手术要剃光头发哭了一个晚上。
她恳求医生再想想办法,医生建议可以保守治疗试试看。
放疗是除手术外最显著的保守治疗方式,但带来的脑损伤同样也不容小觑。
起初叶子还能活动一下手臂,慢慢连手也难得抬起来;头痛越来越严重,普通的止痛药无法起效。尤其是晚上,为了不让叶倩担心,叶子把被角都咬破了就是不肯叫出来。象限视物模糊的症状在停止放疗后虽然有所好转,但现在瘤体的压迫一样让她不能视物。
目前对她来说最危险的是呼吸中枢抑制。尽管叶子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她不想插呼吸机,如果能在梦里失去呼吸,对现在的她来说和做了一场美梦没区别。
但这些叶倩不知道,是刘主任查房的时候叶子悄悄对他说的。
这一年来她尽可能都在与叶子感同身受,叶子怕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后会想不开。
叶倩说她知道质子治疗技术,在病友群里看过,她也很想带叶子去试试,但目前国内这方面医院太少,高昂的开机费更是让她们望尘莫及。
她问温白然这个项目建成后招不招自愿者,叶子可以报名,只要他们提供免费治疗。
“谁让我们没钱呢。”她冷淡地说。
温白然没告诉她这个项目的实际建成起码需要三年,而叶子现在的状况能不能再坚持三个星期都很难说。
或许叶倩也知道这点,所以说完后她自己也沉默了。
她们在凉亭里待了二十分钟。
叶倩不放心病房里的叶子,要回去。
温白然提出如果她同意,公司可以为她们提供帮助。
叶倩拒绝了。
“我不需要帮助,捐款也不需要,我还有钱。你们要是真的想帮她,就赶快把你们那个质子项目弄好,让她好少受点罪。”
她说这话时隐约有哭腔,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削苹果时那种麻木的状态。
温白然久久才从她的眼神里回过神。
/
温白然没有再回病房。
楼下车里,丁本宣带来了他在病房里和叶子的对话录音。
他和叶子谈了很多,关于她的病情,还有这段时间的经历。介绍完温白然的构想和最终目的后,叶子马上说她愿意参与他们这个项目,也同意他把这段录音公布。
温白然听完后决定还是不要这样做。
叶倩说起质子治疗时的眼神太偏激,她显然把叶子患病受苦的罪过怪在了技术上,就好像如果今天这项技术成熟了、费用合适了,她们便不用沦落至此。
这诚然是个事实,但她现在的状态实际上是怨天尤人。尽管叶子患病的原因很复杂,可叶倩管不了这么多,老天爷也好,谁也好,目前出现在她认知范围里的一切都可以成为她心里的凶手。
这种程度的心结并不是他们一句两句就可以解开的,还是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做疏导。
停车场上的阳光晒得人想流眼泪。
丁本宣用掌根拼命地揉眼。
温白然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摇头。
“叶子刚才问我今天天是不是很蓝。”他说。
他是听到这句话时才发觉她看不见东西。
十九岁的女孩儿,青春期都还没结束,躺在那里的样子像《僵尸新娘》里的主角,那么大的一双眼睛,却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他当时就差点哭出来了。
温白然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部动画片里女主角的模样,发现他形容的很贴切: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没有光泽,和照片里的小美女叶子相差甚远。
常人恐怕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了多少苦痛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温白然最先抽离,她正想要怎么缓和一下两人的情绪,转眼发现丁本宣正红着眼睛看自己。
她一顿。
“然姐,我下午请一个小时假行吗?”
“做什么?”
“她说她想听学校里的放学广播,我回深大录给她听。”丁本宣抱着书包的样子像怀抱着某项艰巨任务,非得完成不可。
温白然感觉他眼里的热血有点过头,但还是答应了。提醒他一定要注意保持分寸和距离,尤其不能刺激叶倩。
丁本宣郑重点头:“好!”
//
两人先回公司,温白然召开了一次部门会。
会上她拿出了这一天半里收集的所有资料和初步策划构想,但暂时没有公布叶倩母女的信息。
这提案一出就获得了一致通过,分配好各人的工作后,温白然表示周五的提案会虽然时间很紧,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全力以赴。加班费不用担心,公司既然延用了外企的制度,就一定会保证大家利益最大化,其他福利由她个人出。
丁本宣带头喊了句:“然姐大气!”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附和:“然姐大气!”
外面办公区的人被会议室里的声音吸引,都好奇温白然在里面给他们打了什么鸡血,这些人出来时一个个都干劲十足,迅速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向隼恰好出来倒咖啡,远远看见温白然在茶水间里,他正想去问问周五的产品提案有没有把握,要是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她向宋叙再延后一个周末。
没走两步,又看见了丁本宣。
他们刚开完部门会,暂时休息五分钟。
温白然靠在岛台边等着热水,手里大象灰的马克杯貌似有点眼熟。
小丁在她身前,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茶水间里的氛围非常好。
不一会儿水开了,小丁拿起水壶给她添水时将手撑在她身侧的台面。两人站位之近,温白然不但没有避开,反而脸上笑意浅浅的,整个人似乎都放松着。
向隼见状不由挑了下眉,转身,迎面碰上宋叙。
嘿,真是巧啊。
他立刻抄起手,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来得正好。”
“说事。”宋叙没时间跟他闲扯,目不斜视经过他。没走两步,顿住。
茶水间里,丁本宣正在演示自己刚学会的把戏,笨拙的手法破绽百出,温白然明明发现了,却没点穿。
她看着那支从口袋里变出来的纸玫瑰,上面连折痕都还在,她有些无奈,又怕打击他的自信,鼓励地点头说不错。
她眼里温柔的细风吹到人心口,丁本宣看她的眼神顿时荡漾起来。
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昨天就跟你说他在办公室里表白来着,你不信。”
昨天他去找温白然对资料,没走进去就听见她在跟丁本宣在说什么喜不喜欢的,第一时间去告诉宋叙了吧,他不咸不淡来了句“偷听犯法。”
呵,这下好了,眼见为实了。
向隼撇着嘴从后面走上来,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小丁这孩子可不错,人又帅,家境也挺好。关键是年轻啊,是吧老宋?”
他故意把重音咬在最后两个字。
宋叙侧眸,眼尾锋锐的光影冷剑一样劈过来,“你想说什么。”
“”
向隼后脖子一凉,想说别拿他撒气啊。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提醒你得有点危机意识嘛。”
“危机?”
宋叙淡声里没有任何起伏。
极度的平静是最恶毒的鄙夷。
不是鄙夷某个人,而是他们都不懂温白然。
谁都可能。
茶水间里的那个,最没可能。
向隼不懂他怎么这么肯定,虽然他本来就是这种高傲优越的个性,但显然温白然不是从前那些会对他臣服的女人,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搞定?
“老宋,架子摆太大是会坏事的。”他抵着额头苦口婆心地劝。
两人继续向前走。
经过茶水间时,里面的人正好背对他们。
温白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对了,你外套在我办公室里,等下记得拿走。”
她声音轻,向隼没听见。
听见的人将视线转向她,压低的眉骨下冷得像冰。
//
有了方向和计划后,事情开始变得顺利起来。
丁本宣晚上又去了一趟医院,自己掏钱买了两个蓝牙音响,答应叶子以后每天都把学校的广播录过来给她听,想听多久都行。
叶子开心的不得了,脸上都有了些血色。
丁本宣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温白然,兴奋说:“然姐,我觉得她还有希望!”
他还年轻,没有学过医,也没接触过晚期病人,仍对奇迹两个字深信不疑。
温白然想起他在车里红着眼的样子,不忍他这种渺茫的乐观被打破,说那很好。
经过今天,丁本宣对她的温柔有隐约中毒的倾向。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见她,这想法强烈到让他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双翅膀飞到她身边。
“姐,你下班了吗?要不你在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已经下班了。”温白然说。
漆黑的写字楼,空无一人办公区。
这里一个个开放的格子间像暗里长出来的格栅,它们布成一片迷宫,只用眼光根本逃不出这些紧密的剪影。
茶水间里,岛台坚硬的花岗石将她硌得生疼,脑后的长发被人蓦地揪住,一扯,温白然被迫仰起头来,一只大手抽走她耳边的手机,扔到一边。
咚
“然姐?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
男人用膝盖顶住她的双腿、分开,强力地挤进来,低下头,含住她锁骨中央那颗殷红的小痣。
反复吞吐。
温白然被他一系列动作搞得魂都飞走了。
只剩细微暧昧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夜里格外明显。
“然姐?”
丁本宣怀疑的声音传过来,温白然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快速说:“没事,我要睡了。你早点回去。”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正常,话音落下却又被立刻吻住。
感受到她并不想继续对话的急切,手机里年轻人热情的嗓音被水龙头里滴下的水珠浇灭,濡湿的低落闷闷传出来。
“哦那好吧,然姐明天见。晚安。”
通话挂断。
丁本宣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晕头转向的黑暗里,面前的人像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走。
温白然招架不住地抬手,双臂软软地挂在他肩上,昏迷前,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捧着他下巴将人推开。
两重喘/息交错的暗昧里,男人长眸浓郁,浑浊到骇人。
“这么急要见你,睡了?”
他沉冷的口吻像是审判。
温白然气到差点背过气去,“对,睡了。怎么样,你吃醋了?”
锢在腰后的手猛地一紧,她顿时感觉自己快被他勒断了。
更上不来气了。
“”
“你骗我。”他用力地咬她。
血都冒出来了。
温白然咬牙忍痛到皱眉,就是不肯哼一声。
他舌尖尝到腥甜的味道,总算松开。
轻轻在她伤口上一舔。
温柔染上了血腥。
涩而暴/力。
额角重重抵住她,他要她说:“你是不是骗我。”
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正在沉默中急速下降,她在看不清的状态里直视进他的眼睛,冷笑。
“宋总,大方一点。”
“我没管你这几天和谁见面,你也不要问我是不是一个人过夜。我们之间没有这个程序。”
她放肆的挑衅很快换来一记几乎把她体内氧气都榨干的吻。
半晌,她终于挣扎出来。
也许是他放过她。
他动作慢下来,一点点吻她唇边的咸腥。
她被他磨得要死过去,狠心掐住他的下颌,一顶。
“等等宋叙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停下来。
暗里两人胶着的目光死死缠在对方脸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磅礴的汹涌气息却依然仿佛要将她淹没了。
深海恐惧的来由大约就是害怕这种随时都能将你呼吸抹去的绝对压迫。
温白然不由地口干舌燥、心跳不止。
她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发出微弱的娇声,“去我家。”
……
第49章 洞悉
临港湾。
沙发上一双人影在月下缠绵。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是丁本宣。
他精力旺盛到用不完般的锲而不舍。
温白然想去挂掉, 手伸到半途被人截住。
两条手腕被几根手指牢牢锁紧,不由分说推到头顶。
这屈辱又没安全感的姿势让她不停挣扎,“你松开我。”
她身上软得很, 双腿胡乱地顶。
男人理也不理, 单膝跪压在她腿上, 另条腿支地, 直起身,腾出一只手捞过茶几上亮着屏的手机。
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长眸下顿时冷到了极点。
他将来电对准她的脸。
“这个点。”
“他还在打给你。”
温白然被手机上的光晃了一下, 迷蒙的眼光顺着他的手移上去。
白皮, 冷眉,极深沉的眼。
从不会露出任何多余表情的人, 浓暗的欲涩将他眼底的占有灌到满溢, 岩浆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烫得她一缩。
她完全忽略了他还拿着她的手机,周遭被暧昧搅到浑浊的昏淡里,他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盖过了一切。
温白然突然就不挣扎了。
“宋叙。”
仿佛在测试他的听觉, 她用一种极妩媚的低声叫他。
感觉到压在腿上的力量一重, 宋叙山一样庞大的危险气息随时会朝她倒塌下来。
可她躲也不躲。
反正都动不了。
发力的关键部位被他制得死死的。
她学他的样子眯起眼,细细找寻他脸上根本看不见的细微变化。
享受他在她以假乱真的探索目光里越来越紧绷。
她掌握了主动。
“占有欲这么强,一点也不像你。”
温白然轻笑。
野外狩猎, 猎物在荒无人迹的地方发现了新鲜的脚印,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可她并不逃窜, 反而慢悠悠地在周围踱步,仿佛想跟随留下的气味寻找到猎人的藏身之所。
殊不知, 她气定神闲的挑衅已经激怒了身上那双蛰伏了三天三夜的眼睛。
她不知死活地继续试探, “你是真的喜欢我?”
被控制太久,她手有点麻了。
眼神还是媚的。
一丝懵懂, 是不知道下一句话后他会怎样对她。
温白然口干,忍不住舔了舔唇,壮着胆子问:“有多喜欢?”
“比小丁还要喜欢?”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蓦地被人提起来。
她惊叫:“唔、痛!”
温白然没有防备,只感觉身体被架起来,又瞬间软下去。
沙发边沿太滑,她跪坐在脚上,下意识撑住男人的劲腰,这才发现自己被放开了。
来不及多想,很快感觉宋叙扼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抬头。
他的站位将她抵在一个不可能掉出去的位置,但他太高了,即使她已经这样努力的仰头也难以够到。
她感觉自己脖子都快折断了。
吞咽变得困难,呼吸也是。
但他就是要她难受。
掐着她的后颈,他像拎着一只死兔子一样迫使她只能接受他的灌溉。
太深入的吻让她完全失去了体验感。
温白然难过得要命,手在他腰上又捶又打,他就是不肯迁就。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不得不扶着他,尽量直起来。
她妥协地做出了改变。他手上的力气跟着松下来。
这个吻开始变得辗转。
仍然是蛮横的。
但是慢下来了。
温白然被他吻得要断气。
他好凶。
凶得让她有点害怕。
指尖哆嗦着抓紧他的衬衣,睁开眼。
他脸逼得太近,眼睛的位置像两个漆黑的空洞。
她什么都看不见。
强烈的不安使胸口下像有什么要跳出来了一样。
下意识地吞咽反射让她委屈地皱眉。
“唔唔!”耳根潮红,她呜咽着想停下来。
他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有,长臂横在她腰下,铁铸的般强硬。收紧。
下一秒,温白然感觉自己腾空了。!!!!!!!
她惊呼,声音却逃不出他的气息。
双手赶忙死死将他脖子抱住。
宋叙竟然就这样单手将她端了起来。
转身,朝楼上走。
他力气大的吓人。
肾上腺素狂飙的刺激加重了她的濡湿。
她终于能偏开脸去,脱力般靠在他肩上喘。
几个呼吸后,他将她丢在床上。
席梦思有弹性,却欠缺柔软,温白然摔晕了一秒。
等她缓过来看向床边的人,猛地一怔。
二楼空间不大,宋叙完全直起腰后几乎要碰到房顶。
他一手扯松领带,跪下来,另只手撑在她脸侧,随之而来的巨大身影压迫着她不由自主地后躺、贴紧床面。
“喜欢要怎么比。”
“你来教我。”
他说。
这这怎么教?
用什么教?
她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不用这么当真吧
温白然不禁咽了咽,但没有唾液。
身体的所有水分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她感觉自己快要干/死了。
“我开玩笑的”她畏惧地想从他的阴影里退出来,但双腿成了摆设,只能用手肘撑在身侧,一点点挪动上移。
“我没有开玩笑。”
温白然被他眼底巨幅的狂狼骇住,“”
怔愣的瞬间,他一把抽走颈上的领带。
柔韧而厚实的带子,
微微冰凉,
最适合绑在人手上。
不会痛,
挣扎不开。
小心一点的话也不会留下痕迹。
等温白然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束住了双手,系在床头。
她惊愕地向上望去,只望见一窗柔弱的月光。
面前的宋叙像变了一个人。
头皮一阵阵发麻,肌肤颤栗着,身上不自觉地发抖。
她此时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危险比在楼下多出百倍不止。
受惊的羔羊已经能预知接下来即将被人随意宰割的命运。
惊恐到了极限,体内各种复杂的激素分泌竟让她隐隐感到一丝兴奋的错觉。
不自觉流出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还会怎样对她。
宋叙仿佛天生就是为黑暗而生的。
他婴儿般的长睫在眼下布出一片深色的灰影,眼里那些浓郁到极致的暗昧正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温白然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大脑里一片空白,连灵魂都仿佛被困住了。
“宋叙,你吓到我了”
窗帘下碎裂的月光照出她鬓边的泪痕,男人暗沉的神色有瞬间的停顿。
他用拇指搓掉她脸上的妆。
温白然的唇很软,布丁一样嫩滑。
他喜欢她用这张嘴吻他。
唇上残留的绯色被揉出了界限,糊成一片赤色,刺进眼底。
呼吸微窒。
他稠密的眸子蓦地沉下来。
宋叙厌恶这种发展超出预期的感觉。
失控这两个字从来不在他人生的字典里。
偏偏遇到她,很多事都背离了他的计算。
比如。
茶水间里,她笑得那么明媚。
纸玫瑰?
呵。
小孩子才玩的把戏。
她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落在他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多。
他揉搓的力道越来越重。
温白然哭出来,求他停下。
她说宋叙,你别这样,我好难受。
温白然着实身上有种别样的魅力,不,是魔力。
时而柔软,时而坚韧。
时而纯洁,时而娇媚。
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可怜得让人心都跟着碎,眼却直勾勾盯着他,仿佛是在邀请。
他渐渐感觉到某些掌握在他手里的,跑去了她那。
千丝万缕的,缠紧他。
“别怕。”
“我不会伤你。”
他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微妙里。
脸上痴迷到极致的狂热令这句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温白然瑟缩了一下。
下一刻,他伏下来。
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在这深秋的夜里如同恶魔的低语。
“但你确实该吃点苦头了。”
“Vivi。”
他又这样叫她。
仿佛他们之间某种特殊的暗语。
他把她含在舌尖,发音深情到缱绻。
落下一个吻当安慰。
为接下来的整夜赎罪。
温白然颤抖着在他颈项里啜泣。
他轻轻揉她头发,说:
“我不会比较,但你可以告诉我,谁,”
“更让你快乐。”
……
男人的好胜心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甚至不管对方是否存在要比较的心理。
他们都固执地要分个高低。
温白然之前从未与宋叙提过周凛的任何事。
不是忌讳,也不是担心,只是纯粹地没有和人分享这些事的欲望。
宋叙自然也没问过。
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不问对方的前尘往事,只享受每一个暧昧的夜晚。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觉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宋叙的不问是建立在他已然洞悉她所有想法的前提下。
中场间隙里,他对她说,我从不担心你会接受丁本宣。
温白然脑子一片浆糊,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答:“因为他和周凛很像。”
她猛然一顿。
年轻而热烈的灵魂,朝气蓬勃的眼睛里装满了炽烈。
她淡然的心湖只在这种激昂的温度下沸腾。
但很可惜。
上一次沸腾,她烫伤了自己。
“你不像你表现得那么平静,你的自私藏在湖底。”
“Vivi,你得承认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很像。”
骄傲,清高,自尊心膨胀到抗拒一切让自己受伤的可能。
单纯的校园恋爱之所以美好,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变成这种不可逆转的丑陋模样。
她用自己的方式捍卫过、坚持过,最后选择退出。
体面对她来说不是一种装饰,而是必须。
小丁是不错。
他未经世事的一览无遗可以规避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她现在的心智和手段,应对起来也会很轻松。
只是可惜。
她的心很小。
周凛或者现在已经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但永远,她永远会把伤她最深的人记到最久。
久到那片地方被另一个人踏平。
而不是重蹈覆辙地把他的痕迹再描一遍。
温白然听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为什么她从不觉得丁本宣和宋叙相像。
除了五官,他们的智商、思维方式、气质,这些都相去甚远。
那些人觉得他们像,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周凛。
二十岁的周凛。
她最爱他时的模样。
偶尔重现在二十三岁的丁本宣身上。
她心里一直有很多后悔。
后悔她在最初的时候就应该选择不要开始。
就像她现在拒绝丁本宣这样。
这想法或许对他来说不太公平,所以她又默许他的接近。
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所有人都被她沉静无暇的外表欺骗,除了宋叙。
他们在不断的交/合里进出对方的身体和心灵。
翻阅,检视,
把一切都摊开在月光下。
看得见。
看不清。
一念之间,互相握住彼此的把柄。
这阴暗的链接无形中让两个人靠得愈发紧密。
他从她只言片语里得出的信息,足够他为她拼凑出一个几乎完整的过往。
宋叙敏锐的洞悉让她敬畏,也让她不安。
他和李渊一样,都有能将人变得透明的能力。
可李渊是哥哥,是朋友。
看透就看透。
宋叙怎么办?
她不想,也不能让自己毫无保留地站在他面前。
赤/裸的感受容易失去平衡,她随时会摔倒。
于是她死死抓住他的漏洞。
“你既然都知道,还这么卖力地做什么?”温白然说。
她永远能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的理智是另一个迷人的地方。
宋叙动情地吻她的眼睛、鼻子、耳朵。
“做/爱”
“做到爱。”
你爱我。
或者,
我爱你。
温白然差点迷失在他的迷魂阵里,难耐地用脚尖抵住他的大腿,不许他再靠近,“答非所问了宋总。”
她轻笑。
她能在他的气息里分辨笃定或怀疑。
只要她知道他现在还不能完全地握住她就够了。
没有谁愿意做那个永恒停留在被动位的人。
武器藏不住杀意。
伤害对方再疗伤。
或许这种方式对谁都公平。
她解开手上的领带,在腕间缠绕。
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
翻身而上。
月色下,她的身体发着光,引/诱猎人放下他的枪。
他们互相欣赏。
互相牵制。
互相深陷。
领带上已经有她脉搏的温度,接下来,他应该在黑暗里尝尝这味道。
被覆住双眼的瞬间,宋叙猛然沉入另一处秘境。
她深刻喘/息的声音指引他,低下头,接受她的亲吻。
“宋叙,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个人流眼泪。”
“如果一定会痛苦,那么你也必须跟我一起。”
他喉头滚动的声响像石子砸破湖面。
“好。”
……
第50章 逆光
周五提案会。
温白然在会议室里播放了叶子与丁本宣的对话录音。
“现在就可以说吗?呼, 我有点紧张。咳咳,那我开始了嗯,大家好, 我是叶子。我是一名脑神经胶质瘤四期的患者, 今年十九岁。叶倩是我的妈妈。我没有爸爸, 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妈妈,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的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投注了她全部的精力和生活。我一直想读完了大学后就有机会报答她了, 但现在好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这个病, 我们卖掉了唯一的房子,有时候为了筹集路费和生活费, 妈妈会在外面接些零工做到半夜。我劝过她把这个钱留下来自己生活, 但她太爱我了, 在我生病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希望把我们两个人连接在一起。她想感受我的感受、痛苦我的痛苦。这让我很愧疚,愧疚为什么我没在发病的当时就立刻死去”
录音到这里, 出现丁本宣安慰她的声音。
“好吧, 我重新说。嗯我想先声明这不是消极,就是有点累。生病的时间对我来说太久了,痛苦与日俱增。在我以为我能习惯这种头疼的时候, 往往又会有新的症状出现。比如,我现在右眼基本看不见了。我妈妈说, 她宁愿瞎的人是她。我知道她很爱我,我也想像她爱我一样爱她。可是我好像做不到她这样无私。”叶子笑了一下, “实在是太痛了。”
录音继续。
“我知道我妈妈很想让我活下去, 尽管每一个医生都告诉她,我活不成了。其实从我无法自行下床开始, 我就已经渐渐接受了我正在走向死亡的这个现实。可她并不能理解。她死死拽着我,因为拽得太紧,所以眼见着生命从我身体里流走的时候才会更加痛苦。我试着劝过她,但她不听我的。今天小丁哥哥告诉我,有人和我一样看到了她的痛苦,我很高兴。我希望现在在听这段话的人能够帮助我的妈妈,帮她从我生病的阴影里走出来,帮她了解她的生命属于她自己,即便我死了,她也不必一直沉浸在缅怀里。人生还有很多新的希望,也许我剩的不多,但我愿意把我的希望都给她。谢谢你们。”
录音结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在这位即将凋零的花季少女的自述里。
就连一向松散的向隼都不由坐直了身体。
湿哒哒的氛围有些凝重了,温白然对丁本宣点了点头,他会意,将录音切换成投影,幕布上白金色的“逆光”两个字徐徐展开。
“P&t本着服务广大癌肿患者的理念,旨在减轻或消除他们的病痛,但由于我司目前的研发尚在初始阶段,能够真正投入使用并获得良好的治疗反馈离刚才录音里的女孩儿还有一定时差。那么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想,除了疾病本身带来的伤痛,现在最让她痛苦的或许就是作为人类的感情。
“我和叶倩女士接触过,深刻体会到叶子所说的叶倩女士对‘感同身受’这四个字的渴望和偏执。我相信这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和天性,但相应的,作为女儿,叶子对她的状态也非常敏感。太过强烈的情感链接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体、心理。
“不止是她们母女,大家可以试想,当你在不幸被确诊某项重大疾病的当下,医生通常问出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家属来了吗?由此可见,在国内如此注重家庭的观念影响下,疾病早已不是某一个人的疾病。可当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把目光和注意力投入到患者本身时,很少有人会关注到最先接受沉重打击的那个人。”
其实癌症也好,亦或其他病症也罢,这些疾病像一座座大山,不仅压在患者身上,也在家属心里,甚至是每个家庭的天塌地陷。某些罕见病患者的家属大多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疾病,他们面对未知的惶恐和惊惧也许并不比患者本身少。
但因为这些人更加身心健全,所以他们即便身心俱疲也好像无法、且不能被正视。
叶倩连晒太阳都会觉得亏欠,更何况叶子说让她去过她自己的人生。
她已经做好了和女儿一起死去的准备,难道其他人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发生吗?
温白然在网上收集到了非常多的留言,类似叶倩母女的情况不在少数。许多诸如瘫痪、阿尔茨海默症等会令人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长期病患,他们的家属都表示在长期护理过程中有很多超乎寻常的艰难时刻,而这些非物质上的困难往往更加无处诉说,即便说了也无法被人理解。这其中很多人的心理状态都需要矫正,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心理出了现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她接着说:“实际上国内早在0几年就已经有在开展临床心灵关怀的项目,只是这种非医疗性支持似乎不够被人重视。在网络逐渐发达的当下,尽管患者和家属会自发性在网上论坛、贴吧等地建成群组,进行资讯分享和交流、互相安慰支持,但在缺乏专业人士干预的前提下,这些温暖的力量终究有限度。”
“所以我打算以‘逆光’为名,搭建一个全新的、公益性咨询服务平台。以服务家属心灵为宗旨,为家属及患者提供双向免费的心理辅导,途径包括但不限于线上连线语音、视频以及线下定期活动。”
幕布前,温白然温柔的形象很适合做这种讲解。
不疾不徐的语调,循序渐进的进入主题。
故事被她讲的有温度,够动人。
丁本宣站在投影仪旁边,愈发痴迷的眼神黏在温白然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会议室里大半的人都听呆了。
她环视一圈众人的表情,镇定目光下的那一点点紧张被她掩藏得很好。
宋叙一直没有说话,讳莫如深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发言一结束,向隼立刻举手提问:“这个想法是不错,我想知道实现起来难度有多大?”
“考虑到许多技术是有现成框架的,理论上实现并不困难。但具体还需要和技术部做进一步商议。”温白然向技术部的同事致意。
向隼连连点头,“要是有自己平台的话,以后宣传推广肯定更方便。知道我们的人越多,我们技术的目标群体就会越集中。何况这种慈善公益性的产品也方便我们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你觉得呢?”
他转向旁边。
主位上的宋叙双手合掌抵着下颌,微微眯眼看向温白然。
老实说,讲了这么长时间,温白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短时间内策划出的新产品本就不可能尽善尽美,更主要的是这个平台的定位是公益。
也就是说不但前期要大量的投入,并且无法产生任何盈利,这种模式还会持续很久。
一个新公司,唯一面世的产品不能为公司带来利润。恐怕换了任何老板都不能给她通过,甚至还会骂她有病。
但她的忐忑不安却在宋叙注视的眼光里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
温白然莫名坚定了,她这个出发点没错。
“一个问题。”
他沉声问:“为什么叫逆光?”
温白然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逆光虽然会有阴影。
但一定有光。
叶子和叶倩。
她们就是对方的阴影,也是对方的光。
“绝境里的希望或许渺茫,活着的人只要循着身后照来的光的影子,就能继续前进。”
话落,会议室里掌声雷鸣。
温白然看见宋叙眼里散开的雾,他若有似无的微笑像一剂强心针。
只要0.5毫克就足够让一颗濒临停跳的心脏重新焕发活力。
丁本宣一把抱过还在呆滞状态里的温白然,激动道:“然姐、你说的太好了!”
“”
她愣愣看着宋叙站起来,转身,独自向外走去。
/
提案会的顺利结束让温白然在公司里狠狠赚了一波人气。
不少人都被叶子的独白打动,问有没有渠道捐款,都想帮帮她们。
向隼最先带头捐了五万,瞬间到账。
温白然让丁本宣建一个文档把这些捐款记录下来。
她先回办公室。
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花香。
小小的办公室里,999支保加利亚红玫瑰用黑色丝绒包裹着,外罩一层黑色网纱。一早空运来的花朵,朵朵饱满绽放。
深红与纯黑交织,玫瑰的香气浓郁到叫人有些手足无措,网纱下娇艳欲滴的露珠在白炽灯下闪烁如钻石,占了地面的一大半
温白然呆在门边,一时忘记进退。
谁送的?
怎么放这里?
花束中央插着一张卡片。
她走过去,拿起来看。
银色烫金卡纸上一行花体英文,行文浪漫到极致。
“预祝提案成功”
没有落款。
会祝她提案成功的,是宋叙吗?
想到他刚才提前退场,温白然神情一软。
“温总监!恭喜你提案成功!”
身后蓦地窜出前台Anni的尖叫。
她下意识将卡片藏到身后,假装疑惑地转身,“Anni,这是谁送进来的?”
“不知道呀!你刚去开会就有人送来了,指名给你。前台实在放不下,我就让直接拖这儿来了。你不知道是谁送的吗?上面不是有卡片嘛?”她凑过来,想看她手上那张卡。
温白然不着痕迹地将手放进口袋,若无其事说:“没写名字。”
Anni立刻羡慕道:“那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呀!999朵耶,太浪漫了吧!呜呜呜呜温总监你好幸福,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她话音还没落,乔伊的声音就冲进来了。
“我的宝贝儿你太棒——我靠、怎么这么多玫瑰!”
丁本宣紧跟在她之后,看见满地的花也是一愣。
“哈哈!你又恋爱啦!”
乔伊跳过去揽住温白然肩膀,兴奋道:“老实交代,这次是谁?”
“交代什么,没什么好交代的。”她把乔伊从肩上推开,回头见丁本宣低着头停在门口,他身后越来越多从会议室出来的人看见了办公室里的玫瑰。
惊呼声此起彼伏。
温白然没想到会被人围观,再惊喜也尴尬了。
她叫乔伊和Anni帮她把这个花弄出去。
Anni:“啊,要丢掉吗?太可惜了吧。”
乔伊:“就是!而且我俩也弄不动啊。”
这么多花,连上包装一起分量实在不可小觑,乔伊回头去叫丁本宣,“小丁,来帮你然姐把这个弄出去。”
丁本宣没动。
他刘海搭下来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低落的神情。
温白然奇怪地叫他,“小丁?”
他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她,“哦”
走过来问,“要弄哪里去?”
温白然想了下,“要不大家分了吧。”
丁本宣一顿,“分了?”
“嗯。”她叫乔伊和Anni先挑,挑完把部门的人都叫过来,就说今天立冬,她请大家赏花。
乔伊笑她:“立冬赏的哪门子花。”
不过这主意不错,就是一个部门人太少,干脆派Anni和丁本宣各个部门跑一遍,连向隼办公室都送了。
这下还真是人尽皆知了。
向隼看着手里的红玫瑰目瞪口呆:“你说这是谁送的?!”
Anni说:“温总监啊。”
向隼:“不是我是说这是谁送给温总监的?”
Anni闻着玫瑰味陶醉道:“是一个神秘的追求者~”
“追求者?!”向隼把玫瑰一撒:“可是宋叙不是出去了吗?!”
“这关宋总什么事呀?这明明是”Anni话到一半,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说、是说宋总跟温总监、他们?!”
/
办公室里,温白然头疼得厉害。
今天提案通过本来是个很好的开始,可这个神秘的送花人是谁?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是宋叙。
他送的东西要么昂贵,要么有什么特殊意义。
花这种不实用的代表不是他的风格。
那会是谁?
算了。
不想了。
工作要紧。
提案过后就该正式进行设计构划了。
她打开电脑,开机画面刚刚弹出来,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
她狐疑接起来,“喂?”
听清对面的声音,她脸色微微一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