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耳朵一声嗡鸣,都顾不上手里的保温杯,往地上一扔,抬起手就去捏顾临的嘴。
“这边都是人…你你你…”纪曈捂得死紧,一边捂,一边探着脑袋警惕地左右乱看,直到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引起了更多注意,才把扒在顾临嘴上的手收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保温杯捡起来,快步往楼梯走。
顾临施施然跟在他身后,看着也不急。
果然,纪曈走下台阶,穿进小路,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在顾临面前站定。
包还在顾临那里。
纪曈本来都打算拿包了,可看着顾临的脸,突然愣了下。
他狐疑地看着他:“你吓唬我?”
顾临:“吓唬什么。”
纪曈:“你还要我说?”
那么多人,又是图书馆门口,接吻什么的…谁敢。
“你觉得那是吓唬?”顾临视线微一下落,看向纪曈手上的东西。
“杯子给我。”
“要杯子干……”
纪曈浑身神经都要炸出火花来,因为顾临俯身拿杯子的瞬间,脸也同时低下来。
纪曈今天穿的是一件纯白棉服,帽子很大,还有一圈毛,足够遮挡旁人视线,可纪曈手指还是遽然一抖,保温杯脱手,滑落,“啪”的一声,没落地,落在顾临手中。
没有真正亲上,但那个距离和角度,只要顾临想,纪曈躲不了。
纪曈所有思绪离家出走,站在小树林石板小道上,像谁堆在那里的雪人。
“哇靠,那边是不是亲上了?这么牛的吗?”
“没,你看清楚穿白衣服的那个是谁,没亲上,就拿了个杯子。”
“白衣服那个是谁?我今天没戴眼镜。”
“纪曈。”
“嗐,他们两个啊,那正常了。”
“什么叫他们两个就正常了???”
“你们校区离得远,可能还不知道,回去翻两下校园表白墙就有数了,白衣服那个叫纪曈,黑衣服叫顾临,计算机门面,高中就是同学,俩人一直gaygay的。”
被迫听了个全的纪曈:“……”
“你……”
纪曈看着身前的顾临,“你”了半天,没“你”出什么来,忽地转身,从一旁灌木上抓了一捧干净的碎雪,朝着顾临身上撒过去。
一定有什么脏东西。
“不管你是谁。”
“从我家顾临身上下来。”
雪沫撒在棉服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顾临神色顿了下,胸腔忽然慢慢震动,笑声一点一点从唇齿间溢出。
他很少笑得这么开,纪曈一时都有些怔忪:“笑什么。”
顾临没答,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替纪曈擦拭被雪沫沾湿的手指。
顾临擦得有点重,像捏。
纪曈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掌心真的被捏了下。
“捏我干嘛?”
顾临终于开口,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昨天去心理楼上课,施教授有没有教你一个心理理论。”
怎么又突然扯到心理理论了?
纪曈不解:“什么?”
顾临:“嬉戏侵犯。”
纪曈思考了几秒,摇头:“没有。”
顾临只是轻轻笑了下:“回去查查。”
纪曈带着疑问抄近路回了教室
等入了座,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查起资料。
他在搜索框敲下“嬉戏侵犯”四个字,海量资料涌了出来。
纪曈随手点开第一个。
看到标语内容的瞬间就愣了下。
【你有没有觉得对方太可爱了,从而产生“捏、咬、啃,甚至想吃掉”的体验?】
【这并不是“有病”,而是正常的心理现象,叫做“可爱侵略”,又或者“嬉戏侵犯”(dimorphousexpressionsofpositiveemotion)一种积极情绪的双态表达,指的是在某种“过度喜欢”情绪的强烈刺激下,大脑为了保护身体,调节失控的情绪,神经系统就会激活相反的情绪,以达到平衡。】
【用更通俗的话说,就是大脑为防止加载过度,避免被“可爱死”而产生的反作用情绪。】
纪曈一行一行看完。
哦,就这个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
纪曈把手机锁屏,扔进桌膛,从包里拿出课本。
“曈曈,这节是线代,你拿离散数学干嘛?”
纪曈手一顿,把离散数学放回去,换了一本。
“你又拿错了,怎么…靠,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啊?曈曈发烧了?要不要给临哥打电话!”
李原刚掏出手机,被纪曈一把按了下去。
“没发烧,没不舒服,”纪曈头都没抬,就这么盯着桌膛,“…别打。”
“可你脸超红,跟要爆炸一样,真的……”
李原嘴巴被捏住。
“真的没事…你别问了!”纪曈再也忍不住,双手交叉叠放在课桌上,整张脸埋进手臂,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
不知道是周末没休息好,还是中午在图书馆真有点被冻着了,上课时纪曈嗓子就有点发痒,偶尔还咳两下。
等两节课上完,喉咙痒的症状没消,还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不严重,也不影响说话,纪曈打算回公寓吃两片蒲地蓝。
李原他们没觉察出异样,纪曈说话的声音也只是有点细微发闷,顾临却一下听了出来。
顾临来接人,教室人还没散干净。
他站在纪曈身旁的过道上。
纪曈低头去找塞到桌膛里的耳机:“你等一下,我找——”
纪曈话没说完,脸被掰了过来。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高度差让顾临天然存在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他眉头皱着:“张嘴。”
纪曈瞳孔地震,手里的笔直直掉在地上。
这是教室!
阿原他们还都在!
顾临你是不是——
“喉咙发炎了?”顾临眉头皱得更深。
纪曈:“……”
纪曈一脸放空地张开嘴。
不出所料,扁桃体有点肿,但症状还很轻。
“我回去吃两片蒲地蓝就好了。”纪曈说。
是老毛病,免疫力一低就容易犯。
纪曈不担心自己,倒是有点顾临。
毕竟昨晚还……
思及此,纪曈拉了拉顾临的袖子:“你喉咙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两人正说着,葛光在教室后门的位置拍了拍:“兄弟姐妹们,等下要不要去操场?今天雪大,几个学院联合弄了个草地音乐节,顺便打个雪仗,让我来通知一下。”
李原第一个站起来:“可可可,我吃完饭就来。”
周天:“我也ok。”
崔明英:“行。”
葛光视线之前被人挡着,才看到顾临:“临哥也在啊,那刚好,和曈曈一起来。”
草地音乐节,打雪仗,听着还挺热闹,纪曈俯身把掉落的笔捡起来:“行,我等……”
顾临:“不行。”
纪曈立刻改口:“不行。”
李原三人:“……”
葛光:“……”
葛光又开始笑:“曈曈,开团秒跟也不是这么秒的吧?”
李原看了顾临一眼:“我们吃饭完就过去,曈曈就算了,他喉咙发炎了,等下吹风再冻到,马上就期末了。”
葛光一听纪曈身体不舒服,立刻“啊”了一声:“那还是别去了,身体要紧。”
纪曈把包递给顾临,还是有点心动:“我觉得喉咙也不是很……”
顾临:“去超市还是去操场。”
纪曈立刻叛变:“超市。”
顾临“嗯”了一声,把纪曈重新裹成球带出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某人被|操场的热闹勾走,顾临特地换了条不经过操场的路。
两人回到公寓。
晚饭是顾临做的,清汤小馄饨配了几道菜。
吃完,纪曈喝了一支蒲地蓝口服液,担心顾临被自己传染,给他冲了一包凉茶颗粒。
两人到超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今天雪大,超市人却也不少。
顾临推了辆推车往火锅专区走。
只十分钟,推车底部就被火锅食材铺满。
全是纪曈的口味,挑不出一丝毛病。
看着那堆东西,纪曈才反应过来,什么超市20分钟,完全没用,因为顾临对他的口味习惯了如指掌,他对顾临也一样。
那不是白来了吗?
纪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走到火锅底料区。
顾临拿了两包菌菇和番茄锅底,纪曈拿了两包牛油,牛油上面还写着“魔鬼辣”。
纪曈正要放进去——
“不行。”顾临冷冰冰道。
纪曈放了回去。
逛完火锅食材,紧邻着的就是熟食烘焙和奶制品低温区。
纪曈在冰淇淋展柜停下,眼睛扫描一圈,打开冰箱,在冰箱左下角抱出一个15斤装的哈根达斯。
顾临:“不准买。”
纪曈又原地放了回去。
15斤是稍微有点大了,纪曈挪了一步,换了另一款。
顾临:“放回去。”
纪曈又又要放回去——
等等。
不行、不准买、放回去。
这些词怎么这么耳熟?
纪曈终于在好学生身上求到疵挑到刺。
“知道超市20分钟效应吗?”
“我今天在图书馆听到有人在讨论。”
“效应说,喜欢你的人,在你购物的时候,会说‘喜欢就买’、‘可以’、‘这个很甜,尝尝’等等,而不是‘不行’、‘不准买’、‘放回去’。”
顾临看着纪曈手上虽然已经少了一半容量,但仍然得抱着的冰淇淋桶,不动如山:“效应有说包括15斤和8斤的冰淇淋么。”
纪曈:“……”
等到推车装满,两人逛得也差不多了,走到自助结账区。
人不多,前面就一个男生,他边装货边用蓝牙耳机打电话。
“沐浴露和洗发露买了,鸡蛋、椰子水买了,你喜欢的那个榴莲岩烧芝士包和菠萝酥也买了,都买了,还差什么…啊?没了吗?我记得之前还有一盒的啊,行行行,就在旁边,我拿两盒。”
那个男生像是遗漏了什么,转身朝向纪曈旁边的货架,伸手去够,因为还拉着袋子,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
李原刚刚给纪曈发了几张草地音乐节的照片,纪曈回完消息,把手机放进口袋,对那个男生说:“我帮你拿吧。”
男生转头看到纪曈,像是确认完什么才点头:“好的,就中间红色的拿两盒就好,谢谢啊。”
纪曈一直在跟李原聊天,根本没注意这边货架上的东西,边转身边说:“不客——”
动作骤然一顿。
纪曈忘了,超市结账区旁的货架,除了口香糖,剩下的就是…计生用品。
前面的男生好像看出来什么,见纪曈不懂,忍着笑,越过纪曈看向他身后那位:“还是这位小哥帮忙拿一下吧。”
顾临“嗯”了一声,从货架上拿了两盒递过去。
男生:“谢谢。”
顾临:“不客气。”
纪曈:“……”
他听到了。
那个人在笑他。
因为尴尬,纪曈甚至都没回头,就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直到顾临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可以。”
纪曈一时没听懂,愣了下:“可以什么?”
顾临视线顺着他侧身的方向,轻一掠过那个货架:“喜欢就买。”
纪曈:“……………”
找踩呢!!!
超市效应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手机的震动声救了纪曈,李原发来一条语音,纪曈手忙脚乱点开,为了堵住顾临的嘴,直接开了免提。
“曈曈,上次那个鳕鱼三明治好好吃,你还在超市吗?帮我带一份呗。”
纪曈踩了踩顾临,也不看他:“去拿。”
“拿两盒。”
“再带一盒卤猪蹄,阿天喜欢吃那个,我先扫。”
顾临“嗯”了一身,转身往熟食区走。
前面男生已经结完账,还特地转身对纪曈说了句拜拜。
纪曈也回了句拜拜,只是摆手的动作有点僵。
纪曈接替他的位置,先扫了两个袋子,开始结账。
结着结着,视线开始不自觉乱瞟,最后瞟到那个货架上。
宋枕书那句“注意措施”开始在脑海里呜哇呜哇响。
纪曈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性又不是什么禁忌话题,是关于身心健康与安全的必要知识。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谈性色变?
他都去上有关爱和性的课了,看个安全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万一…哪天就用到呢?
要保护自己,尊重他人,拒绝无知,有备无患。
对,就这样。
纪曈想着宋枕书的话,飞快地在中间拿了一盒,又飞快扫码,飞快塞到了袋子最底下。
买了这么多东西,顾临肯定不会一样一样看小票,等出门就把小票扔了。
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
…如果真的不小心被发现了,也没关系,他可以先发制人,跟他科普提高安全性行为意识的重要性,而且小舅舅也说了,要——
手边袋子突然传来翻动的窸窣声音。
纪曈:“???”
下一秒。
一只一眼就能认出的手掌从纪曈腰侧伸了过来,把那盒已经被纪曈埋到最下面的安全套重新拿了出来,放回架子上。
纪曈僵硬如木,浑身上下只有嘴巴机械动着:“我没有别的意思,小舅舅那天给我打电话,说要——”
顾临接下来的动作打断纪曈所有声音。
因为顾临将那盒安全套放回了架子上,却没有收手,而是一偏,在架子最右侧重新拿了两包。
淡声又寻常地说出两个字。
“小了。”
“…………”
第52章 烦死了!!!
纪曈想和这个美丽世界说再见。
他单知道这东西有品牌和性能之分,比如…超薄、医用什么的,根本没留意盒上还有尺寸,就随便拿了一盒。
…严格说,也不能说随便,因为刚刚那个男生要的就是货架中间红色的,于是他顺手拿了这个。
谁知道拿小了。
“怎么了。”顾临语气随意到好像在问还缺什么。
纪曈始终背对着顾临,没有回头。
顾临将那两盒东西放在扫描口下,“嘀”、“嘀”两声,结算完,放在袋子中,开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提高安全性行为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是基本常识。”
“做得很对。”
纪曈越听越不对。
顾临在教他吗?
平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低了一头,纪曈连忙开口:“谁、谁不好意思了。”
顾临就站在纪曈身后,说话时鼻息偶尔会掠过纪曈耳廓。
不能露怯。
纪曈深吸一口气,转过来:“我没有不好意思,你刚刚说的都是我的词。”
“你当施教授那堂‘爱与性’白上的吗?”
“我功课做得比你早。”
“一盒计生用品而已,最基本的公共卫生服务项目,校医务室墙上就有自助发放机,刷二代身份证就能免费领。”
“我明天就拿你身份证去刷。”
纪曈都没发现自己一紧张就话多的毛病又犯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功课的确做得足,又像为了证明那堂“爱与性”的含金量,纪曈硬撑着呼吸,当着顾临的面转身,面向货架,伸手,在最底下那一排写着“personallubricant”的架子上很豪放地拿了三盒。
“挑。”
“快选。”
“等下还有人来结账。”
顾临视线在那三盒上一扫,挑眉:“看你,你挑。”
纪曈抖着手:“行,那就我挑。”
纪曈看似认真挑选,其实人走了有一会了。
什么果味樱桃、热感温泉。
两眼一黑。
他强装镇定地拿了一个最朴实、最不花哨的啫喱,半闭着眼把听着就很不正经的樱桃、温泉放回了货架上,又飞快扫码,把啫喱塞到袋子最底下。
还嫌不够。
像是生怕后面来人会看到结账界面上的“人体润滑”,又以同样的手速把顾临新拿的鳕鱼三明治和卤猪蹄扫上,直到覆盖刚刚那条“润滑”的记录。
明明只是结个账,纪曈却像打了一场仗。
虚脱。
再也不来了。
超市哪里好玩?
纪曈将将松了一口气——
“紧张什么。”
纪曈松下的脊背又挺了起来:“谁紧张了。”
“我就是想快点结账,早点回去把东西放好,别坏了,明天还要用。”
“……”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秒。
纪曈凝滞之后,补了一句:“我是说火锅丸子蔬菜熟食那些要用!不是……”
顾临轻笑一声。
“嗯,我知道。”
纪曈脸要着火,耳朵要着火,眼睛呼吸都要着火,恨不能整个人埋到雪里。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笑什么!
烦死了!!!
两秒后。
顾临洁白的球鞋上多了一个浅灰鞋印。
顾临站在那任他踩。
五秒后。
变成两个。
又五秒。
因为顾临没忍住又笑了一声,鞋印变成五个-
最后那一大袋东西暂时都没用上,因为第二天,纪曈扁桃体发炎得更厉害,去医务室抓了药,连吃三天,直到周末,才终于好全。
别说火锅,这两天就连面条都是清汤的。
所有课程基本结束,每个老师最后一堂课都是划重点,隆重程度堪比新闻发布会,拍照的拍照,录音的录音,一节课下来每个人都给老师拍了套写真。
周六那天,李原特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马上考试了,希望大家有点自知之明,不是地球爆炸请不要来打扰我,本人的自制力差到就算被关进大牢里复习,也会扣墙皮玩,任何人来打扰我,我都会停下来和他玩的ok?特此声明,警告你,也是警示我,共勉。】
纪曈刷到了,笑得不行,顺手点了个赞。
赞是上午8点07分02秒点的,李原是上午8点07分54秒回复的。
【阿原回复“JT”:啥时候吃火锅啊?今天吃咩?我感觉到澳洲肥牛片金钱肚鱼籽虾滑在召唤我。】
纪曈:“……”
纪曈还是在周日晚上将拖了三天的火锅吃了。
还被李原戏称是最后的晚餐。
一群人昏天黑地学了一星期,计院考试周终于结束,包括二次选拔。
最后一门考试铃声结束,朋友圈全是“解放了”的消息,而和长达30多天的寒假一同来的,还有两人的生日。
李原和周天生日都在一月底,两人一商量,趁着现在人还齐,成绩也没出,索性就在考试结束当天一起过了。
“莱茵河Party,包厢3个6,晚上6点半啊,别忘了。”
李原在群里发了条语音。
底下纷纷回复。
“去上莱茵河了,还是最大包厢,666,原哥天哥霸气。”
“小弟膜拜膜拜膜拜你。”
因为各学院各专业考试时间都不定,李原和周天没喊别人,就计一和计九一群人,还有几个已经考完试的一中同学。
都是再熟不过的人,连招待都不用,一进门,把礼物往沙发随便一堆,端起茶几上的果酒喝两口,拿起话筒就开始呀啦嗦。
纪曈拉着顾临一进门,就被灌了满耳的魔音。
三四个男生一起唱,也分不清拉锯子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顾临将手上的盒子递给李原。
“生日快乐。”纪曈说。
因为物件比较大,又出自顾临和纪曈的手笔,一群人都围上来。
“送了什么送了什么?”
只有李原一眼认了出来:“是航拍无人机吗?”
“嗯,”纪曈又转头对周天说,“阿天的山地车不好带,直接给你寄家里去了。”
李原夸张捂住嘴:“我才多提了几句,你和临哥就记下了,这、这、这……”
“这怎么不是爱呢?”
“实在是太喜欢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先升天了!”
李原拿着话筒就要上来扑纪曈,被纪曈一掌顶了回去:“别贫。”
“好饿,我先吃点东西。”纪曈拉着顾临在沙发上坐下。
两人刚入座,门口又进来两个人,是计九的人,一男一女。
女生叫田子萱,男生叫聂宏畅,是对情侣。
聂宏畅把礼物递给李原和周天:“一碗水端平,一人一双鞋,款式尺码都一样的,我办事你们就放心吧。”
李原眯着眼看他:“兄弟,不是我不放心,实在是你的眼光……”
聂宏畅人长得不错,但眼光出了名的烂,无论是衣品还是鞋品,都让人无法恭维。
计九的人曾一度怀疑各大品牌店的奇葩产品都被聂宏畅包圆了。
这样的眼光如何追到田子萱这件事,至今在九班成迷。
好在有女友之后,审美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但审美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李原和周天仍旧抱有怀疑。
直到挽着他手臂的田子萱说:“不是他挑的,我挑的。”
李原和周天顿时安下心。
李原:“嗐,瞧萱萱你说的,都是兄弟,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天:“就是。”
聂宏畅:“……”
“聂宏畅啊聂宏畅,怪不得萱萱一答应,你立马在朋友圈官宣了呢,搁这等着呢,两个人送一份礼物是吧?”有人开始打趣。
纪曈耳朵忽地竖起。
“哎呀,羡慕不来,小情侣就是好啊,以后送份子钱都可以只送一份。”
“亏了,”葛光一拍大腿,随便拉过身旁的段奇伟,“早知道今天要送礼,前两天我就应该先跟阿伟官宣一下,省一份钱,等生日结束我们就分手,等下次谁再生日,我们再复合,这不就结了吗。”
段奇伟:“谁要跟你……”
葛光:“礼物钱我出六,你出四。”
段奇伟一下趴在葛光胸膛:“哎呀葛哥idoido!”
周围笑倒一片。
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句:“谁说必须要情侣才能只送一份,曈曈和临哥也只送了一份啊?”
所有人一愣,紧接着想起刚刚的情形——
礼物是顾临拿着的,“生日快乐”是纪曈说的,两个人,礼物只有一份,可全场愣是没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
纪曈端着饮料的手倏地一紧。
包厢内安静两秒——
“谁能跟曈曈和临哥两个比啊。”
“就是就是。”
“他们俩都超脱五行之外了。”
“就是就是。”
纪曈:“……”
话题很快被揭过。
人到齐,两位寿星吹完蜡烛许过愿,没吃几口就开始玩酒桌游戏,都是啤酒,度数不高,又刚考完试,纪曈也就随他们。
但他没多喝,就喝了两杯,因为顾临不让。
纪曈喝完最后一口,放下杯子,转过去看着顾临,眉眼在包厢蓝紫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怎么了?”顾临问。
纪曈把湿漉漉的手掌抬起来给他看:“啤酒倒手上了。”
顾临抓住他手指,转身准备去拿纸巾,纪曈开口:“擦了也有味道,我要去洗手。”
他自然而然地说:“你陪我。”
两人一道起身。
因为离得近,两人说话的声音一字不落传进田子萱和其他几个女生耳朵里。
“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上厕所洗个手还要陪啊,我和我小姐妹都不这样。”
“别说小姐妹,我和我男朋友都不这样。”
田子萱实在没见过两个男生能好到这种程度,刚好李原嫌那个位置手气不好,换到了女生这边坐,田子萱拉住他:“阿原。”
李原:“嗯?”
田子萱:“你跟我讲实话,曈曈和顾临真的不是一对吗?”
一个学期李原都不知道回答过这个问题多少次了,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看起来很像,但真的不是。”
田子萱“啧”了一声:“你没看到,刚刚曈曈手湿了,顾临抓着他手指就要给他擦,曈曈说要去洗手,让顾临陪他,然后两个人抓着手一起走了。”
李原又“嗐”了一声:“抓着手一起走怎么了,高中曈曈脚扭了临哥还直接抓他脚呢,抓完还直接抱着走。”
田子萱:“……”
那边葛光在喊李原快来下一轮,李原见几个女生还是一脸“你没有说实话”的模样,豪迈一笑。
“萱啊你知道我爱打麻将对吧,这样,我发誓,我就拿我最爱的麻将事业发誓,这下总信了吧?”
几个女生一惊。
“这么狠?”
李原神气一甩头:“这叫家人的自信。”
“阿原你干嘛呢,还不快来?”葛光又开始催。
李原:“来了来了。”
包厢里热闹到各种杂音混存,盥洗室倒是安静。
纪曈洗完手,手机响了。
是接着奏乐接着(5)的消息。
纪曈抽了张纸巾擦干手指,随手点开,李原的头像刚好闪了下。
【阿原:笑死。】
【阿原:曈曈你和临哥刚刚一起洗手去了?】
【JT:嗯。】
【阿原:子萱说没见过两个男生一起去洗手的,问你和临哥是不是一对哈哈哈哈哈】
【JT:……】
【JT:?】
【阿原:放心,我还不知道你们啊,我当然说不是啊,她们还不信。】
【阿原:我就发誓说如果是,以后我打麻将每一次都摸烂牌,把把输,输精光,她们才信了哈哈哈哈哈。】
【阿原:我机智吧。】
纪曈再没回消息,李原坐在包厢,也没在意,正打算切块蛋糕尝尝,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不是群消息。
李原有点奇怪。
曈曈怎么还私聊了?
他点开一看。
【曈曈:一场麻将少则三四小时,多则八|九小时,无论是对腰椎腿脚还是精气神,都是很大的损害,以后别打了吧。】
十几秒后,又弹出一条。
【曈曈:还有你上次来公寓不是说很喜欢那个Gabriel的音响吗,我也很少用,等晚上结束,你来公寓拿吧。】
又十几秒后。
【曈曈:[玫瑰花]】
第53章 “我喜欢你”
纪曈把外套脱在了包厢,此时身上就穿着一件羊毛毛衣。
毛衣袖口也沾了点啤酒,纪曈洗手时顺带着冲了一把,等顾临看过来,袖口已经湿了一片。
“也不嫌难受。”顾临无奈。
盥洗室离前台很近,顾临去前台买了一包速干绵柔巾。
拿着棉柔巾回来时,就看到纪曈站在洗手池旁,抿着嘴,噼里啪啦敲字。
隔几秒,飞快敲一串,又隔几秒,又飞快敲一串。
“谁的消息。”顾临走过来,抽了几张棉柔巾,抬起纪曈右手,用棉柔巾吸压被打湿的毛衣袖口。
纪曈:“你没看手机?”
顾临:“没。”
纪曈:“…阿原的消息。”
纪曈不知道怎么说,就把手机翻转。
顾临三两下扫完,也没什么表情,似乎比起群里的消息,纪曈被打湿的袖口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袖口干得差不多,顾临才缓声开口:“影响不大。”
纪曈:“?”
顾临:“他不发誓也很少赢。”
纪曈:“……”
话是这么说,但……
纪曈皱着眉:“我们是不是该告诉他们一声?”
纪曈声音有些犹豫。
顾临听着他的语气,把纪曈毛衣袖口往上翻折两圈,等湿的地方贴不到皮肤,才随口道:“不想说?”
“也不是,”纪曈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特地说一声,有些奇奇怪怪的。”
以阿原的性子,说不定要吵翻天。
“那就不说。”顾临抽了张棉柔巾垫在被挽起的袖口下方,“那只袖子有没有湿。”
“没湿…说正事呢,说什么袖子,”纪曈轻轻踢了他球鞋鞋头一下,思索几秒,“现在也放假了,等寒假结束吧,下学期再和他们说。”
“嗯。”
定了主意,纪曈也没那么心虚了,和顾临一道走回包厢,一群人刚好在讨论顾临和纪曈的生日。
“临哥生日在教师节,已经过了,但曈曈快了。”
“曈曈生日最好记啊,比临哥都好记,大年初一。”
“对,曈曈过农历的,毕竟日子好嘛。”
“他那个‘曈’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日子太好也有太好的烦恼,毕竟是年初一,本来就是拜年的时候,就是我们想要当天聚聚,曈曈也挤不出时间,他小舅舅往年只在过年那几天回来一趟,忙着呢,所以基本都延后到大年初七初八聚一下,今年应该也这样吧…唉曈曈回来了。”
“曈曈,刚好说到你,你今年生日还是跟以前一样吗?挪到初五后?”
今年应该也这样吧…纪曈心里这么想着,下意识看了顾临一眼。
前几天他听到了顾临和家里打电话,他爷爷要他去德国过年。
“嗯,具体时间再看。”纪曈说。
两人重新坐上沙发,李原他们玩完第一轮游戏,又开始第二轮,田子萱把话筒递给纪曈,问他要不要唱歌,纪曈摆了摆手。
“机票订了吗。”纪曈问顾临。
顾临:“还早。”
那通电话之后,纪曈就从顾临口中得知是自己误会了,顾临没和家里“闹掰”,北山那幢别墅也还在顾家名下。
是该高兴的,但——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带几道伤回来,你就死定了。”纪曈没忍住。
“一条小口子也不行。”
顾临至今没跟他说后背那几道伤的事,纪曈也只知道是爷爷打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纪曈能感觉到顾临还有一些事瞒着他,没说,如果放在以前,他或许会像让爸爸帮忙查北山别墅那样,用资源和手段去查,但现在他不急了,因为知道顾临不会再离开。
这个认知就像方舟,一场洪水之后,最终平稳地停靠在雄伟的阿拉拉特山,再不动荡。
他和顾临之间仍然没有相连的脐带,却有绑住彼此的红线。
可理智归理智,一想到这么长时间不见,纪曈难免有些闷。
“我本来都想好了。”纪曈声音郁郁。
顾临:“想好什么。”
纪曈看了他一眼,说了实话:“…你要是寒假不回去,就带你回家过年。”
顾临顿了下。
“怎么带。”
纪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捻了捻手指,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先说兄弟呗。”
“纪曈。”顾临冷不防连名带姓的一句。
纪曈:“……”
顾临只喊了一个名字,再没说多的第二句,纪曈却从中听出了“你再让我听到‘兄弟’两个字试试”的意思。
“‘先’,我不是说了吗,‘先’。”纪曈立刻道。
说完,他揪了揪袖口上的碎毛:“你知道我妈妈是学艺术的,她在圈子里见得人多,像我们这样的…也很多,她又敏锐,咳…说不定看着看着,就发现什么了。”
顾临原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
“如果发现了呢。”
纪曈又扯了两根毛衣碎绒,扔进顾临掌心:“发现就发现了呗,那也只能承认啊。”
毛衣碎绒飘轻如飞絮,顾临却感受到了重量。
他长指微动,拢住那团碎绒,也勾住纪曈的指尖。
“如果阿姨不同意呢。”
纪曈指尖在顾临掌心很轻地点了两下,良久。
“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就住不了大别墅。”
“只能回公寓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他没说遥远的以后,没说还看不见的未来,只说现在,只说眼下。
顾临存在在那里。
就像那间随时可以回去的公寓。
田子萱几人唱完一首歌,一回头,看到的又是两人腿贴着腿,勾着手玩的一幕。
田子萱简直服了。
两人手指是黏在一起分不开吗?
她正打算拉李原来看,包厢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话筒啸叫,紧接着,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响起。
一瞬间,整个包厢安静下来。
“什么动静?怎么了?”有人连忙问。
离门最近的段奇伟透过包厢门中间那一条透明玻璃往外张望,他凝神听了一会。
“好像有情侣在吵架,我听到分手什么的。”
李原倏地放下骰盅:“分手?”
葛光连忙放下酒杯:“情侣吵架?”
十秒后,除纪曈和顾临外,整个包厢所有人都贴在了包厢门上。
“哎呀,别挤我,我看不到了。”
“嚯,好多人啊。”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笑死,隔壁音乐也停了。”
“完全听不清啊,”李原推了推身边的段奇伟,“都退后点,我开点门。”
纪曈担心他们偷听挨揍,起身正要走过来,门已经被李原拉开一条缝。
没有任何指令,所有包厢音乐却都默契地关停,整个走廊只剩下一道女声——
“你跟我说昨天的车票回家,就是这么回的是吗?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
“我管得太多?女朋友问男朋友一句在哪里,在干什么,就是管得太多是吗?行,那现在就分手,以后我不会多问你一句。”
葛光听得想出去揍人:“这种男的也能有女朋友?”
就在一群人以为已经很离谱的时候,没曾想那男生突然笑了一声。
“分手?我有说过我们在一起吗?我有跟你告过白吗?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正要往门口去的纪曈突然停下脚步。
包厢内一片倒着抽气的声音。
“你不会觉得亲了几下就是在认真处对象吧?拜托,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玩高中纯爱那一套,我们现在顶多算不清不楚,彼此不用负责,觉得合适就继续,不合适就一拍两散,就这么简单。”
“靠,我受不了了。”段奇伟抄起一旁的果盘就要往外面走,被葛光和崔明英拦住。
“冷静点冷静点,这种男——”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
“好,一拍两散,老娘拍了,现在可以散了。”
“我玩得起,但你记住,以后最好避着我走,否则我见一次拍一次。”
女生话音一落,整个走廊安静两秒后,先是从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包厢传出一句“好”,紧接着各个包厢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还有用话筒喊“打得好”的。
那男生似乎也觉察到很多人在看,甚至还有拿手机拍的,铁青着脸快步离开,倒是那个女孩子当场开了一个新包厢,还给这条走廊上每个包厢送了一扎蜂蜜柠檬茶。
吃瓜结束,李原和葛光还不解气,又大骂了那个男生一通,骂着骂着,突然一个扭头,看向聂宏畅。
聂宏畅被盯的浑身发毛:“看我干嘛?”
李原:“全场男生就你一个有对象的,不看你看谁。”
纪曈突然有点口干,端起蜂蜜柠檬茶啜了一口。
葛光看向田子萱:“萱萱,畅狗有跟你表白吧?”
聂宏畅:“……”
送礼物的时候还是“兄弟”,现在就“畅狗”了。
聂宏畅急到整张脸都是红的:“当然告了!我又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萱萱没答应前,我连她手都没碰过,更别说亲…那什么了!”
纪曈被柠檬茶呛了一大口。
田子萱给男朋友正名:“告了告了,仪式都有。”
李原语重心长看着在座女生:“姐妹们,记住了啊,那种‘不清不楚’,连告白都没有,上来就牵手亲嘴什么的男的坚决不能要,避大雷,全都是经验教训!以后要是真的不幸遇上了,给我打电话,我去干他!”
葛光:“干他!”
段奇伟:“干他!”
纪曈低头不说话。
田子萱:“话糙理不糙,谈恋爱的确还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告白,别的不说,纪念日总要有吧,不正式告个白以后连纪念日都找不到。”
纪曈从桌上随手拿过一瓶啤酒,打开喝了一口。
一群人闹到将近十点,所有人都染上醉意才将点歌机停下。
“才十点?”李原看了眼手机,“现在回学校也太早了吧。”
葛光他们也觉得意犹未尽。
“再碰得开学了吧?”
“别说这么令人心碎的话,要落泪了。”
“你们等下还有没有别的事?”李原思索几秒问。
“考试都结束了还能有什么事?”
“几个要赶高铁的,买的票都是明天几点?”
“早就料到今天有得喝了,都是下午和晚上的票,光哥更牛,直接买的后天的。”
“行,”李原一拍掌,举着一个大拇指朝着某个方向一比划,“两条街外就有一家金色汤泉,元旦那段时间刚开的,说是洗浴界天花板,去不去?!”
“去去去。”
“加我一个。”
“按摩哪有不去的道理,走走走。”
“行,那我马上订个团购,要去的举手。”
除了两个还有其他安排的女生,其余人全都举了手,只剩下纪曈和顾临。
李原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还没开口,顾临先说了话:“你们先去,我带他回去换件衣服,迟点再说。”
李原:“好好好,那临哥你们等下过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顾临:“嗯。”
李原和周天去结账,剩下的人闹哄哄去洗手。
洗完,走出ktv,纪曈和顾临走在最后,因为离得近,手背时不时擦贴一下。
“汤泉就两条街,走路就15分钟,我们走两步?”李原看着导航说,“刚好散散酒气。”
其他人点头。
“你们早点去吧,我和顾临等怡然她们打车。”
怡然就是有其他安排的女生。
李原听纪曈这么说也放心,叮嘱怡然两个到家了发条微信,又看着纪曈:“那曈曈你和临哥也早点回去,要是来按摩就call我们。”
纪曈点头。
李原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汤泉走,纪曈和顾临送两个女生上完车,静静站在路旁。
十几秒后,纪曈再也忍不住,拉住顾临手腕往ktv旁边的小巷子里带。
全部的耐心只够他多走两步,甚至都不怕外头来人,在巷口的位置就停下。
说是巷子,其实就是KTV和旁边的酒店墙壁隔出的一段小路。
因为地段好,都是中高端场所,里外都很干净。
纪曈攥着顾临手腕,一下把人压在墙上。
李原、聂宏畅还有田子萱几人的话像速燃的柴,在他身上烧了两个小时。
纪曈知道他和顾临不是“不清不楚”,也不可能有谁不负责,其实他不缺特地的告白,顾临也不缺,但田子萱有句话却给了纪曈会心一击——
如果不告白,以后连纪念日都找不到。
纪曈认认真真看着他,直到在顾临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顾临,我……”
“告过了。”顾临忽然开口,像是一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截断纪曈的话。
“告过白了。”顾临又重复了一遍。
纪曈有点懵:“什么时候?”
“跨年那天,”顾临抬起手,在纪曈下巴轻轻摩了一下,“你拉住那个气球的时候。”
纪曈一怔,正要说话——
“说要跟我结婚的时候。”
“让我不要回德国的时候。”
“让我亲你的时候。”
“都是。”
旁边ktv大堂的音乐伴奏声时隐时现,纪曈怔忪许久,整个人像被名为“喜欢”的潮汐温柔冲击着的贝壳,漂浮在最柔软的涟漪上。
他勾住顾临的手指,等大脑重新运转,深吸一口气。
“那你也告过白了。”
“你许愿‘永远在一起’的时候。”
“把身份证和护照交给我的时候。”
“亲我的时候。”
“都是。”
“嗯,”顾临轻轻笑了一声,“但还差一句。”
“什么。”
“我喜欢你。”顾临注视着这双眼睛,用一种要将人牢牢锁进眼底的神情。
“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我也喜欢你。”这次纪曈答得飞快,心上像炸开一朵烟花,他将顾临的手指勾得越发紧,“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那纪念日就定在1月1号?”纪曈生怕自己忘记,连忙敲下决定槌。
“嗯。”
纪曈笑着晃了晃他的手指,良久。
“顾临,我好像还没喊过你‘男朋友’?”
“现在喊。”
“男朋友。”
“嗯。”
纪曈喊完,难得有点赧,一低头埋在顾临肩上,只埋了一会,下巴就被一只手掌托起。
纪曈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顾临在他脸颊两侧很轻地捏了两下。
“现在可以亲吻我的男朋友了么。”
纪曈顿了下,微微仰着脸:“可以。”
纪曈扁桃体发炎加各种考试论文交叠,这段时间两人很少接吻,哪怕有,也就是简单的贴碰,纪曈仍旧没太学会接吻。
直到齿关被撬开——
“咚”,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
纪曈懵了一瞬。
自己心跳有那么大声吗?
纪曈隐约觉察到哪里不对,他微微推开顾临的肩膀,循着记忆,朝着巷口的地方一看——
李原滑出一米,摔在地上。
身后不远处是呆若木鸡直直站立宛如冰雕的一群人。
除了有事走掉的两个女生。
一个不落。
纪曈:“………………”
第54章 兄弟情深???
时间倒回17分钟前。
一群人有说有笑刚经过转角,李原突然停下脚步,交叉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摸。
葛光:“知道你想搓背,也没必要这么早就搓吧?还没到汤泉呢。”
“谁特么搓澡了,”李原差点翻白眼,“我卡包不见了!身份证驾驶证校园卡什么的都在里面呢。”
一群人一听,全都停下脚步。
这一堆证件要丢了不得折腾一大通?
“你唱个歌还带个卡包干吗?确定带了吗?”段奇伟连忙上来帮他一起掏口袋,“上次老杨那狗东西出门吃饭也说自己钥匙丢了,我们陪他找了半个小时,最后在寝室找到的,他压根没带。”
好在周天帮李原作了证。
“还真带了,他有莱茵河的会员卡,结账的时候还用……”周天登时想起来,“是不是落前台了?你那时候不是拿了卡包吗?”
田子萱:“卡包什么颜色的?”
李原:“黑色。”
田子萱动作比所有人都快,已经拿出手机打开点评网站:“我给前台打电话,如果没有,可能掉路上了,折回去找。”
说着,田子萱在页面上找到莱茵河联系方式,拨打。
“喂,你好,请问是莱茵河吗?”
“我是666包厢的顾客,刚刚结账的时候我朋友好像把卡包遗落在前台了,请问你们有看到吗…黑色的,对,姓李…在那边是吗?好的,麻烦你们保管一下,我们马上过来。”
田子萱挂断电话,无需言明,一群人无语看着李原。
李原朝着兄弟姐妹敬了个礼:“sorrysorry,我的错。”
一群人只好折回去。
因为刚经过转角,返程只走了三四分钟,就回到了莱茵河在的那条大路上。
深夜长街上行人不多,崔明英遥遥望了一眼:“临哥和曈曈回去了没?”
周天:“应该回去了吧,都十来分钟了。”
葛光:“肯定回去了,你看那边就几个女孩子在等车。”
以临哥和曈曈的身高,以及一黑一白的穿搭,无论在哪里都显眼。
卡包此时正安安稳稳放在前台,众人也没被影响心情,只当个小插曲,有说有笑朝着莱茵河走。
田子萱和几个女生走在最前面。
“怡然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明天荷池公园有浮世电影节获奖纪录片观影活动,问我们要不……等下!”
最前头的女生像被突然按下暂停键,倏地停下脚步。
“怎么……”
“别说话!”她声音压得只剩气音,表情却“撕心裂肺”,眼睛瞪得像个铜铃,死死盯着某个位置。
身后大部队一头雾水,跟着停下步伐,循着她的视线,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是莱茵河旁的巷子。
巷口里头几步的位置,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极地披风薄长羽绒,很放松地微曲着脊背,靠在墙上,一个穿着米白浅菱格纹双排扣宽松棉服,半压半靠在黑羽绒那人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
李原一眼认了出来:“唉?临哥和曈曈怎么还没走?”
连葛光几个男生都觉察到这距离有些超标了,李原却丝毫不觉有异,他抬起手,朝着巷子那边招了招,正要喊,一个“临”字都没出声,就被田子萱猛地拽住,嘴巴也被聂宏畅死死捂住。
田子萱:“喊什么喊??”
李原:“?”
葛光挠了挠头:“那什么,临哥的手是不是搭在曈曈腰上啊?”
段奇伟:“…好像是。”
“要不还是先去莱茵河吧,”一个男生忽地收回视线,莫名其妙在原地转了一圈,“我感觉有点…怪怪的。”
聂宏畅捂得死紧,在李原感觉自己要窒息的前一秒才将将松手。
“捂我干嘛?”李原大喘一口气。
“你不觉得两人离太近了吗?”田子萱极小声地说。
“也还好吧,”说话的是周天,“可能在聊什么事。”
田子萱:“??”
有什么事非得大半夜躲在巷子里压在墙上说?
田子萱简直想打开周天他们的脑子看看和平常人有什么不同。
明明平日看起来都挺机灵的,怎么在顾临和纪曈的事上就这么大心眼。
“这叫‘还好’,两人就差亲上——”
田子萱话还没完,聂宏畅拉她的手遽然一紧,表情震惊到宛如见鬼。
田子萱直觉是巷子那边发生了什么,她猛地一偏头——
巷子里两人最后一点距离也消失。
一个微微低头,一个微微仰头……亲上了?
“哈哈,我一定是喝醉了,”葛光嘴巴和手脚一起抖,痛苦地闭上眼,“竟然看到临哥和曈曈接吻了。”
“一定认错了,穿得像而已,我们走吧。”
“对,巷子里那两个人只是很凑巧地穿了和临哥曈曈一样的Risveglio当季最新款单价29812的棉服而已。”
“…………”
所有人的声音和思绪埋在李原摔出去的那一声巨响中。
最后一点“侥幸”都被消磨干净。
他们认错还有可能,李原和崔明英他们不可能认错。
巷子里正在亲吻的两人似乎也听到了那声巨响,穿白棉服的那人仰起脖颈往后一偏,转头。
视线相对。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无人再说一句话,也没再动一下,李原就这么冻在深冬静谧的长街上。
跟他一起冻住的还有纪曈。
不是去汤泉了吗?
怎么突然回来了?
哪里冒出来的?
纪曈后颈都是麻的。
满场面容平静的只有一个顾临。
从纪曈回头起,田子萱视线就钉在了那两人身上,再没移开过,她清晰地看见顾临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没有惊慌,没有僵硬,甚至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心虚,只是松开了揽在纪曈腰际的手,很轻地、满带安抚意味地拍了拍,紧接着又抬起,擦去纪曈唇角的水痕。
田子萱:“……”
除顾临外,剩下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连胸口都忘了起伏,直到另一个陌生女孩经过。
她被这群僵硬如冻雕的人吓了一大跳,仍然鼓起勇气走向坐在地上的男生。
“同、同学,你没事吧?能起来吗?”
李原整个人宛如一具空壳,精神都是错乱的,他呆滞地张口:“没事。”
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吗?
李原哆哆嗦嗦拿出手机。
热心女生看他抖如筛糠的手,原本还以为他要打急救,正想说她可以帮忙,一低头,看到李原在搜索框输入一行字——
【急性酒精中毒会看到兄弟亲嘴吗】
女生:“????”
120!!!
搜索app没有给出解答,只推荐了权威专家。
李原手脚重得像灌了铅,他撑着地,蹬了一下,没起来,又蹬了一下。
田子萱终于拽了拽聂宏畅,在热心女生即将拨打120的前一秒,上前拦下,将李原搀了起来。
纪曈眼前一黑,却听到顾临的声音。
“正好。”
“什么正好?”
“不是说‘特地说一声’很奇怪么,”顾临回勾他的手指,“现在不用了。”
纪曈眼前又一黑。
是这么算的吗?
那边李原已经被扶了起来,纪曈想着刚刚那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李原有没有摔到。
“出、出去吧。”纪曈干巴巴开口。
顾临垂下眼看了他一下,像是在问“敢出去了?”
如果可以,纪曈也想长埋在地缝里。
但不行。
“总要出去的,”他费劲地说,“又跑不了。”
顾临低低笑了一声,牵住他的手,转身正要朝外走,纪曈把手挣开,跨了一小步,站在顾临身后。
“你走前面。”
两人终于从巷子里走出来。
李原、崔明英、周天以及几个高中同学仍处在昏迷状态。
纪曈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沉默,正要张口,先听到了田子萱的声音——
“曈曈,现在你不会要说‘好兄弟亲个嘴怎么了’吧?”
纪曈:“…………”-
半小时后,莱茵河666包厢重新开张。
“有一段时间了?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纪曈,临哥还没来一中的时候我就跟你了,比临哥跟你的时间还长了好几个月,你这么对我。”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赌上我麻将事业的时候,你突然跟我说打麻将对腰椎腿脚精气神不好,让我别打了,还要把蓝牙音响拿给我,还送我玫瑰。”
“我单以为是比起阿天,我在你心里分量更重,我比阿天还多一份礼物,心里还怪美的,结果呢,结果…你记不记得‘道义之交兄弟情深’是谁说的?要我拿给你看吗?你看看,是不是你自己…靠!连这个都删了!!”
“知道了知道了,”纪曈再听不下去,叒一次捏住李原嘴巴,“要不要拿个喇叭给你喊?”
“拿,你敢拿我就敢喊,就喊‘救命,这里有一对gay’!”
“……”
“…蓝牙音响还要不要。”
“事情败露了,连音响都不想给了是吧?”
“………”
“那就安静点,等下一起回……”
“去你和临哥的爱巢拿是吧,我知道。”
“……………”
几罐啤酒下去,一群人总算在冲击中彻底回神。
“曈曈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崔明英拍了拍李原的肩膀,算了算时间,“所以上次你小舅舅突然送你回寝室,也是因为这个?”
纪曈被闹得慌,也喝了一口酒:“嗯。”
崔明英一开口,包厢又安静下来。
也是直到这时,李原他们才想起这两人的家境背景。
本来两个男生在一起就不容易,更何况两边还是这种情况。
这下连李原都缄口不语。
“…小心点也是应该的。”田子萱说。
几个女生彼此对视,开口:“曈曈,你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
纪曈:“?”
他没有不让说啊。
本来就打算寒假回来之后就跟他们坦白的。
他也没有要和顾临谈地下恋情的意思。
纪曈疑惑:“没事,我——”
“我们不是那种不懂分寸的,”葛光俨然已从几个女生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事情的要紧性,“放心吧。”
纪曈不知道到底该放心什么,只知道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连李原都不吵了。
耳朵得到解放。
考了一天试,闹了这么一通,纪曈累到根本不想再细问,更不知道李原他们到底哪来那么多精力,二度离开ktv后,又浩浩荡荡去汤泉按摩。
只剩纪曈和顾临还坐在包厢里。
门一关上,纪曈整个人仰头靠倒在顾临怀里。
“累了?”顾临拨了拨他前额的碎发。
纪曈没答。
过了一两分钟。
“以后不要在外面亲,”纪曈说,“有心理阴影了。”
总感觉扭头就是一堆人。
他发小脾气的时候表情总是很生动,顾临看着,很轻地笑了下。
“能治。”
“嗯?”纪曈没懂,“怎么治?”
顾临没说话,宽大的手掌往下一移,托起纪曈的后颈,偏头低下去——
“曈曈,我卡包——”
包厢的门猛地被李原拉开。
寂静。
又一次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李原第一次看见临哥这样的眼神。
里面清清楚楚写着——
要鲨人。
第55章 先揍还是先亲
以李原磨蹭的速度,回去找个卡包起码要十分钟,葛光心里有数,正打算去厕所放个水,刚走出没两步,李原从走廊尽头走来。
“今天动作怎么这么快,是不是…什么表情?”
李原突然梦游惊醒似的抖了一下,愣愣盯着自己手上的卡包,一秒,两秒,一把扔给葛光。
“脏东西,一定有什么脏东西!”
葛光:“??”
葛光急着解决个人问题,随手把卡包往自己兜里一揣:“行行行,我给你拿着,免得等下再丢。”
“明英他们都在门口,你先去门口等,我去——”
葛光话都没说完就被李原一把拉住。
李原惊魂未定:“你去哪?包厢??”
“谁去包厢了,我去厕所放个水。”
“前台右转也有厕所,你非往左走干嘛?”
“这也要管?”
“憋着!”李原不由分说拽着葛光走了出去。
葛光:“???”
崔明英几人看见李原拉着葛光一道出来,也有些奇怪,李原表情和脚步都很急,催促着人往外赶,愣是凭一个人把小二十号人推挤出去。
田子萱:“对了,你有没有跟曈曈说……”
李原:“我什么都没看见!”
田子萱:“…我是问,你有没有跟曈曈说什么时候去他和临哥的‘爱巢’拿音响。”
李原:“……”
所有人沉默一瞬,李原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群人闷头往金色汤泉走。
而此时的莱茵河三个六包厢,纪曈正用围巾覆着脸,面朝沙发椅靠,背对着顾临躺尸。
顾临看得好笑,捏了捏他食指。
“别碰我。”纪曈声音带着一种堪破红尘的安详。
“生气了?”
纪曈又躺了将近小半分钟,才一把掀开围巾坐起来:“我都说了别在外面。”
“回家可以,是么。”
说着,顾临从沙发上站起来,顺势俯身要去抱自家男朋友。
纪曈拍掉他的手。
“干什么。”
“回家。”
“你又转移话题?信不信我发火?”
“没见过,”顾临笑了下,带着点故意捉弄意味地顿了一秒,“发一个?”
纪曈愣了好久,随手抄起台子上的纸巾朝着顾临扔过去:“欠揍是不是?”
顾临单手接住纸巾,随手放回台上。
“没不让。”他将人从沙发里捞起来,替纪曈整理被围巾弄得凌乱的头发。
“真让揍?”
“嗯。”
真让揍纪曈又舍不得了,顾临那么容易留疤,怎么揍。
可这话不能说。
纪曈微微屈膝,用膝盖撞了撞他:“回去吧。”
“家丑不可外扬。”
“揍人也得在家里揍。”
毛衣袖口在包厢暖气的热烘下彻底干透,顾临用手压按一下,确定没有潮气,将垫着的棉柔巾拿走,理好袖口,又去拿外套给纪曈穿上,等穿齐整才牵着人走出去。
回到半岛已过零点。
在外头跑了一天,纪曈把棉服脱下,直接扔在玄关过道那个西红柿脏衣篓里。
“你外套也扔这,明天喊人拿去干洗。”纪曈边换拖鞋边对顾临说。
身上到处都是酒气,还有ktv大堂不知名的香水味,纪曈不喜欢这个味道,撑着墙壁换好拖鞋,扔下一句“我先去洗澡”,头也不回跑进主卧。
洗完头洗完澡,纪曈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换好衣服从浴室走出来,疲乏被热水一浇,全都析出来。
纪曈踢掉拖鞋正要上床,“咚咚”两声,门被礼貌地叩响。
纪曈站在床尾,扭头看过去,顾临穿着家居服倚在门框边。
明明敞着门,还要敲两下。
“忘了什么事,男朋友。”顾临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提醒。
“什么?”
“先揍还是先亲。”顾临仍好整以暇倚在那
纪曈愣了一秒,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说要亲了?”
明明只说了要揍。
“说了。”
除了那晚外,两人这半个多月都是分开睡的,因为害怕再误接对方电话,毕竟概率真的很高。
纪曈没辙,走过去:“亲完就睡?”
顾临:“嗯。”
纪曈凑上去。
一个不沾什么情欲、安静的吻。
纪曈刚擦完面霜,还没干透,肌肤相贴间,蹭了点到顾临下巴上。
“换新面霜了?”
两人唇梢还贴碰着,没彻底分开,黏黏糊糊在唇缝间说着小话。
顾临接吻的时候总爱掌着纪曈的后颈,也很少闭眼,就那么微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他。
“嗯,”纪曈呼吸有点紊乱,“上一罐用完了。”
“什么味道的。”
“好像是山茶花。”
顾临食指指腹在他后颈按了两下:“很好闻。”
纪曈迷迷糊糊问:“你喜欢?”
“嗯,”顾临含着他下唇,像吮又像咬地弄了一下,覆在后颈的手掌又往上一移,扣住纪曈后脑,将人往前带了两分,慢声说,“喜欢。”
纪曈喉间溢出一声,感觉已经到极限,用掌根推了推他。
顾临这才慢慢松手。
纪曈“咚”地一下靠在他身上:“在这睡吗。”
顾临鼻尖还残留着山茶花面霜的香气,因为怀里人上升的体温,香气显得越发浓郁,像从皮肉里头透出来。
纪曈这话没旁的意思,顾临知道。
“睡不了。”他说。
门是顾临关的。
纪曈顶着一张发红的嘴唇躺回床上,迷迷蒙蒙间,听到外面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翌日,纪曈是被一阵粥香勾醒的,米香混着鱼片、干贝的鲜味。
纪曈扯过一旁的薄毯,披在身上,进浴室囫囵洗漱了一把,拉开门走出去。
今天安京下了雨,天阴沉沉的,客厅没开灯,只有厨房亮着。
纪曈停下脚步,透过透明玻璃窗,看到顾临站在烟灶砂锅前。
他左手掌着一个小平板,家居服两边袖口都挽着,脸上戴着细边银丝半框眼镜,正扫着平板,往砂锅里加姜丝。
纪曈很少见顾临戴眼镜,只有长时间盯着电脑才偶尔戴一下,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总也离不开论文卷子。
这是纪曈第一次见他在这种时候戴。
眼镜忽然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纪曈静静看了一会,踩雪似的猫进厨房。
顾临正要合砂锅盖,腰间忽然多出一只手。
“你做艇仔粥了?”纪曈闻出来了。
顾临掌中平板屏幕还定格在粥制教程上。
“嗯。”
纪曈问:“几点起的?”
顾临:“7点。”
醒来后就下单了食材。
“昨天不是说想吃么。”
“我就随口一说,”纪曈昨天喝完酒,随便说了一句有点想吃艇仔粥了,“点外卖也一样。”
纪曈把脸埋进顾临后背衣服,左右扫了扫。
“没让你做。”
“那已经做了,怎么办,”顾临将火调到小档,“赏脸吃一口?”
纪曈笑了下:“那就品鉴品鉴吧。”
水槽里还有洗干净的蘑菇和虾仁。
“还要做什么?”
“蘑菇炒胡萝卜,虾仁滑蛋。”
“一起。”
“砂锅烫,去外面等。”
“不要,”纪曈把薄毯摘下来,挂到玄关走廊的架子上,又走进来,“我给你打下手。”
纪曈越过顾临要去拿刀切胡萝卜,手被按下,下一秒,手里多了一小盆圣女果。
“洗干净。”
纪曈转身面向水槽,先洗了两颗,自己尝了一颗,味道还不错,于是抬手把另一颗塞到顾临嘴里。
顾临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接一下。”顾临说。
“手机在哪?”
“口袋。”
纪曈放下沥水碗,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从顾临睡衣胸前口袋拿出手机,正要接,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一下站住。
“妈…不是,你妈妈,阿姨的电话。”
安京10点多,德国和安京差6个小时,那德国才凌晨4点?
凌晨的电话?
顾临看他骤然睁圆的眼睛:“我手脏,先接。”
纪曈紧张到嘴巴有些发涩,电话已经响了四五声,担心那边有急事,他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滑动接听,就着这个姿势把手机贴到顾临耳边。
“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才接?”杨茵的声音透过屏幕,漏了一点到纪曈耳朵里。
纪曈装作没听见,专心看着地板。
要不开个免提发这里,他先回房间?
“在厨房。”顾临说。
杨茵:“还没吃早餐?”
“嗯,”顾临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他起得晚。”
纪曈像被雷劈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顾临,眼里全是“你在说什么”的震惊。
好在杨茵没听清:“什么起得晚?”
“我起得晚,”顾临若无其事到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个口误,“怎么了妈,怎么还没睡?”
“刚从悉尼回来,倒时差,”杨茵说,“回德国的机票买了没?”
听到机票两个字,纪曈重新低下头,眉头下意识蹙起。
“还早。”
“你爷爷昨天问了,你订票了就把航班信息发过来。”
“嗯。”
“早点订,免得人挤人。”
“知道了。”
“东西都收拾了没?”杨茵又问。
“没什么要收拾的。”顾临放下手中的刀,俯身打开水龙头,挤了一泵洗手液洗手,冲水。
纪曈思绪被“机票”两个字带走,没注意到顾临的动作,只知道顾临往旁边走了一步,怕手机离远听不到,也跟着往前踏过去——
“踩到了。”顾临忽然低声说。
这话显然不是对电话那头说的。
纪曈察觉到了,那头的杨茵自然也察觉到了。
于是,当纪曈透过漏出的音节,从杨茵嘴里听到“什么踩到了”时,一秒炸毛。
纪曈:“*#&%¥”
此时纪曈拖鞋还踩在顾临鞋面上,他也顾不上,只能抬起手,在嘴巴上拼命比划着。
你在说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对面是谁???
纪曈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连带着举着的手臂都有些轻微发抖,就在他决定开免提回房间时,下一秒——
“妈。”
“嗯?”
“粥煮好了,我先盛。”
顾临刻意顿了下,再下一秒——
“让他陪你聊一会。”
当顾临拢着纪曈手腕,往下一压,将那个显示着“妈”的手机屏幕贴到纪曈耳朵上的瞬间。
纪曈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骤停那一道“哔”声。
第56章 只一条疤,哭成这样
“跟谁聊?顾临,你在跟谁说话?”
“喂?”
杨茵的声音透过屏幕清晰飘来。
手机仿佛有千斤重。
纪曈连瞪人的时间都没有了,抓过手机快步朝着玄关跑。
“…喂。”纪曈紧靠在玄关走廊墙壁上,调整好呼吸,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
和顾临住一起的事,顾临家里应该是知道的,和长辈打个电话而已,不用紧张。
只当成室友妈妈。
不是男朋友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
“曈曈是吧?”
心理建设一下无效,纪曈卡了好几秒才应下:“嗯。”
“阿姨不好意思,顾临暂时空不出手,让我接一下。”
“我听到了,他弄粥去了。”
“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将就和我聊一下……”纪曈又补了一句,“如果有事,您直管说,我就在这边,去厨房替他。”
纪曈声音被杨茵一阵笑声打断。
那笑声没有丝毫恶意,甚至算得上愉悦。
“我当然不介意,”杨茵笑说,“你陪我聊,阿姨很开心。”
顾临和纪曈之间就隔着一堵墙。
顾临在墙后静静站了几秒,侧身,看向玄关的位置。
自家男朋友正笔直笔直靠在那,比起靠,更像罚站。
不知道杨茵女士说了什么,他支着一双比圣女果还红的耳朵,应了一声“嗯”。
“嗯,刚起…昨天晚上参加同学生日聚会,回来得晚,所以起晚了…不是每天都这个点起的。”
顾临失笑,转身回到厨房。
厨房门没关,纪曈的声音就跟砂锅烟气一样,从外头慢悠悠漾进来。
“安京今天下雨。”
“嗯,挺冷的。”
“阿姨德国天气好吗?”
“那您注意防寒。”
“小时候去过柏林,顺道去了一趟慕尼黑,嗯,想看阿桑教堂去的。”
“真的吗?他在阿桑教堂前拉过小提琴?视频?我要我要。”
“好,我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等下发给您。”
“…好,下次有机会。”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聊了将近二十分钟。
杨茵说起顾临童年的事,纪曈眉眼一点一点舒展开,彻底放松下来,直到顾临曲指叩了叩厨房门旁挂着的水培装饰画。
“粥要凉了。”
顾临没有压着声音,说给自家男朋友听,也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
纪曈断然不会做那个主动挂电话的人。
“阿姨,顾临忙好了,我把手机给他,您和他再聊两句?”
“不了,本来也没旁的事,只是心血来潮打个电话。”
“曈曈。”
“嗯?”
那头忽地沉默两秒。
明明只是一息的事,纪曈无端有些紧张起来。
“阿姨,您说,我在听。”
“顾临这人有时候是有些浑的,我知道,”杨茵声音温柔如流水,“以后你多担待。”
“如果他有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可以给阿姨打电话。”
“我批评他。”
多担待…以后…
以后?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内,纪曈脑海都像罩着一层雾,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顾临带到餐桌旁。
纪曈在餐桌上僵坐了十几秒,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冰箱旁,拉开,从里头拿了一罐冰啤,打开,猛灌一口,速度快到顾临都来不及反应。
纪曈没喝多,只喝了一口,凉气带着酒气顺喉而下,瞬间将迷雾拨散。
怪不得顾临突然把手机塞过来!
怪不得阿姨能跟他聊二十分钟!
怪不得阿姨一个劲地跟他说顾临小时候的事!
他还以为阿姨不知道。
什么室友妈妈。
根本就是男朋友妈妈。
纪曈猛地一下把啤酒罐捏出咯嘣声,转身:“阿姨知道我们的事?”
“嗯。”顾临将他手上的啤酒拿走,随手搁在冰箱上。
“你起码…起码跟我说一声吧,害我那么紧张。”
“说了就不紧张了么。”
“……”
纪曈掌心被啤酒罐皮弄得冰凉,顾临抬手捂了捂。
“紧张什么,不聊得挺好的?”
“你还敢说?”
顾临慢悠悠举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
纪曈还欲发作,手机“叮”一下。
“不是我的。”顾临说。
纪曈皱着眉从口袋拿出手机。
谁的消息耽误他处理——
【“知微”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备注:我是杨茵】
【你已添加了“知微”,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两秒内,纪曈修改备注,通过验证,添加,说完“阿姨好”,又发去一张小猫举花的表情包。
杨茵一时没回。
纪曈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抬头看着顾临,有些求助地问:“怎么聊?”
纪曈还在犹豫,顾临抬手,拿过他的手机,按住语音条。
“妈,不早了,下次聊。”
顾临松手,语音条发送,看着纪曈,一副“这样聊”的模样。
纪曈:“……”
纪曈手忙脚乱要撤回——
【顾临妈妈:好,我也要睡了,快吃粥吧,你和曈曈说下次再聊。】
【顾临妈妈:小猫举花.jpg】
【JT:阿姨restwell】
【JT:小猫举花.jpg】
【顾临妈妈:哈哈,好】
【顾临妈妈:小猫举花.jpg】
两人举来举去。
被这么一岔,纪曈再抬眼看顾临时,批不出口了…总感觉在背着阿姨欺负他儿子。
“阿姨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顾临看着他,“知道我喜欢你,还是我们在一起。”
“有区别吗?”
“有。”
纪曈眨了眨眼睛,忽然顿住。
窗外雨势渐大,被风打在高楼的玻璃窗上,像车轮碾压地面石子的摩擦声。
一下又一下。
纪曈终于知道从接起电话开始,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的“怪异感”究竟来自哪里——
太平静了。
他和顾临从确定关系到现在,才半月。
这半个月间,顾临和家里通了三次电话,没有一次回避自己,每次电话都是四五分钟。
顾临多数时候都是应声的一方,出现频率最高的词都是“好”,“嗯”,“知道了”,“再说”。
他没有听过一声争吵,一声叹息。
顾临没有,电话那头也没有。
可即便是小舅舅那样个性的人,在知道他和顾临的事的那天,都整宿整宿得睡不好,已经戒掉的烟瘾被重新拾了起来,抽了一包又一包,第一次疾言,第一次厉色,第一次喊他“纪曈”,甚至骗他要顾临回德国。
小舅舅的反应是正常的。
小舅舅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那不正常的就是……
“你早和家里说了你喜欢我的事,是吗?”纪曈小臂竟不自主抖了一下,他隔了十秒,将那个猜测说出来,“你爷爷也知道了。”
“所以后背的伤是这么来的。”
“所以他要你回德国。”
“你要回来,你爷爷不同意,所以打了你,让你一个人带着满背的伤回了安京,是吗?”
从把手机递给他那时起,顾临就知道他会猜到,做了准备,可准备显然还做少了。
“没有不同意。”顾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用指腹抹去他眼尾溢出眼泪。
他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哭这么快。
顾临没有否认他爷爷知道的事。
他挨打肯定和自己有关。
“没有不同意还打你?”纪曈眼泪瞬间止不住了,客厅还是没开灯,只有中岛台上的悬灯亮着,把纪曈琥珀色的瞳孔照得和顾临一般深,他声音都开始哽咽,“打一下就算了,还打那么多下。”
“还不给你擦药,让你坐一天的飞机。”
“没有这样的。”
顾临又心疼又好笑,换抚摸为捧脸。
“没有不给我擦药,脑补什么呢。”
“就四下。”
纪曈哭腔更重,护崽似的:“四下还不够多?你知不知道那四道伤口有多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纪曈豆大的泪珠挂下来,坠在顾临虎口上,一点一点渗下去,像雨融进土里。
纪曈也不擦,任眼泪淌着。
“好,你爷爷既然同意了,那为什么还打你。”
顾临垂着眼。
“你不说是吗,那我等阿姨睡醒我就给她打电话。”
顾临叹了一口气,俯身在他眼皮上亲了一口:“替别人打的。”
“谁!替谁!”
像是只要他说出来是谁,就去找那人算账。
接下来一分钟。
纪曈就这么听着顾临说那四道伤口的来因。
顾临表情温柔到好像在讲别人的事,好像那些伤口都不存在自己身上。
替顾临自己,替顾临爸妈,替他爸妈,顾临神情始终平静,唯独在说最后一道的时候,他停下了。
“最后一下呢,你说话,说完。”
“替你。”
最后一条,留疤的那条,纪曈最不喜欢的那条,涂了不知道多少支祛疤膏仍旧留下一块凹陷白色瘢痕的那条,是顾临爷爷替他打的。
“谁要打你了,”纪曈眼泪彻底决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那条疤,我每次一看到心情就不好,每次一想到你那时候那么疼,我还故意折腾你背我,我就不高兴。”
“到现在我都不想要你背我,就是因为那条疤。”
“因为我会想是不是原本可以没有的,是不是因为我让你背的那一下才留下的。”
“谁要打你了。”
什么理智泰然复礼尊长敬上,纪曈统统抛在了脑后,只抓着顾临的衣服哭到话都说不利索,可即便再生气,说出的最重的话也只有一句“你爷爷怎么这样啊”。
纪曈不是在生顾临爷爷的气,是在生自己的气。
顾临知道。
“我给你留了一条疤,是吗。”
盘附在靠近脊骨的位置。
怎么也消不掉。
“不是,”顾临捧起他的脸,在他湿漉漉的侧脸吻了一下,心软到极致反而只剩下笑意,“这么委屈啊。”
对,就委屈,就委屈怎么了?不行吗?
纪曈在心里冲他喊,但因为眼泪还在流,呼吸都是堵的,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了。
“不疼。”
纪曈没说话,但顾临“听”到了那双眼睛说的话。
在说——
骗鬼呢,怎么可能不疼!
顾临又笑了一下:“真不疼。”
“飞机上不疼,背你更不疼。”
“知道我在飞机上在想什么吗。”
“在想,快点落地,快点见你。”
“背你的时候,在想,终于理我了。”
“因为那条疤,你才理我。”
“这个公寓才留住你。”
“想什么呢,”顾临吻掉他右眼那颗要掉不掉的眼泪,“自己吓唬自己。”
纪曈不看他了,太久没这么哭过,眼皮都是红的,肿的,红到甚至将那枚痣都融了进去。
吃完粥后,就坐在沙发上盯着顾临后背发呆。
盯着盯着,或许是因为情绪消耗过大,沉沉睡过去。
顾临坐在沙发旁,拿毯子将人裹住,俯身在他还有点泛红的眼皮和鼻尖上落下两个吻,静静看了许久,拿过手机走进房间,点开和杨茵的短信界面。
十分钟前,杨茵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有空回个电话。
顾临知道杨茵今早那个电话打过来,除了问机票,还有事要说。
顾临给杨茵回了条短信,说纪曈睡了,不打电话,发短信说。
杨茵的短信很快回过来。
【妈:不是刚醒吗?怎么又睡了?】
【顾临:昨晚没休息好。】
显然不想多说,杨茵也就没多问,说起正事。
【妈:最近这一月睡得怎么样?还失眠吗?】
【顾临:没了。】
【妈:没再吃药了?】
【顾临:嗯。】
【妈:那就好,我帮你预约了之前的医生,回来再做个检查和测试。】
【顾临:知道了。】
【顾临:妈,我吃药的事他不知道。】
【顾临:你和他聊天的时候别提。】
【妈:好。】
结束短信通话,顾临选中记录,全部删除。
再没留下痕迹。
顾临走出去,重新在沙发旁坐下,垂眼看着他。
眼皮还是肿的。
只一条疤,哭成这样。
其他的…该怎么说。
第57章 咬痕
纪曈只睡了四十分钟。
哭了一大通,他眼皮薄,眼周血管有些轻微发炎,眼睑更像被泡过,重到撑开都费劲。
他翻了个身,想缓缓再睁眼,刚有动作,手背碰到了什么,带着温度。
纪曈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临半曲着一支腿,守在他身旁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他刚刚碰到的是顾临的后背。
纪曈还没开口,地上那人放下手里的书,侧过身。
纪曈搭在耳侧的左手掌心被拢住。
顾临拇指指腹贴着他掌心纹路轻柔地摩了一下,看他有没有出汗。
纪曈终于睁开眼睛。
窗外雨还在下,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来势汹汹了,只偶尔漏下一两点大滴的、稀疏的雨点,像眼泪。
客厅和天色一样,都灰蒙蒙的。
纪曈就借着这光线看着坐在他身侧的人。
那些耗神的情绪波动已经过去,如同外头歇下的雨。
纪曈没说话,他有些出神。
纪曈久违地想起那天在旧衣物回收爱心点前,顾临跟他说的那句,“那些事以后会说”。
后来他不止一次地设想,顾临会怎么跟他坦白出国的原因。
在那些设想里,大多都是激烈的“审判”,他站在最终仲裁者的位置,听顾临这个肇事者阐述犯罪经过。
他不要什么公正法度,不要什么怜悯体谅,他要独裁,要给顾临痛彻的教训,让他不敢再犯。
可纪曈独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早晨。
窗外落着雨,屋内开着一盏昏黄的灯,餐桌砂锅滚着浓郁的米香,飘着烟气。
一个隐秘又安静的早晨。
法庭没了,刑场没了,只剩一间小小的公寓,像个蜗壳,他和顾临住在里头,彼此伸出湿润受伤的触角,缠在一起。
纪曈合上掌心,像抓住触角那样,慢慢抓住顾临的手指。
笨死了,沙发这么宽,还坐地上。
纪曈往里头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抬手拍了拍:“上来。”
“醒了?”
“嗯,上来。”
顾临起身,在他身侧刚坐下,手腕却被拉住,往下一带——
“躺好。”纪曈把身上的被子掀起,分出一半盖在顾临身上。
两个身量这么高的成年男子挤在沙发上,饶是沙发已经很宽,还是有些拥挤。
纪曈和他面对面躺着,抬手捧住他一侧脸,和他静静对视。
顾临往前一低头,两人额头相抵。
睡了一觉,纪曈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
“肿成桃子了。”顾临低低说了一声。
纪曈:“什么。”
顾临:“眼睛。”
纪曈不怎么高兴地囔了一句:“谁害的。”
顾临故意反问:“谁害的?”
纪曈掐了他一下:“顾临害的,你帮我揍他?”
“嗯。”顾临满眼都是他,只觉得安定,再一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子。
“那怎么还不揍?”
“揍谁。”
“揍你自己。”
“顾临害的,关男朋友什么事。”顾临轻笑。
“……”
纪曈又气又想笑,捶了他肩头一下。
“眼睛是不是很丑?”纪曈抬手想去揉,被顾临按住。
“没有,好看。”
“再躺一会,我去洗毛巾敷眼睛。”顾临轻柔地打圈,按着纪曈眼眶旁的穴位。
纪曈没答。
顾临按了五六分钟,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去浴室洗毛巾,袖口又被抓住。
纪曈也没说话,就小动物似的抓着,像是一步也不让他走。
顾临静静站了一会,把他身上的被子掀开扔在沙发尾端,又从扶手上扯过他常披的薄毯,将人裹住。
纪曈以为要和以前一样抱,也没动,躺在那里等,结果却看到顾临给他裹完毯子后,背过身,屈膝,半跪在沙发前。
“上来。”
纪曈心脏仿佛都失重了一瞬。
顾临后背那条疤被睡衣盖着,纪曈看不见,却分毫不差地记得它的位置。
纪曈鼻尖又泛上酸意,可终是撑着沙发,缓缓坐起,很小心地往前一倾,趴在顾临的背上。
“疼不疼。”纪曈知道那条疤早就愈合了,早就不疼了。
可他还是问了。
像是替那个时候的自己问的,也替那个时候的顾临问的。
“不疼。”顾临一字一字道。
等纪曈整个胸膛靠上来,顾临才稳稳起身。
纪曈抱得很近,紧到自己的胸膛和顾临后背之间没有一点缝隙,紧到顾临的心脏好像跳在他的胸膛里。
顾临将人抱到浴室,抱放到洗手台旁,用温凉的水洗了条薄毛巾,敷在他眼睛上。
“凉不凉?”他问。
纪曈:“有点。”
顾临将水温调高了几度。
纪曈眼睛被毛巾覆盖住,手始终抓在顾临身上,有时抓着袖子,有时抓着领口,不是不安,只是想确定顾临在身边。
他刚从被窝出来,颊边还是红的,顾临又开了浴室的烘灯,热气一涌,连脖颈都带着气血充足的绯色。
像蚌肉那样柔软。
明明近在咫尺,顾临依旧嫌远。
心随意动,他低头,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敷完眼睛已是十分钟后,纪曈被背着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却是抱着的。
他平日就黏人,今天哭过一通,更是几乎形影不离,吃饭要跟,洗碗要跟,扔垃圾要跟,像只黏人到随时朝人露肚皮的猫,连晚上也睡的客卧。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期末成绩出来那天。
和期末成绩一道出来的,还有二次选拔的排名。
班群里已经在发各种“分从四面八方来”的表情包。
计一计二都是竞赛选拔出来的提前批次,和其他班相比,考试压力没那么大,但现在安大研究生能留在本校的也就对半分,能保学硕的更少。
虽然进入项目组已经比其他人快了一步,但毕竟也是学院全新的改革和尝试,现在如何,不代表三年后如何,还是要靠成绩说话,保本校又只有一半人,不卷到系前列跟挂科也没多少区别。
查分系统早上九点开放,八点起,班群就热闹得不行。
今年离散数学题出得很难,从考试结束到现在都还有人讨论题型。
纪曈寝室小群却没有一个“离散数学”的字眼,连李原那么闹腾的人都难得安静。
他们在等顾临的选拔排名。
参加这次选拔考试的一共百来号人,只有前十二才能进入项目组,按照成绩排行,自主选择班级。
也就是说,顾临不仅要进入前十二,还得进前六,才能保证有选择权。
纪曈一早睁开眼之后,就没闲下来过。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对过答案吗,应该没问题。”
“今年试卷是杨老师出的,你平时做了他那么多练习题,都腌入味了。”
“成绩还有半小时出,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到九点我喊你?”
“你口渴吗?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不渴。”顾临拉住自家男朋友的手腕,往下微微一拽,纪曈被带到顾临身前。
两人坐在地毯上。
地毯昨天刚送去干洗过,此时还带着蓬松的薰衣草香。
顾临曲指在纪曈大腿内侧刮了下:“盘腿,坐好。”
纪曈乖乖盘腿,往后靠在顾临怀里。
电脑就放在两人身前茶几的延展台上,顾临将人圈住,抬手关掉查分界面,点开视频软件,在分类栏中选中“电影”,点开动画电影,按照评分,挑了个小黄人。
小黄人熟悉又经典的“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声响起时,纪曈脑子都短路了几秒。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看小黄人!
纪曈抬手就要把电影叉掉,刚抬起,手背被轻轻敲了下。
“安静点。”顾临说。
“你想看等下查完分我再陪你看。”纪曈说。
“不是给我看的,”顾临扣住纪曈乱动的手,低头看他,“到底谁在紧张?”
觉不好好睡,早饭也不好好吃。
一早上忙得像个小陀螺,就没停下来过。
纪曈:“我就是……”
顾临:“怕我进不了一班?”
纪曈摇了摇头,从知道顾临喜欢他那天起,顾临在九班,还是在一班,其实早就没那么重要了,他们依旧和高中一样,脚下的基座永远相连,只要他想,抬手就能碰到。
甚至偶尔还会有陪课的惊喜和新鲜感。
纪曈之所以紧张,是因为担心顾临的辛苦落空。
“我怕你难受。”纪曈终于说出口。
“九班其实也很好,永杰奇伟他们很好,双修金融也很好,陪你上投资课也很好,我也很乐意,我就是……”纪曈叹了一口气,“考试前那半个月,你熬了那么多夜,如果成绩不如意,我怕你不舒服。”
顾临复习选拔考试的时间最长。
陈叔总说他们出类拔萃,能保送安大,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是人中佼佼,要是陈平安能有这天份,他做梦都得笑醒。
但安大这片绿茵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哪怕是顾临,哪怕是计一计二的“天才”,也是一个夜一个夜熬出来的。
电脑屏幕上小黄人还在叭叭,纪曈在顾临怀里转过身,“啪”地一下捧住他的脸:“如果真的没考上,也没关系,下学期课可能没那么多,到时候我们可以互相陪课。”
“交一份钱,学两份,我们还赚了。”
顾临笑意几乎压不住,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他才好,低头亲了亲自家男友同样叭叭的嘴。
“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学校查分系统正式开放。
说好了不紧张的纪曈,在看到查分系统界面的瞬间,拳头不自觉又攥紧。
他有点不敢看了,转过身,闭上眼,靠在顾临胸膛上。
耳边传来顾临输入学号密码的敲键盘声。
连贯的一串键盘符号后,一个闷重的“咚”。
Enter,回车,查询。
“查到了吗?排第几。”
顾临没说话,纪曈神经一下紧绷起来。
“排第几啊?怎么不说话?”
纪曈拽着顾临的袖子:“排第几啊?你说话啊。”
顾临却始终沉默,纪曈实在忍不住,也不想问了,打算自己去看,脸刚一偏过来,后颈就被顾临的手掌掌住。
“砰”,很轻的一下,电脑被合上。
不让看?
这是…没考好?
纪曈没跟顾临说,昨天他其实查了很多安慰话术。
什么男生emo时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男朋友emo了,这样安慰他。
他还特地记了两条,现在却都忘记了。
“没事,就一次考试而已,又没什么。”
纪曈抬起手,圈抱住他脖颈,在他后背很轻地拍了两下。
“那什么,”纪曈咳了一下,想做点什么转移顾临的注意力,停顿两秒后,抬手,扯开自己领口最顶端那颗扣子,微一偏头,将白皙的锁骨暴露在顾临眼底,“昨天不是亲到这里了吗……”
纪曈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像只引颈就戮的白天鹅,闭着眼说:“亲吧。”
这几天两人几乎都睡在一起,但很安分,没做什么,唯独昨晚有点闹,顾临的吻从唇梢移到下巴,再到脖颈,即将落在锁骨的时候,纪曈一把抓过被子盖住脸,说:“睡觉!”
今天却主动扬起了头。
“安慰我么。”顾临声音低低浅浅。
纪曈应了一声,感受到顾临指腹在自己锁骨游走了两下,再下一秒,指腹的温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鼻息,以及稍带些凉意的唇梢。
顾临却不只是亲,而是微微张口,衔玉似的含了下,然后——
一个咬痕。
纪曈臊到脸都要冒烟,却偏还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等顾临的呼吸从自己颈间离开,纪曈抖着手去扣自己睡衣第一颗扣子,第一下没扣上,第二下也没扣上,来来回回三次才扣好。
“好、好点了吧。”纪曈嘴巴打架地说。
“嗯,”顾临面色平静地补了一句,“晚上还能亲么。”
晚上是最容易陷入情绪低潮的时候,亲一下…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纪曈抓着自己领口的睡衣:“亲吧亲吧。”
唉,可怜兮兮的。
“考试过去就过去了,别看这个了,”纪曈又捧着男朋友的脸啄了一下,“查期末成绩,你期中都是满分绩点,期末肯定也差不多。”
“先查我的也行。”纪曈从顾临怀中转过来,打开电脑,指纹解锁密码。
等下解锁完就立刻退出这个系统界面,别再让顾临看到,纪曈这么想着,手指在触屏板上往右上角一移,正准备关闭,屏幕倏地一闪。
电脑还停在成绩页面。
纪曈正要叉掉,视线不自觉往中间一挪——
【姓名:顾临,课序号:111,课程名:计算机程度设计(A选)】
【成绩:145.5(A+),排名:1(只显示前12)】
【*请显示成绩排名的同学注意查收学院邮件】
纪曈:“…………”
第58章 [转账51999.955]
纪曈担心是自己看错了,特地将页面刷新一遍。
还是145.5,排名还是【1】。
纪曈闭上眼睛,想忍,没忍住,一个转身抄过沙发上的靠枕,直接闷在顾临脸上往后压去。
“还说没考好!还装!还骗我!”
两人一道往沙发倒去,顾临手还揽在纪曈腰上,脸被埋在靠枕里,发出闷闷的低笑。
纪曈移开靠枕,顾临额前头发是乱的,嘴角还带着点浑里浑气的笑。
阿姨说得没错。
顾临这人就是有点浑!
顾临仰靠在沙发垫边缘,腰背悬空着,身上还趴坐着一个纪曈,一个不算舒服的姿势,顾临却很闲适。
他双手抬起,手肘搭靠在沙发上,散散漫漫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脸上依旧在笑:“我有说没考好么。”
纪曈噎住。
的确没说。
不止没说,他甚至没说话。
“就你有理是吧,还敢狡辩??”
“没说有理。”顾临偏过头,在侧脸点了两下。
“干嘛?”
“给你亲回来。”
纪曈又拿枕头闷下去。
“嘀嘀”两下,茶几上两个手机同时亮屏。
【接着奏乐接着(5)】
【阿原:@JT,曈曈,临哥考得咋样啊?成绩排名好像出了,我听计5的晁庄说成绩会公布,但排名只有前12会显示。】
【阿原:临哥有显示吗?】
【阿原:脆弱时间到,我们一起来祷告.jpg】
【阿天:紧张.jpg】
【JT:没显示。】
【JT:考了45.5。】
【JT:笨蛋一个。】
宿舍群沉寂足足两分钟。
【阿原:二十岁的眼泪会干,但二十岁学会的抗挫力会让你走得更远,千里马尚有失蹄,真正成功的人,不是没有跌过跟头,而是在跌过跟头后带着伤奔跑得更远@临哥】
【阿原:临哥,没事,我离散数学绩点只有3.3呢,哈哈。】
【阿原:苦笑.jpg】
【阿原:英子出大事了,你看到曈曈在群里发的消息了吗?二次选拔试卷难度大竞争大我知道,但临哥考了45.5是不是有点离谱了???我前两天闲着无聊自测了一下,都有127、8左右。】
【“李李原上草”撤回了一条消息】
【明英:……】
【阿天:[拥抱]】
纪曈看着李原不知道从哪里搜刮过来的鸡汤语录和紧急撤回的消息。
…如果忽略良心的话,骗人其实还挺快乐的。
但纪曈不是某人,忽略不了。
【JT:成绩截图.jpg】
【JT:145.5,第一。】
【JT:主动罚站.jpg】
【李原:???】
【阿天:临哥牛逼。】
【明英:就知道。】
【阿原:谁的鼻子掉这了,原来是我的.jpg】
【阿原:小丑只有我自己。】
【阿原:临哥牛逼!!!】
【阿原:另,离散数学绩点3.3那条,请大家忽略。】
【JT:没关系,二十岁的眼泪会干,但二十岁学会的抗挫力会让你走得更远,千里马尚有失蹄,真正成功的人,不是没有跌过跟头,而是在跌过跟头后带着伤奔跑得更远@李李原上草】
【阿天:没关系,二十岁的眼泪会干,但二十岁学会的抗挫力会让你走得更远,千里马尚有失蹄,真正成功的人,不是没有跌过跟头,而是在跌过跟头后带着伤奔跑得更远@李李原上草】
【明英:没关系,二十岁的眼泪会干,但二十岁学会的抗挫力会让你走得更远,千里马尚有失蹄,真正成功的人,不是没有跌过跟头,而是在跌过跟头后带着伤奔跑得更远@李李原上草】
【阿原:缓缓打出一排“???”】
纪曈笑倒在顾临身上。
李原藏不住事,转头就把顾临的成绩截图发到了计一班群。
截图是10点09分23秒发的,顾临是10点09分37秒被拉进的班群,“热烈欢迎新同学”的消息是10点10分刷的,纪曈和顾临的红包是10点11分发的,班群又被“老板大气”集体刷屏。
计一刷完又是计九,有李原在,高中班群都没放过。
两人手机响了一早上,几乎没停过。
纪曈红包发了一轮又一轮,微信零钱包都瘪了一圈,但最大的那个是发给男朋友的。
【JT:[转账51999.955]】
【JT:[转账备注:考试辛苦费]】
【JT:这次只考了145.5,距离满分还差4.5分,所以转账也少4.5分,下次注意】
【被监护人:[已收款]】
【被监护人:[转账101010.10]】
【被监护人:[转账备注:保护费]】
【JT:?】
【JT:什么保护费?】
【被监护人:进新班级的保护费。】
【被监护人:初来乍到】
【被监护人:多关照】
纪曈笑了将近半分钟,才把钱收下。
【JT:[已收款]】
【JT:行吧。】
【JT:保护费我收下了,以后我罩着你。】
【被监护人:老板大气。】
【JT:猫咪得意.jpg】-
猫咪得意了两天,不能再得意了。
小舅舅发来最后通牒。
【小舅舅:纪曈同学,元旦前宋嘉禾女士问你寒假学校有什么安排,你说没安排,考试结束就回来,考试结束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说等成绩出了就回来,两天前成绩出了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说再过两天,现在又过去两天,你不会跟我说过年再回来吧。】
【小舅舅:要么今天下午我去接你,要么明天下午我去接你,选一个。】
十五分钟后,纪曈回消息。
【JT:明天回明天回,小舅舅你来接我吗?】
【JT:和小舅舅天下第一好.jpg】
【JT:小舅舅最可靠.jpg】
【JT:贴贴】
还算听话,宋枕书看着那两张表情包,勉强满意。
【小舅舅:去接你,大概下午2、3点去。】
【JT:小舅舅能早点吗,想你了,想和你一起吃午饭。】
宋枕书心里还挺美。
【小舅舅:那早上去接你,中午回海园吃。】
【JT:不在海园吃,在公寓吃。】
宋枕书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他准备问为什么不回海园吃时——
【JT:吃完顺便送顾临去一趟机场好吗。】
【JT:他下午一点三十七的飞机。】
【JT:和小舅舅天下第一最最好.jpg】
【JT:小舅舅最最最可靠.jpg】
宋枕书:“…………”
怪不得这么乖,说明天回就明天回。
敢情是男朋友要回德国了。
还“想你了”,“想和你一起吃午饭”。
还顺便去一趟机场??
【小舅舅:把你小舅舅当骡子用是吧?】
【小舅舅:从公寓到海园,哪条路是顺便经过机场的?】
纪曈不语,只一味发“小舅舅最可靠”的表情包。
从一个“最”发到十个“最”。
【小舅舅:行了,收拾好行李等我。】
纪曈终于发来了全新的表情包。
是一只小猫趴在手臂的图片,配字写着:你知道的,从出生起,我就离不开小舅舅。
宋枕书冷笑。
离不开还放假不回家一直住公寓。
冷笑完,长按,保存-
翌日,宋枕书麻着脸按响公寓门铃。
门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打开了,迎面一张笑盈盈的脸。
“舅舅开车累吗?”纪曈上前帮他脱大衣。
宋枕书皮笑肉不笑:“不累,骡子怎么会累呢。”
纪曈:“……”
纪曈倒打一耙:“我期末成绩出来三天了,你只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都没问我考得怎么样。”
宋枕书:“考得怎么样。”
纪曈:“满绩。”
宋枕书:“那也不能改变你把小舅舅当骡子用的事实。”
“没有,”纪曈又去接他的围巾,“要只是为了去趟机场,我喊康叔就好,他前两天也给我打电话了,说随时能来接我。”
“真的是想和你一起吃饭才跟你说的,顾临今年在安京最后一顿饭,我想和你一起吃。”
纪曈就是有卖乖都卖得真心实意的本事。
“菜也是从旭哥会所订的,有你喜欢的山楂鹅肝冻和花雕酒醉罗氏虾。”
顾临站在纪曈身后,朝着宋枕书点头,喊了声:“小舅舅。”
宋枕书淡淡“嗯”了一声,心情却明显见好。
“成绩单截图给我看看。”
纪曈立刻把截图发过去。
“上面那张是我的。”
“下面那张是顾临的。”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吃完午饭。
“早点去机场吧,这段时间人多。”宋枕书道。
纪曈点头。
顾临连行李箱都没带,就一个包。
宋枕书见纪曈在检查顾临的证件,靠在玄关边,懒洋洋地说:“舍得把护照和身份证还给他了?”
宋枕书以为自家外甥被这么揶揄,会不好意思,结果没有。
不仅没有,还大大方方的。
“嗯,”纪曈把证件放在顾临大衣口袋,“现在不一样了。”
宋枕书:“哪里不一样?”
纪曈确认证件已经塞得足够深,才开口:“以前会跑。”
“现在不会了。”
“现在是男朋友。”
“阿姨说在德国的时候会帮我看着他。”
“阿姨?”宋枕书疑惑。
宋嘉禾女士就两位兄弟,没有姐妹,哪来的阿姨?还在德国?
“对啊,”纪曈说,“杨茵阿姨,顾临的妈妈。”
宋枕书:“…………”-
宋枕书还以为纪曈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放心安心地放顾临回德国。
结果根本没有。
顾临去德国都只带了一个包,纪曈回海园却拉了个巨型行李箱,毯子、睡衣、香薰什么都在里头。
离开公寓前,纪曈坐在沙发上,将监控app调到“看家”模式,公寓有任何动静,哪怕是外头打雷引起玻璃震响,都会实时提醒。
上车到机场这一路,纪曈一直在玩顾临的手指,表情没多大变化,说话的语气也与往常没什么区别,可身上那股“劲”没了。
宋枕书看出来了。
顾临自然也看出来了。
“我包里带了一个摄像头,和公寓一个牌子,可以远程链接。”顾临说。
“回去我装在卧室。”
宋枕书把着方向盘的手僵了下。
“我在开车。”他提醒。
麻烦别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
到底有没有比较健康的谈恋爱方式??
纪曈没答也没应。
车拐上航站楼前的高架,宋枕书却修改了目的地,把机场t3航站楼改成了3号停车场。
车在停车楼C区,一个靠近航站楼的通道上停下。
“去吧,送一下,舅舅在这里等你。”
“谢谢舅舅。”
“嗯。”
C区在停车楼b1层,算是临时接送区。
两人下了车,沿着指示牌,穿过廊桥,往航站楼走。
顾临今天穿了件大衣,纪曈是一件宽松长羽绒,袖口很大,将他和顾临十指相扣的手遮了个全。
但两人都不在意,哪怕没有这袖子,也一样会十指相扣。
走到出发口的安检口,纪曈停下脚步。
安检口人很多,他们旁边就是两个女生,一个披发,一个高马尾。
高马尾的那个女孩子身后还有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纪曈隐约听到那个披发女生说什么“去澳洲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机场就是分别和重逢的地方。
纪曈调整好情绪:“飞机9个小时,你要无聊就睡觉。”
“落地德国应该是下午四点多,有人来接你吧?”
“有。”
“我看天气预报说德国今天有太阳,温度比安京高一点,但还是挺冷的,你等下进去之后再给阿姨发个消息,让接机的人早点到,你别在外面吹风。”
“好,知道了。”
“落地立刻给我发消息,到家也给我发消息。”
“好。”
也不知道安检口哪来的风,吹得纪曈鼻子有点酸。
“抬头。”顾临说。
纪曈抬起脸。
“就今年。”
“明年暑假寒假,我都在安京陪你。”
纪曈鼻子更酸了,点头:“那你进去吧。”
顾临没动,一向有点轻微洁癖的人,就这么把包随手放在了地上,朝着自家男朋友张开手。
纪曈绷不住了,往前一步径直埋到顾临怀里。
这一幕直直落在身旁那两个女生眼里。
“比惨式安慰”一向是最直观有效的。
披发女生抹了把脸:“行了,你看我们旁边那两个帅哥。”
“我注意很久了,穿羽绒那个小哥哥眼睛都红了。”
“逼得一个男生红眼圈,那肯定是要分别很久了。”
“说不定是发小要出国定居什么的。”
“比起来,我们分别半年也不算什么,明年暑假不就回来了吗?”
高马尾女生想想也是,和闺蜜拥抱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多给我打电话”,拉着行李箱进了安检口。
披发女生朝她高高挥手,目送她背影消失,才转身朝出口走。
她注意力还停留在那边两个帅哥身上,感同身受地经过他们身侧,支起耳朵顺便偷听一下,就听到那个羽绒服小哥哥的声音。
“你回德国,不要和爷爷吵架。”
回德国,爷爷。
唉。
她拿出手机,给闺蜜发去消息。
【我听到那个羽绒服帅哥叮嘱那个大衣帅哥,说让他回德国不要跟爷爷吵架,我猜得没错,看来真的是要在德国定居,家人都在那边。】
闺蜜很快回过消息。
【唉,分离就是人生永恒的话题。】
披发女生也叹了一口气,边感慨,边在消息框中敲字。
【比起来,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才分开半年,也就一个学期的事。】
她敲完,正要按下发送,下一秒——
羽绒小哥哥:“你早点回来行不行?”
原来没那么惨,还能回来的啊。
再下一秒——
大衣帅哥:“初七就回。”
披发女生敲键盘的手指猛地一歪:“??????”
第59章 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靠,我真服了,我听到他们两人对话了,你猜那个去德国的大衣帅哥什么时候回来…什么三四年,就半个月!初七!大年初七!就半个月整得跟牛郎织女似的!”
“而且我刚刚走近的时候看到那个羽绒服小哥哥围巾上的logo了,是个联名款,一条围巾都要五位数,服了,姐妹,我们被资本做局了。”
“不是朋友是什…靠,不会吧…那如果是情侣,嘶,你别说,还真别说……”
披发女生捂着听筒,一步三回头走远。
身边送机的人换到第三波,纪曈终于松开和顾临勾着的手。
他俯身伸臂拿起被顾临放在地上的包,却没给顾临,单手拎着,拉开拉链。
纪曈看到包最底下那个摄像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进去的。
明明走之前他还检查过,那时还没有。
“这个我拿走,”纪曈将那个摄像头从包底部拿出来,“装在卧室像什么话。”
“公寓就我们两个,都只装在客厅,没装在卧室。”
“因为那时还不是男朋友,”顾临拎过他手上的包,虚按住摄像头,淡声说,“现在是,可以装。”
纪曈被说服了两秒,但也就两秒。
顾临爸妈都在,临近过年,总会有其他亲戚朋友上门,虽不至于串到顾临卧室去,但万一撞见摄像头,还装在这么私密的地方,听起来都有些变态。
“没人进我卧室,”顾临一眼就知道自家男朋友在想什么,在他手背敲了一下,故意说,“你杨茵阿姨也不会。”
纪曈:“……”
什么“你杨茵阿姨”。
又开始浑。
纪曈踢了他球鞋一脚,示意他正经说话。
“不单是因为这个,”纪曈选择实话实说,他把摄像头抱在怀里,认真道,“我会想看。”
“就像搬回宿舍那几天一样,一直想看,睡觉也得开着。”
“你也知道我在看,所以那几天才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
“你回去又不能一直在卧室,我打开摄像头看到你不在,还得想你去哪里,做什……”
“可以。”顾临打断他。
“可以什么?”
“可以一直在。”
纪曈怔了两秒,有点想笑,他也没问怎么“一直在”,说:“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关起来了。”
纪曈低头去整理摄像头压皱的包装盒,没注意到在他说那句“关起来”时,顾临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像突然被攥住某根神经,又很快地松掉。
“你能一直待在卧室,我也不能一直看手机啊,”纪曈整理好包装盒,“我过两天要去爷爷奶奶那,在那边住四天,再到外公外婆那。”
“去年年夜饭在爷爷那边吃的,今年轮到这边了。”
“行程很紧,我也不能一直看手机。”
只能从源头上断绝这种可能。
考虑到自家男朋友“社交小达人”的身份,顾临随他:“手机铃声一直开着,想说话就给我打视频。”
可他们不是异地恋,是异国,纪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有时差,6小时呢。”
顾临却说:“才6小时。”
纪曈想想也是,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算特别多,起码没有昼夜颠倒,于是点头。
“进去吧,”纪曈慢慢呼出一口气,“小舅舅还在停车场等我,那边也是临停区,不能停太长时间。”
“嗯,”顾临抬手摸了摸他眼睛,“到车上了给我发条信息。”
“这几天住家里,让小舅舅陪你玩,别一个人回公寓。”
“我会检查。”
公寓两个人住可以,一个人不行,太静了。
纪曈知道顾临在担心什么:“跟你打电话的时间可能都没有,怎么回公寓。”
机场响起新一轮广播。
新春将至,机场换了新年皮肤,各种装饰更新,连广播都是以“提前祝您新春愉快”为结尾。
纪曈把人往安检的方向轻轻一推,想说什么,又怕说多,最终又往前迈了一步,抱住他:“一路平安。”
机场来来回回的人流,到处都是挥手和拥抱,离别当前,无人再匀出多余的注意力看向旁人。
顾临低头,在他发间落了一个吻。
“新年快乐。”-
宋枕书手机电影进度条快到一半,副驾驶车门才被拉开。
“哭了没,”宋枕书单手拄在降下的车窗沿上:“让舅舅看看。”
纪曈转过脸去给他看。
宋枕书笑了下,视线下落,移到纪曈手上,看到了那个摄像头,也没多问,等纪曈系上安全带,朝着海园驶去。
纪曈只在海园住了两天。
临近过年,纪元峰难得有闲,宋嘉禾画廊却忙得脚不沾地,纪元峰陪老婆天南地北地飞,怕儿子和小舅子没人看着,就连舅带甥打包送去了纪曈爷爷那里。
为了表达歉意,纪总专门做了一趟司机。
“你爷爷前几天去了一场小矮马选美比赛,给你买了两只,一棕一白,都是设特兰矮马,挺可爱的,现在养在农场里,等下去了就能看见,”纪元峰突然想起来,“你爷爷跟你说了没?”
纪曈:“没。”
宋枕书偷笑。
纪元峰:“…等下见到你爷爷装作不知道。”
纪曈有点疑惑:“上次跟爷爷打电话,他还说想买两匹阿哈尔捷金马呢,怎么买成矮脚马了?”
这审美跳得也太快了。
“金马也买,现在还在挑,先买了小矮马。”
“你不是喜欢小矮马吗?”纪元峰说。
纪曈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喜欢小矮马了?”
纪元峰:“五岁的时候。”
纪曈:“……”
那是五岁!
宠物和礼物不一样,当时纪曈年纪太小,宋嘉禾担心小孩子三分钟热度,也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要买个动物园,因为纪曈不只喜欢小矮马,还喜欢长颈鹿、北极熊、帝企鹅、熊猫以及,恐龙。
当时纪曈爷爷是真起过买个动物园念头的,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曈曈快乐成长动物园”,还做了点具体规划,包括但不限于——
纪曈生日那一个月免费开放,名字凡是带“曈”字的免费开放,儿童节那一个月免费开放…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免费开放,计划还没成型,被宋嘉禾知道了,被掐灭在摇篮里。
纪曈也的确是三分钟热度,等上了小学,就没再提什么小矮马,老爷子却记住了,前段时间听到有小矮马选美比赛,开了辆皮卡屁颠屁颠就去了。
“本来就看上了一匹,是只纯色小白马,挺胖的,你爷爷说眼睛圆溜圆溜的,像你,就直接拍下了,后来觉得一只太孤单,就又挑了只棕的陪你…陪马。”
纪元峰都没往别墅开,直接把舅甥俩放在了农场。
年前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农场新添了三只小羊羔,热闹得很。
宋枕书和纪家两老熟得跟亲生的一样,甚至直接按纪曈的辈分喊爷爷。
宋枕书一下车就抱小羊羔去了,依次给三只羊羔喂完奶,准备起身往小矮马棚子走,还没到棚子,远远看到纪曈一左一右将两只小矮马牵了出来。
小矮马还未成年,只比纪曈小腿高了点,纪老爷子担心自己养不好,雇了专门的饲养员。
宋枕书朝那边走,迎面撞上准备去拿摄像机给宝贝孙子录像的老爷子。
“怎么把外套脱了,别冻着,”老爷子看着宋枕书的毛衣,边说边把自己手套摘下来给他戴上,“小矮马喜欢吗?爷爷给你也买一只?”
“小孩子玩的,我都多大了。”宋枕书嘻嘻回道。
“还没结婚就都是小孩子,过年还能拿压岁钱。”爷爷说。
宋枕书慢悠悠戴着手套。
要照结婚算……
他远远忘了某个方向一眼。
那说不定再过几年外甥就比他大了。
“小矮马就算了,爷爷你买金马的时候帮我挑一匹。”
“好,爷爷买。”
老爷子正说着,手机就响了。
是饲养员的电话。
老爷子接了起来,宋枕书听到什么“垫料”、“马场草”之类的。
“等下把曈曈牵回棚子里,给他喂根胡萝卜,记得切小点,他吃得慢。”
宋枕书:“???”
老爷子挂断电话。
宋枕书:“爷爷,什么把曈曈牵回棚子?”
爷爷大笑:“不是曈曈,是那匹白色的小矮马,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童童,童年的童。”
“本来应该等曈曈起,这不是没忍住嘛,想着先喊几天过度一下,结果喊习惯了,小矮马记住这个名字了,然后曈曈说那就叫这个。”
是老爷子干得出来的事,宋枕书问:“那另外一匹呢,起了个什么过度名?”
“这个没起,这几天就喊小马。”
“……”
亲疏很有度了。
“每匹马有自己的性格,小白马比较闹,小棕马性子就稳一些,”爷爷说,“本来我就选了童童一只,怕它孤单,才又挑了一匹,担心新来的马欺负童童,特地从同一个人那里挑的,说之前两匹马就是好朋友。”
“本来就是给曈曈买的,总不能两只名字都给我起,另一只小棕马就让曈曈自己起了,”爷爷转头朝那边指了下,“这不刚刚起好了。”
农场工作人员端来新榨的饮料,一杯给老爷子的蔬菜汁,一杯给宋枕书的水果汁。
“这么快就起好了?”宋枕书喝着水果汁,随口问了一句,“曈曈起了什么?”
爷爷掸去身上的干草:“哦,说叫‘linlin’。”
“噗——”
宋枕书一口水果汁喷了出去:“叫什么?”
爷爷大惊:“怎么还喷出去了?果汁不好喝?”
“…好喝,爷爷我没事,”宋枕书擦了一把嘴,“‘linlin’?哪个临?临摹的‘临’?”
“不是,麒麟的‘麟’,”老爷子道,“曈曈说小棕马毛色亮,很威风,像麒麟,就叫‘麟麟’。”
“你看这名字起得多好。”
宋枕书:“……”
两人说话间,纪曈撸了把小棕马的脑袋,把缰绳递给饲养员,过来喝水果汁。
还没走到跟前,先听到宋枕书的声音——
“爷爷说,你给那匹小棕马起了名字,叫‘麟麟’。”
纪曈生生呛了一口冷风:“对、对啊,你看那小棕马毛色多好,神气,像麒麟。”
宋枕书:“……”
“哪有几十公分高的麒麟,”宋枕书盯着他,“还‘神气’,站起来都没你腿高。”
你那是觉得小棕马威风像麒麟吗。
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纪曈渴饮一整杯水果汁:“…我是说精气神,小马精神,像麒麟。”
“那怎么不叫‘麒麒’。”
“………”
“舅舅好烦,我去喂马了,就这样,拜。”纪曈原地调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脚步快到像是后面有马在追。
马厩有专人清理,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
纪曈拍了七八张照,点开某个头像,一口气发了过去。
【JT:爷爷刚买了两匹矮脚马。】
【JT:白色那匹名字是爷爷起的,叫童童,棕色这匹我起的,你猜叫什么。】
【JT:顾麟麟。】
【JT:没想到叭.jpg】
没错,纪曈给小棕马起的名字其实不是麟麟,而是顾麟麟。
由于指向性太明确,才略去了姓氏。
纪曈也庆幸略去了姓氏,光一个“麟麟”就被小舅舅逮住了,要叫顾麟麟还了得。
纪曈站在小棕马窝前,越看越讨喜,又拍了三张照片加一段视频发过去。
连起来一共11张照片加一段视频,八张都是小棕马。
顾临的消息回过来。
【被监护人:怎么不拍小白马。】
【JT:我现在在小棕马这边。】
见顾临问,纪曈便侧过身,举着手机给小白马录了一段视频。
【JT:[视频]10s】
视频中小白马正摇头晃脑咬挂在棚上的玩具球干草兜。
【JT:饲养员说小白马挑食,不好好吃饭,又喜欢到处啃到处咬,所以买了个干草兜回来。】
【JT:干草兜原来是麻绳编的,不好看,它还不喜欢,后来就换了现在这个花花绿绿的。】
不像顾麟麟,草就放在槽里,低头吃得很乖。
纪曈从切好的胡萝卜桶里抓了两根,喂给小棕马。
单手不好打字,他索性发了语音。
“看到小白马了吗?是不是有点闹。”
不过平心而论,纯白体的确比较吸引人。
饲养员也说比起棕马,白马更引人注意些,更别说这匹小矮白马还是爷爷一眼相中的,品相自然不用说,幼崽该有的“圆胖白”全占了,还机灵。
他刚刚遛马的时候拍了几张照片,发到家群里,似乎也是小白马受到的关注多。
“你也比较喜欢小白马吗?它挺闹的,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喜欢顾麟麟。”
“咻”一下,顾临回过消息。
也是一条语音。
胡萝卜把手心弄的有点湿,纪曈从衣服口袋取了张纸巾,擦干,又摸了把小棕马的脑袋,点开顾临的语音。
纪曈听到顾临的回答。
不是“我喜欢白的”,而是——
“我喜欢闹的。”
第60章 【注意!重点区域有人经过!】
什么癖好,喜欢闹的?
纪曈不理解,但尊重,给小棕马喂完胡萝卜之后,走到另一个小棚前,一碗水端平地给小白马拍了一段,给顾临发过去。
纪曈在爷爷家住到廿八,宋嘉禾和纪元峰从斯德哥尔摩回来,提前吃过年夜饭,赶下一趟行程。
走之前,宋嘉禾和纪元峰特地去了一趟农场。
“怎么感觉比上次视频里还要胖一圈?”宋嘉禾看着小白马说。
饲养员:“因为是爷爷奶奶养的。”
宋嘉禾:“……”
无法反驳。
纪元峰:“一起养的,怎么只胖一只?我看那只棕马就正常体格。”
饲养员解释道:“童童挑食,吃得比较精,老爷子也比较喜欢这只嘛,担心它吃不饱,就常常开个小灶,喂两根胡萝卜什么的。”
纪元峰笑笑:“起了个这样的名字,能不喜欢嘛。”
饲养员:“起了名是不一样点,像曈曈,他就比较喜欢那只小棕马,昨天还叮嘱我多拍些小棕马的视频。”
饲养员和宋嘉禾纪元峰说话时,宋枕书就抱臂站在一旁,听到这里,慢悠悠转过脸,看了纪曈一眼,意味深长地问:“是喜欢小棕马,还是喜欢‘linlin’?”
纪曈:“……”
他张口——
“又要说‘舅舅好烦’是吧。”
“舅舅替你说了。”
“换句别的。”
“……”
纪曈愤愤打开手机。
【JT:舅舅好烦!】
【被监护人:那不跟他玩。】
【JT:小猫敬礼.jpg】
纪曈“咔嚓”一声截图,发给某个人。
【JT:截图.jpg】
【小舅舅:[你知道的,我从出生起,就离不开小舅舅]截图.jpg】
【小舅舅:[和小舅舅天下第一最最最最好]截图.jpg】
【小舅舅:中门对狙是吧。】
【小舅舅:还不跟我玩?】
【小舅舅:那我真是要怕死了。】
宋嘉禾一转头,看到舅甥俩。
“两人拿着手机笑什么呢?”
舅甥俩动作整齐划一,将手机熄屏,塞进口袋。
“没什么。”
从农场往回开已经下午三点。
纪老爷子穿着一件军绿色油蜡防水工装夹克,混搭一条加绒中式棉裤,脚下踩着一双防水防滑威灵顿靴,头上还顶着户外防寒雷锋帽,站在纪元峰车旁抹泪。
“爸,别搞这么夸张好吧。”
“曈曈要走,还不允许我难受一下?”
“就一天,今天廿八,明天除夕,后天就是曈曈生日,不还要一起吃饭?”
“那也难受。”
“好了爸,早点回家,农场里风大,”宋嘉禾觉察到自家儿子微妙的情绪变化,“你看,整得曈曈也跟着难受。”
纪老爷子扒拉着车窗往后座一看,纪曈表情的确有些耷拉,忙道:“好好好,不说了,后天生日爷爷早点去。”
听到“生日”两个字,纪曈表情一时没调整回来,隔了好几秒才抬手挥了下。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顾临聊天界面上。
车窗被纪元峰升上去,空调暖风烘得纪曈有些发困。
他低头看着顾临的微信头像。
离这么远。
连生日都隔着时差-
时间转眼到除夕。
纪曈前几天累到了,今天睡了个懒觉,醒来是10点,他摸出手机,无意识地打开某个人的微信,在消息框里敲下一行字。
“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打到“你”字,纪曈才醒神,长按删除。
德国才凌晨四点。
还好没发出去。
纪曈牵了牵嘴角,缓慢吐出一口气。
梦境余劲还在,脑海浮着顾临的声音,亲昵却又似乎有些生疏,这感觉让纪曈有些焦虑,久违的焦虑。
他打开手机,想看看德国今天的天气,才发现有一条未读微信。
【被监护人:今天出趟远门,可能暂时回不了消息。】
【被监护人:你发,我看到就回。】
【被监护人:除夕快乐】
[时间:07:32]
安京7点半,德国就是凌晨12点半,这么早就发过来,看来的确挺要紧。
【JT:知道了,你忙吧。】
【JT:今明两天我可能也不太能和你聊,事情很多。】
纪曈没提生日的事。
不止今天没提,这段时间他都没提。
甚至在机场分别那天,也只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
这是他和顾临确定关系后第一个生日,意义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但要说意义多非凡,好像也没有。
也就一次生日。
不影响感情,不影响关系,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差别。
也好,纪曈心想,他忙,顾临也忙,也省得时时注意手机。
纪曈自己开解完自己,拍了拍脸,从床上起来,进浴室洗漱。
往常住外公外婆小院这边,纪曈都爱穿家居服,但今天是除夕,他特地从衣柜里挑了件安可拉红毛衣,配了件淡奶黄羽绒面包服和米色长裤,还嫌不够,又搭了条湖水蓝的围巾,整个人蓬蓬松松一下楼,宋枕书端着杯茶站在楼梯口,往楼梯口望了一眼,说:“谁家雪人堆这儿了。”
“你家的,”纪曈鼻尖翕合两下,“什么茶?好香。”
“元宝茶。”宋枕书说。
纪曈站在楼梯上往宋枕书茶杯一看,果然,绿茶里头浮沉着两颗金桔。
橙黄碧绿,好闻好看。
“我也要。”
“泡着呢,等下再喝。”
“知道要写对联,故意偷懒睡觉是吧?”宋枕书敲了敲他额头。
每人每年都要写几副对联,是宋家的习惯,纪元峰也不例外。
“舅舅写好了?”
“我七点起的,你说呢。”
纪曈喝完元宝茶,写对联、贴年红、挂灯笼,一切忙完,手机消息已经达到999+。
纪曈点开扫了一圈,初中、高中、大学、家庭群,各种群消息,也有个人提前拜年的,谁的都有,唯独置顶那个没动。
距离十点已经过去五个小时,消息还停留在他那两句话上。
纪曈皱了皱眉。
【我拍了拍“被监护人”问在干嘛】
前段时间刚给顾临设置的拍一拍格式,没想到今天刚好用上了。
【JT:很忙吗?】
宋枕书刚跟祝旭尧他们约好聚会时间,一进院子,就看到纪曈坐在卷书椅上,托着腮帮盯着手机,眉头还蹙着。
他看得入神,宋枕书走过去了都没察觉。
宋枕书能猜到对面是谁,很坏心眼地偷看。
三两下看完。
“他能故意不回你信息?没回就是没看见。”
纪曈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把手机盖在桌面上。
“藏什么,看都看完了。”宋枕书说。
“德国信号本来就差,像地下站台这种信号弱的地方可能直接没信号,电话卡运营商信号覆盖范围也参差不齐,有的差到进入一个有顶的建筑都不行,他说要出门,路上联系不上很正常。”
“那么大个人了,他又从小在那边,还怕他丢吗。”
纪曈当然不是怕他丢,就是…今天还没说上一句话。
完蛋。
有点想他。
“走,”宋枕书拎猫似的把人从卷书椅上拎起来,“跟舅舅去后山挖点冬笋,晚上让厨房做腌笃鲜给你吃。”
宋枕书边带着人往车上走,边拿出手机给某个号码发去一条微信。
【看到消息给曈曈回个电话,等你一天了。】
宋枕书担心他东想西想,直接没收了他手机。
车开了半小时到达后山。
后山是宋绪堂的自留山,竹林都是自己繁殖的。
舅甥俩说来挖冬笋,不如说出来转转。
笋还没挖两株,先找到了一小片野生平菇,已经被风干,宋枕书摘了十来朵,递给纪曈,说晚上回去炖鸡,接着又看到几棵野生玉竹。
“回去泡个玉竹茶。”
就这么一人挖一人拿,纪曈手上东西越来越多,当宋枕书第七次转过身来,纪曈面无表情:“不要了,拿不下了。”
东西其实不重,就是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宋枕书往后一靠,倚在一株粗壮的竹子上:“真不要?”
纪曈:“不要。”
宋枕书:“好东西。”
纪曈背对着宋枕书蹲在地上,把玉竹上的泥土拍掉,塞到塑料袋里:“好东西也不要。”
“那行吧,”宋枕书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他接起手中那个被关掉铃声的电话,“顾临,听到了没,你对象说不要你了,那就先——”
宋枕书话没说完,眼前窜过一道猫影,下一秒,手机被人拿走。
“喂?”
纪曈接起电话,听到顾临声音的瞬间,一直拘着的某个地方才彻底松下来。
“你怎么才回消息啊。”
“路上没信号。”顾临说。
“德国信号这么差吗?”纪曈拿着手机走远,“我在山里都有信号。”
“山里?”
“嗯,小舅舅带我来挖冬笋了。”
顾临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点低:“挖到了没。”
纪曈看向不远处的袋子:“挖到了,除了冬笋,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等会下山让厨房全炖了。”
顾临那边声音很嘈杂,像是在什么广场,隐约还有点广播声,是外语。
纪曈没在意。
“你呢,等会年夜饭吃什么。”他随口问。
“便当。”顾临说。
显然在开玩笑,纪曈顺着他的话说:“这么惨啊。”
顾临:“嗯,男朋友替我多吃点。”
纪曈在一株小竹子旁停下,拨了拨竹叶:“行吧,吃年夜饭的时候给你拍两张照片,馋馋你。”
聊了将近二十分钟,天色渐晚,宋枕书在后面喊了一声“曈曈”,示意他该走了。
纪曈看了眼时间:“得下山了,再不下山要摸黑了,晚点再跟你聊。”
“别看手机,注意脚下。”
“好好吃饭,”顾临叮嘱道,“回去路上没信号,发消息,我晚点回。”
“知道了知道了,你也好好吃饭。”
顾临轻轻笑了一下:“除夕快乐,男朋友。”
纪曈耳朵有点烧。
“同乐,男朋友。”
耳朵还在发烫,纪曈挂断电话,遮掩似的搓了搓耳朵,装作是被冻红的。
宋枕书把他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拆穿。
车一到别墅外,外婆林时雨就过来了。
“挖个冬笋这么高兴?”林时雨接过宋枕书手上的袋子,转身递给厨房,眼睛却看着纪曈,“刚出去的时候还皱巴巴的。”
纪曈摘围巾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又很快续上:“没有啊。”
宋枕书拖着语调:“哪是因为挖冬笋高兴啊。”
林时雨:“那是因为什么?”
宋枕书拔高音量:“因为……”
纪曈大声咳嗽。
宋枕书:“因为下山的时候捡了个漂亮橡果。”
“捡个漂亮橡果这么高兴?”林时雨摸了摸纪曈的脑袋,玩笑道,“外婆还以为你捡了个漂亮对象。”
宋枕书难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撑着墙大笑:“妈,夺笋呐。”
林时雨:“?”
纪曈:“…………”
舅舅好烦!!
厨房年夜饭从下午一点多开火到晚上8点,终于做齐。
纪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顾临,也没等他回消息,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宋嘉禾给纪曈倒了一杯家里自酿的青梅酒,纪曈给一众长辈敬完茶,收了满口袋的红包。
年夜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人难得这么齐,宋绪堂拉上儿子,孙女,外孙,组了个麻将局。
宋绪堂玩麻将的水平属于“又菜又爱”,一家输,三家吃,三个小辈赚得盆满钵满,剩宋绪堂一个人坐那“嘶”来“嘶”去。
纪曈手机一直很安静,因为在记牌,他也没分神去注意手机,直到牌局结束,林时雨坐沙发上提醒还有半小时就曈曈生日了,让曈曈歇歇,纪曈才想起摸手机看看。
一看,手机完全黑屏,界面也没反应,是关机状态。
怪不得这么安静。
“外公,我上楼拿个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好,去吧。”
还好还没到零点,纪曈拿着手机往房间走。
进门,他趴躺在床上,抽过床头数据线插进接口槽。
充电,开机,右上角信号接收显示器闪烁好几下,连上无线的瞬间,无数微信消息和app通知潮水般涌来。
纪曈习以为常,正要一键清除app通知,眸光倏地一滞——
【云翼app】
【注意!重点区域亮灯!】
【云控智能摄像机25pro云台版-厨房-7635886】
【注意!重点区域有人经过!】
【云控智能摄像机25pro云台版-客厅-7635887】
【注意!重点区域有人经过!】
【云控智能摄像机25pro云台版-主卧-7635888】
纪曈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猛地从床上坐起。
公寓有人??
…进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