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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救我爱恨纠葛,痴念成魔

    在今夜之前,崔潜对裴湛的印象,已经从惹人厌恶的伪君子,转变为值得信赖的亲兄弟。

    但就在今夜,他直言林雾知是他妻子时,裴湛竟一副毫不意外,还嚣张挑衅的姿态,让一切昭然若揭——裴湛分明早就知道林雾知是他的妻!

    “那日下朝,我拦住你,请你帮我找到我的妻,我愿赠你八百亩良田,你说你还有一个条件……”

    漆黑夜色中,双生子隔着狂舞的焰光对视,眼中翻涌着如出一辙的憎恶,仿若镜中的倒影在互相诅咒。

    崔潜眸眼红得几乎滴血,嗓音嘶哑地笑出声:“你要我在未来一年内,不能出现在你妻子面前,绝不能让你妻子看到我的相貌……其实那时候知知就站在我身后吧?我只要转过身,就能明白这一切,是你又一次阻止了我!”

    “裴湛,你这个阴毒小人!”

    利用他寻找林雾知的急切之心,设下圈套让他永远见不到林雾知。

    “我不得不怀疑,你之所以千方百计阻挠知知看到我,恐怕是假扮成我的模样,方才骗得知知与你成婚!”

    “……对,你还找了王青禾来搪塞我欺骗我,你想让我也认错妻子,彻底断绝与知知的可能!”

    一刹那,所有关窍都通了,

    崔潜恍然大悟状,神情惊异地盯着面色淡漠似乎不关己事的裴湛,咬牙切齿怒骂道:“卑鄙无耻的糟烂贱人!你把我们夫妻俩耍得团团转!!”

    林雾知夹在他二人中间,听完了崔潜说的前因后果,呆呆地打着哭嗝。

    她抬眸望向裴湛,期望他说些什么反驳崔潜,但他只是沉默。

    沉默本身就是默认。

    她几近绝望:“裴湛,是你说,阿潜是你失忆时对我胡诌的名字,也是你说,我似曾相识,你对我一见钟情……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骗我的吗?”

    裴湛垂眸,哀伤地凝视她:“我的确对你一见钟情。”他只承认后一句,却也恰恰是在否认前一句。

    林雾知彻底心死如灰。

    “王青禾是我的陪嫁丫鬟。”

    她的眼睫颤抖,将泪珠抖落:“这话是她说的,我且不知我有陪嫁女……那日,她打扮成我的样子,在我面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以为她疯了,却原来她是在好心提醒我……”

    ——夫人可曾想过你嫁错了人?

    王青禾说完这话,裴湛就出现了,将她半搂半抱带走。

    她那时以为王青禾是在暗示裴湛并非良配,她所嫁非人,却没想到王青禾竟是在说再直白不过的话。

    她认错了夫君,嫁错了人!

    林雾知缓缓闭上眼,回想起过往每一个裴湛纠结她是爱现在的他,还是爱以前的他的瞬间,如鲠在喉。

    蠢!太蠢了!

    她怎么能这么蠢?!

    裴湛明明不止一次暗示过,他和阿潜并非同一个人,他还要她忘记阿潜,以后只爱他,可她竟半分都没听出来!她怎么能蠢到这等地步!

    “王青禾是你的陪嫁丫鬟?那她一定在裴家侍奉很久了吧?”

    崔潜迫切地握住林雾知搭在裴湛臂弯的小半只玉手,神色迷恋地贴在脸侧磨蹭,脆弱的泪珠滚落。

    “难怪她对你我之事了如指掌,甚至模仿你模仿得唯妙唯肖……裴湛定是精心调教她多时,就为了设下这个局来拆散我们。他当真狠毒至极!”

    “……我这些时日并非不想寻你,而是跳崖后失去了关于你的记忆,零星记忆浮现后,我立即就托裴湛寻找你的下落,谁知他竟找来王青禾冒充你……

    “……你放心,我当时虽然想不起你的脸,只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但我的身体告诉我,王青禾绝不是我的妻,我一下就把她推开了!我还把她绑了,准备严刑拷问她,你究竟在哪里?

    “都怪我无能,怎么都寻不到你,都也怪我来晚了……害你被裴湛这个人面兽心,罔顾人伦,妄图强占弟媳,畜生不如的东西欺负至今!”

    滚烫的泪珠从崔潜眼尾划落,一滴一滴砸在林雾知的手背,她顿时敏感得浑身一颤,望向崔潜。

    “阿潜……”

    她轻轻呢喃,指尖下意识抬起,要勾掉崔潜的泪,郎君别哭……

    却被裴湛不动声色地把夺回,置于他掌心重重揉捏把玩。

    “你们说够了没有。”

    真相大白,裴湛也懒得装了,巴不得今夜就把所有隐秘都摊开讲。

    他的长眸藏着火光阴影处,窥不见分毫情绪,语气淡淡:“说够了,就请阁下离开此地,让我和娘子回去治伤,娘子的腿伤经不起耽搁。”

    崔潜顿时被裴湛这副冷静至极,还有闲心指责他只顾诉衷肠,忽视林雾知腿伤的态度惊住:“你疯了吗?是你欺骗了我们!你凭什么还敢这么坦然?”

    他死死握紧拳头,朝裴湛的脸上狠狠砸去,怒喝一声:“你这个妄图鸠占鹊巢的贱人!知知是我娘子!”

    裴湛武功丝毫不逊于崔潜,又处于极度绝望、自厌自弃的状态,面对崔潜盛怒状态下凌乱无章法的攻势,即便抱着林雾知,也能精准避开。

    直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裴湛被一掌打得偏过脸,不由顿住动作。

    崔潜定睛一看。

    竟是林雾知动的手。

    她似乎从未这般打过人,打完之后吓得缩回手,自己反倒哭起来。

    但崔潜瞧得分明,林雾知这一掌分明未用力,可裴湛却像是遭到了重创,猛地偏过脸去一声不吭。

    他气得头晕:“又在装!”

    演起来没完了是吧!以为知知还会像以前一样被你骗吗?

    崔潜冷冷呵笑,正要顺势也打裴湛一掌,却见林雾知探出纤指,小心翼翼地抚摸裴湛被打的那面脸,她脸上还带着恨意,眼中却分明泛起疼惜。

    他登时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得凝固般,僵立在原地。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脑中无法克制地浮现出一则坊间艳闻:

    裴湛与其妻新婚燕尔,脖颈处常遗留红痕,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好似湿透的棉絮堵住喉咙,让人难以呼吸,难以说话,最终窒息而死。

    崔潜怔怔地望着裴湛和林雾知爱恨交织郎情妾意的氛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竟似一个融不进去的戏外人。

    然而轻柔抚摸裴湛脸侧的林雾知,并非怜惜裴湛,而是恨意。

    “崔潜是你弟弟?”

    “你们是双生子?”

    她微微贴近裴湛,用夫妻间最亲密的笑吟吟的语调:“你为何要骗我呢?是有独特癖好,喜欢玩弄弟媳?还是觉得拆散弟弟和弟媳实在有趣?”

    裴湛眸色犹如被石子破开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随即方寸大乱般,连嗓音都有些许哽咽:“不是!我没有特殊癖好,我也没有想要玩弄你……”

    何止崔潜会哭,他也会。

    他哭起来悄无声息,面容也平静得近乎木然,

    唯有泪水接连不断地滚落,打湿苍白脸颊,又滴在林雾知脸上,瞧起来竟比崔潜更脆弱更俊美。

    “我从未得到过偏爱,自然不知该如何去爱你……我也是与你成婚后,方才懂得如何爱人……”

    裴湛向来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不迫,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疯魔般的失态。

    “若再来一次,我绝不会骗你……可我知道,江河奔海不回头,人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知知,你若想恨我就恨,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你休想和崔潜双宿双飞!”

    崔潜勉强回过神,却脸色比裴湛还要苍白,连冷笑都撑不住了,语气喃喃也似疯魔了般:“知知是我的,她与我喝过交杯酒,与我洞房花烛,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只能是我的!”

    她绝不能爱上旁人!

    尤其是这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若连替身都能取代我……

    我又算什么?我算什么!!

    裴湛忽然哈哈大笑出声,眉梢眼角皆是讥讽之意,冷冷瞥向崔潜:“林雾知的亡夫是李潜,敢问崔三公子崔潜,何曾明媒正娶过林雾知?”

    崔潜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雷殛,高大健硕的身躯受不住般微微摇晃。

    “你……哈!你果然把我和知知的过往查的一清二楚!你早就谋划好了,就等我们上钩对吧!”

    林雾知的情况不比崔潜好到哪里,好似彻底撕裂,躺在燃烧的灰烬里,一寸寸随风化为飞灰。

    什么都被骗光了!

    心和身子都被骗的一干二净!

    数月以来,与她夜夜耳鬓厮磨的,竟然从不是她的夫君……而是精心伪装成夫君的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还是夫君的兄长……她竟然被一对双生子轮流……

    林雾知顿时痛得浑身发颤,浓烈的羞耻感瞬间席卷全身,逼得她喉间溢出声声呜咽,泪水不受控落下来。

    她手指攥成拳,朝裴湛胸膛捶打,沙哑的嗓音破碎不堪。

    “滚开……你这个……骗子!我就是恨你,我如何不恨你!”

    “你毁了我……”

    怎么会这样啊?

    都是欺骗吗?

    一边信誓旦旦说爱她,一边又各种谎言,精心谋划如何强夺她。

    她突然看不清真情和假意了……

    枉还她以为自己碰到了此世间最爱她的人,她这只漂泊的孤舟终于可以停靠在岸边,再也不惧风浪侵蚀了。

    林雾知惨笑一声,猛然开始挣扎,甚至不顾膝盖的剧烈疼痛,想从裴湛怀中跳下去:“滚!你给我滚!”

    她边哭边笑,隐隐癫狂之态,见挣脱不开裴湛的桎梏,向寂然苍白毫无血色的崔潜伸出手。

    “阿潜!救我!救我!”

    裴湛霎时额角青筋暴起,杀戮欲在血液里沸腾叫嚣,臂膀微微用力,将林雾知打晕在怀中。

    他最后冲着崔潜冷笑道:“大晏朝所有的律法,尽你翻阅,我要让你彻底明白,林雾知只能是我的妻!”

    第62章 暗室胸前金链熠熠生光

    耿思的刀锋刚刺透贼首的胸膛,裴湛便已揽着昏迷林雾知跃上马背。

    崔潜如游魂般怔在原地片刻,便踉跄上马,始终隔着三丈的距离,死死跟在裴湛二人后面。

    当初一时糊涂犯下的过错,如今终究尝到了苦果。他的妻子被裴湛强占,可他却连夺回她的立场都没有……就连他的愤怒都显得尤为可笑。

    似乎唯有恨自己。

    恨当初那个鬼迷心窍,未能将林雾知明媒正娶的自己。

    佘瑞和耿思强强联手,不过几刻,就将全部贼寇捉拿扣押。

    耿思抹去眉骨上溅的血,望向裴湛和崔潜渐渐远去的身影:“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佘瑞向来沉默寡言,此刻也没有回应耿思的话,便纵马上前。

    不多时,他拦住崔潜的去路。

    身为崔潜的侍卫长,佘瑞的武功和威势远胜佘十三,在崔潜心中的分量也更重,他的话崔潜总是要听一听。

    “公子就在此止步。”

    他神色平静,未等对方发作便继续淡声道,“难道你要闹得满洛京皆知,林姑娘先为崔家妇,后入裴家门?或者传出兄弟二人共争一女的丑事?”

    崔潜冷笑反驳:“这一切皆是裴湛不要脸欺骗强夺我的妻子!他……”

    佘瑞打断:“公子可曾想过林雾知的处境?倘若此事传扬出去,坊间流言必定将她编排成水性杨花的狐媚□□。可细究起来,你们三人之中,她分明是最无辜的那个,到头来,却要由她全部承受这难堪的结局吗?”

    崔潜对流言蜚语的厉害之处,远比旁人更能体会,当即陷入沉默。

    然不过片刻,他抬头,眼神锐利,质问道:“你和佘十三一样,早就知道裴湛娶的妻是林雾知?”

    佘瑞没有否认,坦然道:“云啸院的侍卫都去喝了裴大公子的喜酒。”

    崔潜再次惊到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愣在原地许久,惨然道:“你们就这样冷眼旁观,任凭他人夺走我的妻子,还要合起伙来欺瞒于我……我可曾薄待过你们,你们为何……”

    佘瑞闭了闭眼:“三公子,你与林雾知本来就不是合法夫妻。”

    骤雨忽至林间,雨点扑簌簌地穿过枝叶间隙,先是砸在崔潜的额角,继而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

    …

    裴湛领着小队人马浩荡而去,却独自抱着昏迷的林雾知缓步而归。

    裴阶和裴珺顿时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转向林雾知。

    “究竟是何方贼人掳走侄媳?可曾擒获活口审问一二?”

    裴阶最忧心的莫过于这伙贼寇是否与裴家结过怨,其背后又是否牵扯朝堂的权力纠葛。

    裴珺就不同了,他问道:“方才为何是阿潜的侍卫前来传达知知的消息,你们兄弟二人……关系缓和了?”

    一句话仿佛捅破了天,裴湛竟脸色骤变,满是恨意地剜了裴珺一眼,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正厅。

    裴珺心神俱震,不可思议地指着他远去的身影,浑身发颤,对裴阶怒声怒气地道:“你瞧没瞧见他看我的眼神?我是他爹,他怎么敢!”

    裴阶掩面长叹一声,装作没看到父子二人的矛盾,闭嘴不言。

    徒留裴珺气得倒在椅背,连连喝了几杯茶水,也难以顺气。

    …

    …

    屏退所有侍从后,裴湛神色木然,径直走向书房深处的暗室。

    暗室内的陈设竟与兰橑院的寝房如出一辙,连细微处都分毫不差。

    裴湛将林雾知轻轻放在床榻上,凝眸注视良久,方才转身点燃红烛。

    暖融烛光中,他静静躺在她身侧,双目微睁,一夜无眠。

    直到天色微亮,身旁传来猫儿一样的啜泣声——林雾知做噩梦了。

    裴湛眼睫微颤,终是抬起手臂将她轻轻拢住,掌心在她肩背处缓缓游移,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期间,他悄然望了一眼碧萧剑和青玉双鱼佩的藏匿之处,又收回目光。

    待林雾知渐渐止住啜泣,无意识在他怀中蹭了蹭,寻得一个舒适所在把自己塞进去时,他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寂然不动,凝固在原地。

    然没过多久,他把林雾知的手臂轻轻推开,翻身下榻,离开了此地。

    天色大亮时,林雾知也清醒几分,一如往常般在床榻上翻来卷去,想要滚到裴湛怀中,却扑了个空。

    她猛然清醒过来。

    刹那间,昨夜种种撕心裂肺的记忆如潮水般疯狂涌来。

    心脏骤然发痛,她蜷缩成一团,喘息逐渐粗重,死死压住胸膛。

    裴湛就在此时提着饭盒归来。

    他半散着长发,素色衣襟微敞,胸前玉色若隐若现,偏生步履从容,尽显浑身欲说还休的风流意态。

    林雾知额角冒冷汗,睡意与痛意让她视线微微模糊,只无力地笑了笑,便闭上眼眸,似是不想看见裴湛。

    裴湛也不着急,把饭盒放在案头,凝眸盯了林雾知片刻,道:“方才娘子做了噩梦,边哭边唤我的名字。”

    林雾知把小脸又往锦被里藏了藏,似是不想理他。

    裴湛继续道:“今日我特意为娘子备了份礼,希望娘子喜欢。”

    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气馁,缓步靠近床榻,微俯下身,搂住林雾知膝弯,打横抱起:“我先为娘子洗漱。”

    林雾知终是在此刻爆发了,睁开眸眼愤怒地瞪着裴湛:“滚开!别碰我!你这个骗子!滚!”

    可经过一夜沉淀,裴湛已能从容应对她的恶语相向。甚至她百般挣扎,他也能神色淡然地为她梳洗更衣,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林雾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惜她力气小,拳头还没有虫咬的痛,腹中里更是没几个腌臜词汇,翻来覆去仍是那几句干巴巴的咒骂。

    她也折腾得精疲力尽,索性麻木着脸任由裴湛执起锦帕为她洁面。

    然洁牙漱口之后,裴湛捏握住她的下巴迟迟不肯松手。

    她疑惑地抬眉望去。

    眼前顿时暗下来。

    唇瓣被温热锋利的牙齿含住,对方似乎满心焦灼,舌尖迫切地钻入其中,勾住她的香舌用力吮吻。

    林雾知蓦地瞪大杏眸,纤手抵住裴湛肩头奋力推搡,可她这绵软的力气与蚍蜉撼树何异?

    裴湛不仅一动不动,还用力掐住她的细腰,缓缓贴近他的腰身。

    感受到某兴奋昂然之物后,林雾知顿时止住了挣扎,任由裴湛将她的唇吮吻得红肿,又顺着去吻她的耳垂。

    可衣襟被撩开,粗糙的指腹小心地探进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小声呜咽着拒绝:“我不想……我不要……不要这样……你先把话说清楚……”

    她绝不要再稀里糊涂地与任何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绝不!

    裴湛静静呼吸片刻,缓缓收回手,尖齿也松开了林雾知的耳垂。

    “先喝些水,再用早食。”

    他蹙起长眉,动作怜惜地勾去林雾知眼尾的泪珠。林雾知几乎哭了一晚,他委实担心她的身体。

    这一回林雾知没再拒绝。

    她隐隐感受到,裴湛也处在即将崩溃爆发的边缘,若她再拒绝,裴湛恐怕真会狠下心在此要了她。

    便由着裴湛把她抱到桌案前,也由着裴湛半搂着她,给她喂粥。

    可喝完一碗粥,吃完两碟小菜,又被按在床榻上吮吻时,她终于意识到,今日裴湛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

    …

    红纱帐中原本昏暗无光,偏偏玉色肌肤熠熠生光,乃至烧灼人的眼眸。

    裴湛居高临下地坐着,慢条斯理地解开本就松垮的素衣。

    林雾知缓缓睁大眼眸。

    剥开素衣后,纤细的金链如流光,缠绕过饱满胸肌,滑过紧实腹肌沟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野性至极。

    如此绝世蛊惑的男色,便是她此刻再恨裴湛,也忍不住喉头一动,情难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林雾知顿时咬住唇,略微尴尬,面色涨红地撇过脸,死死闭上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色即空空……呸呸呸……

    啊啊啊啊休想逼她就犯!她根本不吃美人计这一套啊啊啊啊啊可恶!

    下一瞬,她微微出汗的手心,被裴湛握住,贴在他的胸膛,顺着链条一路往下轻轻抚摸。

    直到握住某物,顺势上下。

    林雾知总算无法再假装无动于衷,咬紧下颌,转过头盯着裴湛。

    “……我被你骗的好惨……你果真无耻至极……你我之间都已经撕破脸,你还能若无其事亲我……”

    原来这才是裴湛。

    一个不苟言笑,处处算计,妄图掌控一切,却沉沦欲望的骗子!

    她被骗的好苦……竟以为他是什么温柔良善体贴的绝世好夫君……

    “我骗你什么了?”

    裴湛低低喘息,动作不停,唇角随着掀起的眼皮缓缓勾起,色气横生。

    “我失忆了,我怎知我是不是你的郎君阿潜,是你非说我就是你郎君。”

    迎着林雾知因诧异睁大的眼眸,和无意识加重的力气。

    他微痛得眯起眼尾,却似更刺激,斜斜地笑道:“论起来,明明是你骗我啊娘子,是你骗我曾和你成过亲!”

    宛如一道惊天霹雳,震得林雾知瞠目结舌,呆在原地怀疑人生。

    “我着实不明白,娘子为何要趁着崔潜失忆嫁给崔潜,再趁着我失忆嫁给我?你插在我们兄弟之间,莫非是受人指使,存心破坏我们兄弟情谊?”

    林雾知原本坚定裴湛欺瞒她的心,都因他这番话,逐渐动摇了。

    是真的吗?

    好像真是这样……

    裴湛从未承认过自己是阿潜,是她初次见面便认定他是阿潜……

    看起来,倒像是她刻意引导,让裴湛误以为自己是她的郎君,这才酿成今日的种种爱恨纠葛?

    等等等!不不不!

    昨夜裴湛明明承认他骗她了!所以他刚刚这番话……

    差点又被他给骗了!!!

    林雾知气得使劲抓了把那东西,又狠狠甩开,骂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你快闭嘴我不要听!”

    该死的裴湛!

    还是用力小了!

    他最好终身不举啊啊啊啊!

    然她终究低估了枕边人的病态。

    裴湛痛得浑身发颤,缠绕腰腹肌的金链也随之抖动,金光与雪肤相映,简直惊心动魄的绝艳之色。

    林雾知僵在原地,根本无法抗拒他的靠近。他微微俯下身,下巴抵住她单薄的玉肩,灼热吐息在她耳畔时缓时急地拂过,竭力压抑着难言之痛。

    “无论娘子有什么阴谋,”他还在坚持他之前的说法,“是想逼崔、裴两家彻底反目成仇也好,或是想逼我彻底孤家寡人身败名裂也罢……都无妨……只要娘子还愿意留在我身边,便是要我这条命,我也随娘子……”

    林雾知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胀痛,泪水夺眶而出:“别再骗我了……不要让我越来越恨你……”

    裴湛紧闭长眸,用力抱紧林雾知,似是想将她融入骨血里。

    沉默良久,他终究缓声道:“除了认下我是阿潜这一件事,我绝没有别的事欺瞒你……方才说的话也是真的。”

    “知知,只要你肯陪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若你觉得此地煎熬,想离开裴家,离开洛京,我愿随你离开,我不做官了,随他们如何辱骂我不孝不恭不义,我什么都不要了……”

    “可你若要我死了才肯解气……能死在你手中,我甘之如饴。”

    片片热泪染在林雾知微凉的颈后,她神色怔忪地听裴湛继续道:

    “我爱你,都没有骗你。”

    她不由喉头哽咽,视线模糊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出。

    那些深爱她的痕迹,就在她的本人身上,她的眉是他绘好的,她衣服是他亲手买回来的布裁作的,她学到的种种医术是他亲自请来的师父教的……

    什么都有可能是骗她的。

    好像唯独爱她这件事。

    他没有骗她。

    第63章 借住夫君和亡夫迎面而战

    “我不信。”

    “若是真心爱一个人,”林雾知眼睫轻颤,眸中水光潋滟,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又怎舍得骗她?说到底,你口中那所谓的‘情深’,不过是用来满足一己私欲的漂亮幌子!”

    “你放我离开吧……”

    她唇边浮起凄然笑意:“我与阿潜拜过天地,我终究还是他的妻子,是我眼拙,认错了人,对不起他……可我绝不能再对不起他了……”

    裴湛指尖紧了又紧,终是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她:“你以为崔潜就没有骗你吗?他在伏牛山时,根本就没有失忆,不过是防备你猜疑你,还有他从未想过迎你回崔家为正妻!”

    林雾知怔了怔:“你胡说!又在骗我,你休想毁坏我和阿潜的情谊!”

    细究起来,是她为了摆脱林卓,趁着阿潜失忆,做势与他假成婚。

    也是她贪图阿潜的好相貌好体格,新婚之夜就拉着阿潜一同奔赴巫山。

    阿潜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婚事上没让她受半分委屈,婚后更是小心侍奉,处处包容她。

    裴湛顿时冷笑,似

    是不想再听,捏握住她的下颌,狠狠堵住她的唇。

    他明摆压着火气,动作略粗暴,几乎是把她轻薄的衣裙撕开,又飞速解开自己的蹀躞带,一一扔在床下。

    林雾知还要挣扎,两只纤细手腕就被一把攥握住,压在她的头顶。

    腰间探进粗糙的指尖,在她的腰窝慢慢磨蹭,又往下而去。

    这下她彻底没了反抗之力,只能仰躺在锦被上,蹙眉承受。

    偏偏裴湛不安分,凿凿之余,松开她的唇,低喘问她:“娘子觉得我和崔潜谁让你更舒服?”

    林雾知心尖发颤,一时羞耻得根本说不出话,脸和脖颈涨得通红,紧紧闭着眼,又把唇瓣咬得发白。

    “莫非是我哪里没有满足你?才让你看着我,心里却想着崔潜?”

    “……你闭嘴……”

    “崔潜有我这般爱学,勤练,让你热潮迭起,一夜浸透锦被么?”

    “裴湛!你个疯子!”

    “……我是疯了,我千百般宠爱的妻子,却心心念念她的前夫,还自以为对不起前夫……我该如何不疯?”

    “是你……骗我!”

    “……明明是娘子认错夫君,是娘子坚信我就是阿潜,也是娘子应下了这门婚事,我的妻……你又为何要把认错夫君的怒气撒在无辜的我身上?”

    “你混蛋!混蛋!!”

    “你该陪我好好过一生……我付出那么多,全洛京都知道你我情深意浓,你此生只能是我的妻,明白么?”

    “……滚!”

    正是青天白日,又才用过早食,二人都有折腾不完的力气。

    林雾知又骂又咬又踹,可即便极尽张牙舞爪,她也总忍不住迎合,逐渐沉沦于裴湛愈发疯狂的亲吻。

    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裴湛,而这份习惯也诚实地验证着,她其实也早已爱上裴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

    …

    崔潜是在午后来到裴府拜访的。

    他没敢告诉他娘,毕竟明面上,崔家和裴家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他也是自打娘胎里出来,第一回踏入裴家。

    迎他进门的是着急忙慌赶来,又颇有些近乡情怯的裴珺。

    崔潜垂眸,避开裴珺的目光:“听闻林姑娘医术精湛……我想托她治一治我的失忆之症。”

    裴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林姑娘”指的是谁,当即应承道:“都是自家人,你大嫂肯定不会拒绝。”

    崔潜深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大嫂”二字带来的烦躁,道:“只是我恐怕要在裴府多叨扰几日了。”

    裴珺连连摆手:“无妨无妨。”

    说完,父子二人纷纷沉默下来。毕竟他们多年未曾寒暄过一句,并不知晓彼此的喜好,自然无从展开闲聊。

    还是崔潜站起身:“这些时日,不知我住在何处比较好?想来还是离林姑娘近一些,治疗起来更方便。”

    裴珺连连点头应是,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祖母?……这些年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惦记你的。”

    崔潜抬手制止,淡声道:“我来到贵府,只是为了治病,并无他意。”

    裴珺沉默几息,道:“兰橑院附近有一个湘水轩,可以让你住……但你来裴府一事,你娘亲可知道?”

    崔潜也随之沉默几息,道:“裴大人希望我娘亲知道吗?”

    裴珺:“……”

    他希望崔惠容知道,这代表她愿意让崔潜和他亲近,或许假以时日,他们一家四口又能再续亲缘。

    但他又希望崔惠容对此一无所知,陛下仍在虎视眈眈,崔裴两家人不可能再续亲缘,又何必徒增烦扰?

    崔潜看出他的纠结,不免失望,摇了摇头,道:“带我去湘水轩吧。”

    裴珺只得摆了摆手。

    四位侍从便在裴珺的吩咐下,引着崔潜一路前往湘水轩。

    湘水轩本是裴湛儿时的书房,自兰橑院开辟新书房后,此地久无人居,轩内已积尘遍布,自需洒扫一番。

    崔潜也不急,安然坐在院中石凳,吩咐侍从去崔家把他的箱笼细软取来。思索片刻,他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用了同样的借口搪塞崔惠容,只云自己需要治伤,暂且住在裴府。

    如此安排下去,他也懒得管崔惠容看到此信后,会如何暴跳如雷,平静地躺在椅子上边喝茶,边想林雾知。

    待到暮色四合,湘水轩上下总算打扫干净,他的行李也归置妥当,他方才走进轩内四处打量。

    或许裴湛儿时,还不像现在这般冷峻漠然,湘水轩里竟不是素丧风,反而四处透着鲜活的生气。

    墙角画的墨水歪头小人,树下绳子快要断裂的秋千,回廊角扔置的破损的摇摇木马,屋檐上挂着的五彩绳……

    骤然窥见亲兄长的童年趣景,崔潜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大概是怅然。

    待独自用过晚食后,他便提出想要逛一逛裴府,令一个侍从带路。

    侍从望着他和裴湛一模一样的脸,神色微微恍惚,连忙低头应是,引着崔潜往湘水轩外面走。

    然行数十步,就是兰橑院。

    崔潜停住脚步,装作不经意:“我的头伤实在耽搁不起,不知林姑娘可在兰橑院,我想即刻过去拜访一下。”

    侍从愣了愣,显然也是在思索林姑娘是哪位,明白了之后,忙道:“夫人和大公子就在兰橑院。”

    崔潜不想看到裴湛,又问:“你们可否请林姑娘出来见一见我?”

    侍从只觉得他这话听着好生别扭,就算不想称夫人为大嫂,也该叫林夫人才是,为何偏一口一个林姑娘?

    但他仍旧恭敬道:“是!”

    崔潜目送侍从进了兰橑院后,略有些忐忑地在院外徘徊。

    按理说木已成舟,为免林雾知名声受到损害,他应该将错就错,就此与林雾知装作陌路人,成全她和裴湛。

    但崔潜彻夜未眠。

    他不甘心。

    悔恨的火焰在胸膛熊熊燃烧,逼得他双目发红,浑身颤抖,恨不得连夜赶到裴府杀了裴湛,取而代之。

    晨光熹微时,他方才平静几分。可那些在龙兴村与林雾知相处的点滴温存又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崔潜猛地坐起身,□□。

    胸膛的恨意再次沸腾!

    他的妻!他那个纯真良善,会因承受不住躲在他怀里掉小泪珠的妻!如今竟躺在裴湛的身|下承欢纵爱……

    他恨的发疯!

    饮酒舞剑自苦几个时辰后,他一挥手把酒壶都摔碎了,揪住前来劝说的佘十三的衣领,压着眉眼骂道:

    “若是你的妻,被佘瑞强占了去,你也会当缩头乌龟忍让吗?”

    佘十三答不出。

    崔潜仰天疯一般长笑:“所以我为何要任由裴湛夺走我的妻?无人能受的如此奇耻大辱!我又为何要受!”

    疯魔一场,哀恨一场,崔潜终于冷下心肠,策马来裴府走这一遭了。

    此刻即将见到林雾知。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该如何开口,才能让她随自己离开。

    他其实有些怕。

    昨夜林雾知凝往裴湛的眼神,比他们感情最浓时,林雾知望向他的眼神,更缠绵,更复杂。

    不知不觉中,林雾知心中已然有了裴湛一席之地,而他恐怕……

    崔潜不敢想自己被取代的可能。

    他如今只想把林雾知带走,再寻机杀了裴湛,名正言顺迎娶林雾知。

    这时,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崔潜立即正襟,默默挺直肩背,等待来人推来院门,与他见面。

    可待脚步声停止,两扇院门被侍从一一推开,露出衣襟半敞,浑身散发浑浊气味,面色冷红的裴湛之后。

    崔潜唇角笑意缓缓凝固。

    瞎子都能看出裴湛刚刚做过什么!尚且青天白日,他竟然!他竟然!

    强烈的酸涩直冲喉头,翻涌的嫉恨之火几乎要灼伤本就血丝弥漫的眼眸。

    崔潜大喝一声,挥着拳头冲上前,毫无章法地攻击裴湛。

    “我操你大爷我杀了你!!!”

    裴湛浑身餍足之意,懒懒散散躲过崔潜几个拳头,但也挨了一两拳。

    他却是混不在意的模样,似笑非笑勾起唇角,拉了拉本就半敞的衣襟,露出星星点点被撕咬出来的吻痕。

    “娘子实在太热情。”

    他盯着呆滞在原地的崔潜,毫不留情地往崔潜胸口戳刀子。

    “我只能尽我所能,从早食之后做到晚食之后,让娘子心满意足。”

    刹那间,兰橑院内外恍若坠入数九寒冬,刺骨寒意逼得众侍从牙关战栗,缩肩怂背,大气也不敢喘。

    “如今娘子疲惫至极,安稳昏睡,我实在不忍打扰她,只好——”

    他微微仰着脖颈,将唇瓣的伤痕和下颌的吻痕也嚣张地展露出来。

    “亲自来迎崔中丞了。”

    第64章 忠犬争吵不休,犹如犬吠!

    崔潜脚下踉跄一步,喉间骤然涌上一股腥甜,极度怨恨地盯着裴湛。

    众侍从虽然不知二位公子究竟为何大打出手,但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

    带爬地奔去寻大老爷和二老爷。

    暮色渐深,庭院门前一片清冷,唯有风过竹梢的沙沙声格外分明。

    双生子相对而立。

    一个红衣张扬,眉目间尽是邪戾,一个素衣淡雅,眼底凝着刺骨寒霜。

    他们周身的恨意如有实质,在方寸间形成一片生人勿近的领域。

    然崔潜恨到极致,再度冷静下来,悄然攥紧袖中的青玉双鱼佩,这是王青禾先前为证身份交予他的。

    他满是怀疑地盯着裴湛,指节发出咔咔声响:“知知分明对你心怀怨恨,为何才过一夜就……莫非是你强迫她?是了,昨夜是你把她打晕带走!你完全做得出不顾她意愿、强迫她的事!”

    裴湛倏地脸色发冷,道:“娘子虽然恨我,但更加爱我,我向她道歉后,她便原谅了我,历经这番波折,我们夫妻之情反较往日更为亲密,是娘子主动亲我抱我,我推拒不得……你少因为嫉恨而在此狺狺狂吠、造谣生事!”

    崔潜见他如此,反而愈发坚信他强迫了林雾知,一时痛得发笑:“放屁!你是不是谎话说的太多,下意识把谎话当真话了?知知绝不会轻易原谅骗子!你们之间绝不可能更亲密!……我有没有造谣你也心知肚明!”

    裴湛缓缓攥紧拳,眼底寒意森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与知知有多恩爱,满洛京人尽皆知,何须用得着强迫?……罢了,你既想自欺欺人,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说完,犹不解恨,微微抬起下巴,冷声道:“更何况,若论欺瞒知知,谁有你崔潜欺瞒的多呢?你分明从未将知知当作正妻看待,如今竟还敢厚着脸皮要见她?实在荒唐可笑!”

    似乎戳中最令崔潜心虚之事,他唇角笑容凝固,牙关缓缓咬紧,下意识反驳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始终视知知为妻,早就决定搬离崔家,迎知知为正妻,绝不让知知受半分委屈!”

    裴湛冷笑:“你有没有骗知知,你也心知肚明,何必与我狡辩?”

    二人争锋相对,寸步不让,眼瞧着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

    恰逢裴阶和裴珺赶到此处,挡在他二人面前,阻止了兄弟阋墙。

    “放肆!当着满府侍从的面,你们俩堂堂朝堂命官,竟如市井莽夫般一样拳脚相向!简直成何体统!”

    裴珺蹙眉道:“为何要打架?”

    裴湛和崔潜沉默地对视片刻。

    真要论起缘由,再简单不过,您的儿媳被两个儿子竞相争夺。

    但这缘由如何说得出口?

    裴湛率先垂下眼皮,拢了拢衣襟,遮住嚣张的痕迹,淡淡道:“崔中丞实在不讲道理,我都说了,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已经安歇,不便见客,他还非要闯进兰橑院见我夫人。”

    崔潜也只得咬牙配合:“我得了失忆之症,正急着看病,而且天色未晚,林姑娘何至于就此安歇了?”

    裴湛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我说我夫人歇了就是歇了,你且回去,明日再来请见就是,非要纠缠不休!”

    崔潜借机报仇,骂道:“你个混账是真该死啊!不是你失忆了你不急!便是此刻把林姑娘喊醒又如何?”

    裴湛也阴阳怪气:“不是你的妻子你自然也不急,此刻我就是不想打扰我妻子歇息,且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裴阶听得头大,忙道:“别吵了!都停下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俩的教养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不成?犬吠一般,喋喋不休,让人看笑话!”

    裴珺也跟着叹息:“阿潜先回去,明日再来。治病也不急于一时……湛儿也别那么大气性,你弟弟初次登门,你身为兄长,应当温和宽宥。”

    裴湛嗤笑道:“竟不知何时起,裴家添了新丁,我有了弟弟啊?”

    他似乎心情极差,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狗来了都会被他阴阳两句,夹着尾巴吓跑的姿态。

    但他向来爱怼裴珺,裴珺也已经习以为常,故而一时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反而握住崔潜的臂膀,半推半搂着,要带崔潜离开此地:

    “来,陪我喝两杯,我们父子俩还未曾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呢!”

    也顺便拽住裴阶的袖子,笑吟吟的使眼色,要裴阶陪着一同前去。

    裴阶无奈叹气,只得朝裴湛微微点了点头,随着他二人离开了。

    于是不过转瞬之间,兰橑院中先前的喧嚷争执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裴湛默然凝望着三人和乐融融,渐渐远去的背影,眸中情绪翻涌,却终是和以往一样,化作一片沉寂。

    他竟有些想林雾知了。

    倘若林雾知在此,见此情景,定会依偎他的臂弯,柔声宽慰他莫要伤怀。纵使他的父母待他凉薄,他还有她这个亲人,她会一直陪着他爱着他。

    但那是以前的林雾知会做的事……如今的林雾知……

    裴湛微微侧身,略怅惘地望向书房所在的位置,心里极痛地想着。

    如今的林雾知怕不是会拍手叫好,骂他这样的人,活该没有人在乎。

    暮色渐浓,兰橑院灯笼次第点亮,在墙壁投下摇曳的光晕。

    裴湛心情躁郁,在廊下反复踱步,最终来到曾经的寝房,仰躺在床塌上眷恋地轻嗅属于的林雾知清浅气味,以作安抚自己平静的良剂。

    他暂时不敢去暗室。

    他有些怕看到林雾知恨意的眼,更怕听到那些让他滚开的话。

    …

    …

    书房暗室内,沉香烟缕自狻猊炉中袅袅升起,飘入朦胧纱帐。

    林雾知睡的不安稳,无知觉翻身,顿时被股间酸涩肿痛激得蹙起眉头,睁开睡意昏沉的眼眸。

    床帐外,隐隐约约的身影。

    她以为是裴湛,没好气地闭上眼,睡了没几息,觉出几分怪异之处。

    若他是裴湛,见她醒了,应是立即掀开床帐,入内吻她,为何……?

    她警惕地睁眼:“谁?”

    奈何四肢百骸都疲倦酸痛,她实在坐不起身,只能探着脑袋张望。

    帐外传到低低的男声:“林姑娘,是我,寻安。”

    林雾知顿时放松下来,道:“原来是你啊,你逃出来了?”

    话音未落,她倏地想起自己如今房事过后的疲倦模样,顿时羞窘地往上扯了扯锦被,遮住玉肩白颈。

    但也是这一扯,让她发觉自己浑身黏腻腻的——裴湛没给她清洗。

    心情瞬间变得低落。

    开始不受控地猜疑,她在裴湛心中究竟算什么?从弟弟怀中夺来的木偶?报复崔裴两家人的利刃?还是……

    她猛地闭眼,指尖狠狠掐入掌心,那些缠绵的耳鬓厮磨,到底是出于对她的爱,还是纯粹的泄|欲|羞辱?

    不等她陷入感伤,寻安便开口解说昨夜的种种:“我躲过追兵后,顺着相反的方向去寻你,但你和你两位夫君正在吵架,我便躲在一旁……”

    “什么两位夫君!”

    林雾知惊得眼皮子直跳,无比心虚地打断道:“我就一位夫君!他……”

    他是谁呢?

    是崔潜?

    还是裴湛?

    她对不起崔潜——到底没能彻底确认他是死是活,也没能为他守孝,还把他兄长错认成他,改嫁给他兄长了。

    她是爱崔潜的——如果不爱,又如何会与假扮崔潜的裴湛成婚?婚后也一直是把裴湛当成崔潜,才愈发恩爱。

    但她也无法否认,她也爱裴湛,哪怕他骗了她,她也难以拒绝他。

    林雾知不由陷入迷茫。

    一个女人能同时爱两个男人吗?

    不,她并非同时爱上两个人,而是暂时无法分清裴湛与崔潜,他们的影子在她心里是交织的,难以分开的。

    ……

    无论如何,她得先将这两人的重合的影子彻底剥离开来,再静下心来想清楚,自己真正爱的究竟是谁。

    许久没有回话。

    寻安也不意外,道:“我一直暗中跟在你们身后,随你们来到这里。只是方才你夫君抱着你进屋,反手就关紧了房门,我实在没办法跟进来……直到你夫君离开,我才摸索出开门的机关,这才得以进来见你。”

    林雾知回过神,勉强应道:“原是如此,多谢你一路护我。”

    寻安却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轻轻探入薄雾般轻盈的床纱帐内,看了几息那一道朦胧倩影,方才缓缓垂下眼睫。

    “你不必谢我,我似乎辜负了李先生所托,没能护住你,让你受伤了……只是你的伤,似乎是你的夫君所为?你可要我帮你报仇?”

    林雾知怔了怔,忙摇了摇头,意识到寻安看不见,又开口说道:“他没欺负我,你切莫去找他寻仇!……你打不过他的,而且他是河东裴氏的嫡长孙,身份地位也远远压你一头呢!”

    平民与贵族,犹如蝼蚁与苍鹰。

    地上的蝼蚁妄图伏击翱翔的苍鹰,已然不是自不量力,而是痴心妄想。

    寻安默了默,道:“我明白了。只是林姑娘的两位夫君似乎势同水火,你夹在其中,怕是应付不来……我听闻中原姑娘一生大都只有一位夫君,那么林姑娘是否也要从他二位中抉择出一位作夫君,不可享齐人之福了?”

    林雾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难道你们族中的姑娘一生有多位夫君?”

    寻安淡淡笑道:“往往是几个兄弟只娶一位妻子,共同攒下富贵。”

    林雾知惊得不敢言语。

    却在这时,贼寇曾说过的那个词,突然福至心灵般闪过脑海。

    “共妻?”

    她缩在锦被里的身子微颤了颤,语气讶然又干涩道:“是这个意思?”

    寻安轻轻“嗯”了一声。

    林雾知神情恍惚地眨着眼睫,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道:“那,那个妻子岂不是太惨了?要满足那么多男人……一辈子要生多少孩子啊……”

    寻安回道:“这对我的族人来说,是最优的选择。女子可以享受许多男子的宠爱和毕生忠诚,男子也能得到妻子和后代,全家人同心协力积攒家业,愈来愈富贵无忧……而且我们一般不会生那么多孩子,最多……五个?”

    “五个还不多???”

    林雾知无法克制自己的讶然。

    她原以为自己算是开明之人,此刻直面这异族婚俗,才发现自己竟是个守旧迂腐之人,她难以接受一女多夫,也无法想象这种生活……

    恰在此时,暗室的门似乎被打开,夏夜细微的风吹散满室死寂。

    寻安迅速隐匿身形之前,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谨守李先生命令……无论林姑娘做出何种选择,哪怕你想离开你两位夫君,我也能护着你离开。”

    第65章 设局我们要生个孩子

    林雾知从锦被中抬头,扫视一圈,试图发现寻安的藏身之处。

    灯影就在此刻摇晃出现,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裴湛走入暗室之中。

    看到林雾知探头探脑的身影,他顿了顿脚步,狭长眼眸不着痕迹地随之也扫视了室内一圈。

    却神色故作寻常,道:“娘子可是在等我?又是在看什么?”

    林雾知忙缩回脑袋,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气呼呼地背对着裴湛。

    没被搭理,裴湛脸色平静。

    他把灯放在桌案上,闲步而来,轻轻撩开红纱帐,低眸望着林雾知把脑袋也塞进被子里的身影,沉默。

    似乎过了许久,他解开素衣,将其扔在地上,掀开被子,缓缓躺进去。

    林雾知立刻往床内侧缩了缩身子,一副避裴湛不及的模样。

    裴湛却没有发作,呼吸平缓地躺在床塌上,过了片刻,手指在锦被下寻到一截细软衣袖,缓缓拉过来。

    林雾知感受到力气,连忙压住,往前拉住自己的衣袖。

    两方角力下,她顺理成章地被裴湛拉入怀中,吻了吻额角。

    林雾知:“……”

    顿时有些心烦地推了推裴湛,冷冷哼一声:“你离我远一些!”

    裴湛自然不肯,捉住她的脖颈,唇瓣迷恋地啄吻,越吻越呼吸深重。

    “不许拒绝我……”

    林雾知眼中满是戒备之色,缩着脖颈往后躲,道:“我不舒服,你方才没有为我清洗……不许亲我……”

    裴湛这才停下来。

    他的情绪似乎极其低沉,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盯着林雾知看了片刻,倏然鬼神神差地说道:

    “我们生个孩子吧。”

    “……”

    林雾知脸色缓缓苍白,反应过来后猛地推开裴湛,声音发抖:

    “你疯了!你休想!”

    裴湛却依旧神色淡淡:“娘子之前和我说过,你和阿潜刚成婚时,特别想生孩子,于是你们日夜欢好不休……”

    他侧过脸,静静望着林雾知,似乎嫉妒到极致,也恨到极致,于是冷静地疯了,语气幽幽道:“究竟为何轮到我想生孩子,就是我疯了,我休想呢?”

    林雾知震惊而慌乱,恍惚间明白了裴湛事后不给她清洗的原因——他是真的想让她怀孕生子!

    “不可能!”她吓得立即又往床里面躲了躲,“你休想用孩子绑住我!裴湛你冷静一点,我……我终究是先嫁给崔潜的,我们不能再继续……”

    “你是我的妻!”

    裴湛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是崔潜的大嫂,听到没有!”

    林雾知呆愣在原地,婚后的裴湛永远温柔理性,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裴湛几近失控的模样……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难过。

    “或许是你太高看我,我真的没有违背世俗的勇气……就算,就算以后想和你在一起,我也必须先和阿潜和离,否则……我不能……”

    她的良知与底线,无法容忍自己在一对双生子之间周旋徘徊,她此生只会有一位夫君,过平淡的日子。

    裴湛冷寂的脸倏地绽开笑意,抬起指尖轻轻摩挲林雾知的侧脸。

    “你答应过我的,要给我安全感,所以我们要生个孩子……这样一个融合了我们血脉的羁绊,会牢牢牵住我们,让我们再也无法分开……”

    林雾知只觉得可怕。

    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裴湛。

    她喉咙堵塞,呼吸急促,勉强让自己找回声音:“裴湛,你不要这样,你让我感到害怕……我之前想生孩子,是因为不知道阿潜是何身份,万一他以后离开我,我也能有个孩子做依靠……可如今我们甚至并非正常夫妻……”

    “我们就是夫妻!”

    “我们如何不是正常夫妻?”

    “我们是三媒六聘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连陛下都曾赠我们新婚礼!满洛京都知道你

    林雾知是我的妻!”

    裴湛低低笑起来,忽地上前一步,作势撕扯林雾知本就轻薄暴露的衣衫,不顾她挣扎,堵住她的唇。

    “知知,别管崔潜了……我们原本很恩爱的,生活很平静,是崔潜突然出现毁了这一切!他真该死……

    “你喜欢学医,我支持你,你喜欢房事,我尽力满足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别再想崔潜了……

    “他不配!他不配!

    “我才是你唯一的夫!”

    “你说过你最爱我的,你一生都不会抛下我……你要食言而肥吗?”

    “……”

    林雾知被他捧着脸吻了许久,终是受不了他明明强制她,却自己委屈害怕得快要疯魔的模样。

    “你究竟明不明白,你用谎言骗来的承诺,必然无法成为真的承诺!

    “我不想恨你……婚后这段日子,你对我好的过分,我知道我此生都很难还清你的恩情……”

    林雾知害怕他继续这样疯下去,会无止境地索求,她极有可能死在床上,忙握住探入她衣裙的手。

    裴湛缓缓掀起长眸。

    二人四目相对。

    看清裴湛眼底不受控的偏执,林雾知的心也酸涩起来。

    他们曾经那么恩爱甜蜜……到底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你先给我一些时间……”

    她竟然违背本心,做出了让步,语气颤抖地道:“你让我想一想,若是,若是我和阿潜回不去从前,我……”

    话音未落,她自己就先震惊地睁大眼眸,连连止住话语。

    天啊,她在说什么?

    她已经对不起崔潜了,如今竟还想要抛下崔潜,和奸夫双宿双飞?

    她也是疯了吧!

    裴湛却蓦地眼神清澈几分,握住林雾知纤瘦的肩,喉结难以自控地上下吞了吞,声音略嘶哑:“你说真的?若是你发现自己不爱崔潜了,你选择会和我在一起,对吗?”

    林雾知仓皇地低下眼眸,强烈的道德感逼得她浑身发抖,不敢应答。

    裴湛掐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看向他,长眸盛满笑意:

    “明日,我明日带你看一场好戏,相信此戏之后,你定然心有所选!”

    顷刻之间,他便想好明日该如何设计崔潜暴露真面目,又该如何让林雾知明白,崔潜绝非她的良配……

    …

    …

    崔潜被裴阶和裴珺带去喝酒,喝至月上中天,醉醺醺地回到湘水轩后,才发觉他似乎被这两个长辈骗了。

    果然他们和裴湛才是一家人。

    是为了阻止他和裴湛起冲突,方才强行把他带去喝酒的吧?

    崔潜仰躺在雕花软榻上,张开五指遮在眼前,透过指缝望向昏黄烛光。

    朦胧间,他仿若看到林雾知回眸冲着他笑时,唇角荡起的梨涡。

    接连的精神冲击,让他直到此刻,方才有心思回想林雾知的变化。

    似乎更白更丰腴了些。

    举止也更像一位贵夫人了,整个人落落大方,眸眼清亮,自信明媚……

    原来她穿靛青色也如此好看,他以为只有石榴色配得上她。

    她似乎比以前更令他心动了。

    ……

    崔潜不得不承认,裴湛其实把林雾知养得很好,是用心去满足她的。

    深夜里,他怅然辗转,心里哀悔自己错过的这段时光,也隐隐有种预感,有些曾经恐怕再难回来了……

    次日天亮,清阳曜灵。

    崔潜刚用过早食,就接到裴湛令侍从递过来的拜帖。

    他边拆帖子,边猜疑裴湛的用意。待一目十行看过拜帖内容,方才从这些酸儒的话中明白裴湛的意思。

    “他想请我赴宴席?”

    崔潜微微蹙紧长眉,缓缓把帖子放在桌案一角,充满恶意地想着。

    绝对是鸿门宴!.

    午时二刻,艳阳高照。

    崔潜乌发半束,编作数缕细辫规整地垂于肩侧,余发以鎏金发冠高绾,冠上嵌着鸽血石,映得眉目愈发明艳。

    他身着朱红织锦圆领袍,足蹬鹿皮乌靴,走路带风,袍角翻飞间,周身盈着七分风流少年意。

    经过兰橑院的回廊时,婢女们纷纷讶然地望着他——

    还从未见大公子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简直比牡丹还要耀眼夺目。

    得知他是崔潜后,更是心生好奇,原来这就是崔三公子啊,与大公子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同样无比俊逸……

    好生神奇的双生子。

    崔潜掀开衣摆,大跨步进入正厅,看到厅内只有悠然倒酒的裴湛,已然警惕了几分,冷笑道:“怎么?裴中书终于想开,要成全我和知知了?”

    裴湛似乎早就预料到崔潜会精心打扮一番,今日也穿得格外华丽。

    他的雅青长发被银丝发冠束起,未佩珠玉,只在冠侧簪一枝新折粉牡丹,素帛束带将他的腰身勒得极细,偏偏他的肩背极宽,端坐在桌案前,如身披日月之光般,灼灼明耀,令人不敢逼视,所谓皎皎君子莫若如是也。

    听闻崔潜之语,他微微勾唇,抬手端起一杯酒,道:“我爱知知,决定尊重知知的选择,若是她想选你,我也愿意忍痛退出,把她还给你。”

    崔潜顿时惊得愣在原地许久,直到裴湛将酒一饮而尽,方才犹疑地上下打量着看似满脸真诚的裴湛。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狗竟也能说出一句人话?

    他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崔潜双手环抱着胸,立于厅正中,斜睨着裴湛,不阴不阳地冷笑:“知知本就是我的妻,且轮不到你来还!”

    裴湛沉默地望了他两眼,而后不急不躁地又倒了两杯清酒。

    他端着酒杯站起身,绕过桌案,来到崔潜面前,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他,自己那杯照旧一仰而尽。

    “知知嫁给我后相伴的这段时日,是我这些年里最珍贵的时光。”

    他声音微哑,眸中泪光闪烁,将酒杯递给崔潜:“所以我此生别无他求,唯愿知知一世安乐,我死而无憾!”

    这一番话的确感情真挚充沛,崔潜似乎心有触动,也自觉不可落了下风,便接过酒杯,一仰脖颈,也无比痛快地饮尽酒,浅笑道:“我才是知知的原配丈夫,你能借着我的相貌,偷得这些时日的欢愉,已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切记勿要贪心不足!”

    裴湛竟也没有反驳。

    他引着崔潜往桌案旁走,似乎真是一夜之间通透了般,叹道:“当初你为躲避淮南盐税案余党的追杀,又顾忌崔府错综复杂的形势,不得不瞒骗知知,佯装自己失忆,迎娶了知知。”

    “可我却非你这般不得已,我对知知一见钟情,却没能像寻常男子一样追求她,而是想走捷径,于是一错再错,直到现在追悔莫及……”

    裴湛端坐在桌案前,一脸黯然神伤地倒酒饮酒,似乎喝个没完了。

    而不待崔潜言语,他便落下重泪,惨笑一声:“我提出尊重知知的意愿,让她从你我二人之中择选,其实是没办法了,知知……始终念着你……”

    崔潜心中霎时柔软一片,信了裴湛半真半假的话,不知不觉就踩入他精心设下的陷阱,跟在叹息:

    “我也对不起知知,我当初佯装失忆虽然有苦衷,但我后来其实有机会解释清楚,迎她回崔家做我正妻……终究是我自作孽,但幸好为时不晚……”

    裴湛眸色闪烁,又默默给崔潜倒了一杯酒,却是面色忧愁:“我也有许多时机解释我的身份,却因为担忧知知就此弃我而去,于是一再隐瞒……”

    说完,他似极为痛苦感伤,抬手握住酒壶的把柄,对准嘴唇倾倒酒液,似要把自己灌得醉死方休。

    崔潜见他这副颓丧的模样,竟有些感同身受了,也拎起酒壶,对着嘴灌,竟把自己灌得两颊酒意熏红,颇为惆怅悔恨地敞开了心扉。

    有些话憋在他心里太久,他又实在无人可倾诉——那岂不是会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他无耻吗?

    他目前被佘瑞和佘十三骂过……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贴身侍卫都是这副认理不认人的嘴脸。

    不过这样也好,待林雾知进门,他这些正义凛然的属下定会善待她。

    “好,那就尊重知知意愿。”

    崔潜扔掉酒杯,后靠在椅背,唇色被酒液染的艳丽,笑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先说好,若是

    知知不肯选你,你可不许耍赖,立即与她和离,由我十六抬轿撵娶她进门!”

    裴湛似是醉了,含混点了点头,继续假意捧着崔潜,让他以为自己十拿九稳能迎林雾知回崔家。

    最终,他醉意熏熏,音调微高,似是说给崔潜听,也似是说给旁人听。

    “其实我不介意做知知的备选,就算是做你的替身我也愿意。若有一天,她腻了你,可以随时找我……”

    崔潜嗤笑道:“放屁!知知才不会腻了我,我们会长久美满一生!”

    …

    …

    一道屏风之隔。

    林雾知衣着整齐,眉目怔忪地垂着脖颈,静静地坐在红木椅上。

    她聆听着二人所有对话,越听手脚越发冷,心中渐渐生出几分绝望。

    第66章 自轻修罗场升级

    崔潜最初确实有过疑虑。

    林雾知看向裴湛时,眼中分明盛满情意,莫非她真的爱上了裴湛?

    但很快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林雾知既将裴湛错认成他,那她对裴湛的情意自然也是因他而起。

    而她那些柔情缱绻的目光,自然也本就是要给他的,不过是阴差阳错落在裴湛身上罢了。

    所以当裴湛说林雾知心中有他,又一副失意潦倒猛灌酒的模样时,崔潜立时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他还深信,只要能让林雾知与他当面相处,交谈一二,她定能立即分辨出她爱的究竟是谁。

    到那时,这份错付的情意,自然就会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上。

    然酒过三巡,裴湛忽然清醒了几分似的,说道:“崔中丞,不如现在就让知知在你我之间做个决断吧。”

    崔潜尚未反应过来,疑惑地挑眉,唇角还含着笑意:“什么?”

    下一瞬,裴湛将酒杯轻轻搁置在案几上,起身径直走向屏风。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屏风边缘,猛地一推。

    在崔潜迷茫的眼神中,红木屏风徐徐展开,露出其后端坐着的林雾知,她素白手指交叠置于膝上,望向崔潜时,眼底一片燃烬余热似的寂然。

    裴湛笑吟吟地道:“方才忘记告诉崔中丞了,知知就在此处。”

    一刹那。

    崔潜瞳孔骤缩,脑中如惊雷炸响,整个世界仿若在此刻轰然倾塌。

    手中酒杯掉落下来,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才缓缓停下。

    他踉跄着撑案而起,那身朱红袍服依旧灼灼明艳,整个人却已灰败下去,张口结舌:“知,知知……你……”

    她在此处听了多久?

    又听了多少?

    她怎么会在此处?!

    是裴湛!

    又是裴湛!

    早就猜到是鸿门宴,早就发觉裴湛递酒不怀好意,他怎还如此粗心大意?方才究竟都混说了什么!!

    然而崔潜即便再愤怒,也知此刻不能浪费时间和裴湛纠缠,忙走到林雾知面前,道:“知知,方才都是裴湛故意引导我说一些话,你千万不能当真!”

    裴湛在一旁冷眼看着。

    “你听我说,我……”崔潜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着,嗓音嘶哑,“我当初说自己失忆时,未曾料到我日后会与你成婚……我只是苏醒后面对陌生人,下意识生出的防备……毕竟当时我正遭人追杀,实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啊!”

    “你该相信我知知,龙兴村的日子有多恩爱快活,你我都一清二楚,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我并非有意骗你……

    “我都是有苦衷的……

    “你别……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夫妻俩好不容易团聚,不要因为旁人恶意挑唆生了嫌隙……”

    “知知,你说句话好不好?你骂我也好,打骂也好,我很喜欢你打我,只要你别这样一声不吭……”

    崔潜越努力解释,越显得他的解释苍白无力,他也生出满头冷汗。

    林雾知眼珠僵硬地转了转。

    怔怔地盯着崔潜。

    她只觉得眼前男子很陌生。

    阿潜是这样的吗?

    衣着华丽张扬,气质高贵危险,她若是在路上看到这样的男子,尚且隔得远远的,就会连忙避开。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佯装失忆。

    都有苦衷。

    好一个佯装。

    好一个苦衷。

    明明婚前婚后都大把的时光,任由他解释失忆之事,偏偏直到他跳崖,都没有对她透露过半句……

    她于他而言,算什么呢?

    比昨日裴湛爱她却各种欺骗她,更令她知迷茫的事出现了。

    她的阿潜郎君。

    她深爱的、可以为之抛弃誓言,不顾一切要嫁的男人。

    竟是从一开始就骗她。

    所以……那些似饮蜜饯的日子,全都掺杂了恶劣的谎言和假意?

    林雾知面色惨白如纸,指尖发颤,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

    她缓缓抬眸,视线在胸有成竹的裴湛与焦急苦涩的崔潜之间来回游移。

    这对双生子都在骗她。

    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刻却还要互相揭短,以为只要证明对方更卑劣,就能赢得她的选择。

    两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他们何曾真正将她视为妻子?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将她当作可以随意摆布、随意欺辱的傀儡木偶!

    他们或许还想着,就算欺骗她也不要紧,反正以她卑贱的出身,能嫁入这样的世家高门,赢得两个贵公子的青睐和争夺,在外人看来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她凭何敢反抗,又凭何敢不原谅?

    林雾知心里满是讥讽,想着想着,终究忍不住,讥讽地笑了出来。

    “崔……三公子?我听抓我的那群贼寇这般叫你,我当时不知你是谁,还以为是裴湛在崔家的身份和别名。”

    “您可真是说笑了,我一介平民,如何敢打你骂你?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尊贵,方才做出冒犯之举,我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万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个低贱之人一般见识!”

    她的言行举止满满的疏离客套,又像是不愿看见崔潜,始终低垂着眼帘,连说出口的话语都自轻自贱。

    崔潜脸上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唇瓣都在哆嗦。他想上前握住林雾知的纤肩,向往常一样亲亲她,哄一哄她,相信她一定会向往常一样原谅他。

    可裴湛就在林雾知身前挡着,下巴挑衅地抬起,一副他已出局、不必挣扎的模样,恨得他牙痒痒想咬死裴湛!

    “不,不是这样……你是我的妻,你自然能打我骂我,我从未觉得你低贱更从未觉得你冒犯了我……”

    林雾知僵硬而麻木地道:“那还真是要多谢谢您了……我要不要跪下,给您磕几个响头?话说起来,虽然我并非您在族谱上的正妻,但终究与您有过夫妻之实,我勉强算得上…通房丫鬟?如今不经您的允许另嫁他人,终究是我这个贱|婢不忠不义……

    “您还是让我给您磕几个头吧?省得您将来后悔,没能尽情折磨我这个胆敢妄图攀高枝的荡|妇……”

    她冷静说出这番自轻自贱的话语,不止崔潜听得浑身发颤,就连裴湛也察觉出几分不对,仓皇地望向她。

    林雾知却非玩笑,她真的站起身,做势撩开裙摆,直直朝崔潜跪下。

    崔潜简直肝胆俱裂,吼道:“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死

    死握住林雾知的肩,阻止了她下跪的举动,眼尾被逼得血红一片。

    “裴湛也骗你!甚至我骗你并非有意为之,裴湛却是蓄谋已久欺骗你!但你为何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还与他彻夜欢好!让他到我面前刺激我!”

    “我直愣愣地将你二人的情谊都看在眼里,但我懦弱不想计较,我装傻!我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啊知知!

    “因为我知道是他骗你,你是把他当成了我,才会任他为所欲为!

    “但是为何啊!为何你……

    “为何你偏偏对我这般残忍啊!又为何要拿这些轻贱自己的话狠狠戳透我的心啊!我真的痛得快死了知知……

    “难道你真的爱上裴湛了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裴湛,才故意拿话刺激我逼得我恨不得就此死去!”

    崔潜委实到了极限。

    发现王青禾是假货,又突然得知林雾知被绑,他焦急愤怒之下彻夜奔波,总算找到人后,尚未松一口气,就发现林雾知改嫁给裴湛,成了他大嫂,二人当着他的面吻得情深意浓……

    一夜辗转后,他无比坚定,他已经因为世俗的种种原因放弃过林雾知,绝不能再放弃第二次!

    所以,即便再不占情理和法理,即便会被陛下猜忌试探,他也义无反顾地住进裴府了。旁人说了都没用,他只想从林雾知口中得到答案,若林雾知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不,他从不敢想这种可能。

    林雾知本来就是他的妻!

    也只能是他的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裴湛这个狗东西竟然阴招不断,简直防不胜防,让他当着林雾知的面吐露出真相。

    而林雾知竟然真的说出绝情之话,一副与他恩断义绝的模样……

    崔潜顿觉气血疯狂涌至头颅,眼前阵阵发黑,喉间腥甜难以抑制。

    “就在昨晚,裴湛故意携着满身吻痕来见我……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杀了所有人,再自杀吗!

    “娘子……我们曾经那么要好啊,你会在夜里为我缝香囊,我会攒银两给你买珠钗……你为何……为何半点机会也不肯给我啊……这不公平!”

    他说完后,泪珠不受控溢出,死死凝望着林雾知的朱唇,忽地发了疯似的抱紧她,低下头,要含住她的唇瓣。

    裴湛隐隐察觉林雾知反应异常,简直完全偏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故而他全程都在暗中观察林雾知的反应,根本没心思听崔潜的乱吼,此刻见崔潜还想得寸进尺,终于忍无可忍,狠狠挥出一拳,将崔潜砸得偏过头去,没能吻林雾知的唇。

    林雾知却在此刻望向裴湛。

    她忽地极淡地笑了笑,有种燃烧殆尽的死灰之感:“我都要跪下给您磕几个响头赔不是了,您还觉得不公平……那您觉得如何才公平呢?”

    她这话分明是对崔潜说的,却是直勾勾地望着裴湛。

    裴湛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缓缓蹙紧眉头,勉强笑道:“娘子,莫要搭理崔潜,他做错事还发疯,实在惹人生厌……你先来我身边好不好?”

    他朝林雾知张开双臂,只要林雾知愿意,随时都可以像从前那样躲进他暖意融融的怀抱,不必再纠结自苦。

    但林雾知只是冷冷地望着他,而后一把拉住崔潜的衣襟。

    在崔潜唇角落下一吻。

    第67章 约定十日为期,选择夫君

    无形中有烈焰轰然炸开。

    崔潜眼眸微微睁大,整个人因为林雾知突如其来的吻,瞬间安静下来。

    “知,知知……”

    他好似变成雨天湿绒绒的小狗,饥渴又可怜地望着主人,语气也黏糊糊,轻柔得不可思议。

    “你愿意原谅我……”

    然下一刻,林雾知眼神幽冷,狠狠击碎他的幻想:“您是不是觉得我和裴湛睡了,却没和您睡,很不公平?既然如此,那我也和您睡一觉?”

    崔潜登时如坠冰窖,面上喜悦之色褪得干干净净,断断续续道:

    “不……不……我……”

    裴湛受到的刺激更大,当即气不稳地冲过来,捧住林雾知的脸,拇指使劲抹着她的唇瓣,抹了几下,尤嫌不够,取出怀中锦帕擦拭。

    他的泪珠挂在眼尾似落非落,神情怔然又痛苦,喃喃道:“要擦干净……你不可以亲他!你是我的……”

    林雾知神色漠然地挥开他的手,勾唇冷笑道:“若是现在嫌弃我,岂不是太晚了?我本就亲过睡过阿潜!”

    犹如当头棒喝,让裴湛安静下来,眼尾的泪也终于划落下来。

    “我不在乎以前……我只要以后,你已经是我的妻了,律法改不了,族谱也改不了,你就是我的!你既是我的,就绝不许再亲别人,再和别人睡!”

    林雾知直视着他压抑痛苦的双眸,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不!你错了,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此话似乎起到了震慑的效果,崔潜和裴湛皆于瞬间陷入沉默。

    林雾知却没有就此放下:“我想问一问,您方才冷眼旁观崔潜陷入疯魔,我陷入痛苦时,心里在想什么?您是不是觉得您赢了?我再也没有旁的选择,以后会老老实实做您的妻?”

    裴湛指尖发冷,忙摇了摇头,嗓音微微发颤:“我没有……”

    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仍旧没有珍惜……林雾知失望地闭了闭眸眼。

    终于,她不再犹豫,将原本死死攥在袖中碧萧取出来,递到裴湛面前。

    “我在你书房暗室里面翻到的,真是好生眼熟的……武器!”

    其实是寻安翻到的。

    他想找到裴湛的把柄,假以时日,林雾知可利用这些把柄,借机和离。

    却在翻到这支碧萧时,手指立即察觉到异乎寻常的分量。

    寻安若有所思地翻转把玩片刻,恍然发觉,这哪里是什么乐器,分明是一柄常年随剑主人作战的绝世神兵!

    但这样一柄神兵却被裴湛藏在不见天日的暗室……极为可疑。

    果然,他拿给林雾知一看,林雾知便一眼认出,这是她在象城县遇到的那位戴青纱帷帽男子的武器。

    而那位男子姓“崔”。

    如今想来——

    “你就是那个崔公子吧?……原来自你我初见,你就在骗我……”

    她心底一片死寂,冷笑:“你还化用崔潜的崔姓……是不是从那时起,你就知道崔潜在佯装失忆?故意为自己起这个姓氏,是想戏耍于我?”

    看到碧萧的那一刻,裴湛就知道林雾知恐怕很难原谅他了。

    接过碧萧后,他微阖眼眸,整个人竟比林雾知还要死寂几分。

    林雾知却笑容缓缓灿烂:“您可真是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极其擅长玩弄人心,看着我陷入您精心设计的局中,承受着无尽痛苦,您是不是特别得意?我不过是……您略施一小计,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东西……对吗?”

    “不是!”

    裴湛心慌乱极了,抬手紧握住林雾知的肩,语气些许哽咽:“你不一样,你是我此生的唯一,也是最爱,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对崔潜彻底死心!”

    “我的确死心了……”

    那个赶着去救阿潜的雨夜。

    扣在她腰间的手——温热、有力,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她也曾怀疑过“崔公子”的意图,可每一次,“崔公子”身上世家高门的气质,言谈间她配不上阿潜的语气,都仿佛是在嘲弄她的多疑。

    她找不到证据,只能任由那股若有若无的侵略感如影随形。

    后来,阿潜死了。

    不,准确地说,是“崔公子”告诉他们,阿潜跳崖身死了。

    而以她“外室”的身份,是不配收敛阿潜尸骨的,只能由“崔公子”把尸骨带回去,交给阿潜的家人。

    那时她站在灵堂前,望着阿潜简陋的牌位发呆,她甚至不知阿潜姓什么,因为她身份低贱,实在不配得知……

    直到如今,真相大白。

    原来崔公子就是裴湛,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他的弟媳,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冷眼旁观她的痛苦!

    阿潜跳崖是不是也有他的手笔呢?她实在不得而知,也实在疲惫痛苦得不想知道了……

    其实也不重要了……

    林雾知缓缓阖上眼眸,泪水无知觉地滑落:“如您所愿,我彻底死心了。您今日为我们设计的这场戏,实在精彩至极,原原本本地让我看清了你们俩究竟有多恶劣……我如何不死心?”

    她强行压抑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勉强勾唇笑道:“我简直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我实在怕了,我招惹不起,我请您放过我吧!我一介卑|贱孤女,如何值得您如此费心戏耍啊?”

    话毕,她冷冷流泪,双手发狠地掰扯裴湛扣住她肩的手,用力之大,指节都曲成极为夸张的弧度。

    裴湛担心伤到她,只得松开手。

    恰在此时,崔潜旁听了来龙去脉,震撼之余,心中生出无尽痛苦,狠狠攥紧拳,猛力砸向裴湛的脸,破口大骂:

    “裴湛你个畜生!都是你毁了我和知知的一切!你给我去死!”

    裴湛被砸得偏过脸去,再回首盯着崔潜时,舌尖抵了抵发麻的齿根,眼中尽是冰冷恨意,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和崔潜疯狂撕打起来。

    二人的动作毫无章法,只讲究招招往死里揍对方。一时间,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低声辱骂、恨意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混杂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先见了血。他们如同两只角力困兽,拼命撕咬对方,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最原始的雄竞方式,才能宣泄胸口那股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痛意。

    林雾知面色寂冷地退至屏风后,看着他二人拳拳血丝崩溅的场面,忽地扯了扯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活该被打,再打狠些。”

    他们用尽手段对她争来抢去,却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她自以为的爱,竟全是骗局……

    既如此,那些床榻间的缠绵情话和郑重承诺,又存有几分真呢?

    他们究竟凭什么敢这样玩弄她?!又凭什么敢这样肆意轻贱她的真心,漠视她的痛苦啊?!

    就因为她出身卑微,所以连一点点的尊重都不配得到吗?

    ……或许这就是报应。

    是她鬼迷心窍,背弃本心,执意嫁入世家高门的报应!

    正魂游之时,裴湛倏地被崔潜一拳击中腹部,闷哼一声,低下腰咳了咳,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她的指尖竟也无意识地颤了颤。一股细微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眸,偏过脸去。

    疯了!

    她果然也疯了罢……

    都已到了这等地步。

    明明该恨他们的。

    可为什么还会感到心疼?

    …

    …

    七月已至,暑气渐重,黏腻的热浪裹着蝉鸣,将人心都蒸出几分躁意,倒叫人盼着来一场暴雨,或是……其他什么能让人痛快发泄一场的事才好。

    这日,林雾知照常从济世堂下值,与师兄弟们告别后,行了数百步,在一个巷子口遇到身穿灼艳红袍,翘首等待她的崔潜——今日由他负责送她归家。

    林雾知瞥了崔潜一眼,倒没说话,绕过崔潜,垂着脖颈往前走。

    崔潜在她身后沉默地护着,直到她步入一顶小轿,放下轿帘,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令小轿旁的四个侍从起轿。

    他没敢即刻出了小巷。

    等轿子走远了,不会令旁人起疑,他方才缓步走出小巷。

    迎着渐渐西落的晚阳,崔潜倏地想起那日他和裴湛打得几乎头破血流,林雾知突然出声,让他们停手的场景。

    知知到底心软,决定再给他二人一次机会,就约定十日内,看他二人的表现和态度,再决定嫁给谁。

    他原本苦涩嫉恨至极的心,瞬间就似灌了蜜一般,忙答应下来。

    只要知知对他还有真情,不愿与他形同陌路,他都甘之如饴。

    最终他与裴湛商议,十日之中,林雾知五日陪他,五日陪裴湛。

    但他们又担心一日换一人的出现,会影响林雾知的清誉,便让裴湛借口出门游玩,三人移居洛京一处别院,且不能同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今日正是林雾知陪他的日子,他特意一早就来接她下值。

    三伏天,洛京热得冒烟,他也不打算带知知逛街或者去城外游玩,便在别院里摆上几坛冰鉴,准备叫上一些坊间名角来说书、唱大戏。

    知知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望向他的第一眼,杏眸笑意盈盈。

    崔潜不由心思活络起来。

    他始终觉得知知对他念念不忘,否则裴湛又怎会自成婚后,就担忧他会夺走知知,乃至设局陷害他?

    知知只是暂且分不清他和裴湛,犹豫该选谁为夫君罢了,一旦分清,她定然会跟着他离开。

    想必她定下的十日期限,也是给自己一个认清他二人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在这几日超越裴湛,让知知清楚地认识到,他与裴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唯有如此,她才会心甘情愿做他的妻,他们永生不再分离。

    崔潜心中安定几分,前进的步伐也愈发从容,还顺手买了一些冰酪——裴湛昨日买了好多,还嘲笑他竟然不知道知知爱吃什么,实非称职夫君。

    一想起裴湛,他就恨得牙痒痒。

    即便他嘴上极尽不屑,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裴湛比他更会讨女人欢心——今日送鲜花,明日送衣裙,后日便送钗环了,还搭配几封酸得掉牙的情书。也不知从哪里学到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连他都被震慑住了。

    幸好知知郎心似铁,看都没看一眼裴湛送的东西一眼,就当着裴湛的面,把那些东西全给扔了。

    彼时,他悄然望向脸色黯然、神情恍惚的裴湛,心里生出几丝幸灾乐祸。

    直到他送的礼物也被扔了——

    崔潜平生第一次这般焦躁,完全不知道林雾知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她的心。

    他愁得轻叹一声,随手接过佘十三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

    但愿今日这场娱戏,能换得知知展颜一笑,能多和他说几句话。

    …

    …

    一进别院,凉意袭来。

    丫鬟们把小轿的轿帘掀开,半扶着林雾知下了轿,笑道:“夫人这一路累了吧,先喝些蜜茶润一润喉。”

    便有一丫鬟递过来一盏茶。

    林雾知凝望着茶水片刻,终究没有接过来,她心里清楚,这一定是裴湛吩咐的,崔潜没有这么细心。

    谢绝茶水之后,她再次好奇而认真地看了看围着她的丫鬟们。

    这群女子是裴湛特意选出的一些长相平平之女,以作兰橑院的丫鬟。可待她嫁进门,表明不喜过多丫鬟侍奉后,裴湛就把她们打发到别院这里了。

    但她们的长相委实太过平平。

    林雾知已经和她们打交道许多天,竟还是认不清任何一张脸……

    她隐隐挫败地收回目光,选择直接喊出丫鬟的名字:“应椿,你去把这盏茶还给大公子,另外叫他今日不许再扰了我和崔三公子的清静。”

    第68章 挑火阿潜,我喂你吃

    随着林雾知话音落下,果真有一个小丫鬟走出来,神色半是尴尬、半是恭敬地把茶盏端走了。

    见状,其余丫鬟纷纷噤了声。

    恰逢崔潜骑马进院门,见到主仆几人皆在原地沉默的模样,扯住缰绳,蹙眉问道:“知知,怎么了?”

    林雾知回过身,遥遥望着崔潜,神情专注到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她确实是这几日才发现,真实的崔潜是个爱穿华服、讲究排场的男子。

    也不知道他之前陪她待在龙兴村的那些天,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无事,”她浅笑道,“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去歇息。”

    崔潜怔了怔,便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的佘十三,缓步朝她走来,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

    “坊间最近很流行的《莺莺传》,我不喜欢它的结局,便叫人排了一出歌舞戏,让张生和崔莺莺白头偕老了……你随我看一看,我想你定会喜欢。”

    林雾知也没抗拒,安安静

    静地跟在他身后,往别院的流水庭中走。

    夕阳暖融融地照在他二人身上,他们穿的轻纱也随着步伐不时交缠。

    经过长廊时,林雾知似有所感,侧过脸望向对面,目光平静。

    长廊对面的凉亭里,裴湛一袭锦袍被暮色染成暖橘色,他独自立在风中,眸色深沉,窥伺般凝视着她。

    林雾知也回以凝望。

    二人仿佛在暗暗较劲,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最终还是崔潜开口问道:

    “不知你看没看过《莺莺传》,我略给你讲一讲吧。”

    崔潜没有回头,并不知他小心牵着的女子在跟亲哥哥打眉眼官司。

    没等林雾知回应,他便道:“书生张生进京赶考时,暂时住在普救寺,恰逢蒲州发生兵乱之祸,崔莺莺一家……知知,你在看什么?”

    崔潜说到一半,突然转过身,望向林雾知,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廊对面的凉亭,与裴湛对上眼神。

    他眸色瞬间冷寂,手心发冷汗,原来他与林雾知兴致勃勃说话时,林雾知一直在看裴湛吗?

    一刹那,双生子之间曾发生的激烈殴打和失控情绪,又被勾起了。

    崔潜怒极反笑,遥指着他:“都说好你今日陪我,他在这里看什么!”

    这个畜生,才忍了五天就忍不了,竟当着他的面勾引知知!

    林雾知淡淡地收回目光,晃了晃崔潜牵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崔莺莺怎么了?”

    说着,她轻轻贴近崔潜的臂膀,一缕清浅的草药香幽幽飘来,顷刻间抚平了崔潜心头翻涌的怒火和焦急。

    崔潜登时眼神迷离,心猿意马,小心地搂住林雾知的腰,见她没有反抗,暗暗松了一口气。

    又极为挑衅地瞪了裴湛一眼。

    他略得意地搂着林雾知往前走,不再管裴湛如何了,继续讲道:“崔莺莺一家也借宿在普救寺了……这时呢,几个乱军突然发现了崔莺莺,眼前一亮,哎呀,这个小女子长得太美了,我们不如强抢了去!一旁的张生看到这情况,他是比较书生意气,很正义的一个人,当即挺身而出,写信请自己的好友白马将军前来剿乱解围……”

    就在二人拐弯,即将离开长廊,也即将走向凉亭看不到的地方时。

    崔潜趁机回眸望了一眼。

    裴湛依旧立在凉亭内,视线依旧凝在林雾知身上,沉沉似浓雾般。

    他顿时不屑勾唇,紧了紧搂住林雾知纤腰的大手,浅浅收回视线。

    可就在拐过这道弯的瞬间,林雾知也趁机悄悄回望了裴湛一眼。

    又如蜻蜓点水般,转瞬收回。

    这道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让裴湛怔在原地许久,指尖死死扣住凉亭的朱漆圆柱,留下一道道刺目痕迹。

    …

    …

    流水庭内的确有流水,是从远处山陵引过来的一条小溪,横穿整座别院,并在流水庭内蓄了一个池塘。

    搭建的戏台就在池塘不远处。

    林雾知随崔潜走过来时,好奇地望了一眼戏班子的名角。

    她极少看戏,之前也就在村子里,谁家办红白喜事时,随着听一耳朵,看一眼,若是唱到糟污之处,还会被舅父推推搡搡地赶回家。

    成婚之后,因裴湛喜静,不喜这些浮艳之物,也没有带她去看过戏。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戏,她不免感到新奇。

    崔潜看出她的兴致,便揽着她往席上走,笑道:“我叫舅母做了一道菜,你爱吃的葫芦鸡……你且放心,我是用裴湛的名义请舅母做的。”

    风水轮流转,如今倒是他成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崔潜一时感慨。

    林雾知的眼神还落在戏角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舅父身体可还好?”

    崔潜回道:“家里一切都好。”

    林雾知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落座后,席面上摆着的大都是林雾知爱吃的家常菜,另有切鲙、光明虾炙和一些鲜果。

    崔潜率先把鲜果盘端过来,指着其中几个鸡心形的浅红色水果:“是岭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荔枝,听说味道浓甜爽口,你尝一尝可否爱吃。”

    林雾知歪着脑袋盯了片刻,扭头望向崔潜:“我该怎么吃?”

    崔潜怔了怔,忙敲了敲脑壳,故作恍然大悟状:“都怪我,竟然忘了为你剥好了,来来来,先给我。”

    他很乐意伺候林雾知,在龙兴村的时候,不仅热衷于为她梳妆打扮,连日常的沐浴更衣也总是抢着做。

    “应该要剥壳……你还别说,这果壳真薄,闻起来好香甜……”

    林雾知低垂眼眸,看着他圆润的指甲小心地掐开荔枝粗糙的外壳,露出晶莹剔透的白嫩果肉,还带着些微汁水,在他指尖颤巍巍地晃动着。

    她心中一动,想起之前某晚,阿潜蹲下来为她洗脚时,侧脸也是这样认真的模样,偶尔还会抬头看她,眸眼亮晶晶的,像只想要她摸头的狗崽。

    许多时日过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唯有她的心境,已然不同。

    崔潜本想把荔枝递到林雾知唇边,喂给她吃的,又担心此举会惹她不快,便放入瓷碟中,推到她面前。

    戏台上的歌舞戏早已开腔多时,咿咿呀呀的唱词在热风中显得格外缠绵,细细听去,此时正唱到月下逾墙前,张生对崔莺莺表明心意的那一段——

    【莺藏~柳暗~无人语】

    【唯有~墙花~满树红】(注1)

    扮成张生模样的男角拉长了调子,配着悠扬的笛声,唱道:

    【深院无人~草树光】

    【娇莺不语~趁阴藏】(注1)

    林雾知捏起荔枝肉时,忽地抬眸,与崔潜暖意盎然的眼神对上。

    灯火炜炜,绵绵情意。

    恰如红烛高烧的新婚夜,她笑吟吟地却扇,烛火猛地一跳,正照见阿潜倏然睁大的眼眸——那里面盛满少年笨拙的羞赧和被惊艳到的直白。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雾知心中黯然,闭了闭眼,把荔枝肉塞入唇舌,汁水瞬间四溢,如同饮了一口蜜,压下涌入喉间的苦涩。

    “无论如何我要多谢你,”她抬手倒了一杯清酒,在溶溶月色下,迎风朝着崔潜举杯,“当初若不是你答应与我成婚,我避不开林卓的逼迫。”

    她还穿着济世堂学徒的制服,虽粗布麻衣却难以遮掩她清丽之美,但若是他们婚后甜腻之时,他定然在进门时,就抱着她去换衣服了,可如今却不敢对她动手动脚……所谓爱而生畏。

    崔潜凝着她因遭逢打击而日益消瘦的面容,也举起酒杯,心中似有所感,酸涩地笑了笑:“你是想对我说论迹不论心吗?既然我帮到了你,便不论我当时是否有恶意?”

    见林雾知沉默不语,他只得落寞地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问出了这让他纠结数日的话:

    “你是否已经考虑清楚了,是打算原谅我,还是……准备彻底放弃我?”

    林雾知也不由涩然地笑了笑,却没有即刻回复崔潜的问题。

    而是望向戏台,语气轻微:“这则变文我之前听过,崔莺莺最终没能和张生白头偕老……张生进京后,逐渐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将莺莺视为祸水,而后另娶他人……莺莺得知此事,也于愤恨之中另嫁他人了……”

    这个结局还是裴湛告诉她的。

    裴湛总是背着她看一些香艳话本,也经常和她探讨一些话本故事。

    包括这本《莺莺传》。

    裴湛看完此书后,一向寡言的他,竟骂了张生许久,夜半欢爱之余,还愤愤不平,拉住昏昏欲睡的她——

    “当初明明是他高攀崔小姐,先是与崔小姐私会,毁了人家的闺阁清誉,后是诱得崔小姐褪了罗裳,与人家有了肌肤之亲……他怎么能一入京城,就把崔小姐弃之如敝履!”

    彼时她困得不行,乱七八糟地亲了亲裴湛的下巴,懒懒道:“那他的确很坏了,崔小姐好可怜……”

    裴湛还是难以消解愤恨,与她肌肤相贴睡了许久,突然幽幽问道:“娘子如何看待水性

    杨花、见异思迁之辈?”

    她茫然地迷瞪着困倦的眸眼,大约过了几息,方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无奈地叹道:“你以后要是敢这样,二话不说我就和离走人。”

    “……若那人是娘子呢?”

    “你发什么疯?从哪里看出我会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啊?”

    “请娘子回答。”

    “……嗯……那你也二话不说,先与我和离,再把我丢出去?”

    “不行!那岂不是……”

    林雾知那时不懂裴湛“岂不是”后面会接什么话,只烦躁地捂住他的唇,让他闭嘴快点睡觉……如今却是懂了。

    ——那岂不是会便宜了崔潜?

    这就是裴湛那时想说的话。

    她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仰首饮尽杯中酒时,眼角余光忽地一顿。

    戏台不远处的回廊下,裴湛一袭暗墨色长衫,立在隐蔽的石柱处,他的视线幽幽地穿过喧闹戏台,不知已经在她身上停留了多久……

    所以,为了不被她和崔潜发现,他是何时换了一身衣衫?

    林雾知顿觉好笑至极,裴湛怎么像古宅里的怨鬼一样如影随形?若不是怕她发火,他是不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然后死死盯着她与崔潜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有半分逾矩之举?

    她心中生出一丝促狭之意,或许还有几分想报复的快意,放下酒杯后,捏住一枚荔枝肉,对着崔潜浅浅笑。

    崔潜虽不解其意,却在怔愣之后,也跟着扬起嘴角,隐隐几分憨气。

    让人很想玩弄。

    林雾知便也顺理成章地玩弄他——笑意盈盈地把荔枝肉递到他唇边,还生怕窥伺中的裴湛看不清似的晃了晃。

    “阿潜,我喂你吃!”

    第69章 窃爱越是斤斤计较,越是深爱难离……

    含住荔枝果肉时,崔潜仍有一种置身于幻梦中的不真实感。

    直到这一场戏唱完,他缓缓咽下浓甜的荔枝汁,方才迟疑地问道:“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你决定……选我了?”

    可这番话他自己都不太信,也说的吞吞吐吐、犹豫犹豫。

    果然,林雾知笑意盈盈地拿起布巾将手指一一擦干净:“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这盘荔枝好歹也是你剥的,你怎么能不吃一个?”

    话毕,眸光不经意掠过回廊。

    裴湛半截身子都探出廊外,双手死死攥着栏杆,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他胸膛起伏,在极力平息呼吸。

    她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夹起葫芦鸡的一块鸡腿肉,道:“以前表哥总跟我抢鸡腿……我其实不讨厌表哥,只是有些烦他,他总喜欢和我争来抢去,还总借我的钱去赌博,赌输了自然就不肯还我钱了,他还是个告状精……

    “如今表哥离家闯荡,我也有许多钱财,可再也没人跟我挣来抢去,也再也没人借我的钱了……连葫芦鸡都安安静静摆在我面前,任由我吃了……

    “我却有些想念表哥了。全天下与我血脉相连,一心一意为我好的人,除了我舅父舅母,就只剩下他了……”

    她干巴巴地嚼着葫芦鸡,心里觉得好生奇怪,以前觉得葫芦鸡特别香脆,怎么都吃不够,天天盼着舅母做,现在却觉得肥腻苦涩,难以下咽。

    “你们兄弟二人的事,我不敢和舅父舅母说,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要嫁人,如今也该由我独自承担嫁人的后果。

    “偏生表哥不在家,一时间,我竟想不出我还能找谁倾诉此事……

    “我以前总以为我有一两个知心好友便足够安稳,所以你说要出门闯荡,做毛皮生意,我不仅不拦你,还特别支持你,生怕拖累你的前程……当然,我现在知道你所谓的出门毛皮生意恐怕是骗我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可如今祸难临头,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过不了无人相伴的日子。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我需要很多人真心实意地爱我,在我脆弱时给我强有力的依靠,愿意听我倾诉一些无聊琐碎的心事,最好能在我迷惘时,帮我分析、给我一些好的意见……”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脑中渐渐浮现裴湛在夜灯下为她讲学的身影。

    [娘子以为,朝廷不知道盐税不合理么?朝廷一清二楚,可国库没钱,若是不施行此盐税税收之法,恐怕中原大地会比预计中的更快发生战争……]

    他用朴实的话语,将政事掰开揉碎地讲给她听,试图让她听懂。

    然而她听得昏昏欲睡,两眼发直,仍是半懂不懂,裴湛便捏了捏她的脸,无奈地扔掉书纸,抱她入了床帐。

    ……

    林雾知下意识扶住额角,指腹使劲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胡乱缠绕、凌乱不堪的影子。

    她抬眸望向安静聆听的崔潜,轻轻叹了一声,叹声含着丝丝哭意。

    “所以阿潜,我想问你一个,我已经得知答案的问题——若是没有裴湛突然横刀夺爱,你是不是就真的去‘出门闯荡’,许久才回来看我一眼呢?”

    崔潜沉默了很久。

    其实他可以选择继续说谎,说自己并没有这般想,说他原本想的是,等自己恢复崔三公子的身份后,便立即返回龙兴村,迎她回崔家做他的正妻。

    可他迎着林雾知沉沉的双眸,他知道自己再说谎已经毫无意义,他也实在不想再说谎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满,撒谎的人也会心累。

    于是他阖上双眸,点了点头,嗓音干涩又痛楚:“是,我原本打算三个月回来一次……那时我真的很畜生,想着崔家情况复杂,又不忍破坏你的纯真良善的本性,也担心你无招架之力……便决定留你在龙兴村……”

    “但逐渐恢复记忆之时,我已然明悟我的心,我此生只想娶你一个妻子,于是一直托人寻找你。”

    然而前段话一出口,后段话无论是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还莫名可笑。

    林雾知只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上来,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亲耳听到崔潜诉说答案,心里还是阵阵发痛。

    她轻叹一声,望着戏台上缓缓退场的男女角们,缓缓道:“我听出来了,你改了《莺莺传》的结局,让张生金榜题名后,返回家乡迎娶崔莺莺回京了。这委实是一个好结局,郎情妾意,白头偕老……但是阿潜,这终究是你改写的结局,真正的崔莺莺……是君若弃我,我自离去,决不回头!”

    许多年后,张生路过崔莺莺家门,请求与她见上一面,却被她狠狠拒绝,二人也由此彻底断绝了联系。

    崔潜静默片刻,似乎预料到林雾知要说什么,慌乱地站起身:“那,天,天色已晚,我们先,就此别过!”

    说着就仓皇要离开。

    林雾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高声言道:“姻缘簿上从来没有并列写过崔潜和林雾知的名字,今后也不会写!”

    “崔潜……你骗了我一场,我也利用了你一场,两相抵过,我们已两不相欠了,到底是我们有缘无份……此生无法再续夫妻前缘了……”

    她说完这番话,凝视着崔潜因胸腔剧烈起伏而发颤的身影,终是不忍心,留了一丝丝余地。

    “日后你若想当我的朋友,我便认你这个朋友,坦诚相待。你若不想……那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彼此吧。”

    崔潜极惨淡地“哈”了一声,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完,他喘着粗气,气息里充斥着无尽的痛意,慢慢转过身。

    他的目光似檐下欲坠未坠的雨滴,脆弱易碎,悬在她心头沉重摇晃。

    “我们此生都不可能做朋友!要么你是我的妻子,要么你是我的仇敌!林雾知,我绝不给你第二个选项!我此生都会死死纠缠你!你休想摆脱我!”

    “……你不要逼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疯做出什么事!”

    可崔潜嘴上虽说着狠话,脚下却逐渐踉跄后退,最终简直落荒而逃一般,步伐极快地逃离了此地。

    林雾知立在寂寥的灯火中,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沉默不语。

    盛在白瓷碟里的荔枝肉,在月色与灯火的交映下,泛着莹润的光。

    过了许久,她执起玉著,缓缓夹住一块,塞入唇中,混着眼泪细细品着。

    这般时节,荔枝无比珍贵,连宫里的娘娘都未必能吃上几颗,也不知道崔潜为了讨她欢心,这一路花费多少银两和心血,才得来了这些颗。

    其实她本不必急于在今晚与崔潜一刀两断的。她大可以多耗费些时日,继续玩弄他们兄弟两个,把这一场报复做得更彻底一些的。

    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就连恶劣的性格也有几分相似。玩弄其中一个,观察另一个隐匿在暗处,痛苦隐忍却不敢爆发的模样,实在有趣的紧。

    可偏偏她越捉弄他们,便越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事实——

    他们兄弟二人的确说了许多谎言,但那些虚虚实实的言语背后,他们对她的那份爱,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五日过去。

    她没有感受报复的痛快,更寻不出一丝如愿以偿的快慰。

    或许是她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卑劣而无情地践踏旁人的真心?

    真心啊……世间最难得之物,为何偏偏夹杂在欺瞒与谎言之中……

    林雾知缓缓吞咽着荔枝,即便肚腹已经因为过于难过,隐隐撕裂般疼痛,实在难以咽下任何东西。

    她委实不理解双生子的想法,但这些于她而言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和双生子纠缠下去。

    三个人越纠缠,越理不清,越会深陷入情感的沼泽之中,不断下坠。

    她绝不要和他们兄弟二人一样,也变成不可理喻的疯子!

    快刀斩乱麻。

    还是趁早离开吧。

    …

    …

    夜半时分,更深漏静。

    一道身影自妆镜中悄然掠过。

    床帐微微掀起,随后波纹般荡开,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冰意弥漫的室内,实在适宜安睡,林雾知也裹着锦被睡得昏沉。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忽觉锦被被撩开一道缝隙,钻进去什么东西,随后下面燃起了一连串异样的舔吻。

    她不舒服地踢了踢,脚腕便被铁钳似的手牢牢握住,挣脱不得。

    清浅的舔吻立时化为重重的吮吻,灼热吐息扑在她的腿肤。

    不消片刻,林雾知被诱勾起心火,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熟悉的感觉令她缓缓睁开眼眸。

    入目的是残灯中朦胧的床顶,比较奇怪的是,床顶正震动般荡开。

    她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驱散睡意,发觉竟是整张床榻都在震动!!

    地震了?!

    林雾知吓得猛然坐起身,脸上惊恐刚刚凝聚,就对上不知裴湛还是崔潜的一张染着情潮的俊脸。

    这下她被彻底吓醒了。

    不是地震,是有人在偷亲她!

    “你你你……”她胳膊够不到人,又于昏沉睡意中忘记自己的脚腕被这人钳制住,还想抬脚去踢。

    于是一个趔趄,活生生把自己绊倒在床榻上……陷入了沉默。

    男人却倾身而来,握紧她的脚腕,轻巧地把她往他身|下拉了拉。

    轻薄的丝绸被,连一丝阻力都无,她尚且不如搁浅的鱼能扑腾一下,便被拉过去,捏握住下颌。

    “认出我是谁了吗?”

    男人贴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熟悉得让她发抖,却着实没能分出是谁。

    于是她选择避而不答,道:“说好的给我十天时间抉择,你不能……”

    “我不能如何?”

    男人低低地笑起来,周身萦绕的疯戾气息如有实质,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瞬,不待她反应,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的朱唇,轻轻辗转厮磨。

    林雾知感知到强烈危险的占有欲,明白自己若是再反抗,恐怕讨不到好,便乖顺地任由他含着唇舌吮吻。

    直吻得她两腮发酸,男人才撤出,微贴着她的唇瓣,嗓音低哑地说道:

    “娘子,我是否对你太好?”

    说这话时,他修长手指染上香膏,不安分地探入搅弄,感受到她浑身可怜的颤意,反而加快了速度。

    林雾知咬紧唇瓣,眼眸染上湿意,整个人无助而迷乱地蜷缩在他掌中,低低促促地哼喘着。

    “是,是你们做错了事,是你们,答应过我,这几日,不能碰我……说好的事,又要反悔……你们又骗我?”

    她纤弱的手指搭在男人坚实臂膀,试图阻止男人愈发放肆的动作,可她这丁点儿力气,只惹来男人的轻笑。

    “我尊重你的选择,放纵你这些时日拿崔潜刺激我,却只换来你悄悄送信给你舅父舅母,让他们离开洛京?”

    林雾知骤然浑身僵硬。

    他是裴湛?

    那他又是如何发现她的小动作?她可是托寻安暗中送信的啊?

    难道寻安暴露了?

    她的下巴又被紧紧握住,抬起。

    幽微的灯火中,裴湛半垂着眼帘,眸光沉沉如深渊,直叫人脊背生寒,不敢直视,低低笑道:“娘子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送信了?”

    林雾知压根不敢说话。即便从未见过裴湛这般形容,她也认得出,这恐怕就是他真正动怒的神情。

    原来竟是这般令人胆战心惊。

    “婚前,我赠给娘子的那处宅院,安排了许多侍从监视舅父舅母。”

    裴湛如今一点儿也不怕林雾知发现他的阴暗面,甚至巴不得她发现,最好吓得她不敢再生出半分逃离的心思!

    “我在此地日日委屈求全,只等你消了心火,再与我和乐一生……可你竟想悄悄带着你舅父舅母逃离洛京,去关东寻你的表哥?”

    他缓缓掐住她的纤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掀开她的裙摆,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一手压下她的纤腰,挺身。

    林雾知终是忍不住啜泣,浑身无力地被他掐住腰,沉沉浮浮于空中。

    哭了一会儿,见裴湛竟不为所动,还神色愉悦地眯起长眸,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啄吻,只得六神无主地想办法。

    可她的思绪总是无法集中,被冲散成片片云状,随着震荡的床榻散去。

    “裴湛!你答应过我唔……约定,今日是我陪崔潜,明,明日才陪你,你不能,放开……我要告诉崔潜!”

    她只敢拿约定,拿崔潜威胁裴湛不要太放肆,却不知此举只会激怒裴湛。

    果然裴湛哈哈笑起来,猛地咬住她的朱唇重重吮了两下,低喘道:“我的娘子,子时已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此时此刻,你属于我啊!”

    林雾知被亲得头脑发懵,听到他这些话,整个人入坠冰窖般,只敢怔怔地流着泪,却最终眼泪都被舔吻走。

    被死死压在锦被上,混乱地感受着裴湛疯魔的宠溺时,她仍是不明白局势怎么突然逆转了——

    不是她玩弄他们吗?她已经想好要如何报复他们了:拒绝崔潜,说自己只想和裴湛在一起,再拒绝裴湛,说自己只想和崔潜在一起,待他们兄弟二人斗得你死我活,她就和寻安逃离此地。

    怎么裴湛今夜就疯了……

    “我可以明白的告诉娘子,我不想再遵守那个该死约定!”

    他弹胀的胸肌贴住她细弱的后背,含着她的耳垂说话:“从今日起,之后的每一日,你都只属于我!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尊重你的选择,放纵你的任性是我此生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林雾知趴在软枕上,眼神涣散,无焦距地盯着趴在帐纱某处的蝇虫,思绪浮浮沉沉,语气断断续续:

    “你……你唔……把我骗的……这般惨啊——还敢……无耻……”

    他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地睡她?曾经的那些呵护疼宠,竟真如寻安所言,不过

    是强权者对弱权者的一丝怜悯,随时可以收回么?

    她委屈闭了闭眼眸,泪水无声地挤出来眼眶,浸湿软枕。

    裴湛似是窥到她的神情,顿了顿,缓缓撤出来,再次捏握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对准他。

    “娘子为何觉得委屈?可是因为我骗了你的财?亦或是我骗了你的身,却没有给你名分?还是我不够宠你,没有让你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

    林雾知随着他的话仔细想了一圈,默默止住了泪水,打了个哭嗝。

    没有。

    什么都没有损失……反而财产丰厚了几十倍,医术也精湛了许多……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应当是……吃了大亏啊?怎么细细数来,不仅没吃亏,还赚大发了?

    不对不对!让她捋一捋,裴湛太阴险狡诈了,她根本说不过他的!

    见她整张小脸迷茫地皱起,裴湛原本疯戾的眉眼倏然温柔下来,抬手一一抚平她脸蛋的皱巴巴。

    “因为娘子彻底爱上我了,所以才会斤斤计较我对你的爱里,那一星半点的善意谎言……娘子越是拿崔潜气我,我便是越心如明镜,你其实已经分清我和崔潜。你的心告诉我,你爱我。”

    他抓握住林雾知的小软手,紧贴住自己弹软的胸肌,让她仔细感受着他那不受控的激昂心跳。

    宛如惊天雷霆,将萦绕心头的迷雾被劈散开的感觉,她怔在原地。

    “关东、江南和淮南一带,都因盐税爆发了战乱……你如此弱小可怜,一个人去那里,让我如何不担忧?”

    裴湛俯身,吻了吻她泪湿的眼尾,语气颤抖,满是爱怜:

    “娘子,随我回家好不好……我也会给你剥荔枝,我之前还问你剥樱桃,我什么都可以做,别走。”

    第70章 定情今夜安心的人,心碎的人

    裴湛指腹带着粗燥的暖意,自林雾知的脸颊缓缓揉向耳后,连她下颌的软肉都被轻轻捏了捏。

    她整张脸都在这细碎的揉动里泛起丝丝软意,却仍没有消掉疑惑。

    怎么会找不到吃亏的地方?

    那岂不是显得她这些时日里气闷哭闹的模样很傻啊?

    “不对,你明明骗我……”她被裴湛握得嘟起唇,干巴巴地反驳着。

    “……娘子仔细想一想,若是没有我来娶你,你还真要做崔潜的外室?”

    “这绝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那时你连崔潜姓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崔潜离开了龙兴村,以后都不回来了,你又能如何?”

    “……”

    林雾知答不出来,挫败地垂下眼,但神色明显还有些不服气。

    裴湛却没有急着解释,他认为知知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定能想清楚因果,而且他刚宣泄完,又渐渐昂起,心思已经不在解释缘由上面了……

    他再度抬起林雾知的纤腿,低眸去寻她的唇瓣时,对上她仍迷茫的眼神,不由挑了挑眉梢。

    “知知,你怎么还不明白?当年在龙兴村,你不过是新婚丧夫,就受尽了闲言碎语。若崔潜当真弃你而去,你一个孤弱女子又该如何活下去?

    这回轮到林雾知诧异了:“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村子里传我的闲话?”

    裴湛默了默,指尖撩开她微微汗湿的额发,眸中藏着入骨的迷恋。

    “娘子不妨猜一猜,我有没有去平息这些议论,让你免受折难?”

    林雾知杏眼怔怔地眨了眨,倏然想起林卓出现舅父家的那一日,她自山上采药归来的路上,听到原本议论她克夫福薄的村里人,竟然开始说她是什么启明之星的贵人命格。

    一瞬间福至心灵。

    “是你?”

    她那时便觉得这事蹊跷至极,应是有幕后之人操控舆论,但又想不起舅父一家认识什么有能耐的贵人……却原来是裴湛出手帮她扭转风评?

    裴湛微勾唇,柔声说道:“我既然准备娶你,就必然要让你开开心心、风风光光的嫁给我才是。”

    他攥了攥林雾知的软手,周身原本萦绕的阴戾之气缓缓散去,又变成曾经那副温和君子的模样。

    “娘子应该相信我。我自始自终都愿意为你,披荆斩棘,驱逐磨难。之前是如此,以后也不会变。”

    这些话柔情蜜意,无限缱眷深情,林雾知登时心尖酸软一片,酸涩之气激到鼻腔,激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终是抬起粉润莹光的玉臂,轻轻环住裴湛宽肩,兀自感伤地哭了许久,认命般闭了闭眸眼,说道:

    “我承认……我或许更爱你。”

    “今夜阿潜特意请来的戏班子,歌舞的戏正巧出自你给我讲过的话本……于是整场宴席,明明阿潜坐在我身边,但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你……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望过来的长眉深眼……”

    与裴湛冷战的这些天,何止裴湛摇摇欲坠,她也是难受得食不下咽。

    尤其发觉自己喜欢的人是裴湛后,阿潜的身影便在她脑海中渐渐淡去……

    也是自那一刻起,她便知道,无论她准备如何报复他们兄弟二人,都必须要先拒绝崔潜——她没那么爱阿潜了,自然不能再白白享受阿潜的真心。

    她也实在不擅长藏着掖着,当即就和崔潜明说了他们有缘无分之事。

    正如裴湛认为她是一个聪明女子,能够想清其中厉害,她也的确想清了。

    时局动乱,若是当初她在守寡后,真的随舅父舅母去往他处营生,绝不可能像今日这般平安顺遂。

    便是崔潜恢复身份,再来寻她,她的日子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所以无论裴湛出于什么目的,欺她骗她娶她做正妻,本质上都庇护了她,让她过得日益顺心如意。

    “可能这就是我为何会百般计较你欺骗我的原因……你之前对我太好,宠得我快要忘乎所以,突然发觉你对我有一点点不好,比如冷眼旁观我的痛苦,我都难以忍受,想要发疯!”

    她把自己揉进裴湛怀中,彼此的肌肤热热地贴着,聆听他激烈的心跳。

    裴湛蓦地深深呼吸一瞬。

    千般引导,万般宠爱,终于在今日听到了这一番真切倾诉爱意之语,他颇有几分苦尽甘来的滋味。

    “你爱我,知知。”

    他啄吻着她柔软的脖颈,呼吸着她肌肤的香气,语气肯定:

    “由爱而生妄,你想独占我,让我永远宠着你。你爱我。”

    说着,他单臂抱紧林雾知纤薄的雪背,顺势握住她的下颌,舔吻她的唇舌。

    凉月光顺着敞开的窗扇,如溪流般倾洒在床榻,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瓶滚落在地毯。

    二人多日不曾好好说一句话,指尖触碰到对方汗湿的肌肤时,细小的电流滋滋通往四肢百骸,彼此都微微发颤。

    林雾知侧身蜷缩着,眸光随着帷帐的波光晃荡,似是被月色切碎。

    却终究因为心事重重,她默默推了推裴湛,嗓音犹带着情事的沙哑。

    “突然发现我爱的人是你,我其实很恐慌,我不想让自己变得卑贱,你们明明欺负我,我却不可救药……

    “而且虽然你们骗我,但你们都曾是我的丈夫……我实在不想生出偏颇,好像我是多么浪荡之人。”

    “所以我想,你们两个我都不选,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你们兄弟二人不必反目成仇,我也不再自苦……”

    裴湛额角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不由冷冷笑了一声,捏握住她黯然的小脸,语气危险道:“娘子当真舍得弃我而去么?”

    林雾知咬唇,沉默却坚定。

    裴湛不急不燥:“你若走了,我祖母定是要继续为我张罗妻子的。”

    林雾知继续沉默。

    裴湛贴着她耳畔,气音:“等你弃我而去,便有别的比你腰更细,腿更软的女子成为我的妻子。”

    林雾知隐隐蹙眉,深呼吸。

    裴湛顺着她的纤腰向下点火:“我和我以后的妻子也会做这种事,我也会舔吻她全身,竭力让她……”

    “闭嘴!你不许说!”

    林雾知终是双眸含泪转过身,抬手捂住裴湛的薄唇,怒火燃烧。

    “你不许有别的女人!”

    裴湛敛起长眸,凝了她几息,扯下她的软手,淡淡笑道:“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都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娶别的女子为妻,行夫妻之礼?”

    林雾知委屈地望着他,理不直却气壮无比,巴巴地掉眼泪:“就是不许!不许你睡别的女子!”

    裴湛默了默,指尖勾掉她的泪珠,放入唇中细细品味,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我需要阴阳调合,若你不想满足我,只想离我远远的,我也只能找别的女子行鱼水之欢……这般简单的道理,娘子如何聪颖,怎会不懂?”

    林雾知怎会不懂?她可太懂了。

    林卓就是如此,她娘刚去世一年,林卓就娶了王氏女为妻,原本属于她娘的床榻,换由林卓和王氏女缠绵……

    她一想到她和裴湛躺过的地方,以后由裴湛和别的女子——

    嫉妒而酸涩的眼泪成串落下来。

    林雾知几乎泣不成声,用力推搡着裴湛,让他退出去:“去!现在就去!去找别的

    女子睡觉吧!你还在我身体里做什么!出去!滚出去!”

    裴湛也瞬时怒火升腾,抬握住她细瘦的皓腕,脖颈的青筋暴起:

    “我说这些,难道是想和别的女子欢好吗?林雾知你究竟明不明白!你要离我而去,就注定会失去我!”

    林雾知猛地含住下唇瓣,泪汪汪地盯着他,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二人对视片刻。

    终是裴湛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倾身神色认真地吻了吻她眉心。

    “你以为我无法将你困住吗?我是爱慕你,怜惜你,不忍你受到伤害,我甚至去学秽色之物取悦你……实则我有千百种手段让你只能跪在我的□□,日日陷入情爱无法脱身,你懂不懂?”

    “非要逼我把那物什塞到你嘴里,你才知道害怕是么?””

    “你也看出来了,我会疯。”

    可说完这些话,他骤然熄了情绪,眸色沉沉地凝视林雾知。

    “告诉我,你的答案。”

    满室寂静,更漏一点一滴,风也从窗扇吹进来,吹散开碎冰鉴的寒气。

    林雾知泪水朦胧地回望着他。

    裴湛看似给了她选择权,但其实从头至尾,各种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他根本没给过她第二个选择。

    “我,我不离开你。”

    她缓缓闭上眼,认命一般。

    再一次地违背她的最初计划。

    但自从遇到裴湛之后,她似乎只能屡屡毁掉自己的原定计划。

    屡屡困于裴湛的布局中。

    根本无路可逃。

    “乖娘子……”

    “想听你再说一遍。”

    “我不会离开……夫君。”

    “好极了。”

    “你不会离开我……”

    …

    …

    精心备了一场歌舞戏,没能讨得林雾知半分欢心,还被她彻底拒绝了,崔潜心里极为不甘。

    是夜他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操起长刀来到庭院。

    然而一招一式地演练不过片刻,他就心烦意乱地把刀劈在庭院的树干上,仰首望向皎洁明月。

    不甘在心底叫嚣。

    庭院四壁上悬挂的灯盏,散发着幽然诡谲的火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

    他沉默地擦掉额角汗水,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颈间的青玉双鱼佩,霎时间脑海中闪过林雾知捏着玉佩朝他笑,认玉佩为他二人定情信物的场景。

    崔潜心中总算有了决断。

    习武之人脚步轻微,身形似鬼魅,崔潜翻过院墙,借着夜色的掩护快步穿过长廊,竟未惊动任何巡夜的护卫,悄然来到林雾知的寝房门前。

    他顿觉奇怪之处。

    寝房的雕窗怎么大开着?

    知知素来缺乏安全感,每晚入睡前必定要反复确认所有门窗都紧闭后,才敢安心躺上床。

    崔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缓步靠近雕窗,贴耳倾听。

    夜色浓重,庭院静如一潭深水。

    寝房内娇媚入骨的低泣缠缠绵绵,混着男子压抑的呼息,一声接一声,似细密的针,清晰地扎进耳中。

    刹那间,仿若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震得崔潜几乎肝胆俱裂!

    没听错!

    是林雾知……还有裴湛!

    才拒绝他,就和裴湛……这些时日他们是不是背着他一直在做?!

    崔潜眼眸血红,气喘如牛,抬手就要按住窗台,翻身入寝房,只恨长刀插在树干上,没能带过来砍死他们。

    但也是他上半身探进窗的这一瞬,看清了寝房内的情形——

    一只纤弱玉手自帷帐中探出,五指似是在难耐地挣扎,勉强抓扯住床角。然不过瞬息,另一只大掌探出,不容拒绝地攥住这只纤弱玉手,十指紧扣,暧昧地纠缠片刻,把玉手攥回帐中。

    随即,女子娇怯的哭声响起——

    “夫君别……我不想怀孕……”

    “娘子听话。”

    亲吻的声音很重,重的刺耳。

    “我怕……生孩子很痛……”

    “我算过的,今日不会怀孕……娘子别怕……若你实在不愿,我……”

    “我,我也没有不愿……只是再等些时日好不好,你容我想一想……”

    “好……”

    这一刹,崔潜仿佛失去所有气力,如同搁浅的鱼死不瞑目地睁着眼,自虐般倾听着寝房内的爱意浓重的缠绵,沉默地望着轻纱帷帐的阵阵波光。

    强烈翻涌的恨意瞬间压下此刻被欺骗玩弄的痛苦,他缓缓攥紧拳头。

    然而,他最终选择压低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沿着方才的路径,沉默地离开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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