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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达阳城之前, 郭嘉和戏志才一致认为诱拐乌程侯的计划漏洞百出风险极大。
百足之虫断而不蹶,不管袁绍袁术斗成什么样,天下士人依旧会冲着汝南袁氏的名头去投奔他们。
兄弟二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 南方士人投奔袁术北方士人投奔袁绍,得亏他们俩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真要让他们齐心协力重振袁氏风光才坏事儿。
现在这样就很好, 兄弟不合才能让天下士人放眼他处。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是让已经和袁术关系密切的乌程侯忽然倒戈还是不太可能。
他们可以合作打周昂, 身为颍川本地人, 支持正儿八经的刺史合情合理, 孙坚也不会因此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选择留在颍川就不一样了, 世家子不愿屈居人下,孙坚位至一州刺史肯定也不愿意低头,他们要留在颍川大概率要和孙坚干一仗。
说句不好听的,那种情况下对孙坚来说他们和周昂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是颍川本地人。
如果傻小子特别想留在颍川,按照他们俩的保底计划就是利用本地人的身份釜底抽薪把没有根基的乌程侯赶走。
兵强马壮很重要, 然空有兵马疏于谋略却是大忌, 三万精兵不足以让他们束手无策。
事成之后会对他们荀小将军的名声有点影响,不过问题不大,袁绍挤走并间接害死韩馥都能继续当他的冀州牧,他们没把孙坚弄死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但是现在……
郭嘉有点头疼,他想知道袁术离开京城去南阳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带脑子。
且不说有他袁术能托底的情况下孙坚完全没有理由转投他人, 就一点, 怀疑人家有小心思可以私下敲打, 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关系破裂是什么情况?
孙文台转投荀氏?
孙文台知道吗?荀氏知道吗?压根没影儿的事他就这么当真了?
这合理吗?
两位足智多谋的大才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袁术为什么主动把孙坚推走。
不怕对面运筹帷幄深谋远略, 就怕出现这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说他们别有用心吧……乌程侯只要到他们身边就绝对再没有出走的可能,钱粮武力软硬兼施也能把人栓死在他们这里。
说他们是故意的吧……为什么啊?
荀晔听着两位谋士叔循着蛛丝马迹分析袁术这么做的原因,很想告诉他们不用这么费劲儿的复盘,袁公路办事本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有上帝视角大概能猜出袁术是被身边的小人蒙蔽,奉孝叔和志才叔没有上帝视角,聪明人还容易往复杂的方向分析,这种时候就很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写话本编故事才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就和外人猜不到那家伙为什么敢称帝一样,分析不出他断乌程侯粮草的原因再正常不过。
别猜了别猜了,继续处理政务吧。
他过来就是和两位叔父分享一下乌程侯主动提出合作的快乐,接下来看他发挥。
感情需要拉扯,太容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
之前的计划是他们招揽乌程侯,现在变成了乌程侯主动提出让他们留下,这么一来就更需要拉扯了。
反正抓心挠肝的不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
荀小将军来去如风,人只有在使坏的时候才觉得累死累活都值得,他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
累吗?完全不累!和乌程侯联络感情超好玩的!
郭嘉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的问道,“志才,你说仲豫兄那么沉静的性子怎么会养出来这么活泼的儿子?”
戏焕不语,只是将剩下的竹简往他面前推推。
不能再心存侥幸了,乌程侯已经主动开口留人,接下来整个颍川的政务都归他们,想让并州的好友放心就不能偷懒。
郭鬼才两眼无神,“志才,如果我们不走,能写信把文若请回来吗?”
他不喜欢这些琐碎日常没有半点波澜的政务,也不擅长处理这些东西,文若回来的话一个时辰能干他两个时辰才能干完的活儿。
“你觉得上党重要还是颍川重要?”戏焕知道他这是懒散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很贴心的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和文若说说,让文若回来打理颍川内政,换你去上党恢复民生。”
郭嘉以为这人要说换他去上党镇守壶关直面袁绍,结果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到了“恢复民生”四个字,临到嘴边的话紧急转了个弯,“算了,留在颍川也挺好。”
都是差不多的活儿,留在颍川还不用长途奔波。
两位谋士加班加点干活,荀晔回到暂住的地方也加班加点的写信。
他说他做不了主不是忽悠乌程侯,而是家中长辈不同意的话他就真的没法留下。
感谢袁先生的馈赠,这下写信更有底气了。
可惜二凤爹昨儿晚上就走了,不然还能一起乐呵。
不过想想义父大人走时开心的模样,没有袁术送孙坚上门也不耽误他和始皇陛下分享快乐。
信件送走,接下来就是等回信。
有荀小将军说颍川各城有足够的存粮养兵在前,乌程侯和麾下几位大将总算不用再想象他们走投无路连颍川都要抢的可怕将来。
都知道颍川有粮,他们想用只能靠抢,荀小将军开口就不一样了,各城官署绝对一个赛一个的积极,好像他们本来就那么热情。
程普和黄盖忧心忡忡从军营回来,从祖茂韩当那里得知不用再为粮草发愁都松了口气,“有荀小将军相助的确是好事,但是这样会不会让南阳南边更加怀疑?”
祖茂竖起眉头,“是他袁公路先断我们的粮,军中缺粮将军才另谋出路,他要不断粮能有现在这档子事儿?”
韩当重重点头,“就是。”
先不讲情面的是他袁术,凭什么让他们家将军伏低做小?
苑陵侯说的没错,他们家将军就是太实诚了才老是吃亏。
刺史乃一州主官,本就有权调发州郡粮饷,豫州世家在他袁公路的撺掇下不听话已经够欺负人,现在还动不动就用断粮来威胁人,他们家将军是豫州刺史,不是袁公路的手下。
那家伙出身世家大族又能怎样,真算起来太守在刺史面前得矮一头。
荀小将军同样出身世家大族,身上还没有那些世家子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臭毛病,有个更好的选择在身边为什么还要求袁术施舍,他们不伺候了还不行吗?
程普皱紧的眉头没有松开,“苑陵侯要留在颍川?”
祖茂挠挠头,“咱们将军提了,苑陵侯还没答应。”
不过苑陵侯说他打心底里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家里长辈什么看法,要等问过长辈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既然苑陵侯本人点了头,那就不妨碍他们提前当荀氏全族都同意。
程普:……
完蛋,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苑陵侯其实是想拒绝,只是碍于情面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只能拿长辈当借口来糊弄过去?
不行,他得找将军好好问问。
祖茂转身看向韩当,“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事没事,德谋向来考虑的多,他觉得哪儿有不妥就让他去找将军说,咱不跟着愁。”韩当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招呼旁边的黄盖一起出门,“公覆,今天别盯着你那几片破竹简了,上我那儿喝酒去。”
趁现在有空能小酌几杯,等过些天并州有回信他们就得准备在苑陵侯的带领下正式入驻豫州,忙起来估计没空聚在一起。
黄盖迟疑的动动脚尖,这俩人压根不考虑人家荀氏长辈不同意的可能吗?
话还没问出口,人已经被勾肩搭背拽走了。
“德谋,等等德谋。”
“没事,他和将军说起来就没完,今儿咱兄弟三个喝酒不带他。”
……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再过不久就是秋分,到处都在忙秋收秋种。
今年的秋分来的早,有经验的老农说秋分早收成就好,来年定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明年太吸引人,青壮劳力们好像已经看到明年的谷堆满仓干活干的格外卖力,连官道上大队骑兵呼啸路过都不曾注意。
豫州情况有变,正巧吕布从西河回到晋阳,索性让他带了三千精兵到颍川撑场子。
三千精兵自带干粮,和荀晔刚回颍川的时候差不多,根本没想过要留太久。
荀晔没看到粮草辎重遗憾不已,不过没关系,他们这儿和并州有时间差,叔祖还不知道袁术已经主动把孙坚推到他们这边,等最新的信件送到晋阳就同意了。
颍川今年收成不错,曲辕犁的图纸也送到工匠处让工匠琢磨制造,他们也不是太缺粮。
爽朗.jpg
“乌程侯来,这位是我大哥温侯吕奉先。”荀小将军很有当中间人的自觉,将人接到官署便介绍道,“将军,这位是豫州刺史孙文台。”
孙坚和吕布本来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听到荀小将军的介绍没忍住问道,“大哥?”
荀晔笑的灿烂,“没错,这是我大哥,拜过把子的大哥。”
孙坚:……
和吕布结拜,这咋想的?
吕奉先也是,为了和荀氏搭上关系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本来觉得他已经够弯得下腰,现在看来才哪儿到哪儿,和眼前这位直接和苑陵侯结拜的吕大将军比差远了。
吕布捏捏拳头笑的同样灿烂,“怎么?乌程侯有意见?”
“没有没有,温侯和苑陵侯皆锐不可当,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好兄弟。”孙坚连忙恭维道,“温侯远道而来,在下今晚设宴相迎,诸位切莫推辞。”
他觉得他那么大年纪却哄骗十几岁的少年郎留在险地已经很不要脸,没想到吕奉先更不要脸。
很好,心里舒服多了。
荀晔替吕布应下邀约,然后带他回去修整,顺便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
对比之下感觉自己的人品还有救的乌程侯不打扰他们兄弟说话,转身招来仆役安排宴席,同时还不忘派人去犒劳那些暂时在城外安营扎寨的并州精骑。
算算时间,苑陵侯的信还没到晋阳,吕奉先和这些兵马应该是奉命来接苑陵侯和颍川士人回去的。
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反正过些天都是一家人,先好吃好喝招待着。
官署旁边的宅子,等风尘仆仆的吕大将军冲个澡换好衣裳,荀小将军立刻将人拽到书房共商大业。
还别说,吕大将军绝对是整个并州最好说服的那个。
和张辽并列第一的“最”。
荀晔将人摁到席位上,郑重其事的说道,“将军,乌程侯已经和袁术闹翻,没有意外的话您接下来也得留在颍川。”
吕布对待在哪儿没啥要求,他只管听命行事,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现在只想问一句,“刚才还叫大哥,怎么又不叫了?”
“不习惯。”荀晔实诚的回道,回完还不忘拉其他人下水,“又不是我一个人不叫,伏义和文远平时也没叫,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当初结拜单纯就是为了防止这人找他们家叔祖拜义父,拜完之后就忘了,兄弟情塑料的一吹就破,甚至还不如他们并肩作战打出来的战友情。
他要是追着张辽喊三哥,张辽会吓的以为他被小鬼上身了。
相信高顺张辽也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现在桃园三结义发生了没,如果刘关张已经结义,那么现在这个世界就有两个“张三”。
咳咳,废话不多讲,继续说豫州的情况。
“大哥大哥,先来说正事,然后再纠结称呼的问题。”荀小将军生硬的将话题拽回来,“嗯,先说正事。”
吕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好,先说正事,袁术那边什么情况?”
“他觉得乌程侯和我私下达成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单方面和乌程侯断绝了关系。”荀晔眨眨眼睛,自我感觉完全没有代入个人情绪,“因为他单方面和乌程侯断绝了关系,所以乌程侯直接把莫名其妙扣在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了。”
吕布来了兴致,“你和乌程侯之间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冤枉,奇耻大冤。”荀小将军无辜的喊道,“前些天袁绍任命的豫州刺史周昂趁乌程侯不在和东郡太守曹操一起打到颍川,我和乌程侯联手将他们赶走,多正常多光明多磊落,鬼知道袁术为什么忽然发癫觉得乌程侯要背叛他。”
“也是,那家伙和袁绍水火不容,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和你打好关系共同对付袁绍才对。”吕大将军搓搓下巴,很不走心的得出结论,“大概他脑袋被驴踢了吧。”
“是吧,就很莫名其妙。”荀小将军对他们家结义大哥的结论非常支持,支持完了才详细的将他和乌程侯合作赶走周昂的流程说出来。
先遍传檄文证明他们发兵的正义性,然后兵临城下杀的周昂落荒而逃,最后还把东郡太守曹操抓回来认了个人。
当然,曹操已经被放走了。
他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把人得罪死。
吕布啧了一声,“得,知道袁公路为什么怀疑你俩了。”
荀晔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两个绝顶聪明的谋士叔都分析不出来缘由,吕大将军能猜出来?
“打仗就打仗,直接发兵围城就完事儿了,谁还特意发檄文念这念那?”吕大将军撇撇嘴,“有猫腻,肯定有猫腻,不怀疑你们才不正常。”
以乌程侯的作战风格,单纯帮忙的话这小子肯定是归他指挥。
周昂那点儿兵就算占据城池也守不住,简单粗暴攻城就完事儿了。这小子带来的骑兵不擅长攻城守城,乌程侯身边的将士可都是打攻城战的好手。
结果呢,他们不光没有上来就和周昂对上,反而让这小子拿了指挥权折腾什么先礼后兵,乌程侯要是没想转投荀氏会那么听话?
他是袁术他也怀疑。
荀晔:……
不、不是吧?这也行?
但是顺着这个逻辑来推理,还真他娘的能说通。
是他和奉孝叔志才叔太刻板教条了吗?
他们感觉战前占据道德制高点完全是常规流程,怎么到吕大将军这里就成了多此一举?
难怪你们名声都不好,这么简单粗暴的作风名声能好才怪。
“大哥,你们平时打仗都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吗?”
吕布莫名其妙,“打就打了还管其他人的看法干什么?”
其他人能给他钱还是能给他粮?他为什么要管其他人?
荀晔拍拍脑袋,“我好像懂了。”
他和奉孝叔志才叔都在聪明人的范畴,再怎么发散思维也都会被逻辑所禁锢,袁术不一样,他办事不讲逻辑。
巧了,他们家奉先兄也是个不讲逻辑的主儿。
还能这样?
荀小将军感觉有点离谱,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袁术为什么和孙坚单方面决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接下来可以留在颍川。
他为主乌程侯为辅的那种。
因为袁术目中无人,各地世家也大多瞧不起寒门子弟,所以乌程侯和他麾下大将都默认和世家合作要以世家为主。
再次感谢袁先生的馈赠。
“乌程侯的意思是,只要家中长辈同意我留下,他立刻上表朝廷让我当颍川太守。”荀晔灌了杯凉茶清醒清醒,然后一本正经说道,“将军,豫州乃四战之地,一旦我们选择留下,北边袁绍南边袁术东边陶谦还有西边的朝廷都可能是我们的威胁。”
兖州先不算,如今那边的贼匪比豫州多的多,刺史刘岱干管不住治下郡县,八个郡国八个老大,内斗还来不及没空管豫州的闲事儿。
曹操要不是不好拒绝袁绍也不会掺和进来。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吕布嗤笑一声,“想留就留,留都留了还在乎周围有多少敌人?”
不是他瞧不起谁,豫州周边这些威胁和并州相比差远了。
并州的胡人是实实在在的年年寇边劫掠,豫州周边那些家伙打仗还得找理由,平时你戳我一下我刺你一下跟挠痒痒似的,只要别合起伙来一起上就都没问题。
那群家伙打董卓的时候那么名正言顺都不忘内斗,还指望他们抢地盘的时候能齐心合力?
得了,未免太瞧得起他们。
“大哥霸气!”荀晔当即抱拳赞了一句,然后从书案旁边扒拉出他特制的豫州舆图,“还有就是,威胁不光来自外面,还有豫州内部。大哥看,这里是陈国,据说陈王麾下有数万强弩兵。”
瞧这看谁都是垃圾的样子,和他们家奉孝叔简直如出一辙。
“陈王?跳梁小丑罢了。”吕大将军站起身来,果然是看谁都是垃圾,“那刘宠身为汉室宗亲,自封辅汉大将军声称要匡扶汉室,麾下有数万强弩兵却在各路诸侯讨伐董卓的时候连面都不敢露,这点胆气能指望他干什么?”
偷偷摸摸畏畏缩缩,不足为惧。
荀晔指尖一转,“大哥,鲁国,这地儿有铁矿。”
打盔甲打兵器打农具都缺不得铁,盐铁这种东西本来都掌握在朝廷手中,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地方资源就都掌握在当地世族手上,有时候连地方官都没法插手。
毕竟地方官干几年就走,地头蛇却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那里。
吕布瞅了眼鲁国的位置,大手一挥道,“铁矿?抢!”
有事找过来的郭嘉,“抢什么?”
“奉孝叔,我在和奉先将军说留在颍川的事情。”荀晔正因为他们家奉先兄的豪气激动着,看到郭嘉过来连忙将他们刚才说的复述一遍。
郭嘉:???
“乌程侯是豫州刺史,以他的名义就能调用鲁国铁矿,何必要抢?”
这小子在乌程侯的事情上安排的头头是道,怎么到他们自己的事情上就憨了吧唧的?抢什么抢?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征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定是被这大憨货给带的了。
郭鬼才瞥了眼今天刚过来的吕大将军,面上笑眯眯好像很欢迎,心里却将人从头到尾挑剔了个遍儿。
对旁人的目光非常敏感的吕布歪歪脑袋,什么情况?第一次见面干什么这么看他?
郭嘉看着身量极高的武将,慢条斯理的后退两步,“温侯有礼。”
吕布下意识站直身子,大热的天儿却后背发凉头,不知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人家已经开口打招呼,他也不好不说话,“这位、奉孝先生?”
没记错的话明光刚才是这么喊的。
“某姓郭名嘉,颍川阳翟人。”荀晔听着这有些耳熟的自我介绍心头一跳,正要伸手去拦,就见他们家奉孝叔皮笑肉不笑的说出了后面的虎狼之词,“温侯是明光的结义兄弟,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喊嘉一声叔父。”
吕布:???
这小矮子在说什么屁话?
第62章 谁跟你咱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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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面色如常, 好像语出惊人的不是他。
吕布的表情有点扭曲,喊叔?这人大白天的发什么癔症?
他说什么来着,能遇到荀氏那种平易近人的世家纯属运气, 其他时候依旧不能对世家子抱有期待。
看乌程侯被袁术坑的,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有孙坚的倒霉遭遇在前, 吕大将军现在对不会说人话的世家子耐心出奇的好。
也是他最近杀了太多胡人要修身养性, 换成平时早就大耳刮子招呼上了。
荀晔确定郭嘉和吕布以前没见过面, 但是看俩人这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的初见现场, 很难说是不是上辈子有仇。
也可能是天生磁场不合。
不管是上辈子有仇还是天生磁场不合, 反正都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和。
更不能打架。
就他们家奉孝叔这身子骨儿, 稍微碰一下就得跪地上求他不要死。
“奉孝叔说笑了,咱们向来是各论各的不是吗?”荀小将军飞速闪到俩人中间,怕俩人真的吵起来赶紧将他们拉开,“书案上有我昨晚整理出来的颍川现状, 将军先自己翻着看看,我和奉孝叔出去说话。”
吕布很好说话的摆摆手, “行, 我先看看。”
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不会说人话的世家子一般见识。
回颍川接个人和留在颍川打地盘不一样,明光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应对四面环敌的局面没关系,他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哥来托底。
并州没啥情况,就一个字, 乱。豫州好像也没啥情况, 也就一个字, 乱。
前者是胡人作乱官府百姓全部苟且偷生,后者是黄巾余孽作乱官府能组织军民和贼匪打的有来有回。
现在的并州兵强马壮还有足够的粮饷, 不用他吕奉先亲自上阵也能打的胡人落荒而逃,全面收复被胡人占据的郡县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一看,好像留在豫州更有挑战。
不是他自夸,而是他打豫州那些说是黄巾贼实际上都面黄肌瘦好像马上就要饿死的流民就是砍菜切瓜,郡县兵丁在他眼里和那些流民也没什么区别,真正对他有威胁的只有那些部曲众多的世家大族。
那些家伙表面上都和刚才那小矮子差不多,全都一拳打死十个不在话下,但是他们耍起阴招来还真防不胜防。
好在他们家明光贤弟能出谋划策搞后勤,他只负责领兵出征。有明光这个同为世家出身的少年才俊在前面挡着,想算计他可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
别看他只带了三千精骑,真打起来乌程侯那三万兵都不一定能赢他。
咳咳,倒不是说他们所有人都能以一当十,而是骑兵打步兵天然就能碾压,再加上他勇冠天下的吕奉先亲自上阵,来十个乌程侯也没用。
吕大将军随手翻了几卷竹简,然后撑着脸陷入沉思。
问题来了,出发的时候没人和他说要留在颍川,所以并州那边什么是安排?做完决定忘了通知他了?
门口,郭嘉慢悠悠踱步出去,走到廊下还煞有其事的扶着柱子做西子捧心状,“怎么?他吕奉先一来,我郭奉孝连书房都进不得了?”
荀晔:……
叔,戏瘾不要这时候犯。
荀小将军瞅了眼弱柳扶风的郭黛玉,无视他刚才的幽怨直接问道,“奉孝叔不忙了?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
今早那些从颍阴过来填补阳城官署空缺的士人上任,两位叔父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小半个月都会这么忙。
忙成旋转的小陀螺都要亲自过来找他,要说的肯定不是小事。
然而,眼前人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再多待办事宜都不妨碍他由着性子来,“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荀晔无奈,“叔。”
“好吧,有点小事。”郭嘉挥挥衣袖恢复如常,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递过去,“这是匠人按照你说的法子做出来的纸,看看怎么样。”
开战之前他们荀小将军特意找了好些工匠要捣鼓新鲜玩意儿,说是梦中偶有所得,非得验证一下他到底是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其他人都拿他没办法,正好城里工匠也不少,于是就找了批匠人跟着他胡闹,没想到还真让他折腾出来了点儿好东西。
那个曲辕犁配件略多匠人还在调整,不过城里本来就有懂得造纸的工匠,所以这造纸的新法子很快有了成果。
今儿颍阴来人到这儿当壮丁,顺手带过来一打匠人刚造出来的新纸,他刚才已经试过,的确比现有的“蔡侯纸”好用。
不错不错,看来真的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这么快?”荀晔眼睛一亮,接过那卷纸对着太阳看,看来看去感觉不怎么行,可是又怕自己被后世那些形形色色的好纸惯坏了没法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评判,于是进屋拿笔来试,“奉孝叔稍等,我看看能不能用来写字。”
郭嘉抱着胳膊摇摇头,进去出来再进去,直接让他在屋里说话多好,还省的来回跑了。
荀晔拿笔蘸墨在纸上写几个字,写完之后放在旁边晾干,耐心等待晾干然后看看晾干后是什么效果。
其实这年头有纸,后世熟知的四大发明中改进造纸术的蔡伦就是东汉人。
只是现在市面上能看到的蔡侯纸是用树皮、破渔网、破布、麻头等物做原料造成的,可以用来写字,但是不太好用。
纸浆在竹篾上晾干制成的纸易碎不平整还容易变形,降低成本的纸写完就算放在原地不动弹也保存不了多久,能保存时间长的纸成本又没有降低下来,所以就算有能用来写字的纸也没有大规模推广开来。
官署是最需要轻便的办公用品的地方,真要有便宜好用还方便保存的纸,官员自掏腰包都得把笨重的竹简换成纸张。
吕布不爱看公文,自从有靠谱的文人帮忙处理军务,除非那些只能他拿主意的事情他就没再碰过竹简,看荀晔捧着几张纸进来好奇不已,“这纸有什么神奇之处?”
“不神奇,问题还有点多。”荀晔不太满意,“将军看,刚写上去就洇墨,这才一会儿就糊的看不清字迹了,还得继续改。”
“这可是我们明光将军梦中得来的好纸,怎么不神奇?”郭嘉煞有其事的说道,“这纸平整光滑,洇墨也没有太严重了,如果能保持字迹长久不变,就是十金百金也会有人买。”
不用别人,他郭奉孝就是第一个客人。
荀晔摇头,“不行不行,还得改,等过几天有空回颍阴再说,我亲自和工匠说怎么改。”
具体的工艺已经和工匠解释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他能提供只有改进方向。
洇墨是小问题,最重要的还是保存。书籍要传播,纸上的字没法保存书上的内容就传播不出去。
技术上的难关只能工匠自己攻克,他能提供的已经提供完了,不过能提供改进方向也不错,他不知道坏纸什么样还不知道好纸是什么样?
也不对,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就能见到各种各样的坏纸。
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什么时候能造出能投入使用的纸全看运气。
郭嘉耸耸肩,“行吧,回头有空你自己安排,我就是把东西送过来给你看看。”
顺便瞧瞧昔日董卓麾下的猛将吕布长什么样儿。
以前只听说吕奉先勇冠三军,也听人说过他唯利是图睚眦必报,也确实,心有不顺连义父都照杀不误的狠人肯定心眼小还记仇。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个没啥脑子的莽撞武夫。
不光自个儿没脑子,还把他们家本就不太聪明的小将军带的往无脑的方向发展。
郭鬼才双手负后,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抽时间带傻小子读书。
仲豫兄说过明光的功课不曾落下,平时再忙也会抽时间看书,看上去傻乎乎是因为身边都是长辈什么都不需要他操心而不是真的没脑子。
但是要是天天和吕布这种莽夫待在一起,最后能保住几分文化还真不好说。
唉,带孩子真难。
荀晔不知道他在他们家奉孝叔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还在耐心的给吕大将军介绍纸张的用处。
造出好用的纸不光能方便他们治下的官署办差,在筹集粮饷上也能大放异彩。
先保证能用,然后再想法子搞点花样收割世家大族。
后世办公学习都推广无纸化了都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纸,没见过好纸的汉朝人肯定扛不住各种漂亮笺纸的诱惑。
普通款!随机款!经典款!限量款!隐藏款!特藏款!要是匠人心灵手巧创意够多,他还能搞个盲盒还大割特割。
不是他夸张,以豫州世家大族的底蕴,卖纸的钱绝对能供应接下来的招兵买马。
之前还在想他们远在并州不好在豫州做生意,现在不用担心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所有的经销都由他亲自安排,赚来的钱一定能把豫州境内所有的黄巾贼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袁术没法将豫州境内肆虐的黄巾余孽收为己用不代表他们也拿那些黄巾贼没办法,只要想招揽,那些黄巾贼在他们眼里就是拿着武器的农夫。
武器也不是什么好武器,大多数都是落草为寇之前家里有什么农具就拿什么,接受招安之后立刻就能回归农夫的身份进行耕种。
人命不值钱人力值钱,只要小心思别太多,青壮年到哪儿都能凭劳力生存。
吕大将军拍着胸脯保证,“招揽了之后我来训练,别管多逃滑的兵,到本将军手下都能让他老老实实乖乖听话。”
“练兵得往后放,俘虏的贼匪先让他们种两年田再说。”荀晔放下手里的纸张,微微眯起的眼睛透出几分狡黠,“拿钱招揽太费劲,不如将军和乌程侯出兵剿匪将那些贼寇都俘虏过来。”
嫌麻烦的话就设计将周边的贼匪一网打尽,不嫌麻烦的话就带兵一寸一寸的扫荡,不管最后成果如何,至少能保证治下没有贼匪侵扰。
天底下不光有兵和贼,百姓也是要正经过日子的。
郭嘉清清嗓子,等旁边俩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才问道,“接下来要对黄巾贼下手?”
荀小将军重重点头,“没有意外的话,是这样。”
单人单骑往返颍川和太原最多十天,乌程侯主动开口挽留,家中长辈应该不会再反对,他们趁消息还没传回来的这些天赶紧稳定好颍川各城,等各城官署恢复正常就能从剿匪平乱开始彻底掌控颍川。
之前去并州就是这样,乱就让他们乱,大军过去名为剿匪,实际上却可以在剿匪的同时摸清郡县情况。
哪座山头有贼窝哪个村寨有猫腻转一圈就查的七七八八,能直接打的就直接打,不能武力硬来的就报上去交给主官来以理服人。
毕竟武力镇压的同时城里的文化人也没闲着,重建官府容易安排人手难,地头蛇能招揽的就选贤任能,不能招揽的就杀鸡儆猴干脆利落的嘎掉,恩威并重刚柔相济才能迅速让那些自在惯了的地头蛇明白时代已经变了。
今时不同往日,再想当土皇帝得问问官府答不答应。
当然,那么简单粗暴的法子只适用于并州那种大部分都得从头建设的地方,豫州各地好歹官员配置都齐全,这时候就得他们家无所不能的奉孝叔出马了。
荀小将军摇头晃脑说着大道理,“治乱之术在于强兵足食,强兵可以震慑宵小,足食则能让百姓安居,只要能完成这两点,天下之大我们哪儿都去得。”
郭嘉轻哼一声,“说的轻巧。”
荀晔眉开眼笑,“所以才需要奉孝叔多多操心。”
强军方面有吕大将军和乌程侯,内政方面有两位谋士叔,文武都有人帮衬,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改善生活条件。
没错,就是这样。
吕布眨眨眼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所以留在颍川是你自己的想法?并州那边还没答应?”
荀晔胡乱应道,“马上马上,马上就答应了。”
时间不早了,快收拾收拾去赴宴,再晚乌程侯就要等急了。
吕布:……
不愧是他吕奉先的结义兄弟,这脾气和他一样一样的,想干什么谁都拦不住。
“还有就是,乌程侯那里还不能确定我们选择留下,大哥切莫说漏嘴。”荀晔严肃的叮嘱道,“我们现在还在欲擒故纵欲抗还迎的拉扯之中,要让乌程侯有紧迫感才更有利于接下来的相处。”
郭嘉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是乌程侯不能确定,是现在真的不能确定。”
在并州的回信送过来之前本来就没法保证一定能留,何来说漏嘴一说?
吕布白了他一眼,“明光愿意留那就留,以颍川荀氏如今的声望,我等在豫州招兵买马不比袁术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袁术那等庸才都能坐拥一郡,明光如何不能?”
言下之意,就算没有并州的支援,就算孙坚依旧和袁术蜜里调油,他们依旧能靠武力将颍川打下来。
世上没有什么是打一仗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再打一仗。
郭嘉抬头看了吕布一眼,懒得搭理这说话不过脑的无脑武夫。
虽然这大憨货脑子里没多少有用的东西,但是言谈举止处处以他们明光为先,看在都是为了傻小子的份儿上就不骂了。
荀晔快走几步跟上,“叔,趁今天人多,你待会儿带上志才叔和官署其他人一起去,也算和乌程侯麾下的将士们见见面认认脸。”
郭嘉潇洒的挥挥手,“乌程侯已经派人来请过,你们先走,我们稍后便到。”
他要先和志才说一下新来的吕奉先是什么情况,免得日后安排活计期望太高坏了大事。
……
设宴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吕布和同在今日抵达官署的士人们接风洗尘,吕大将军的名声非同凡响,来官署顶岗的士人们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他们是宴席的主角,过了刚开始的热闹就安心的看乌程侯和吕大将军推杯交盏。
按理说他们荀小将军身份最高也得喝酒,但是两位三十多岁孩子都快有荀小将军大的猛将默认和少年郎拼酒是欺负人,喝酒的时候根本不带年纪小的玩。
荀晔喝了口寡淡无味的“美酒”,说实话,还不如果汁好喝。
很好,把酿酒技术写在小本本上。
蒸馏出来的酒精可以让伤兵营用来消毒,粮食酿出来的烈酒也适合冰天雪地里保暖,如果过几年粮食有的剩就都安排上。
他们正赶上小冰河时期,多准备点救命物资没坏处。
接风宴的气氛非常好,乌程侯麾下的将士和吕大将军身边的亲兵称兄道弟,新来官署顶岗的士人们看着也都不像有坏心的样子,再加上荀小将军已经开始根据颍川各城的耕地情况准备今秋的屯田事宜,宴席结束后乌程侯笃定他已经成功将荀氏这位天之骄子留在了颍川。
虽然有点对不起远在并州的荀氏长辈,但是为了豫州的安宁只能先对不起他们。
世家子就不一样,他在阳城半年都没能摸清楚颍川各县的具体情况,苑陵侯和他带来的同样出身世家的谋臣一来就把所有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屯田好啊,种地就有粮食,如果不是要忙着打仗,让士兵一边种田一边训练能直接从根本上解决军粮的问题。
现在也不错,他们先围剿境内黄巾余孽,然后让那些黄巾余孽来种地供养军中粮食,差不多也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主意谁想出来的?真是神了。
孙坚和吕布一拍即合,有正儿八经的谋臣在城里打理内政,俩人带兵顺着山川河流开始清剿贼匪,杀的境内黄巾贼闻风丧胆,有时候不用大军出动就主动拖家带口到官署从良。
他们愿意老老实实种地,只要能留他们一条小命儿,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没意见。
然后,颍川各城的官署就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忙碌。
郭嘉和戏焕累死累活的接手颍川的一切,郡县的情况还没梳理清楚就等来了七八万弃恶从善的黄巾余孽,一瞬间撞死在书房的心都有了。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们非得累死不可,写信!喊人!
荀晔不管内政,或者说,就算他想管两位谋士叔也不放心让他管。
不用管内政的好处就是能从早到晚都待在军营和战俘营,吕大将军和乌程侯四处剿匪,他留在城里招募新兵顺便练兵。
按照后世军训的大体流程来练兵,立正稍息站军姿,扛着沙袋负重跑。选拔出来的精锐还可以去附近山里特训,从山上跳到山下再从山下跳到山上,只要熟练掌握跳山小技巧,以后遇到空气墙、咳咳、反正技多不压身,基本功练扎实点儿没坏处。
上午去军营忙活,下午和工匠们一起琢磨改良造纸术和农具。
他之前把改良技术想的太简单,以为只要让阿飘爹找出来详细的工艺流程就能很快试出最佳成果,但是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造纸的原材料多种多样,就算工艺流程很详细,原材料配比出现变化造出的纸张也会大不相同。
同样是树皮,树和树也不一样;同样是杂草,草和草也不一样。
其他时代的工艺只能做参考,具体怎么配比还得靠他们自个儿的工匠。
造纸术和曲辕犁两个项目同时开始,最开始是造纸术先有成果,后来却是曲辕犁反超领先。
毕竟曲辕犁的配件图纸是他一点一点描出来的,就算有误差也不会太大。匠人本身各有专攻,让世代制造农具的工匠上手琢磨,一边造一边修改很快就造出了可以用的曲辕犁。而造纸术遇到的困难就有点多,虽然那些工匠也都熟知蔡侯纸的造法,但是过程中就算温度差一点儿造出来的东西都能两模两样,跟做化学实验似的光对照组就得搞出来一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荀晔被造纸术弄的头疼,很识相的将关注转向已经可以下地干活的曲辕犁。他力气大什么都能用,分辨不出不同犁之间的细微区别。农具还得是普通农人来用才知道是好是坏,秋收之后就是秋种,正好直接拿去田里试试。
……
远在舒县的孙策得知外面传闻说他爹有个能带上战场的儿子怒不可遏,告完状后就收拾行囊北上找他爹要说法。
他要看看到底是哪儿来的小妖精迷了他爹的眼,他这个亲儿子都不能跟着上战场,外面的野儿子凭什么?
小霸王让小伙伴帮忙打掩护悄悄出远门,一路上风餐露宿卧雪眠霜、额、大热天的没有霜雪,反正就是艰苦又迅速的来到了颍川地界儿。
他爹是豫州刺史,但是他知道他爹这个刺史当的很憋屈,不然也不会被欺负到家门口。
孙策到颍川后换上破烂衣裳,又用泥巴糊脸遮挡住他的俊俏脸蛋儿,然后不费吹灰之力融入流民之中。
人多才好打探消息,他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兴师问罪,必须证据确凿才能让老爹心服口服。
这些天颍川全郡大肆剿匪,往日里那些兴风作浪的黄巾贼要么被大军抓走不知所踪要么逃到其他地方,那些原本准备拖家带口离开颍川的百姓见状都开始纠结要不要往外跑。
颍川官署人员简单,除了他爹那个刺史就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官,目前官署里干活儿的都是那位荀氏出身的苑陵侯帮忙召来的。包括和他爹一起剿匪的温侯吕奉先,那都是荀氏的人。
他都打听过了,官署里的年轻小将只有那个疑似他爹野儿子的家伙,他爹忙着四处剿匪,那小子这次没一直跟着,而是留在城里啥事儿都不干。
美名曰:看家。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哪门子的家。
孙家虎崽子对素未蒙面的兄弟十分不满,打探完消息后便偷偷去城外埋伏。
据说那家伙这些天每天下午都去城外,只要他蹲的时间够久就一定能蹲到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地里推犁的野兄弟。
孙策:???
不是,他们爹这么狠的吗?用完就扔?赶走打过来的入侵者就把立下大功的野儿子下放到田里当老农?
对不住了兄弟,看来还是亲生的待遇好。
孙策怜悯的看着在田里劳作的野兄弟,感觉这个兄弟有点傻。
看来还是对他们爹不太了解,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爹斗智斗勇。
身为江东猛虎的儿子,该反抗的时候就得反抗,不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将门虎子坚决不能大材小用到这个地步。
荀晔给旁边众人示范好新曲辕犁怎么用,然后让力气在正常人范畴的农人上手试。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示范的时候有种怪怪的感觉。明明阿飘爹没来,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新犁还没开始大规模生产,难道有人泄露了消息?
参与研发工作的工匠都经过层层挑选,可以确定不会混入外面的探子。
再说了,他们这才刚开始研究,连个成果都没有也没法招来其他人的注意,就算安插细作也是安插到官署或者军营,没事儿来农田干什么?
穿着粗布短襦带着平顶帽的荀小将军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然后毫不费力的从草丛里揪出来个、嘶、谁家这么丧天良竟然让一个还没他大的小孩儿出来当细作?
孙策被拎出来也不害怕,看着模样和他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野兄弟,觉得这应该是他爹在豫州认的义子,于是开始长吁短叹痛骂亲爹不当人,“唉,咱爹真不是个东西。”
荀晔:???
他当了十七年的独生子,这小子谁?
第63章 贾诩来种田
*
黄昏将近, 凉意渐浓。
试验曲辕犁的工匠农人本来都在后面讨论,看到草丛里有生人连忙放下新犁扛起锄头围过来,然后就听到了流民打扮的少年郎开口骂爹。
咱爹?这位是小将军被赶出家门的弟弟?
不是吧, 荀家的仲豫先生在颍川颇有名声,仲豫先生妻子早逝,之后也没有续娶, 家里只有小将军一个孩子, 没听说什么时候有了另一个。
这个少年郎看上去没比他们小将军小多少, 不合理啊。
过来试验新东西的工匠农人都和荀氏关系匪浅, 有些直接就是荀氏的人, 对荀家的人丁情况非常清楚, 不是谁都能几句话糊弄过去。
众人心中生疑没有撤走,继续防贼一样看人,还有几个扛着锄头去其他草丛里翻看,生怕草丛里藏着一堆刺客要趁他们不备行刺。
巡逻的卫兵怎么搞的, 怎么还有生人在田里晃荡?
孙策被揪出来后也不躲了,他爹刚打完一仗在城里修整, 知道亲爹就在附近的小霸王有恃无恐, 左看右看感觉哪儿都有意思,“哥,你怎么被咱爹打发来种地了?”
荀晔皱紧眉头,“我是独子,谁跟你‘咱爹’?”
他们家美人爹洁身自好, 这臭小子哪儿冒出来的?平白无故凭什么污他们家美人爹的清白?
“他们都说你和咱爹上阵父子兵, 你难道不是咱爹新收的义子?”孙策撇撇嘴, 说完之后还不忘小声嘀咕,“要不是看你惨兮兮的被打发来种地小爷还不愿意喊哥呢。”
现在是他们爹卸磨杀驴不讲道义, 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和负心爹一样欺负人。
荀晔听着感觉不对劲,上阵父子兵?最近出去剿匪的只有吕大将军和乌程侯,他都没上阵哪儿来的上阵父子兵?
时间再往前拨,上一次上阵还是和乌程侯一起反攻阳城。
嘶,这位该不会是江东小霸王孙伯符吧?
荀小将军心跳加速,试探着问道,“你是孙策?”
这小子脸上抹着泥巴头发也乱糟糟,但是眉眼依旧能看出来是个俊俏小伙儿。
旁边,虎崽子听到自己的名字笑的露出大白牙,“是我是我,我是咱爹的亲生儿子。”
荀晔:……
怎么还咱咱咱的,这小子到底哪儿打听的消息?
荀小将军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认错人没关系,他补上个自我介绍就行,“弟,哥哥我叫荀晔,是颍川荀氏荀仲豫之子,和乌程侯没有关系,你爹也没在外头认义子。”
孙策愣了,“啊?”
不是义子?
虎崽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随即脸色爆红,红的脸上糊着泥巴都遮挡不住,想起自己刚才那些话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
瑜弟,你害苦了我。
可是他路上打听到的也是他爹在豫州和某个小将关系匪浅,所有人都说那是上阵父子兵,也没人说人家小将军有爹啊。
呜呜呜呜呜呜。
“路上那么危险,你自己找过来的?”看到孙策下意识想到周瑜,荀晔试图从草丛里再拎出一个少年版周公瑾,但是扛着锄头的农人将周边的草丛锄了一遍也没发现第二个人的身影。
好吧,看来周瑜不在。
孙策深吸一口气,张嘴又闭上,重复了两三次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自己来的,到颍川后才把马儿藏起来混入流民之中。”
“等着,哥带你进城找你爹,回去再好好掰扯。”荀晔拍拍嫩生生的江东小霸王,摆摆手让旁边警惕的工匠农人散了,“没事没事,这是乌程侯的儿子,刚才有点小误会。大家继续忙,我带他先走一步。”
围在周围的工匠农人这才散开,走几步还想再回头瞅瞅。
乌程侯之子?乌程侯是吴郡人,吴郡遭啥灾了能让刺史大人家的小公子狼狈成这样?
荀晔吹声口哨唤来路边休息的踏雪乌骓,又让卫兵给羞愤欲死的小霸王让出匹马,然后才一骑当先回城。
……
官署旁的孙坚府邸,刚清剿完阳城周边几个县的贼匪的江东猛虎看着面前脏兮兮的泥猴子简直不敢认,“策儿?”
孙策闷声应了一句,缩头缩脑不敢吭声。
孙坚要被他吓死了,“你怎么到颍川来了?还狼狈成这样?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你三叔呢?”
他家兄弟三人他行二,长兄孙羌早逝,侄儿孙贲跟在他身边,三弟孙静则率领部曲留在老家,前些日子和他一家老小都搬去了舒县。
臭小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找过来,还跟泥潭里滚过一样,一看路上就没少吃苦。连最机灵的大儿子都狼狈成这样,他们家里还有活口吗?
孙策哼哼唧唧不想说话,但是怕他爹急出个好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家里没事,三叔也没事,我让瑜弟留在家里善后然后偷跑出来的。”
荀晔闻言往那边瞅了一眼,心道不愧是江东小霸王,胆子就是大。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上哪儿都不安全,衣衫整齐的出门还不带够护卫出门就是一拨又一拨的“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能平安抵达颍川也是不容易。
乌程侯后怕的松了口气,然后随手抄起兵器架上的长矛追着糟心儿子打,“来之前就不知道打声招呼?!吓死老子你就没爹了!”
孟德兄说的太对了,家人必须得留在身边。他们领兵在外树敌无数,一家老小只有几百部曲守卫风险太大,真要遇到不要脸的打不过他们就拿他们的家眷出气后悔都来不及。
天知道他刚才都在想是不是袁术暗中使坏让人去埋伏他一家老小,虽然袁公路不至于阴损到这个地步,但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遭难的还是他家。
他想着并州有回信之后再派人去舒县接家眷,没有并州荀氏长辈的点头总觉得不安稳,要是实在守不住豫州的话让家眷过来也是白折腾。
苑陵侯说从阳城到晋阳一来一回十日足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半个月过去也没见着回信,苑陵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又送了封信去催,他这儿也不好意思催太紧。
毕竟这事儿理亏的是他。
要是真因为等这些天导致家里出事,他非得悔的挥刀抹脖子不可。
江东猛虎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吓的初来乍到的虎崽子嗷嗷呜呜边逃边求饶,“爹!有话好好说!把我打死你就没有长这么好看的儿子了啊啊啊啊啊啊!”
荀晔快走几步腾地方给他们父子俩表演,这时候就差把瓜子边嗑边看,“程将军,乌程侯以前也这么凶吗?”
程普沧桑点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等虎崽子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乌程侯的心气儿总算顺了点儿,抬脚把臭小子踢到旁边不让他挡路,然后才骂骂咧咧往屋里走。
“敢问苑陵侯是从哪儿发现这小子的?”孙坚喝口水冷静冷静,看到躺在院子里的臭小子还是气不打一出来,“舒县到阳城那么远,连个护卫都不带就敢偷偷跑出来,万一路上出事儿了怎么办?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荀晔摸摸鼻子,“是他找的我,不是我找的他?”
孙坚:???
臭小子是他儿子吧?大老远从舒县跑到阳城不找亲爹反而找别人?什么意思?
“策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和乌程侯上阵父子兵,以为乌程侯在外面给他弄了个兄长,好奇之下才混入流民之中见机行事。”荀小将军看了眼艰难爬起来的孙策,有点担心这小倒霉蛋待会儿还得再被揍一顿,“不过我刚才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乌程侯没有在外面认义子,都是误会。”
得亏是亲爹,其他人也舍不得这么照脸揍。
荀小将军心有戚戚的摸摸自己的俊脸,庆幸他爹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生气也不会上手揍人,只会说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对,他那么听话,根本不会让美人爹生气。
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父子关系,他们家绝对是大汉父慈子孝的标杆。
孙坚听完笨蛋儿子偷偷摸摸隐藏身份找来阳城的原因人都麻了,混蛋小子平时看上去挺机灵,怎么忽然开始犯蠢了?
“实在对不住,在下教子不严,改天一定带他亲自上门谢罪。”
他们孙家也算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但是也就是有点余钱,根本没法和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比。
他何德何能敢给苑陵侯当爹?人家亲爹知道了该不会写檄文骂他吧?
世家子的笔杆子厉害成什么样他已经体验过了,折腾别人的时候很高兴,矛头指向自己可就一点也不开心了。
荀晔完全不介意给孙策当哥,为了让虎崽子少挨顿打连忙拒绝虎爹的赔罪,“不用不用,策弟英姿飒爽胆气不俗,回头有机会和乌程侯一同上阵定能羡煞旁人。”
乌程侯听着心里很舒服,但是眼角余光看到鼻青脸肿的混账儿子还是没忍住骂道,“胆大包天,就是欠收拾。”
孙策一瘸一拐的躲到程普身后,背对着他爹可怜巴巴的小声抱怨,“叔,你看他打的,我还怎么见人?”
程普无奈叹气,“先去洗洗,然后找点药抹上,你爹下手有轻重,这点伤三五天就好了。”
虎崽子欲哭无泪,“都怪这院子的门太小,门要是大点儿我就跑出去了。”
程普看看并不小的院门没有接话,只是吩咐府上仆役把他们“身受重伤”的大公子带去洗漱。
把院墙全换成门该跑不掉也是跑不掉,快去把身上的泥巴和破烂衣裳换下来才是正经,不然待会儿将军看到了还会想动手。
伤上加伤特别疼,为了不受罪这几天消停点儿,等他们将军消气儿了再闹腾。
孙策委委屈屈应下,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怕他爹暴怒之下真的把他打毁容了赶紧跟着仆役下去收拾。
快洗干净脸看看什么情况,他这张全家最俊的脸千万不能有事啊。
程普:……
唉,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能少挨揍才怪。
虎崽子已经送回虎爹身边,荀晔没有多留,和孙坚说了几句便回他自己的住处。
他得打听打听小霸王是怎么被误导的。
孙坚也是这么想的。
俩人都派人去打听,可能是乌程侯上阵父子兵的传闻集中在流民群体,派出去的人顺着虎崽子的人际交往很容易就查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俩人就都沉默了。
他们反攻阳城那天荀小将军的表现非常亮眼,踏雪乌骓来去如风,虎头湛金枪所到之处非死即伤,吓的对面城墙上的士兵连冷箭都不敢放,再之后就是周昂和曹操弃城而逃。
虽然不知道消息是从哪儿传出去的,但是那天之后莫名其妙就开始有了那个传闻。
安抚百姓需要时间,他们不是神仙,没法两三天就让颍川所有百姓觉得新来的官能让他们填饱肚子过上好日子,这些天拖家带口外逃的百姓依旧不少。
连颍川都是这样,东郡的情况只能比他们更差。
背井离乡的流民往哪儿逃的都有,于是谣言就这么跟着传出去了。
荀晔恍恍惚惚回去找他们家奉孝叔,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一遍,然后满脑袋问号的寻求解题思路,“最先传出这话的是东郡的流民,奉孝叔,您来猜猜这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把曹操抓回来让两位叔父参观了一下而已,除此之外无仇无怨,曹操就算要报复他也不能用这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吧?
郭嘉揉揉酸痛的手腕,有气无力的回道,“他刚见你的时候认错了?凑巧让身边人听到?然后不小心传了出去?”
“也没认错、额、等等,好像真的是认错了。”荀晔睁大眼睛,拽了个蒲席坐到他们家奉孝叔面前说道,“我刚追上他的时候没有自报家门,他当时回的是‘乌程侯怎么怎么’,可能那时候就认错了。”
他没有自我介绍,曹操也没说太明白,然后曹操还让亲信回东郡送消息,谣言的源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
曹操不知道他和乌程侯的关系颍川的人却都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曹操反应过来之前闹了个乌龙也不会主动说什么“哎呀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俩是父子呢”之类的话。
曹操没有在明面上说乌程侯虎父无犬子,没说颍川就没人知道曾经有人搞错过。
但是!在颍川之外!谣言已经随着流民传遍大江南北!
住在舒县的乌程侯亲儿子听到谣言后气呼呼找上门,那远在晋阳的苑陵侯亲爹听到谣言会是什么反应?
荀晔倒吸一口凉气,“奉孝叔,并州一直没有回音,该不会……”
能和阿爹团聚他很高兴,但是这么因为谣言团聚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阿爹该不会以为他在外面随便认爹吧?
不要啊!他不是那么随便的崽!
郭嘉安详的伏在书案上,“希望仲豫兄能亲自过来。”
文若来不了能有个仲豫兄也行,虽然仲豫兄擅长的是学问不是理政,但是政务这东西不能说难只是繁琐费心,以他们仲豫兄的本事同样能帮上大忙。
往返并州需要十天半个月,从颍川到京城却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所以他和志才的帮手什么时候才能到?
以前总觉得闲着没事儿无趣,现在是有事儿了,忙的连一点儿时间都没有的那种有事儿。
唉,当官真难。
荀晔有点坐不住,“叔你继续忙,我去看看今天有没有并州的消息。”
不管来不来好歹派个人给他传个信儿,孙策不打招呼就找过来乌程侯能揍他一顿,阿爹不打招呼过来他总不能朝亲爹挥拳头。
别了,别说挥拳头了,他连念叨都不敢,到时候反而是阿爹念叨他。
荀小将军紧张兮兮,连每日必备的试验田研究都中断了,生怕他爹找过来的时候他不在城里。
万幸第二天来自并州的新帮手就到了,只是来的是贾诩和护送贾诩的卫兵,不是他期待的美人爹。
荀晔:……
所以现在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好吧,实话实说,没见着阿爹他有点不高兴。
孙策出现之前他没想过他爹也不打招呼突然出现,没想过自然也就没有期望,但是昨天一通推测猛如虎几乎笃定了他爹会从天而降直接激动的半夜没睡着,满怀期待去等却没有等到人的感觉着实不太好。
回信慢的原因也找到了,他们贾校尉受不得长途颠簸路上走的慢,骑马和马车速度差多了,愣是把三五天的路程拖到了十天再加个三五天。
贾诩慢吞吞的马车上下来,两脚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然后捶捶他的老腰感慨赶路劳累,感慨完了才从车厢里抱出个小匣子奉上,“小将军,这些是主公等人的信件。”
因为小将军心血来潮要留在豫州,并州的荀氏长辈们都不放心,光是家书就放满了整个匣子。
荀晔没急着拆信,只是幽幽盯着贾诩,“贾校尉来的缓慢,路上可曾遇到本将军派去的另一位信使?”
贾诩老实巴交躬身一礼,“回小将军的话,诩来时主公特意吩咐过要慢走。”
实不相瞒,并州那边信不过乌程侯,特意让他缓步慢行来看看乌程侯会不会心急作乱。
吕奉先吕大将军先行一步抵达颍川,有吕奉先带来的三千精兵以及小将军当初带来的千余兵马,就算乌程侯翻脸不认人他们也能自保。
如果他们小将军被骗,他就过来放狠话把乌程侯臭骂一顿。荀友若亲自写的手稿,他只需要找嗓门大的士兵念出来就行。
如果他们小将军没被骗,那他就过来接收颍川乃至整个豫州的屯田事宜。
没办法,他劝农校尉贾文和、一不小心没忍住、政绩太突出、被委以重任了。
第64章 家门口拦路
*
被委以重任派到豫州之前, 贾诩对种田的活计很满意,完全是意外之喜的那种满意。
他举孝廉后任的是郎官,后来在军中任校尉, 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官儿,但是干起来也都琐碎烦人。
要是顶头上司不把手下当人,凡胎俗骨碌碌无奇的底下人更是过的水深火热。
好在他对上官的要求不高, 别动不动就杀个身边人助兴就行。
做好分内之事, 其他一律不听, 白天安心干活, 傍晚回家把门一关什么都不管。
封侯拜相那种跌宕起伏的日子不适合他, 平平淡淡才是真。
可惜好日子不长久, 去哪儿都逃不过动乱,他都那么平平无奇了还能被拎出来放到明面上,这世道真是不给老实人留活路。
摇头.jpg
贾校尉对这乌七八糟的世道很是失望,然而没办法, 再失望日子也得继续过。
不然能怎么?还能自我了断不成?
世道虽乱却还没到让他活不下去的地步,休想让他放弃大好人生。
话是这么说, 遇到烦心事儿的时候还是会头疼。
在京城时荀公达的态度就让他心里打鼓, 去并州的路上荀氏兄弟的反应更是让他提心吊胆。
更可怕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想不出到底什么地方出了疏漏让荀氏这位小将军盯上了他。
荀公达说他不知道,是不是实话不好说,但是那家伙确确实实表现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贾文和随凉州军进京, 自认为没有半分出彩的地方。他身上没有问题, 那么答案就只能从最开始盯上他的荀小将军身上找。
而荀小将军……
他还是继续琢磨荀公达吧。
贾诩能安安稳稳活到这个岁数不光是谨小慎微, 看人的本事也远超常人。
他以为到并州后能解开谜题,但是并没有。
刚到晋阳的那些天上头应该是太忙把他给忘了, 后来想起来也没说让他官居要职,而是让他和小将军一起招安贼匪捣鼓屯田。
又是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安排。
之前有事儿没事儿就到他跟前盯着,他还以为他是什么忽然被发掘出来的不世之材,原来都是错觉啊。
既然是错觉,那就没事儿了。
不过官署有专门负责农事的官员,让尚未加冠的世家子和他这个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也没种过田的中年官员带着从良的贼匪种地是不是有点不太妥?
他不是对荀氏有意见,而是这安排真的很奇怪。
贾诩刚领命的时候觉得没站稳脚跟就大肆招安地方贼匪是昏了头,好在他和荀氏也没什么感情,昏不昏头都和他没关系。
万万没想到他们荀小将军看着年轻不顶事儿实际上主意还挺多,几十万的贼兵乱民愣是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相信这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苑陵侯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了。
但是吧,每当他想试探的时候,行事老练的荀小将军就会变成不经世故没头没脑的单纯少年郎,甚至每次见到他都避如蛇蝎。
不是说真的对他避如蛇蝎,而是一种避如蛇蝎的感觉。
说话很正常,动作很正常,但是就是有那种感觉,就好像担心他把田里的麦苗全部连根拔起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害怕的气息。
那些耕好的田也有他的努力,他为什么要毁掉之前的努力?
不对,和田地没关系。
换个说法,明明他贾文和才是弱势的一方,荀氏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荀小将军却表现的好像他能轻松捏死荀氏一样。
莫名其妙。
每次试探都被各种各样的新任务打断,一直到荀小将军离开晋阳,他依旧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
他们荀小将军只在正事儿上表现的老练,其他时候就是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少年郎。
试探又试探不出来,心里再多疑虑也只能憋着。
行吧,既然没想把他拖出去大卸八块,那就安安心心干活。
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原来屯田那么有意思。
小半年的时间足够贾校尉摸清身边所有人的脾性,他也明白荀氏长辈为什么不放心荀小将军待在颍川。
豫州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被人联合算计,在荀氏全族都迁到并州的情况下单一个小辈很难在那儿立足。
正好他也不愿意没日没夜的赶路,蟹肥菊黄秋正浓,天气不冷不热甚是宜人,从骑马赶路变成慢慢悠悠坐马车再合他心意不过。
小将军急也没办法,出发时主公特意叮嘱让他路上慢点,他总不能抗命不遵。
贾诩有正当理由迟到,荀晔也不好和他掰扯所谓“慢走”到底是客气话还是物理意义上的慢。
迟都迟了追责也没有意义,他还能特意跑回晋阳找叔祖要说法不成?
算了,他怕回去就回不来了。
荀小将军先安顿好远道而来的贾校尉,然后去书房拆那满满一匣子的家书。
虽然他觉得路上磨蹭了那么多天的贾诩没资格歇着,但是稳妥起见还是让他养足精神比较好,毕竟接下来是真的一点儿空闲时间都没有。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劝农校尉就要有劝农校尉的样子,明年收成不好就是他贾文和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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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毒士之名传遍后世就能一直吓唬他,他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听到贾诩这个名字就发出尖锐的爆鸣声的他了。
荀晔郑重的放下小匣子,看着里面厚厚一摞信件,一瞬间有种先焚香净手再拆信的冲动。
美人爹的信可能要念叨他不听话,放到一边儿最后看。
叔祖和叔叔们的信虽然也会念叨他,但是念叨的同时可能也会夸他几句。
好的,先看叔祖的,然后再按照排行依次拆,倒数第二是他们家攸哥。
等小匣子里的信只剩下最后一封,荀小将军终于松了口气。
长辈们都很认真的看了他的《留豫申请》,对他申请书上分析的利弊都作出了相当详细的评价。
好在他的分析没有大错,最终成功说服了全家人。
哦,亲爹的信还没拆。
少数服从多数,可以暂时把亲爹排除在外。
不管怎么样,长辈们在信上都给他详细介绍了豫州的情况,文若叔还特意写信给交好的朋友以及相熟的世家子弟邀请他们出仕。
不愿意出远门的就留在豫州,愿意出远门的就去并州。
叔祖在信件最后还委婉的提了句让他回颍川是为了接士人去并州救急,没想到最后非但一个人都没接过去反而把派去的人也给丢了,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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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他耽误事儿了。
叔祖不用担心,再等半个月,最多半个月他们就能开始打包送往并州的颍川士人。
因为并州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乌程侯不敢擅自为他表官,生怕交好不成反结仇被家里的长辈记恨上,所以这些天干什么都只是帮忙,没法名正言顺的收拾不听话的世家大族。
除了最开始迎周昂进阳城的那些被一杀了之,其他城池的世家大族都还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
官署一切如常,上上下下都在忙秋收,好像周昂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好像,也只是好像。
所有人都知道乌程侯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哪天悬在头顶的刀就会落下来把他们砍死。
怎么说呢,比当时就干脆利落的处理完更折磨人。
他们真是要的把周昂来过的事情翻篇就不会严防死守限制城中富户豪强外出,各家连偷偷转移都做不到只能干坐着等结果,没掺和进去的可以问心无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掺和进去的可不得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家破人亡。
怪谁?怪他们自己。
好在这年头能读书认字的都是稀缺资源,除非那些十恶不赦的家伙必须处死,剩下的都能发配去并州废物利用。
他没把握让那些家伙老实干活没关系,并州有长辈能托底完全不带怕的。
荀晔把看过的书信都收好放回去,然后才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打开留在最后面的那封。
叔祖都同意他留在颍川了,阿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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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
郭嘉站在门口,看到傻小子一手翻信一手叉开手指捂住眼睛还不停的往后撤,本来迈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这屋里干净吗?没什么孤魂野鬼吧?
荀晔自欺欺人的从指头缝里看完信件,然后才可怜兮兮的回道,“在看家里送来的信。”
美人爹没有念叨太多,只是让他在颍川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就去找奉孝叔,实在扛不住就回到家人身边,并州同样有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说什么来着,他爹就是比乌程侯会带孩子。
郭嘉歪歪脑袋,“回信送过来了?你父亲呢?”
荀晔瘪瘪嘴,“没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里是如出一辙的遗憾。
“奉孝叔,虽然我父亲没来,但是有其他帮手可以给你安排。”荀晔收拾收拾心情,把他们家叔祖给乌程侯的信抽出来,然后把其他的信收好,“叔,你知道贾诩贾文和吗?”
郭嘉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没听说过,不知道。”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荀晔煞有其事的回道,“叔,贾校尉在并州和我一起安排那些俘虏来的贼兵屯田,过两天等他去官署继续给他安排个去劝农校尉典农校尉屯田校尉之类的官儿就行。那人本事大的很,叔你们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也可以问他。”
能者多劳,反正现在有同样聪明的奉孝叔志才叔可以魔法对轰,不怕他贾文和搞事情。
“评价这么高?看来是个人才。”郭鬼才搓搓下巴,决定待会儿回去问问戏志才有没有听说过贾诩之名,“对了,我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荀晔眨眨眼,“什么事?”
“前些天写信给钟元常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郭嘉眯起狐狸眼,笑眯眯说道,“人回来了。”
钟氏和荀氏一样都是颍川大族,他们这些颍川本地世族之间平时联系没断过,有什么消息直接写信通知,没啥深仇大恨的情况下他们肯定是和同样出自颍川的荀氏绑在一起。
钟繇比他年长许多,早年举孝廉后任颍川功曹,后来被提拔去京城当官,因为身体原因告病离职回到颍川,不过年前被三府征召,如今在京城担任廷尉正一职。
本来他没想打扰钟元常,但是前些天周昂来犯时主动开城门的有长社县。
意料之外,钟氏也有人掺和了进去。
既然掺和进去那他就没办法了,不想让钟氏元气大伤那钟元常就得回来将功赎罪。
志才身子骨不好必须保证休息,哪天干的活儿太多第二天就躺床上爬不起来,钟元常身体硬朗不用担心压榨的太厉害,与其待在京城无所事事不如回颍川发光发热。
廷尉主管诏狱,负责审核州郡所谳疑狱。现在朝廷已经成了摆设,州郡的案子鲜少往上报,主决疑狱的廷尉正自然也是摆设。
回颍川吧,颍川需要他。
荀晔嘶了一声,“叔,你这样子好像威逼利诱欺负人的大恶人。”
“这你别管,事儿是他钟氏子弟搞出来的,他不回来还想让别人替他操心?”郭嘉理不直气也壮,“别说现在颍川各城都自顾不暇,就算有人能替他操心,他钟氏那群不识好歹的家伙愿意听吗?”
但凡钟氏有一个能明事理的主事人都不会掺和进袁绍袁术之间的争斗,袁氏兄弟分出胜负对他们而言有意义吗?又不是想举族去投奔何必在局势不明的时候就大张旗鼓的支持某一方?
郭鬼才想不明白留在长社的钟氏主事人是怎么想的,所以他选择把京城的钟繇喊回来。
如今颍川各城都在封锁之中,钟氏没法往外传信他能,也算是给老友个面子。
荀晔兴致勃勃的问道,“叔,你还给谁写信了?”
钟繇钟元常,被曹老板比为萧何的大才,得到就是赚到。
文若叔说他已经写信给那些隐居的好友同窗和交好的世家子弟写信邀请他们出仕,不过他觉得那些人可能更倾向于一步到位去并州投奔他们家叔祖,颍川这边的人才还得靠他们自己。
他是个没有人脉只有鬼脉的人,靠他肯定不可能,乌程侯和吕大将军那边也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奉孝叔和志才叔。
人才多多益善,好友啦同学啦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啦都可以联系,总有几个接受橄榄枝的大好人在。
“安心安心,能联系的都联系的差不多了,愿不愿意来只能人家自己做主,咱们总不能将人绑过来。”郭奉孝叹道,“不是所有人都是钟元常,有不省心的族人上赶着送出把柄。”
荀晔耸耸肩,“那他还怪倒霉的。”
大白天的不能躲在书房偷懒,郭嘉为了能让眼睛和手腕休息会儿丁点儿大的小事儿都要亲自过来,但是话总有说完的时候,说完之后还得继续干活。
郭奉孝回官署,荀明光去隔壁孙家。
乌程侯负责的区域已经无匪可剿,他只负责剿匪不负责剩下的招安,回城之后可以待在家里休息。
以乌程侯的脾性就算能待在家里休息也会一天几趟的往军营跑,不过这几天亲生儿子找了过来,总得分出点儿时间和儿子相处。
亲儿子并不想和他爹朝夕相对,尤其在脸上的伤没好全之前,最好能让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见外人。
人和人见面第一印象最重要,他不想颍川这边所有人提起他都是“哦,知道,乌程侯家那个调皮捣蛋天天被揍的臭小子嘛”。
太丢人了呜呜呜呜呜。
可惜小孩子没有选择权,家长让他出来见客的时候再想拒绝也只能蔫儿了吧唧的出来露面。
他知道蔫儿了吧唧会被老爹臭骂,但是肿着脸实在精神不起来。
还是得怪老爹,他不打脸不就没这事儿了?
孙坚等了小半个月终于等到并州来信,不等荀晔离开便拆开一目十行扫完,看到荀公点头并拜托他照顾家中小辈的字眼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哪是他照顾苑陵侯,分明是苑陵侯照顾他。
瞧瞧人家这信写的,和袁术那趾高气昂的家伙相比简直好到天上去了。
感谢荀公,感谢荀氏全族,他终于能写信让家眷过来一家团聚了呜呜呜呜呜。
乌程侯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我立刻上书朝廷表苑陵侯为颍川太守。”
说完,便虎步生风离开会客厅。
荀晔伸手想说不用这么着急,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人已经不见了,会客厅只留下他和孙策俩人面面相觑。
鼻青脸肿的孙策:啊?
爹,您有没有觉得客人还在的情况下自个儿离开有点失礼?
本来苑陵侯没注意他,现在可好,想注意不到都难。
许是受伤后两三天肿的最厉害,虎崽子脸上的伤看着比刚挨揍的时候还严重,估计身上的伤也没好哪儿去。
荀晔看的直摇头,乌程侯也是,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照脸打啊,“策弟涂药了吗?我那儿有些治伤的药效果很不错,待会儿让人送来几瓶。”
“不不不不用了,小伤而已再过两天就好。”孙策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说完之后感觉刚才的话拒绝的有点生硬又补充道,“有劳苑陵侯上心。”
说实话,他最开始以为荀氏苑陵侯的年纪和他爹差不多。
不光是他,他身边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朝廷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世家大族不屑于买官,想因功封侯就得凭真本事,颍川荀氏又不像汝南袁氏那样几代人都在中枢不曾离开,能封侯肯定是之前几十年积攒的功劳一次性被朝廷看见了。
他爹封个乡侯都是一身伤换来的,真正凭功劳封县侯的身上有多少疤他都不敢想。
万万没想到这位苑陵侯只比他大了一点点。
虎崽子弄明白“野兄弟”的身份后备受打击,他以为他小小年纪能结交各方名士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爹这个年纪也只是武力出众,他不光武力出众还能动脑子办事。
结果可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家都已经封侯拜将了他还在家里沾沾自喜。
这可是天子亲封的宁朔将军,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官职?
人比人气死人,越比越难受,早知如此他就打听清楚再来了,也好过见面先丢脸弄得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苑陵侯相处。
也不对,外面传言就是之前那么传的,除非先找到他爹不然就打听不清楚。
老天呐,怎会如此啊?
嫩生生的孙策太过悲愤,心里想的全都表现在脸上,就算肿着脸也不耽误他作出丰富的表情。
荀晔艰难的忍住笑,他怕笑出声会让这段刚开始的兄弟情直接画上句号,“策弟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随我去军营,如何?”
蔫儿了吧唧的虎崽子立刻精神百倍,“真的?”
“真的。”荀晔点点头,“乌程侯麾下步卒居多,温侯麾下骑兵居多,过几天带你去温侯营中看赤兔。”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逃不过神驹的诱惑,先带江东小霸王去看天下有名的好马,然后再给他量身打造一套装备,到时候就算乌程侯想走他们小霸王也得拦。
好马、盔甲、武器全都安排上,他们小霸王值得。
“温侯大名如雷贯耳,若能见到真乃三生有幸。”孙策眼睛亮晶晶,夸完之后又试探着问道,“苑陵侯的坐骑叫什么?”
那匹黑马四蹄踏雪神俊非常,更重要的是足够聪明,甚至能从口哨声中分辨出主人的意思。
刚见面的时候他就想问,但是那时候太过尴尬硬生生忍住了。
现在已经从尴尬中缓过来,正好苑陵侯提到神驹,他顺着话题提到苑陵侯的坐骑不算突兀吧?
赤兔要等温侯回来才能看,苑陵侯那匹神俊的高头大马现在就能看。
要看要看,弟弟要看。
“好小子,有眼光。”荀晔拍拍小霸王的肩膀,想着乌程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是直接将人拐走,“马儿就在隔壁府上,我和温侯比过好几次,踏雪乌骓厉害着呢,和赤兔相比也不落下风。走,带你去看看。”
“好嘞!”虎崽子也不管脸上有伤见不得人了,连遮都不遮就跟着出门。
爹说的不错,苑陵侯果然是个大好人。
虽然不知道老爹到底干了什么每次提起苑陵侯的时候都心虚,但是他决定了,今后他就是苑陵侯的头号小弟。
官署周围都是分给官员住的宅子,房契归官署,当什么官住什么地方都有讲究,不当官了还得把宅子还回去。
这些天各城官署的空缺都很大,周围的房宅也空出来不少,荀晔直接选了孙坚旁边的宅子,因为离的近出门就没带卫兵。
两个少年郎说走就走,然而刚从孙家出来没几步就被几个仆役打扮的陌生面孔拦住了。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大部分都是各家仆役或者官署小吏。
荀晔看看近在咫尺的自家门口,再看看这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人,侧身将孙策挡在身后,然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尔等何人?”
“见过苑陵侯。”为首的那人躬身行一大礼,“我等姓杜,自定陵来。”
“定陵?”荀晔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懒得搭理连面都不敢露的家伙,“无请帖无拜帖,当街拦路就是你们杜氏的礼数?”
孙策活动活动筋骨,试图绕开面前“宽厚”的肩膀,连蹦带跳的探头探脑,“来找茬?”
这么快就有表忠心的机会了?
第65章 猎头郭奉孝
*
荀晔回到颍川那么多天, 只在最开始跟着他们家奉孝叔去拜访和荀氏有姻亲以及关系特别近的几家,变故发生后和各大家族维持情分联络动向的事情就由两位聪明叔接手,他只负责和拥有大军且不怎么聪明的乌程侯打交道。
这里的“不怎么聪明”是说乌程侯不善谋略, 不是说他真的笨。
反正就是,自从周昂率军堂而皇之进入颍川,他就再没和颍川世家有过接触。
原因很简单, 怕那些心里有鬼的世家大族看他年纪小就觉得他好拿捏朝他下手。
老狐狸们可不会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对荀氏小辈手下留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最好在最开始就堵死他们的小心思。
荀晔知道两位聪明叔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严防死守, 为了给本就忙的脚不沾地的可怜叔父减少工作量, 他每天家里—军营—农田三点一线, 来阳城那么多天愣是连街上有多少商铺都不知道。
他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哪里找哦。
荀小将军心里感慨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公事去官署私事递拜帖,本将军和杜氏还没有熟到可以当街拦路的地步。”
他是他荀氏是荀氏, 他和颍川所有世家大族都素不相识,休想从他这里走后门。
拦路的仆役没想到荀晔这么不给面子, 面面相觑之后挡在前面又是一个大礼, “苑陵侯见谅,我家主人有请。”
荀晔啧了一声,“公事去官署私事递拜帖,你们听不懂人话?”
看来奉孝叔严防死守还是没守住,待会儿得到消息怕是要气的蹦起来。
被挡在身后的江东小霸王已经蹦了起来, “要打吗?小爷能一个打一群!”
身为小弟要及时为大哥解忧, 这些人什么都不说就把他们堵在路上定是不怀好意, 大哥只说打到几成死,他下手火候有保障。
荀晔拽住急于证明战斗力的虎崽子, 无视几个仆役的辩解,直接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家踏雪乌骓还没有亮相,不能耽误小霸王参观神驹。
马车上的人看派去的仆役没能将人带过来到底还是急了,连忙下车快走几步喊道,“苑陵侯留步。”
荀晔无奈叹气,“策弟,为兄看上去脾气很好吗?”
孙策重重点头,“好。”
荀晔:……
啥?
虎崽子是真心觉得他们家大哥脾气好,不掺任何虚情假意的那种。
他长这么大没少听他爹骂世家大族不把普通人当人看,这几年交朋友和外面打交道多,虽然大部分人都很好相处,但是也没少被那些世家出身的家伙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能和他们家瑜弟那样好说话,他这么俊俏的小伙儿主动示好都被那些家伙挑剔,换成其他相貌平平的寒门子弟得是什么样儿?
想想他刚到颍川时捅出来的篓子,要是换个脾气大的估计当场就能把他打个半死扔到路边水沟自生自灭,更不用说好声好气带他去找亲爹。
大哥的脾气特别好,他以他和他爹的人品保证,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和大哥一样好脾气的世家子。
没错,就是这样。
现在这什么杜氏已经堵上门,大哥脾气好不和找茬的一般见识,他脾气不好他来上。
孙策跃跃欲试,已经做好单挑一群的准备,“哥,打吗?”
“倒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荀晔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劝孙策还是劝他自己,“稍安勿躁,先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这群人选的地方不太好,就算他们现在这里不动弹,稍微大点声就能把周围几个宅子的护卫全喊出来。
也可能是除了家门口外实在堵不到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趁他出门的时候碰碰运气。
亲自动手太跌份儿,小伙子学着点儿,看哥怎么应对这种棘手的场面。
年纪不大的苑陵侯很有礼貌,听到让他留步就真的停下脚步,等马车上那人追到跟前才不动声色的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来人看他留步转身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几个仆役退下,然后才客客气气的自我介绍,“长社县令杜基,见过苑陵侯。”
荀晔顿了一下,慢慢应道,“杜大人有何贵干?”
杜基?没听过。
他只知道个袁基,还被董卓杀鸡儆猴嘎掉了。
刚才还不明白定陵的世家为什么忽然冒出来,这人是长社县令的话就说的通了。
很简单:心怀鬼胎,包藏祸心。
颍川一共十七个县,按总数来算开城门迎周昂的城池其实占比不多,除了最开始阳城、轮氏两县的几座城,第二轮只有阳翟和长社顶风作案。
阳城是乌程侯的屯兵之处,阳翟是颍川治所,如果周昂后续有足够的兵力援助,拿下阳城和阳翟后未必不能打下整个颍川。
轮氏和阳城都在颍川西北角,是离洛阳最近的两座城,拿下阳城后轮氏就孤立无援,对周昂而言肯定是来都来了那就两个县都拿下,反正也不费多大的事儿。
但是长社不一样。
单看地理位置,颍阴、阳翟、长社三县的县城正好是个倒三角。长社是右上的那个角角,和左上的角角阳翟中间还隔了条宽宽的濮水,除了上赶着给袁绍表忠心他们想不出其他能解释长社城主动开城门迎敌的理由。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如果不是长社县出乎意料的舔着脸往前凑,他们家奉孝叔也没法一封信就把钟繇从京城喊回老家收拾烂摊子。
奉孝叔说钟氏只是有人掺和进去,再加上能让钟繇回来整顿家族,说明当时做主凑上去的另有其人。
……该不会就是这姓杜的吧?
荀小将军心中好奇,于是很有耐心的等这位杜大人解释。
消息到用处方恨少,两位谋士叔和家中长辈只和他说颍川各县有那些世家土豪要注意,再详细的就没有了。
“三分钟,我要这个人的全部信息”的能力只有小说里的霸总秘书才能拥有,在消息全靠口口相传的古代世界没有那么神奇的技能。
实权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大太监都做不到对地方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如指掌,已经举族迁到别处的家族更难消息灵通。
所以杜大人能不能三分钟把拦路的理由解释清楚?
别以为他年轻就好忽悠,解释的不合他心意他真的会发火。
然而杜基冒险亲至阳城就是因为其他门路走不通,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这位看似单纯好骗的荀氏小辈身上。
“未打招呼仓促前来实乃基之过错,只是事出有因,望苑陵侯莫怪。”杜基拢袖又是一礼,看眼前人完全没有请他进府的意思心中暗骂无知小儿不识礼数,面上却还是和刚才一样客气,“先前周昂来犯长社大开城门,基此番前来乃是认罪,还请苑陵侯宽宏大量饶过我长社百姓。”
荀晔:???
这人在说什么屁话?
嘴上说着认罪,话里话外却好像备受压迫的小可怜,乌程侯都比他更适合当小可怜好吧?
“知道杜大人着急,但是你先别着急。”荀小将军诚恳的回道,“之前的事情官署自有决断,官员作乱百姓无辜。你放心,就算秋后算账时杀的血流成河也绝不会误伤一个百姓。”
诚心诚意,这话绝对是诚心诚意。
长社百姓没那么大的能耐开城门迎敌军入城,谁做决定谁来担责,不要看扛不住了又把百姓推出来背锅。
城里的普通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人家不背这锅。
杜基的表情变了又变,僵持片刻后还是堪堪维持住体面,“长社……”
“杜大人,本将军并非颍川的官员,这些事情找我没用。”荀晔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不想听他在这里推卸责任,但是还是好心的给他指了个明路,“豫州刺史孙使君这会儿正在官署,杜大人要是找不到路本将军可以派人带你过去。”
只要颍川太守的印绶没到他手上,他就不是颍川的官,这话没毛病。
官署附近巡逻的频繁,他们在这儿耽搁的有一会儿了,家门口的卫兵和巡逻的卫兵都已经注意到这里。
荀小将军不等杜基推辞,直接招来远远站在街口的卫兵,“这位是长社县令杜大人,杜大人初来乍到不知官署在何处,劳烦诸位带个路。”
巡逻卫兵扭头看了眼近在咫尺且非常明显能看出是官署的建筑,虽然感觉应该没人能眼瞎到就在旁边都找不到,但是还是正儿八经的抱拳应道,“得令。”
明白明白,将军的意思是把这人送去官署不要让他跑了,他们弟兄都机灵的很,保证完成任务。
杜基攥紧拳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但还是得硬撑着道谢。
事到如今,这人是单纯听不懂人话的愣头青还是故意消遣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位苑陵侯的路子同样走不通。
他是瞒着人出来的,原本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荀氏小辈处挽回几分,不行的话也不会在阳城逗留。
偏偏这愣头青完全不按他想的来,不光逼的他下马车站在路上说话,甚至还大喇喇的将事情捅到了明面上。
要是能在明面上说他刚才何必躲躲藏藏?
要是找乌程侯有用他又何必当街拦住苑陵侯?
荀氏上下皆温文尔雅八面玲珑,怎么会养出这么个愣头愣脑的憨子?
白瞎了一副好相貌,真是气煞他也。
荀晔目送气急败坏的杜县令走远,然后才煞有其事的摇摇头,“策弟,看出那人的来意了吗?”
可惜他还没到蓄须的年纪,不然一边走一边摸着胡子更有感觉。
“那人之前犯了事儿,特意过来堵人是想私下里解决?”孙策对颍川的情况不太了解,只听刚才那几句话也猜不出多少有用的,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刚才那人不是个东西,“堂堂县令敢做不敢当,遇到事情竟然把无辜百姓推出来,换个脸皮薄的都说不出那些话。”
他知道先前袁绍为了和袁术争豫州也任命了一个豫州刺史周昂,那个周昂在他爹去鲁阳的时候趁虚而入想要拿下颍川,当时有好些座城池和他们里应外合,差点把他爹气出个好歹。
也是那个周昂选错了时机,偏偏在苑陵侯没走的时候率军过来,不然可能还败不那么惨。
就是不小心传出了个“上阵父子兵”的谣言害苦了他。
都是周昂的错,不,都是袁绍和袁术的错,他们俩要是不争锋相对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荀晔摊手,“没办法,不是所有的兄弟都能一条心。不说他们了,哥带你去看踏雪乌骓。”
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官署里的官员都奋斗在岗位上,这会儿去找谁都能找到,不用特意来找他这个不管事儿的透明人。
看在刚才说了那么多句话的份儿上,还是仁慈一点祝杜大人好运。
乌程侯对之前主动开城门的家伙深恶痛绝,奉孝叔和志才叔这些天因为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连休息都没法好好休息,看到被巡逻卫兵“扭送”过去的杜基估计也是火力全开。
真是的,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他。
希望杜大人下次长点记性,他两个谋士叔都不是摆设,有事儿他们是真的能顶在前面。
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还会有一个同样不好惹的毒士入驻。
嘶,看来不能光祝福杜大人,得把祝福扩散到整个颍川。
行吧,祝颍川所有地头蛇接下来都有点运气,千万别倾家荡产之余连小命儿都保不住,并州那边还等着他发配活人当不花钱的劳动力呢。
……
下午的时间过的非常愉快,小霸王依依不舍的离开马厩,万分期待即将属于他的神驹。
苑陵侯都说好,肯定比他爹的马更好。
这年头好马有市无价,没有门路拿着钱都买不着。
荀晔送走开开心心的虎崽子,看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于是派人去官署将两位谋士叔请来吃饭。
他想知道那位杜大人到官署后说了些什么,还想知道那家伙这会儿在大牢还是被打发走了。
等饭菜准备好,郭嘉和戏焕也准时出现在饭厅。
一个气势汹汹看上去像刚和人大战三百回合,一个孱弱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走。
荀晔快步上前扶住一步三晃的柔弱病号,眼里的担心多的快要溢出来,“志才叔,要不您歇两天吧。这两天有什么事儿我来帮忙,总让您这么操劳也不是办法。”
戏焕刚想说政务太多没空休息,听到后面那句“我来帮忙”后又改变了主意,“那就先谢过明光。”
乌程侯已经上表他们荀小将军为颍川太守,最多三日朝廷的任命书就能下来,也是时候让他们太守大人亲自处理政务了。
身为主心骨不能太放松,可以将繁琐的公务都交给身边人处理,但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得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然后才能当好一方主官。
“没事没事,志才叔放心,我哪儿不会就去问奉孝叔,肯定不会坏事。”荀晔拍着胸口保证,“想当年我还在温侯的将军府当过主簿,处理政务军务都不在话下。”
屯田的事情贾诩也是熟手,不用他再天天往外跑。
曲辕犁差不多成了,造纸术只能靠工匠自己琢磨改进,他接下来能腾出手来到官署帮忙。
郭嘉:???
不是,这就能歇着了?他现在咳嗽两声扮个柔弱来得及吗?
戏焕顶着好友一言难尽的目光进屋稳稳的坐下,看好友一动不动挑了挑眉,“奉孝?”
郭嘉长吁短叹,“早知如此,嘉就先病上一回了。”
他这好友看上去病病歪歪好像病入膏肓,实际上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真要病入膏肓还轮得到这小子着急?
他郭奉孝又不是什么不管好友死活的人,每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催人去休息,完全不敢让好友冒着发病的风险熬夜处理政务。
明明他才是干活更多的那个,怎么臭小子只能看到志才一个病号?
生气!
戏志才掩面轻咳两声,上扬的唇角想压都压不住。
荀晔让人将饭菜端上来,然后才问道,“两位叔父见到那位午后被送去官署的长社县令了吗?”
“见到了。”郭嘉撇撇嘴,“杜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家主想不没落都难。”
荀晔摆好架势准备听故事下饭,“奉孝叔细细说来。”
郭嘉瞅了他一眼,再看看旁边已经拿起筷子的好友,到底还是满足臭小子的小爱好,“杜氏是定陵的大姓,杜基的曾祖杜安杜伯夷著名前世,祖父杜根杜伯坚乃安顺二朝名臣,杜氏自那时便飞声腾实。不过近些年没有出彩的后辈,所以渐渐没落了下来。杜基此人不足为惧,他弟弟杜袭是个人物,只是杜袭前些日子离开颍川去了荆州,要是他在肯定不会看着杜基犯浑。”
戏焕咽下口中汤饼,“也有可能是知道兄长不清醒会连累全族所以才前去荆州避难。”
天下大乱之时颍川不是个好地方,拖家带口去其他地方避难很正常,但是放着家族不管自己走了的却不多见。
尤其杜袭身上并无官职,还不是以到地方上任为由离开。
“不管他为什么离开颍川,反正走的够及时。”郭嘉想起杜基的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话来更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得亏他在长社为官不在定陵,要是直接打开定陵的城门迎周昂的兵进城,上到周昂曹操下到寻常兵卒一个能能跑掉的都没有。”
定陵县离汝南和南阳都很近,可以说是到了袁术势力的家门口,真要到那个时候袁术还得感谢周昂大老远的自投罗网。
戏焕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会,周昂没那么蠢,不会主动带兵进入包围圈。”
那人来颍川是为了将乌程侯取而代之,不是过来送死。
如果杜基真的在定陵,周昂和袁绍只会觉得这是袁术的诱敌之计,还是最不走心的把他们当傻子一样耍的诱敌之计。
荀晔眨眨眼睛,“叔,杜氏和袁术有仇吗?”
“他说袁术到南阳后搜刮百姓供应军需,南阳百姓不堪搜刮度日艰难,连带着和南阳离的近的定陵、舞阳各县也受到影响。他不忍看到百姓受苦,所以想让袁绍打走袁术还百姓安宁。”郭嘉阴阳怪气的复述道,“袁本初坐拥冀州,若能让袁公路远走他乡,定能让豫州百姓重见天日。”
荀晔:???
“不忍看百姓受苦?还百姓安宁?”
那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怎么说出来的没一句人话?
袁术搜刮百姓供应军需,袁绍当家做主能好哪儿去?冀州的情况未必比豫州强好吧。
“听他胡扯。”郭嘉白了一眼,“定陵的大姓不多,杜氏是其中最显赫的一家,他要是真想还百姓安宁还用得着掺和进袁氏兄弟的争斗?整个定陵就他们家对百姓压榨的最狠,他手上漏出来一点儿都能让定陵没那么多背井离乡的百姓。”
“长社也没能幸免。”戏焕补充道,“杜氏家产多在定陵,但是自从杜基到长社为官,长社县已有上千亩良田易主。”
荀晔骂道,“衣冠禽兽。”
等稳定下来就开始和贾毒士琢磨丈量田亩,非得摸清那些家伙的底不可。
下饭故事忒气人,听的荀小将军只想磨刀霍霍向猪羊。
就在这时,门房带着拜帖过来通报,“将军,外面有位来自淮南的文士求见。”
“淮南!”郭嘉眼睛一亮,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出去接人,“可算来了,我去看看。”
第66章 挖墙脚大业
*
高祖建汉之后有淮南王国, 经过几轮的“国除”“封XX为淮南王”“国除”之后,淮南就成了单纯的地理称呼,主要就是扬州九江、庐江、豫章一带。
“志才叔, 奉孝叔有淮南的朋友?”荀晔有些好奇。
“他早年喜欢往外跑,天南海北哪儿都去过。”戏焕微微低头轻咳两声,然后才又说道, “像你那样一直不出门的是少数, 奉孝曾在郡中官学朝经暮史, 也曾在洛阳鸿都门研习过尺牍辞赋工书鸟篆, 说句师友遍天下也不为过。”
可惜他自幼体弱, 若是能和常人一般活蹦乱跳, 他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和叔父们不一样,志才叔知道的,我小时候不太聪明。”荀晔点点自己的脑袋瓜,并不忌讳之前十来年的小傻蛋经历, “叔,洛阳鸿都门哪儿有学堂?奉孝叔怎么还特意去那儿上学?”
他知道洛阳有太学、四姓小侯学, 太学是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 四姓小侯学是只招收达官贵戚子弟的贵族学校。
这年头给孩童启蒙的地方叫书馆,郡县官学叫学堂,各地还有教学水平完全不亚于太学的精舍、经馆。
大儒们开办的私家学堂对学生家世没那么高的要求,不过他们收学生看眼缘儿。
能吸引鬼才的学堂肯定不一般,只看课程也能看出来。
美人爹在并州当的是学官, 管的就是教育相关的活儿。官学教的东西和他小时候学的差不多, 先用《仓颉》《凡将》《元尚》等篇启蒙, 认完字再正儿八经的学五经。
尺牍辞赋工书鸟篆听着就奇奇怪怪,正经书馆学堂肯定不教这个。
鸿都门学, 听上去像官学的名字,教的课程又不太像官学,那是什么地方?
“鸿都门学是灵帝在鸿都门下设立的专习辞赋书画的地方,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书馆。”戏焕笑了笑,温声解释道,“专习辞赋书画,业满却可得高官厚禄,或出位刺史太守,或入为尚书侍中,以此封侯得爵的也不在少数。”
荀晔听着感觉不太对,“是灵帝特意用来给权贵子弟行方便的地方?”
“并非给权贵子弟,鸿都门学的学子多出自寒门。”戏焕摇摇头,“能为尺牍辞赋工书鸟篆之人多为世族不耻,世家子弟不会主动去学那些,是灵帝继位后想绕开世代簪缨的豪族外戚培植亲信,所以才设立鸿都门学提拔寒门子弟。”
最开始朝中众臣都以为灵帝是在胡闹便由着他去了,鸿都门学的生员出身不显,没有进入太学学习的资格,经由州、郡、三公荐举考试合格即可入学,就算学成也还是干世家子弟瞧不上的活儿,所有人都没把那地方放在眼里。
直到灵帝对出身寒门的鸿都门生委以重任,朝中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天子对世家大族到底是什么态度。单单党锢还不够,他要釜底抽薪,以寒门亲信慢慢取代朝中世家子出身的大臣。
“原来如此。”荀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一看灵帝好像也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昏庸,“志才叔,鸿都门学现在还在吗?”
“你要知道,太学才是正经培养士子的地方。”戏焕抬眸,笑意不达眼底,“鸿都门学存在十一年,除了最开始那两年,之后年年都被朝中官员大儒弹劾反对。去岁灵帝刚一驾崩,鸿都门学便立刻被取消,官宦权贵不会允许有那么多寒门子弟挤占他们的位置。”
荀晔再吃个饼子压压惊,“嘶,培养亲信真难。”
他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灵帝当年是察觉到世族外戚宦官都靠不住,不管利用哪一方来掌握实权最后都摆脱不了那一方党同伐异,想彻底解决问题只有引入活水来打乱现有局面。
他选出来的活水就是寒门士人。
鸿都门学看似是艺术生,可这年头懂得书写画画的文化素养肯定不会太差。先虚晃一招瞒过朝堂,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鸿都门生为官。
入可为侍中尚书成为皇帝亲信,出可为太守刺史管理地方,别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宦官外戚都别想再拿捏他。
可惜人死如灯灭,他进京的时候灵帝才驾崩不到半年,鸿都门学就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丁点儿传闻都没能留下来。
也可能是他没注意过。
荀晔唏嘘不已,趁屋里只有他和戏焕两个人于是问道,“叔,如果朝廷要大量提拔寒门士子,天下世家会不会齐心协力造反?”
灵帝才开了个鸿都门学就被年年反对,他们将来要是推广科举还不得被骂死?
“朝廷已经自身难保,上哪儿去大量提拔寒门士子?”戏焕轻笑一声,“真要有那种情况发生,估计天下已经彻底乱了套。”
荀晔:……
都改朝换代了能不彻底乱套吗?
叔,您别笑了,看着怪吓人的。
“奉孝叔怎么还没回来?”荀小将军嘟囔着转移话题,飞速解决食案上剩下的饭菜然后起身,“志才叔慢用,我出去看看。”
“不必,奉孝和子扬叙完旧会带他过来拜见。”戏志才也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提醒道,“来者乃是光武帝之后,说来也巧,子扬恰好与将军同名。”
荀晔听到“将军”二字从两位谋士叔嘴里冒出来就浑身不得劲儿,不行不行,他得努力适应,今后少不得被称为“荀府君”,听到什么都要理直气壮的应下。
光武帝之后,和他同名。
“刘晔?”荀晔不太确定,他知道曹老板麾下有个叫刘晔的谋士,会是那个刘晔吗?
戏焕让人将食案撤下,郭嘉要是没吃饱就让他回家再吃一顿,不能在吃到一半的时候见客。
不多时,郭嘉便带着四个文士打扮的人进来。
年纪大的大小的小,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玩到一起的人。
荀晔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在前面引路的郭鬼才。
叔?什么情况?
郭嘉心情好的不得了,带着四个人行过礼然后挨个儿介绍。
“这位是刘晔刘子扬,乃许子将称赞的佐世之才。”
看上去和荀晔差不多大的刘晔上前一步,“淮南刘子扬,见过将军。”
“这位是满宠满伯宁,十八岁便在郡中任督邮,后来因为某些事情弃官而归,此番乃是子扬特意写信喊他出山。”
刘晔旁边那位八尺大汉抱拳道,“山阳满伯宁,见过将军。”
“这位是吕虔吕子恪,子恪有勇有谋,保境安民不在话下。”
满宠旁边的中年文士躬身行礼,“任城吕子恪,见过将军。”
“这位是毛玠毛孝先,孝先早年在县中任职时以清廉公正著称。将军别看他其貌不扬,孝先极其擅长处理政务。”
最后那位瞧着很是疲惫的文士嘴角微抽,只当没听见后面那句话,“陈留毛孝先,见过将军。”
郭嘉乐呵呵站在一边,昂首挺胸嘚瑟的不行。
刚才还在埋怨臭小子只能看到一个病号,转眼就有足足四个帮手找上门,上天果然还是眷顾他的,志才休息他也能休息。
荀晔听着这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奉孝叔牛【哔——】
惊喜,还是四倍的惊喜。
荀小老板当即进入状态,看着足足四个人才二话不说走下去就开始肉麻,“颍川正值多难之秋,诸位愿意前来实乃百姓之幸。”
这可不是皇帝选秀介绍完点点头就行,他得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才能让这些贤才留下来。
先表现出足够的重视,然后再在后续的相处中表现出能力,要是让这些人觉得他是个不可辅佐的朽木依旧是留不住人。
都是曹老板麾下的谋臣,应该很吃肉麻那一套。
他没有曹老板那么高的文学素养,写情书对他而言有点难,但是甜言蜜语没问题,肯定哄的这些贤才名士开开心心留在颍川干活儿。
对不住了曹老板,他也没想到谋士天团里不光文若叔一个HR,他们家奉孝叔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资深猎头。
刘晔等人确实很吃这一套,或者说,这年头的士人都喜欢这种亲亲密密的主臣关系。
他们来颍川之前已经打听过郡中情况,也在颍川各城看过,最大的感受就是没有贼匪劫道的路真好走。
中原各州都有黄巾余孽,官道上会有贼匪,进山后山贼更加嚣张,还有那些走投无路快要饿死的流民,无论遇到什么都难以脱身。
兖州贼匪流民多,扬州贼匪流民多,进入豫州之后贼匪流民更是多。
直到进入颍川地界儿,预想中的饿殍遍野没有出现,各县各城都是忙于秋收秋种的百姓,一时间竟然有种太平安宁的错觉。
颍川荀氏盛名在外,荀公慈明能在经历过京城的动荡后全身而退,被他委以重任的小辈肯定也不简单。
能不能长留要待过之后才能做决定,反正颍川现在看上去很不错。
这位热情的小将军更是不错。
戏焕摩挲着指尖,看到几位新人受宠若惊的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他们被使唤成驴的将来。
虽然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还是觉得天赋这东西只能看看强求不来。
他和奉孝这些和文若亲近的好友都知道仲豫兄之子幼时心智不全,前些年求医问药一直不曾好转,直到仲豫兄带着孩子隐居才传出病愈的消息。
也只是传出消息,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他们都没见过。
以仲豫兄的性情不会对这小子太过苛刻,仲豫兄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这小子如此能说只能是天赋使然。
天色不早,几位贤才远道而来得先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有精力应对接下来铺天盖地的政务。
今天是个好日子,先有贾诩后有这四位,奉孝叔再努努力他们就能把曹老板给挖空了。
人才来人才来,人才从四面八方来,多多益善来多少都不嫌多。
荀小老板黏糊完让人带四位贤才去休息,等人走出院门立刻从稳重的一方主官变回眼睛亮晶晶的少年郎,“叔,刚才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四个人?”
“只能说你小子运气好。”郭嘉笑眯眯回道,“我最初只给刘子扬一人写了信,是刘子扬联系了满伯宁和吕子恪,然后满伯宁和吕子恪又找来了毛孝先。他们几个已经在颍川转悠了好几天,这是认可了你才主动露面。”
毕竟傻小子在诛杀董卓之前名声不显,也不像家中长辈那般令人信服,没法让人家上来就拜。
荀晔笑的开心,“那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非常好,颇有明主之相。”郭嘉煞有其事的评价道。
荀晔也非常给面子的拱手一礼,“都是叔父教的好。”
戏焕:……
你俩想干啥?
两个人顶着戏志才看傻子的眼神演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郭嘉吃饭吃到一半跑出去,折腾了一圈也不饿了,于是招呼大侄子一起坐到好友身边。
“满伯宁和吕子恪收到刘子扬的信件时都在兖州家中,毛孝先不一样,他是从荆州回来的。”
豫州战乱,隔壁兖州也没好哪儿去,这几年两州百姓外逃者甚多。
毛玠原本想去荆州避难,走到一半又觉得刘表政令不严不算明主于是改道前去鲁阳。
荀晔战术后仰,“改道去鲁阳?多想不开啊去找袁术?”
戏焕也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毛孝先以清廉公正著称,袁术治下怕是更不能让他驻足。”
“谁说不是呢。”郭嘉耸耸肩,“方才几个人你们都看到了,四个人中毛孝先抵达颍川的最晚,如果咱们荀小将军比刘表和袁术更差劲,他怕是撞柱子的心都有了。”
大汉十三州却没有他毛孝先的容身之处,这天下还有救吗?
荀晔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本将军最靠得住了。”
“最多三日朝廷的任命书就会送到颍川,之前革职的太守属官和空缺的诸曹掾从事以及各县县令也能正式上任了。”郭嘉正色道,“人选我和志才已经商量的差不多,明日整理成册让你和乌程侯过目,没有意见的话等任命书送到就让他们上任。”
荀晔点点头,又想起来刘晔等人过来之前他们没说完的话题,“对了,杜基的事情还没说完。叔,我感觉他被巡逻的兵丁送去官署的时候肯定在心里骂我。不过本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不要脸的家伙一般见识。”
“没事,人在牢里待着,你想小心眼的话也可以去骂回来。”郭鬼才得到足足四个帮手正高兴着,再次提起杜基也不耽误他乐呵,“相信我,那家伙骂不过你。”
他前两天还在琢磨要不要大张旗鼓去长社抓人,县令乃一地父母官,带兵去抓人可能让城中百姓陷入恐慌,但是悄悄抓又显得好像理亏的是他们。
现在可好,人主动跑过来认罪了。
客气的话不多说,官署大牢有请。
要是其他犯事儿的世家大族也能这么自觉就好了,接下来能省不少事儿。
戏焕心平气和的抿了口茶,感觉成熟稳重的他和两个心智相仿的家伙格格不入。
荀晔才不去大牢,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有骂人的时间够他看好几份军务了。
乌程侯负责的范围已经没有贼匪流民,等他们吕大将军解决完其他地方,整个颍川明面上都会恢复太平。
明面上没有贼匪,接下来就是让那些落草为寇的黄巾贼恢复农民的身份种地赎罪。
颍川不像太原上党有那么多荒田可以耕种,这边的良田全都有主,得先弄清楚哪块田归谁家才能安排大范围的秋种。
还好贾诩来了,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在颍川世家的眼刀子下丈量田亩。
现在不用发愁,直接把活儿交给贾毒士,贾毒士接了任务后会自动吐出解决方案。
不伤天和不伤文和,只有颍川世家大族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好耶!
还有送去并州的士人名单,最开始想的是能带走的都带走,现在既然他们要留在颍川,那就不能把颍川掏的太空,得先顾住自个儿再说支援并州。
还好颍川读书认字的人多,这次犯事儿的世家大族也多,不然还真凑不够发配的。
荀晔和戏焕说好明天他们俩一起去官署,然后才送两位谋士叔离开。
戏志才看看没了外人就开始撒欢儿的傻小子,忧心忡忡的摇头叹气。
感觉答应的太早了,刚才应该再多考虑考虑,不能看傻小子拍着胸脯保证就真以为他能处理好郡县内政。
政务和军务还不太一样,明天他们两个一起去官署,处理公务的速度会不会比他自己干活还慢?
郭嘉双手负后踱着步子,“子扬等人皆是大才,有他们前来投效接下来到颍川的士人会更多,志才怎么忽然叹气?”
戏焕又是一声长叹,“咱们小将军明天要一起去官署,怕他看完的公务我还得再看一遍。”
“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费点事儿多教教以后就能省心。”郭嘉被好友一点也反应过来他们小将军以前没正儿八经的处理过郡县内政,直接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既然咱们小将军是为了给志才兄分忧,那就有劳志才兄教,仲豫兄知道志才兄如此上心肯定特别感谢。”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郭奉孝的运气果然特别特别特别好。
戏志才:……
荀晔不知道两位谋士叔都在怀疑他处理公务的水平,他在想天还没黑要不要去找贾诩聊聊?
嘶,算了算了,不去打扰贾校尉休息,他们明天再聊。
荀小将军搓搓胳膊加快脚步回房,刚把灯点上就看到猪猪陛下在窗户边儿上cos孤魂野鬼,“义父,鬼吓人吓死人。”
“朕只是刚出现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哪里吓人?”刘彻从开着的窗户缝里飘进来,理直气壮的问道,“李二凤说你已经拿下颍川,这儿也不像太守住的地方,穷的没钱住大宅子了?”
“是有点穷,但也没穷到住不起大宅子的地步。”荀晔揉揉肩膀,请阿飘爹在旁边坐下,“这里是乌程侯屯兵的阳城,等朝廷的任命书送到我们就会转移阵地去颍川治所阳翟,现在只是暂住。”
没办法,其他各城的官署好歹能维持运转,阳城官署中能干活的被乌程侯杀的七七八八,只能他们临时派人顶上。
宅子的大小不重要,他们来说点开心的。
“义父,我发现我们家奉孝叔和文若叔一样都人脉超广,再这么下去曹操的谋士天团估计能一个都不剩。”荀晔掰着手指头算,“我叔和攸哥他们都在并州,贾诩今天刚到颍川,然后奉孝叔请来了刘晔、满宠、吕虔、毛玠,足足四个啊爹。”
隐约记得后世有曹魏五谋臣的说法,分别是荀彧、荀攸、郭嘉、刘晔、贾诩五个人。
到目前为止,曹魏五谋臣全军覆没。
发出大反派的笑声.jpg
“刘晔,那个刘秀的后人?”猪猪陛下想了想,反手变出本书翻看,“没错,就是刘秀之后。‘晔睹汉室渐微,己为支属,不欲拥兵,遂委其部曲与庐江太守刘勋。’崽,按照《三国志》的记载,他是建安年四年刘勋兵败后才投奔的曹操,这时候出场是不是有点早?”
荀晔:???
荀晔看着随手变出参考书的阿飘爹整个人都不好了,“爹,您一点儿都不藏了是吗?”
“我就只有本《三国志》,又没有系统的资料库,单单一本书有什么好藏的?”猪猪陛下哼了一声,确定现在的情况和《三国志》对不上后直接换资料,“哦,还有本《三国演义》,让我看看演义是怎么写的哈。”
荀晔:……
您最好真的没有系统的资料库,阴暗磨牙.jpg
刘彻把《三国志》换成《三国演义》,一边飘一边翻完全不带心虚的,“曹操现在在东郡,应该是前几回的内容。找到了,第十回 里写荀彧给曹操举荐东郡东阿人程昱,知道程昱现在在哪儿吗?”
荀晔气鼓鼓的回道,“不知道,没见着,也许已经被曹操征辟。”
“是有这种可能。”猪猪陛下继续看,“然后程昱又举荐了郭嘉,嗯?程昱举荐郭嘉?”
荀晔也有点懵,“什么?”
“你看,上面写的明明白白。昱谓荀彧曰:‘某孤陋寡闻,不足当公之荐。公之乡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当今贤士,何不罗而致之?’彧猛省曰:‘吾几忘却!’遂启操征聘郭嘉到兖州,共论天下之事。”
“文若叔会把奉孝叔忘了?”荀晔不太相信,“爹,您是不是看到盗版了?”
“不可能,你现在活在盗版世界我看的书都不可能是盗版。”刘彻反驳一句,翻过页终于看到刘晔的名字,“出来了出来了,郭嘉推荐刘晔,刘晔举荐了满宠和吕虔,满宠和吕虔又共同举荐了毛玠。”
四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页,后面的不用再看。
猪猪陛下合上参考书,郑重其事的得出结论,“由此可见,这个世界是个大杂烩。”
“二凤爹刚来的时候就说过史书不可尽信,几位义父的分析也不可尽信,因为谁都不能确定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越到后面越得自力更生。”荀晔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再说了,就算最开始不是大杂烩,我来了之后也得变成大杂烩。”
“也是。”刘彻飘到傻小子旁边坐下,“你都要从颍川开始打天下了,始皇听到都得夸你一句有胆量。”
荀晔正襟危坐,“那您怎么觉得?”
刘彻瞥了傻小子一眼,“真让朕说?”
荀晔深吸一口气,“您说,孩儿听劝。”
猪猪陛下扬扬下巴,“冢中枯骨有个玉玺都敢称帝,朕教出来的崽兵强马壮为何不能以中原为根基征战四方?”
年前那种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粮也没粮的情况就算了,留在中原也是步烂棋。现在有坐拥并州的家中长辈当后盾,别说从颍川开始打,就是从洛阳、额、洛阳不太行,反正留在豫州问题不大。
“爹!有眼光!”荀晔听的与有荣焉,“如今已有外地士人前来投效,不管他们是收到好友传信还是为什么,反正来了就安心留下,荀老板有自信比曹老板更棒。”
真的,看现在的情况,就算明天陈宫程昱手拉手来敲门他都能淡定接受。
所以曹老板你还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我地下有人
*
曹老板还好吗?
曹老板不太好。
东郡久经战乱又刚被黑山贼劫掠一空, 他们打退了入侵的黑山贼却没有歼灭所有贼众,就算暂时稳定下来也得时刻防备贼寇卷土重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东郡还没稳定下来袁绍又在这个时候搞事情。好不容易外面的事情告一段落能安心治理东郡, 放眼一看却发现身边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谋臣都没有。
周喁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还能商量商量,如今周喁和周昂一同回到袁绍帐下,再遇到拿不准的事情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曹操想想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大哥, XX怎么办”“大哥, XX行吗”的糟心兄弟……
算了, 放过他们, 也放过自己。
他的兄弟们带兵打仗都是好手, 让他们来想办法突破世家大族的围堵彻底掌控东郡还不如指望有贤才名士前来效命。
天下贤才何其多, 为何无人来寻他曹孟德?
东武阳官署,军务政务一把抓的曹太守神情憔悴眼底发青,自打从颍川回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算是知道王肱在黑山贼攻入东郡的时候为什么直接弃城而逃了,东郡不是没兵也不是没粮, 问题是兵使唤不动粮草调集不上来,单靠那点儿郡兵去抵抗数以十万计的黑山贼只有死路一条。
太守之职位高权重, 但是在地方世家大族不配合的情况下就是个傀儡。
有能耐降服那些不服管教的地头蛇自然能成为真正位高权重的一郡主官, 没能耐就只能和王肱一样落荒而逃,不光官职丢了名声也没保住。
曹操不想当第二个王肱,更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东郡,不管治下的豪强富户有多少阴谋算计他都得想法子将他们震慑住。
要是这时候服软屈从,今后就再没有机会翻身。
实在不行的话, 他也不是不能挑几个特别不听话的出来杀鸡儆猴。
“大哥, 外面有人求见。”曹洪一路小跑过来, 怕动静太大被人听到特意压着声音说话,“文人!是能干活的文人!”
苍天呐, 他们家大哥从颍川回来后就开始征辟东郡有名有姓的贤才,那么多天过去可算有人来了。
看书房这左边一大摞右边更大一摞的竹简,再没个靠得住的谋臣他们兄弟几个真得老老实实回来帮忙。
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大哥累死。
曹操愣愣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文人前来?”
“有有有,的的确确是个文人。”曹洪小鸡啄米般点头,“来人自称姓陈,是东武阳本地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磨蹭那么多天才来官署拜见,但是能来就是好事。”
话音未落,他们家大哥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曹洪摇头晃脑的感慨,“兄长真是求贤若渴啊。”
会客厅中,曹仁被留下接待新来的同僚,怕新人来到后觉得不满意要走,绞尽脑汁把他们家大哥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陈先生是东武阳本地人,拖了那么多天才到官署肯定已经承认他们家大哥当东郡太守,他曹子孝是个有眼色的聪明武将,迟到的原因就不问了。
来都来了以后就是同僚,他们家大哥身边没什么谋士,陈先生来到就是肱股之臣。
他们兄弟几个出谋划策的本事没有但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今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让他们追狗他们绝不撵鸡。
曹子孝这话说的格外真心,来东郡这些天他们已经吃到了没有谋士的苦头,就算不知道这位陈先生到底什么来历也不妨碍他多说几句好听的将人留下来。
没人干活真的太苦了,他实在不想被大哥拽去看那些压根看不明白的政务。
竹简上所有的字他都能看懂,但是字和字连起来愣是一句话都读不明白,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最后不光看的头大如斗还要被大哥臭骂一顿。
子廉和元让妙才也没比他强哪儿去,凭什么每次都先骂他?
还好现在有正儿八经的文人谋士前来投效,有人能帮着处理政务的情况下大哥肯定不会再看到谁在他面前晃悠都发脾气。
陈宫听的有点尴尬又有点感动,这年轻小将太过热情,不过能这么直白的夸自家主公说明这儿主臣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后相处起来也不会勾心斗角。
曹孟德此人出身上不了台面,不过董卓乱政时他散尽家财广邀天下诸侯联盟讨董,黑山贼进犯东郡时他挺身而出击退贼匪,还有前些天袁绍用站不住脚的理由派人攻打豫州郡县,他明知不是对手却还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出兵相助,就算出身不好也是个忠义两全的好主公。
东郡官署在曹孟德来之前已经散的七七八八,郡中世家大族情急之下无计可施才迎他当太守,黑山贼一退立刻就想翻脸不认人将其逼走。
然而东郡终究需要一个太守,他们重新推举出来的太守未必比曹操强。
如果黑山贼来犯时率军支援东郡的是袁氏或者荀氏,战事结束后整个东郡都得唯他们马首是瞻。
曹孟德麾下只有猛将没有谋臣,既能御敌又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到东郡世族的对立面,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太守人选。
曹仁还在掰着手指头数他们家大哥有多少优点,陈宫正襟危坐,更加笃定他的选择没有错。
颍川荀氏派小辈掺和进袁绍袁术兄弟二人的争斗,战事结束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越过豫州刺史孙坚安排人手处理颍川政务。
如果没有意外,荀氏这是要留在颍川不走了。
朝廷任命官员有属籍回避的规矩,不管是县令、太守还是刺史都不能在籍贯所在地任职。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廷早已成为摆设,这时候没人会在意那么多。
天下会越来越乱,曹操是适合他们拿捏的东郡太守。
会客厅中热热闹闹,单方面的热情也是热闹。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曹操终于赶过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进来,“操盼先生久矣。”
他缺人缺的厉害,病急乱投医也不管什么人品德行,但凡有点名气的文士他都发帖子征辟,能招来一个是一个。
姓陈还是东武阳本地人,征辟的帖子发的有点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反正喊声先生不会有错。
陈宫连忙起身,“东郡久无明主,幸得曹府君率兵前来救百姓于危难之间。宫才疏学浅,承蒙府君看重,荣幸之至不敢不从。”
“公台足智多谋,切莫自谦。”陈宫的客套话说完,曹操便从他话中透露出的消息确定了他的身份,然后就是比曹仁更加热情直白的“我今得公台实乃上天眷顾”云云。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真情实感,就算知道陈宫来投不是真的看好他曹孟德也没关系,只要能干活儿他来者不拒。
曹洪趁里面俩人正在肉麻朝曹仁使了个眼色,等人挪到身边才小声耳语,“大哥是不是表现的太过了?”
曹仁不着痕迹的摇摇头,“不会,我刚才比大哥还热情。”
曹洪:……
这样显得很掉价啊。
算了,能招来人就行,别的都不重要。
……
京师洛阳,秋风秋雨冷煞人。
小皇帝对着竹简昏昏欲睡,直到外面落下一声惊雷才慌慌张张抬起头,“太傅太傅,刚才是打雷了吗?”
杨太傅无声叹气,起身关上窗子,“秋天打雷很正常,陛下莫怕。”
雷打秋,冬半收。
今冬怕是还要有灾。
小皇帝不知道民间俗语,也不知道秋天打雷到底正不正常,听到杨彪这么说很快放松下来,听课听出来的困劲儿也被刚才的惊雷给吓跑了。
精神头儿回来了也不想学习,小皇帝放下竹简眨巴着眼睛撒娇,“太傅,剩下的明天再学好不好,朕今日不想看了。”
“陛下记住今天听到了哪儿,不明白的老臣明日再讲一遍,不要似懂非懂。”杨彪对他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孩子不想学就不学,开开心心的就好。
如今朝中王允一家独大,他这个太傅形同虚设,好在天子乖巧,教导起来也算省心。
现在天子年纪小不能教太多,等过几年看看什么情况,帝王权术该学还得学。
小皇帝不管那么多,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不错,“太傅,豫州刺史孙坚表荀小将军为颍川太守,王司徒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要是能当家做主任命书当场就能让乌程侯的信使带走,任命别人可以纠结,任命他们荀小将军有半分犹豫都对不起之前的诛董的情分。
太守而已让他当,他们荀小将军值得!
杨太傅对上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今地方主官多拥兵自重,王司徒不愿意也没人在乎,为了颜面上过得去自然是答应。”
小皇帝乐的看王允吃瘪,“让他嚣张,朕管不了他天底下有的是人能治他。”
“陛下,荀氏乃颍川世族。”杨彪知道他们家陛下不似寻常孩童单纯无知,这两年经历那么多变故,该知道的事情他心里门儿清,“若荀氏权势过大,朝廷当如何应对?”
“反正比别家只手遮天强。”小皇帝哼了一声,煞有其事的反问道,“太傅,荀氏现在做的出格吗?”
杨彪失笑,“并没有。”
他身在京城却没少关注外面的情况,荀慈明这位并州牧当的非常不错,到并州后重置官署收复失地,百姓安居乐业将士战意盎然,原本只剩下太原、上党的并州在他过去后这大半年里愣是打回来了大半。
前几日的最新消息,现在并州只有最北边的五原、云中两郡尚在胡人之手。
盘踞五原、云中二郡的鲜卑人也不是傻子,雁门、定襄、朔方等地的胡人死伤惨重,到时只怕不用大军压境他们自个儿就会投降求饶。
荀慈明是当朝名士,干什么都有分寸,就连这次派小辈回颍川也是为了迎家乡士人到并州出仕,阴差阳错才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说起出格,袁氏那两位才是真正的出格。
杨彪想起前些日子袁绍另立天子的闹剧就气不打一处来,董卓废立天子已经让朝廷威严扫地,他袁本初当初冠冕堂皇拉起大旗讨董,怎么董卓刚死就要当第二个董卓?
有一有二,那三还远吗?
真要让他在外面弄出个皇帝,日后岂不是谁都能找借口另立天子?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汉室宗亲数量那么多,一天换一个从年头换到年尾都换不过来,到时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他想过吗?
光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前半辈子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太傅掩在长袖底下的手攥成拳头,想想袁氏遭难之后无法无天的袁绍,荀氏小子回乡当个颍川太守完全不是事儿。
颍川离京城不远,那小子要是真的能将四战之地治理好还能给京城添个屏障。
荀氏子弟盛名在外不会胡来,荀氏子坐镇颍川比其他阿猫阿狗占据颍川耀武扬威好太多了。
“陛下聪慧,是老臣着相了。”
“太傅是关心则乱。”小皇帝笑眯眯回了一句,然后托着脸问道,“算算时间,荀小将军应该拿到印绶了吧?”
小将军弯弓搭箭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他长大了也想学。
……
把持朝政的王司徒没有从中作梗,或者说,形势所迫,他想从中作梗也无人在意。
不管王允同不同意,颍川太守的人选都已经定下。所以乌程侯的信使抵达京城的第二天,天使便带着符节到颍川来走过场。
兵荒马乱的去哪儿都不安全,天使一行以为颍川几经战乱必然白骨满地饿殍遍野,万万没想到走在官道上看到的会是忙碌且充满希望的秋收秋种。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荀小将军甚至不曾在郡县招兵买马,仅靠从并州远道而来的温侯和原本驻扎在阳城的乌程侯合力清剿郡内贼匪,俘虏的贼匪就足有六万之巨。六万青壮再加上这六万青壮带来的老弱妇孺,总数怕是得有十多万。
这还是没开始正经招兵,要是再算上那些可以从军的良家子,颍川的兵力还能再翻一番。
贼匪出身的青壮不能立刻收为己用,十多万人的吃喝嚼用也不是小数,荀小将军当真舍得用郡县仓储去养那些不一定老实的俘虏?
来自京城的使臣们不敢想。
京城的百姓尚且惶惶不可终日,颍川境内的百姓竟无半分惊慌之色,等天使返回京城将路上的所见所闻告知天子和朝中众臣,满殿无一人出声。
而另一边,弃官离京的钟繇也一路无惊无险回到长社。
从最开始的震撼到看到什么都心如止水,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天。
年前应召进京的时候也是这条路,从长社到洛阳短短三百多里,路上遇到了五拨流匪和数不清的流民乞食。这还是他带足了护卫的情况,要是孤身上路,怕是刚出城就被抢的连衣裳都不剩。
局势越来越乱,他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况,但是却有种这次离京就不会再来的预感,因此将京城的家当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才离开。
朝堂的乱象没比外面好哪儿去,再继续留在京城也无甚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全宗族,别自个儿在外打拼回头一看家族却惹出了灭门之祸。
他不是袁绍袁术,钟氏也没有袁氏那么大的家底儿,灭门的噩耗他真的遭不住。
问题来了,长社家中的族人到底怎么想的,袁绍许给他们多少好处能让他们跟没了脑子似的蹚浑水?
先前荀文若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他也和族人说过愿意出远门的可以直接去并州为官,汝南世家的内斗和他们颍川世家八竿子打不着,钟氏子弟脑袋被门夹了也不至于晕乎到掺和进这种事情里吧?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可是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得先去新上任的颍川太守处认错,等解决掉头顶悬着的利刃再回家好好掰扯。
秋高气爽,微风不燥。
朝廷的任命送达颍川,新上任的荀太守有印绶在手底气更足,拿到任命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之前敲定的各县官署人事安排妥当。
前些天任命各县官署官员要么以乌程侯的名义要么是暂任,有正经身份在身就不一样了,再任命官员就是名正言顺。
颍川治所在阳翟,不过荀氏的根基在颍阴,直接一步到位把颍阴老家当成大本营来发展就行。
大本营不一定非要设在郡治,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安置,曹老板当上东郡太守后舍郡治濮阳而选东武阳,荀老板当上颍川太守后把大本营放在族地颍阴也没啥问题。
刘晔等人的到来是个好兆头,大概士人群体也跟风,没人出头的时候都窝着不动,一旦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立刻全冒出来了。
荀晔:……
他还以为天下士人都认准了袁绍袁术,非得在袁氏俩兄弟那儿吃过亏才肯转眼看其他人。
合着不是非袁氏不可,就是单纯的信不过他。
今天的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的我让你高攀不起,哼。
荀小将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磨着猪猪陛下非要看完整版的《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他要把两本书上提到的所有人名都记到小本本上,争取把所有能挖的墙角都挖掉。
只要能用的人足够多,那些投机取巧的家伙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刘彻想想两个大部头里出现过多少有名有姓的人物,很想知道傻小子要统计多久才能统计完。
李二凤说他上次来的时候天天陪着傻崽熬夜,那次熬夜好歹在干正事儿,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熬夜统计人名?
咳咳,经常熬夜的小孩儿长不高。
荀小将军再次雷霆小怒,然后遗憾的放弃记小本本的打算。
刚回到颍阴事情太多,晚上也得加班加点干活儿,实在腾不出时间来记仇。
官员异地任职是个好规矩,他当老板可以不守规矩,但是底下人最好还是按规矩来,不然将来出事儿不好收场。
外来士人来的越多他就越能放开手去流放之前犯过事儿的本地士人,人手不够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被迫凑活着用,现在人手够用就不用再难为自己,有案底的家伙都连人带家族去并州报道吧。
要么死要么抄家流放,二选一请随意。
好死不如赖活着,所有犯过事儿需要被流放的世家都选第二个。
钱财乃身外之物,先保住性命再说其他。风水轮流转,荀氏只是现在风光,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能重回颍川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荀晔不是看不出来那些家伙扭曲的愤恨,但是他相信并州的长辈有本事将人收拾的不敢再有小心思。
别以为转过头阴沉抱怨私底下骂骂咧咧他就不知道,有他们家猪猪陛下时刻盯着,所有要流放去并州的家伙的反应都记的一清二楚,他抄下来就能送去并州给叔祖做参考。
想不到吧,他地下有人。
晋升为老板的荀小将军伸了个懒腰,左边处理完的竹简厚厚一摞,右边没处理的竹简只剩下一点点。
那天他去官署帮忙处理公务的时候志才叔还担心他不会干,奉孝叔更是过分,直接在旁边端着碟果干幸灾乐祸,就差把“看热闹”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呵,他堂堂四位千古一帝的好大儿,会连最基本的政务都处理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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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叔来晚了,他豪气冲天打开竹简却被里面天书一般的内容砸的头昏眼花的糗状已经是过去,现在的荀明光是军务政务都能处理的全才。
他的处理结果可能不是最好,但是绝对能用,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他五个爹!
荀小将军官署首战告捷,戏志才惊喜不已,郭奉孝看笑话不成发现自己成了笑话也笑不出来了,留下果干愤愤的开始干活。
冷静,淡定。
志才只有傻小子一个能帮忙,他能安排的帮手却有足足四个。
不信四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
四个加起来能不能比得过一个不好说,反正在新人度过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后郭鬼才终于也能抽出时间休息了。
书房里只有荀晔自己,刚才被他们家奉孝叔以家族“胁迫”离京的钟繇前来拜访,他本来想亲自接见,但是被笑成狐狸的郭某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他先去探探口风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让钟元常加入他们的出谋划策小分队。
猪猪陛下按捺不住好奇心已经跟了上去,可怜的钟元常,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忽悠。
第68章 到底谁该哭
*
颍川钟氏以善刑律著称, 钟繇的祖父钟皓与陈寔、荀淑、韩韶并称为“颍川四长”,曾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
长辈多次被朝廷征召但拒绝出仕,等到了钟繇父亲这一辈朝廷大兴党锢, 于是变成想当官也没有上升空间。
前些年因为党锢终身不仕的士人太多,涉及到的世家大族都元气大伤,族内中坚力量不许做官还是好的, 更倒霉的是被逮捕入狱一命呜呼。
不过党锢只是一时, 朝廷终究没法脱离士人来治理天下。
钟繇举孝廉后为官多年, 他儿子钟毓更是十四岁就起家任散骑侍郎, 可以说是钟氏最出彩的一支。
荀晔觉得他已经很厉害, 但是知道钟繇的儿子十四岁就当官还是有点懵。
一山更有一山高, 总算知道孙策刚来那几天为什么自闭了,他现在也感同身受。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甘罗十二岁拜相属于小概率事件,还是那种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例的小概率。
不过他和小霸王也不差, 世上有耀眼的神童也能有厚积薄发的少年,他们各有各的优势, 完全不需要自闭。
要是连他们都自闭, 那些已至中年还平平无奇的家伙怎么办?
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算了算了,知足常乐。
要求太高心态容易崩,心态崩了不知道哪天就恍恍惚惚举身赴清池,能当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已经很不错了。
天气越来越凉,习武之人没什么感觉, 畏寒的文人却都明智的换上了暖和的衣袍。
戏焕裹的严严实实进屋, 身后还跟着两个抱着竹简的仆役。
日常用的纸张已经改进的差不多, 没有意外的话今冬就能大批量生产,不过第一批纸张要用来收割有钱人, 真正推广还得再等几年。
荀晔看着再次堆满书案的竹简,安慰自己很快就能看到这玩意儿被淘汰的将来。
这年头读书人要君子六艺文武双全,很难说不是因为竹简太沉身体不好扛不动。
志才叔再等等,办公不能推广纸质化问题不大,回头搞出来纸质书先送到两位柔弱的谋士叔手里让他们稀罕稀罕。
竹简一卷才写几个字,一本书的内容能比这满桌子的竹简都多。
和令人头疼的造纸术相比,复刻印刷术容易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前些年灵帝在位时曾刻印过“熹平石经”,“拓印”工艺其实就是印刷术的原形。只要工匠们对“拓印”略有了解,接触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时候就不会太摸不着头脑。
戏焕让人将需要太守大人亲自处理的竹简放下,看屋里只有他一个不由问道,“方才看到温侯前来,怎么不见温侯身影?”
“嗯?温侯来过?”荀晔站起来活动几下,“温侯今早不是出城了吗?已经回来了?”
戏焕顿了一下,换个问法,“奉孝在何处?”
“方才钟元常过来,奉孝叔去忽悠人了。”荀晔简单解释一句,解释完还不忘说道,“志才叔放心,他们俩打不起来。”
虽然俩人见面就毫无缘由的针尖对麦芒,但是他们吕大将军办事有分寸,知道以他的武力值稍微戳一下就能让郭鬼才变成物理意义上的“鬼”才,平时到官署都是躲着郭嘉走,就算不得已碰面也只吵架绝不动手。
谋士难得,看在那家伙要干活的份儿上他不和小矮子计较。
这话还不敢当着小矮子的面说,他怕真的血溅当场。
于是荀小将军就成了树洞。
吕大将军说了,处理政务不耽误听他吐槽,都当太守的人了肯定得学学一心二用,不然将来在那些无趣的宴席上会闷的想杀人。
歪理,纯纯是歪理。
但是没办法,颍川这边能被吕大将军放心说心里话的只有他一个,换成别人肯定上午说下午就传到郭奉孝耳朵里。
荀晔搓搓下巴,“不对,咱们奉先将军没事儿不会主动往奉孝叔跟前凑,志才叔,要不您去会客厅看看?”
猪猪陛下已经飘过去了,他要矜持要端着不能露面,就算要去打探消息也只能让别人去。
当老板的人了不能和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照他们家奉孝叔的说法最好是喜怒不于形色,光在那儿坐着就能吓的底下人不敢抬头。
他当时回了句“就和吓的秦舞阳浑身发抖的始皇帝一样?”,本意是想让他们家奉孝叔知道让他喜怒不于形色有点难,万万没想到他郭鬼才真的敢点头。
还好当时在旁边的是猪猪陛下不是始皇陛下,不然他都不敢再直视始皇陛下的眼睛。
被迫端庄.jpg
“官署不是叙旧的地方,他们应该很快就过来。”戏焕也不知道那俩人在干什么,不过想着有钟繇在场出不了乱子,倒也没想再跑一趟。
他过来有正事儿,不是为了看热闹。
“青州兖州的黄巾贼又有异动。”颍川境内的黄巾军被收拾的差不多了,颍川之外的其他地方依旧时常被黄巾余孽侵扰,还有那几支一直盘踞在东郡附近的黑山贼,入冬之后都不能掉以轻心,“贼匪补给不足,入冬后肯定要劫掠郡县,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会是哪儿。”
“张燕最近都消停了,怎么东郡的黑山贼还在作乱?”荀晔皱起眉头,“叔,张燕麾下部众百万,真正听他命令的有多少?”
黄巾贼的目标是哪儿不好说,黑山贼的目标肯定是东郡。
不为别的,他们之前在曹老板手上吃过亏,肯定要想办法找回场子。
先前袁绍靠割让渤海郡让公孙瓒偃旗息鼓,公孙瓒退兵回幽州,和他同仇敌忾的黑山张燕也跟着偃旗息鼓。
也可能是并州那边招揽山中贼众招揽的太过分,张燕再不稳定人心整个太行山里的贼窝就被清理干净了,他不想偃旗息鼓也必须得以自个儿为重。
瞧他叔这效率,比吕大将军和乌程侯合力重拳出击都高。
荀小将军远程夸夸并州的长辈,然后回过神继续琢磨他们的问题。
张燕已经收拢部众转移阵地,那些几个月前从魏郡一路冲到东郡的黑山贼却盘踞在东郡不走,这是已经不停贼头子指挥了吧?
“黑山贼渠帅众多,本就不是全都听张燕的命令。”戏焕到旁边坐下,然后说道,“张燕号称部众百万,说是百万其实却远没有那么多,再除去那些老弱妇孺,能称得上战力的青壮不会超过十万人。”
民间传闻黑山贼有三十六渠帅,事实上不一定正好三十六个,但是大大小小的首领肯定不下十位。
军中编制完整多少人都能被一将统帅,山贼组织松散没那么多讲究,绝大部分贼众都只听一个首领的话,其他时候就算张燕本人过去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袁本初无暇整顿治下贼匪,不过并州一直在招揽流民,张燕一时半会儿应该没空管别的事情。”戏焕若有所思,“大部分贼匪在缺粮的时候都会就近劫掠,青州兖州离颍川有一段距离,颍川需要担心的只有那些被袁术以钱粮收买的豫州黄巾余孽。”
乌程侯毫不留情的改换门庭,以袁术的脾性肯定怀恨在心,要不是现在中原各地已经乱成一锅粥,毫不怀疑他能再搞出个“讨孙联盟”出来。
袁公路指望荀氏和袁绍相争,明面上不能和荀氏撕破脸,哪怕留在颍川的只是荀氏小辈。
明面上不能撕破脸却不耽误他私底下搞小动作,众所周知他袁公路靠出钱出粮才让豫州的黄巾余孽不和他作对,贼寇缺衣少粮抢到颍川境内也和他没关系。
去年冬天豫州世家因为他花钱保平安骂他,今年冬天他不给了可不能还骂他。
虽然不要脸,但是还真没法在道义上谴责他。
荀晔好长时间没出门,听到这话只怕贼人不来,“叔,如果真有别地儿的黄巾贼盯上颍川,您只说是点到为止还是打个半死还是留一口气儿就行。”
他们颍川文武俱全,就算没有吕布孙坚这两个猛将,他自己收拾收拾也能披挂上阵。
怕寒冬怕天灾怕这怕那,就不怕有人不自量力前来攻打。
他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厨子,志才叔只管点菜,几成死都能打出来。
“还在说正事,先不要胡说。”戏焕被他的形容逗的笑了出来,笑完之后才继续说道,“与其等待黄巾贼发难,不如主动出击。”
豫州黄巾贼集中在颍川、汝南二郡,颍川的贼寇要么被斩杀要么洗心革面回归正途,能被袁术引到颍川的只有汝南的黄巾贼。
汝南黄巾大大小小的首领好几十个,不过能入城劫掠的不多,只有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少数几个贼头子。
他们只需要盯紧何仪、刘辟等人的动向,只要贼众进入颍川地界儿,接下来就能该打打该杀杀该俘虏的俘虏了。
荀晔摩拳擦掌,“好,我去。”
戏焕顿了一下,建议道,“将军要坐镇颍川,此事交给温侯即可。”
黄巾贼都是虚张声势,还用不到他们荀小将军亲自出马。
荀晔遗憾的坐回去,“杀鸡焉用牛刀,奉先将军来到颍川就一直清剿境内贼匪,同样的活儿干多了会无聊,下次有其他活儿再交给他怎么样?”
“之前是清剿颍川黄巾,接下来是抵御汝南黄巾,这可不是同样的活儿。”戏焕笑吟吟摇头,“寒冬难熬,这是将军以太守身份回到颍川的第一个冬天,需得留下庇佑百姓,不可擅自动兵。”
荀晔鼓了鼓脸,打开面前的竹简恶狠狠的翻开,“奉先将军的敌人是汝南黄巾,本将军的敌人是寒冬,这么看的话还是本将军肩上的担子更重。”
没关系,问题不大,阿飘爹们给他设计的职业规划本来就不是武将,现在是歪打正着回到应该走的路子上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要他能让颍川百姓吃饱穿暖不再背井离乡,周边有野心的家伙闻着味儿就能找过来,完全不担心敌人不够多。
嘶,要是明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颍川只有现在这点儿兵扛得住吗?
不行不行,紧迫感又上来了,赶紧干活儿。
荀小将军打起精神处理刚送过来的一堆竹简,翻了两卷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叔,这些好像是批阅过的,是不是搬错了?”
“没有错。”戏焕温声道,“官员任命、各城粮草储备以及开支等都得主官过目,我等批阅之后也得送来让你看一眼,有意见的话也好商量。”
他们小将军因为年纪已经被看轻许多,若是身边人还总是以长辈的姿态说教,外人便会更看轻他。
私下里怎么相处都没关系,在官署里必须上下分明。
荀晔平时总觉得他是家里最笨的小孩儿,其实也不是真笨,谋士叔话里有话不说明白的情况下他也能听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换成吕大将军在这里,只怕当场就是“没关系,不用看,有你们在本将军放心”。
虽然他也想这么说,但是那样显得他也很憨。
憨憨的有一个就够了,他还是机灵点儿吧,免得把志才叔弄得想远走并州。
并州只缺基层劳动力不缺高端谋士,缺高端谋士的是他们,志才叔和奉孝叔一个都不能走。
没有看不起贾毒士的意思,而是贾毒士种田种上瘾了连城都不愿意回,除了抄完家清点出新的田产能见到人,平时想见他还得亲自出城。
也行吧。
最近抄家抄出来的田产足够多,先把手头的事情忙完才有功夫开启得罪人的“度田”大业,还能让贾校尉再过两三个月的种田生活。
坚持储粮,备战备荒。
要是今冬真的粮仓见底,那就只能委屈贾校尉停止种田转而向家大业大的地头蛇们喷洒毒汁了。
书房里的荀小将军奋笔疾书,会客厅的气氛却轻松的完全不像在请罪问罪。
就算旁边站着个威风凛凛的吕大将军也紧张不起来。
郭嘉拽着老熟人的衣袖不撒手,说到心酸处还掉几滴眼泪,端的是用心良苦感人肺腑。
钟繇很想感动,如果郭某人能不用他的衣袖来擦眼泪他就能抬袖擦自己的眼泪,但是现在他的衣袖已经被用了,此情此景实在感动不起来。
你郭奉孝做戏能不能做全?!假成这样真的合适吗?!
正在看热闹的吕布也想问问题,如果现在旁边有其他人,他肯定直接问:郭奉孝长这么大肯定被人套麻袋揍过吧?
钟元常还是脾气太好了,被欺负成这样都没变脸,要是被拽住的是他、额、他好像也不能直接动手。
如果真的有仇也就算了,不小心打死也算能出口气,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恶劣到可以不管对方死活的程度,就算憋屈也不能真的和他动手。
仗着别人不敢动手就肆无忌惮的招惹,这算什么?
吕大将军读书不多,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恃宠而骄”一个形容。
算了算了,有点吓人,还是别想了。
吕布想笑又不好笑的太明显,看天看地看外面忍的很是辛苦。
他不知道这小矮子特意喊他同来会客厅是为了什么,来时还以为有什么正经事儿,现在只觉得是这家伙新想出来的折腾他的法子。
那么好笑却偏偏不能笑,不是折腾他是干什么?
他感觉他比失去袖子的钟元常都惨。
吕大将军要维持形象不敢笑出声,坐在漆屏上的猪猪陛下却没那么多顾忌。郭鬼才那是硬挤出来的眼泪,他是真的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这郭奉孝诉苦卖惨的风姿和他们家傻小子有一拼,不看颍川现状只听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遭了多大的难。
钟繇有气无力的坐在席位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右边的胳膊现在不归他使唤,他要是强行把衣袖收回来旁边这家伙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
“奉孝,可以去见荀府君了吗?”
“还要再等一会儿。”郭嘉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拉着新来的劳力站起来,“方才只顾得和元常诉苦实在有失礼数,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正好温侯在官署,嘉先为元常介绍同僚。”
颍川的情况已经介绍的差不多,接下来再认识认识官署里的同僚,最后再去拜见他们荀小将军,一整套流程走下来不信钟元常还好意思离开。
他们缺人啊。
郭鬼才再次擦擦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心酸窘迫溢于言表。
要不是颍川本地世家大族心向袁绍不可轻信,他们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年头别的地方都是抱团向着自家人,他们颍川可好,集体抱团胳膊肘往外拐,这要是传出去让他们颍川士人情何以堪?
不是说家在哪儿就一定和这地方绑定分不开,别说冀州,只要别先答应再暗戳戳搞事就是投靠交州夷洲西域的势力都没关系,问题是他们提前说好了啊!
落泪.jpg
袁绍人远在冀州都能让他们争着赶着表忠心,这样的人就算留下他们也不敢用。
缺人怎么办?一个人干五六个人的活儿。
阳城、阳翟、长社这些主动开城门迎敌的地方已经被整顿的差不多了,其他没有开城门的地方虽然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但是那是因为有他们荀小将军挡住了周昂的功势,要是没有他们小将军怕是整个颍川都已经落入周昂之手。
这样的本地人他们敢用吗?不敢用啊!
荀氏拿他们当家人,他们反手就捅荀氏一刀,这种亏吃一次就够了,可不敢再来第二次。
他知道钟氏掺和进去的那几个家伙肯定是被蒙蔽了双眼,好在元常兄已经回来,今后可不能再被蒙蔽了。
钟繇:……
没被蒙蔽的已经家产充公全族迁至并州,他敢说其他的吗?
到底谁该哭啊!
第69章 发什么神经
*
在来到官署之前, 钟繇以为他要面对的是咄咄逼人的诘难。
被郭嘉拽着诉了半天的苦之后,他现在只觉得还不如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明知道这人在演还不能拆穿,只能硬着头皮看着他演。
只是两三年没见, 这小子越发能折腾。
郭嘉不觉得他在折腾人,老友久不在颍川,他先一步将人拦下给他介绍家中情况, 还好心的拉来路过的吕大将军来撑场子, 就算换成文若在场也不会比他更会尊重人。
真是的, 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妥帖善良还面面俱到的人呢。
吕布:……
钟繇:……
他们不想知道这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是这人嘚瑟的过于肆无忌惮, 想装成看不出来都难。
连经常被骂没脑子的吕大将军都成功被嚣张到, 能谋善断的钟繇就更不用说了。
备受折磨的钟繇勉强扯出笑容和凶名远扬的吕大将军打招呼,“颍川钟元常,见过温侯。”
吕布其实不爱和不熟的人搭话,尤其是世家出身的文人, 他瞧不上人家人家也瞧不上他,搭话也是相看两厌。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 钟元常已经被折腾的无精打采, 他知道被郭奉孝故意针对的感觉是什么样儿,以后可能还要同仇敌忾和郭奉孝吵架不能跟着欺负人。
“来了都是一家人,别客气。”吕大将军豪爽的应了一声,然后很讲义气的救小可怜于水火之中,“本将军刚从城外回来, 正好一起去见太守大人。”
钟繇立刻甩开郭嘉跟上, “多谢温侯。”
新上任的太守年纪不大, 还是荀仲豫教出来的孩子,肯定不会和郭奉孝一样折腾他。
可以挤兑可以叱骂, 但请不要上来就扯着他的袖子诉苦,他觉得他才是那个该诉苦的人。
郭嘉唉声叹气的走在后面,走着还不忘苦口婆心的劝,“官署和元常离开颍川时相比变化颇大,如今的同僚也多是生人,嘉还未曾介绍齐全,元常为何不肯理解嘉的良苦用心?”
钟繇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着痕迹的再次加快脚步。
猪猪陛下看热闹看的开心,也知道钟繇为什么着急摆脱郭嘉,但是别人的尴尬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想看热闹的阿飘而已。
然后,书房里的荀小将军就等到了他们家阿飘爹的安排。
“待会儿钟繇和吕布郭嘉一起过来,看见他后先卖惨,然后你就能看到一个呆若木鸡的钟元常。”
荀晔:???
什么玩意儿?
书房里不只有他自己,还有正在检查作业的志才叔,就算荀晔满脑袋小问号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所以爹,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猪猪陛下没有卖关子,趁正主还没到赶紧复述一下刚才的场面。
简单来说就是:郭嘉见到钟繇后二话不说就诉苦,把本就愁眉苦脸的钟繇说的更加忧形于色。要不是钟繇今天过来是为了保住整个家族,怕是郭嘉刚开口他就会扭头走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是钟氏理亏,不管郭嘉多过分钟繇都得忍着。
反正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还能较真不成?
猪猪陛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书上说钟元常镇守关中功勋卓著,能镇守一方肯定是个沉稳的人,不会和你们计较太多。”
荀晔:……
爹,正经场合咱还是得正经点儿,不能上来就欺负人。
奉孝叔不懂事儿也就算了,他堂堂颍川太守不能跟着不懂事儿。
刘彻挑了挑眉,看傻小子正气凛然的模样没再说什么。
当上主官的崽就是不一样,如果是半年前,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
猪猪陛下感慨两句,还想着回去就和其他三位分享孩子懂事的快乐,然后就看到他们家正气凛然的崽在钟繇进屋的一瞬间变了气场。
荀晔本来不想欺负人,但是长辈们在信中叮嘱他要和钟氏保持好关系,也就意味着两家关系很亲近。
都那么亲近了还有族人胡闹转投袁绍,必须让他们知道颍川因为袁绍袁术兄弟俩内斗遭了多大的罪。
荀小将军亲亲热热的迎上去,“这位就是元常叔吧?家父时常称赞元常叔器宇不凡,听说元常叔喜欢蔡中郎的字,前些日子还特意让人送来了蔡中郎手书的《坊记》一篇,奈何元常叔不在颍川一直没送出去。”
“繇愚笨无知,不及仲豫兄远见卓识,有劳仲豫兄挂念。”钟繇硬着头皮回话,明明面前的年轻人和他儿子差不多大,却还是有种招架不住的慌张。
《坊记》?真的不是在点他吗?
《坊记》是《礼记》第三十篇,是记述子思怎样防范违德失礼、不忠不孝、贪利忘义、违背伦理纲常的相关言论。
他们家那几个没脑子的这次确实是贪利忘义违德失礼,但是应该还没到不忠不孝犯上忤逆的地步吧?
如果是问罪,为什么又热情的像见到亲近长辈?
仲豫兄一直带着孩子隐居,按理说孩子不该这么活泼,但是他昨天回到长社家中时亲儿子都没开心成这样,此情此景着实让他心里发虚。
“元常叔这边坐。”荀晔绕过表情略显古怪的戏焕,然后招呼郭嘉吕布自己找地方坐,最后才亲切的抓着新叔父的袖子开始表演,“前些日子叔父不在颍川没见到颍川乱象,周昂大军兵不血刃进城,百姓家家闭门不敢外出,生怕不小心误入争端横死当场。”
不是他夸张,而是真的乱。
元常叔在京城离颍川也不算远,应该知道这些年外出避难的士人百姓有多少。他们颍川以前多好的地方,现在也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情况。
本来已经够乱了,袁绍还不打招呼就派大军进犯,压根不把他们颍川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颍川各县的世族豪强更是离谱,刺史孙坚的驻军就在阳城,他们却放着正儿八经的刺史不管给外来的大军开城门,这像话吗?
乌程侯夺回阳城后大开杀戒情有可原,他荀明光留在颍川不敢用本地士人也情有可原。
因为无人可用,所以他们的招贤令上写着不管出身只要有本事就能来。
重要的郡县属官都是从活着的官吏中临时选上来的,赶鸭子上架也得先维持官署的正当运作,之后有士人来投就立刻填补空缺,连调查背景的时间都等不及。
不然还能怎样?让官署那些本就心里没底的家伙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吗?
他家长辈没少称赞元常叔有大才,颍川正是缺人的时候,回都回了可不能再走。
不要矜持,不要客气,官署里的同僚都非常好相处。
奉孝叔和志才叔不用他介绍都是老熟人,奉先将军刚才见过了也平易近人的很,还有其他没见过的同僚回头有空了让奉孝叔带着认认,最多半个月就能跟上他们的节奏。
荀小将军丝滑的转变情绪,从热情到气愤再到话家常无缝衔接,一点插话的机会都不给其他人留。
刘彻抱着手臂,张了张嘴又没想好该怎么说,重复几次后索性放弃。
怎么说呢,不愧是他们家崽。
戏焕度过刚开始的尴尬后很快恢复如常,反正尴尬的不是他,坐在旁边看钟元常如坐针毡也挺有意思。
郭嘉不尴尬,要不是不能出风头抢戏他能跟着一起说。
反正刚才已经说过一遍,再说一遍正好还不用再想词儿了。
至于自始至终都在看热闹的吕布,他现在只觉得钟繇来的不是时候。
要是郭奉孝不在官署,戏志才肯定不会戏弄他,现在可好,同样的罪还得受两次。
太倒霉了,真是太倒霉了。
钟繇那礼节性的笑容在荀晔开口后就僵在了脸上,目测短时间内不会解冻。
该骂的刚才在郭奉孝那儿已经在心里骂过了,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位小将军真的是荀仲豫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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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荀晔没打算一直欺负人,感觉谈的差不多了便让人带新来的贤才去休息。
因为前来投效的士人越来越多没法再来一个就安置在自家客院,荀小将军直接在官署旁边设了座招贤馆,新来的贤才先在招贤馆中安置,休息好了再上任发光发热。
郭嘉跟着起身,“招贤馆中鱼龙混杂,嘉府上尚有空闲之处,不若……”
“不用!”钟繇赶紧拒绝,“繇初来乍到,不可乱了规矩。”
他宁肯去招贤馆接受愚蠢的鱼的注目,也不想和碎嘴子郭奉孝共处一室。
绝不!
房间里的几个人目送钟元常脚步沉重的离开,都在猜他今晚要写多少字的家书骂那几个导致他陷入如此境地的钟氏子弟。
荀小将军煞有其事的分析,文言文言简意赅,应该写不了八百字的小作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郭嘉摇头晃脑感慨道,“得亏有元常在,不然钟氏将来堪忧。”
戏焕看了他一眼,“奉孝。”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郭嘉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行吧,不说。”
钟氏的情况已经查的差不多,做主掺和进袁氏兄弟内斗之事的不是钟繇也不是留在长社的钟繇之弟钟演,而是钟繇的几个旁支叔父。
颍川最顶尖的世家有四个,分别是陈氏、荀氏、钟氏和韩氏,在董卓进京之前,荀氏在朝堂官场上是最弱势的那一个。
钟繇的父亲和叔父都因为党锢不仕,要不是出了钟繇这个后起之秀钟氏也会走下坡。
荀氏不一样,荀氏直接起飞了。
他们之前讨论过那几个家伙给袁绍表忠心的心理,大概就是汝南袁氏一直比他们强,他们接受袁氏继续比他们强,颍川荀氏从前和他们差不多甚至比他们更弱势,凭什么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方诸侯?
看袁绍袁术就知道,世家大族内部争权夺利都能抢破脑袋,不同的家族之间争斗只会更加激烈。
他们能确定某个人值得信赖,但是不能将希望放在整个家族上,家风再严谨的世族也会有几个歪瓜裂枣,何况利益这种事情本就不能多说。
拧巴就拧巴吧,有钟繇在翻不出什么风浪。
荀晔摇摇头,收拾收拾心情继续说正事儿,“方才志才叔说今冬可能有汝南黄巾来犯,我们俩刚才想着可以诱敌深入来个瓮中捉鳖,接下来还得奉先将军带兵去舞阳、郾县、临颍沿线布防。”
舞阳、郾县、临颍县都在颍川和汝南交界处,不管黄巾贼从哪儿来,只要他们从汝南出发就绕不开那些地方。
临颍和颍阴离得近,遇到外敌他能及时支援,所以接下来主要防备的就是舞阳和郾县。
吕布捏捏拳头,“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荀晔重重点头,“有来无回。”
俘虏的贼兵短时间内不能当士兵用,颍川兵力有限,布防得精打细算。
不算乌程侯那三万精兵,目前颍川只有四千并州兵和不足八千的颍川郡兵,一共加起来也才一万二。
虽然黄巾贼都是乌合之众,但是十多万乌合之众冲上来也够吓人的,兵力上占不到优势最好还是先发制人。
先把人骗进来,作恶多端之辈斩首示众杀鸡儆猴,其余部众留下劳改。
冬天没法开荒种地也没什么大问题,修官道补城墙搭御寒屋舍……只有干不完的活儿没有能闲下来的人。
官署里正商量着如何先发制人诱敌前来,就在这时,外面卫兵进来传话,说是南阳太守袁公路的使臣求见。
荀晔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郭嘉和戏焕。
郭嘉:……
戏焕:……
他们也不知道袁术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第70章 慕将军英姿
*
乌程侯率兵北上不久荆州便归了刘表, 虽说他被任命为豫州刺史看似没有在这番博弈中吃亏,但是实际上却从真正当家做主的一把手变成了连二把手都算不上的领兵武将。
豫州世族林立,他没有根基降不住本地世家, 又不能像以前一样强行以武力镇压,只能靠世家出身的袁术来供应粮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从留在豫州的那天起就比袁术矮了一头。
汝南袁氏本就缺少能带兵作战的将领, 族人在朝堂上翻手云覆手雨, 在军中却无甚势力, 不然也不会指望董卓一个外姓人来操纵权势。
乱世猛将难得, 好不容易有个能拿捏的人选结果一会儿没看住就跟别人跑了, 袁术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受不了这个气。
荀晔拿不准袁术这时候派人到颍川是什么意思, 但是肯定来者不善。
问题不大,先见了再说。
越来越有老板风范的荀小将军让卫兵把来人请去会客厅,让两位谋士叔和吕大将军继续完善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计划,他带着阿飘爹去会会那会不知道来干什么的袁术使臣。
郭嘉不太放心, “乌程侯刚去谯县没几天,袁术此时派人前来, 怕是要挑拨离间。”
真不要人陪着?
“无妨, 先看看那人会说什么。”荀晔大手一挥让聪明叔放心,“我只是过去露个面,不管对面说什么我都不会立刻答应,奉孝叔跟着一起去反而让对方不敢太直接。”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所有人见到他都会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轻敌乃兵家大忌, 好在犯了忌讳的不是他们而是对面, 奉孝叔今天接见过钟元常已经很操心, 接下来的会面交给他足够。
对面会挖坑他也会挖坑,就算他不小心没反应过来, 有英明神武雄才盖世的猪猪陛下在也能及时提醒。
荀小将军安抚好不太放心的聪明叔,让他们继续和吕大将军安排兵力分配,然后不着痕迹的朝阿飘爹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出门。
来人要挑拨离间没关系,乌程侯走的时候把家里的虎崽子留在了颍川,他还能怕挑拨离间不成?
希望袁术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疑心病那么重,他敢和乌程侯合作就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乌程侯翻脸不认人最后吃亏的也不会是他。
话说回来,以袁公路的家底儿不应该这么斤斤计较才对。
他有钱有粮有家族名望,有什么意见可以和乌程侯直说,不至于因为臆想猜测就直接断绝关系。
荀晔想不通袁术在推走孙坚之前为什么不将人喊回去谈谈,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自个儿都觉得袁术身边可能有他安插过去的奸细。
身在袁营心在荀,专门负责挑拨袁术和袁术身边贤才的关系好让贤才另谋出路。
所以那人到底是谁?
刘彻也很好奇袁术会派谁过来,拿出他的参考书翻翻翻,“演义里有个两次为袁术出使徐州的倒霉蛋叫韩胤,那家伙被吕布送到曹操那儿斩首示众,死的有点莫名其妙。”
袁术身边有个主簿阎象,还有个长史叫杨弘,不过也都没多少戏份。
猪猪陛下边看边摇头,扫完袁术的戏份后换书继续翻,“啧,这袁公路真不是个东西。”
荀晔放慢脚步,等着他念“袁公路不是东西”的书面证据。
刘彻往前飘一点儿,然后转过身和傻崽面对面,“那家伙刚到南阳的时候南阳户口有数百万,上面写他‘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等后面僭号称帝,更是‘后宫数百皆服绮縠,余粱肉,而士卒冻馁,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有这等虫豸身居高位,大汉怎么能变好?”
荀晔听的欲言又止,他感觉猪猪陛下就是不满袁术僭号称帝才这么说。
好吧,袁术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没法让雄才大略的孝武皇帝看得过眼。
使臣在会客厅中等候已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立刻挺直腰杆起身行礼。
来的正是刚才被猪猪陛下评价为“死的莫名其妙”的倒霉蛋韩胤。
荀晔抬手让人坐下,两边都坐定才慢悠悠问道,“袁府君在南阳整军经武济世安邦,不知为何派先生前来?”
韩胤笑眯眯拱手,“我家主公久慕将军少年英雄,听闻将军尚未婚配,又与我家主公之爱女年龄相当,故而差在下前来做月老。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袁荀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荀晔:???
不是,他才多大,这就开始相亲了?
刘彻也有点懵,“说亲?他有病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需得家中点头。”荀小将军勉强稳住表情,“先生先去驿馆歇息,此事容我商议后再谈。”
“在下告辞。”韩胤捏捏胡子,断定无人能拒绝汝南袁氏的主动结亲,已经做好带着聘礼一起回鲁阳的准备。
猪猪陛下飘到门口看着媒人走远,然后才神色复杂的飘回来给“人在家中坐,婚事从天上来”的傻崽念演义里韩胤求亲的段落。
演义里的韩胤两次出使吕布处,第一次是袁术和占据徐州的刘备为敌派他带着二十万斛粮食请吕布偷袭徐州,第二次就是带着聘礼向吕布求亲。
不过当时是给他儿子求娶吕布闺女,现在灵活变成了让他们家傻崽求娶袁家闺女。
吕布是个没主见的,最开始听陈宫的意见同意嫁女,又听了陈珪的建议把闺女追了回来,之后经过这样那样的曲折过程,反正就是韩胤被送到曹操那儿斩于市曹。
正史的记载和演义没什么大的不同,都是袁术想交好吕布欲结亲。
之后曹操封吕布为平东将军,袁术又想在九江称帝,陈珪怕割据扬州的袁术和割据徐州的吕布联合起来势力太大于是搅和了这门亲事,最后的结果依旧是韩胤被送到曹操那儿斩首。
“袁术是没有别的能拿得出手的条件了吗?怎么来来回回就知道在儿女亲事上打转?”猪猪陛下毫不留情的说道,说完还不忘提醒旁边的傻崽,“崽,虽然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但是婚姻大事需慎之又慎,皇帝的婚事更不能随便定下。”
荀晔惊恐的睁大眼睛,“义父,孩儿还小,现在不考虑成亲。”
刘彻拍拍胸口平复心情,“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荀小将军义正言辞,“天下未定,不考虑感情问题。”
刘彻啧了一声,“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义父,请让我们维持单纯的父子关系,不要让催婚伤了父子情分。”荀小将军喝口凉茶压压惊,然后快步回书房和其他人分享刚才受到的惊吓。
他刚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韩胤糊弄了过去,还得赶紧写信和他爹说千万别盲婚哑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定下亲事。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感觉他还是个孩子呜呜呜呜呜呜。
书房里,吕布正对着沙盘琢磨哪儿适合进行大规模的伏击战。
以前用的舆图只能勉强看个方位,地形什么的都记在脑子里,要是将领没本事那就只能稀里糊涂的打。
他们荀小将军脑袋瓜好使,特意让熟悉地形的军中将领指导匠人弄了个缩小版的颍川,平时商量事情的时候拿出来别提多好用了。
可惜只能在他们的地盘上造出这么好用的东西,要是敌方的地形也这么跃然沙盘上,三千打十万他都能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好东西啊好东西,要是能随身携带就更好了。
没法随身带着也没关系,他吕奉先看过一遍也能记个七七八八。
三个人讨论起来火花四溅,主要战斗力是吕布和郭嘉,戏焕负责“嗯嗯,奉先说的对”“嗯嗯,奉先说的有道理”。
得亏有个情绪稳定的从中调解,不然讨论不了几句就会变成“文人纸上谈兵不知所谓”“武将蠢头蠢脑愚不可及”。
两个人正在争论在哪儿埋伏最妥当,刚摆开架势准备大战八百回合,出去接待客人的荀小将军就风一般刮了回来。
吕布:???
郭嘉:???
戏焕:???
什么情况?
荀晔回来后立刻翻出纸笔写信,字迹龙飞凤舞下笔如有神,写完之后立刻封好让人送去晋阳,务必堵住袁术走家族路线的空子。
汝南袁氏和他们家从来没有结过亲,今后最好也不要成为亲家。
刘彻看完信上的内容,已经开始替傻崽的美人爹发愁。
但是这小子肩负重任确实没空儿女情长,难道真的要等到三四十岁才能稳定下来?
打天下不容易,始皇帝十年灭六国看上去很快,可他是“奋六世之余烈”才动作那么快,正经打天下没法追求速度。
不过刘备生阿斗也四十多岁了,因为一直没儿子还过继了个刘封。
算了,二十年后的事情二十年后再发愁,他们家傻小子还未及加冠不需要那么早就发愁。
猪猪陛下拍拍脑袋将烦恼全部拍出去,屋里另外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们小将军吓成这样。
“诸位,袁术果然不太正常。”荀小将军送走信使回来坐下,对着三双疑惑的眼睛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他竟然派了个媒人来给我说亲。”
“说亲?”×3
荀晔听着这充满惊讶的三重奏就知道这仨人的心情和他一样,“你们也觉得很离谱对吧?”
吕布搓搓下巴,“倒也不离谱。”
荀晔:盯.jpg
吕大将军遗憾道,“别看我,你和我闺女差辈儿了。”
真是的,他怎么没早想起来还有结亲这么个拉进关系的好法子。
成为这小子的岳父跟拜荀公为义父也差不哪儿去,还能躲过被郭奉孝喊大侄子的可能。
失策失策,下辈子结拜之前一定想起来。
戏焕若有所思,“袁公路试图结亲,应是不再计较乌程侯之事。”
荀晔幽幽开口,“他不计较我计较,乌程侯也计较。”
“颍川和南阳汝南相邻,若真能结为秦晋之好也能有个照应。”郭嘉眯了眯眼睛,“袁公路得罪人的本事非同一般,刘景升稳下来后肯定会想法子赶他离开南阳,他确实得找个盟友来应对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
让闺女嫁给他们荀小将军,袁公路摇身变成他们小将军的岳父,到时乌程侯就算不能继续为他所用也不会和他过不去。
和他们荀小将军交恶就不一样了,那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四面环敌。
难得袁术正常一回采纳了个好计谋,奈何他们小将军不愿意,真是对不住给他出主意的谋臣。
郭鬼才感慨道,“将军若是不答应,袁公路恼羞成怒怕是会派兵攻打颍川。”
从来都是男方上门提亲,袁术能主动提起嫁女已经是放低了身段,怕是没想过他们小将军拒绝的可能。
吕布假咳两声清清嗓子,“奉孝先生莫要忘了,我等方才讨论的就是如何御敌。”
袁术撕破脸派兵和暗戳戳鼓动黄巾贼都是打,正规军和流民贼匪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荀晔揉揉眉心,“我刚才写信和父亲说了此事,就算袁术真的派人去并州父亲也不会被袁术说动,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把那位媒人打发走?”
既然不想成亲就得明确拒绝,最好还是悄无声息的翻篇,不然容易耽误人家姑娘的婚嫁。
还好他是个男的,看袁术在演义里的表现,他要是个女将军韩胤能直接带着聘礼过来,这种还没商量就聘礼堵门也够缺德的,他要是不嫁、呸、他们吕大将军要是不同意嫁女呢?
袁术缺德他不能缺德,还是得想想怎么拒绝更妥当。
郭嘉主动请缨,“我去驿馆和那位媒人谈谈。”
荀晔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沉稳持重的志才叔。
他不是不相信奉孝叔的能力,奉孝叔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区区拒婚不在话下,他怕的是奉孝叔没忍住火上浇油把人气到回去就强烈建议袁术出兵讨伐他们。
虽然不火上浇油大概率也是这么个结果,但是能少点火气还是少点比较好。
戏焕无奈叹气,“将军放心,焕稍后便去。”
郭嘉看了眼病歪歪的好友,“你行吗?”
“……”戏焕又是一声叹息,“元常在驿馆旁边的招贤馆,待会儿喊上元常一起去。”
颍川最会劝人的钟氏元常就在跟前,还需要其他人浪费口舌?
他过去也就是走个过场。
荀晔听出他们话中有话,当即端正态度听故事,“叔,钟元常什么情况?”
郭嘉想了想,语气沉重的回道,“他比你文若叔还会劝人。”
颍川出彩的士人就那么多,多多少少都认识。他们文若又是出了名的爱交朋友,朋友交多了难保有几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相处不来,这时候就到了钟元常出场的时候。
倒不是调解矛盾让双方握手言和,而是说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觉得把私人矛盾抬到明面上会丢了祖宗八辈的脸。
没想到吧,那家伙看着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其实戳心窝子丝毫不比别人差。
前提是他不理亏。
荀晔露出“长见识了”的表情,“既然如此,此事就拜托两位叔父。”
别管谁去说,总之给他拒了就行。
戏焕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问道,“将军方才说的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含糊过去?”
“是哦。”荀晔抱着手臂想了想,“信件一来一回至少要七八日,这几天就让那家伙在驿馆住着,等晋阳回信再将他打发掉。”
“如此一来,似乎不用麻烦志才和元常。”郭嘉眨了眨眼睛,再次主动请缨,“将军,将那人交给我,定不会让他对将军有半句怨言。”
荀晔有点犹豫,看郭鬼才这么自信忽然灵光一下,“奉孝叔的意思是,祸水东引?”
“知我者,明光也。”郭鬼才摇头晃脑,“左右并州离的远,袁公路有意见也没法兵发并州。他还指望着那边和袁本初互相牵制不会主动交恶,让他觉得是荀氏不同意这桩婚事比你本人不同意这桩婚事好太多了。”
虽然他们小将军已经封候拜将,但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袁公路再怎么霸道也不能强迫人家孩子反抗自家长辈吧?
戏焕也笑了,“那就交给奉孝。”
吕布听的云里雾里,“为什么荀氏不同意比明光本人不同意好?都是不同意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戏焕赶在郭嘉之前开口,坚决不给俩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奉先将军这边来,听在下细细解释。”
郭嘉:……
猪猪陛下飘到书案前,“李二凤说他刚听到你说要投奔吕布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你们去并州之前就将人拿下了,不然他真的得想办法让你先干掉吕布再去并州。”
多简单点儿事情,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荀晔嘴角微抽,不敢吭声。
时候不早了,今天的竹简也处理的差不多,剩下的带回家批阅。
官署人来人往不好和阿飘爹交流,还是居家办公更舒服。
荀小将军伸了个懒腰,又和他们家奉孝叔商量了几句,然后收拾东西回家。出门时想起来已经离开颍川的乌程侯,又派人去请独自在家的孙策共用晚餐。
乌程侯是豫州刺史,虽然驻兵在颍川,但是却是整个豫州的一把手。
颍川东南有汝南东北有兖州陈留,西北是洛阳西南是袁术驻军的鲁阳,还有正东边的陈国,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乌程侯剿完颍川的贼匪扔下远道而来的儿子就带兵去了沛国谯县。
谯县是豫州治所,如今董卓已死京师无恙不必再屯兵颍川,他身为刺史自然要去州治坐镇。
沛相有意见?有意见忍着。
虎崽子被留在颍川接应即将到来的家人,除了接受现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老爹说豫州现在只有颍川是安全的,其他地方各有各的坑,对他爹这种寒门出身还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尤其的坑。
他们父子俩不能同时出战,这样就算万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还能留一个搬救兵,要是同时落难那就完了,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军队眨眼就得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话是这么说,但是孙策还是觉得他是留下来当人质的。
他好可怜。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荀小将军的踏雪乌骓轻易不让外人碰,他也只在刚来的时候一饱眼福,不过没几天他就得到了属于他的神驹,比他亲爹的坐骑都好。
亲哥都没这么贴心!
虎崽子对孤身留在颍川没有任何意见,天天不是去这个军营逛逛就是去那个军营转转。他身上没有正经官职不用干活儿,偏偏他爹是豫州刺史他大哥是颍川太守哪儿都去得,整个颍川数他最快活。
可惜瑜弟不好搬家,不然他一定强烈推荐来颍川。
算算日子家里人也该到了,他从舒县到阳城中间走错了两回路也才用了半个月,老爹的家书已经送走了一个半月,人多也不能磨蹭成这样吧?
唉,家里离了他不能行。
孙策想着明天再没消息就申请带兵去迎接,外面到处都是流民劫匪,要是遇到大批的贼兵他们家那点儿部曲不一定挡得住。
仆役过来传话的时候虎崽子正在纠结今天晚上吃什么,听到他们家大哥喊他一起用饭拍拍手跟上立刻就不纠结了。
他们家的厨子手艺不行,隔壁大哥家那才是真正的厨子,完全不用操心吃什么,反正什么饭菜都好吃。
江东小霸王快乐的闪现到食案前,俩半大小子食量相当,模样还都相当不错,互相看着对方也能下饭。
吃饱喝足,接下来就是抱着盛满甘蔗汁的杯子聊天。
哦,甘蔗汁,这年头叫柘浆。
冬天水果少,府上的甘蔗是岭南运过来的,岂是一个贵字了得。
为了口吃的都能花大价钱,过年的时候他的纸质书肯定能卖的更好。
只能看不能吃的猪猪陛下:……
他出去溜达溜达,等两个臭小子吃完说完再回来。
孙策也喜欢喝甜的,就是平时要当大人推杯交盏喝的都是酒,他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都喝酒的时候自己换小甜水喝。
还是大哥好啊。
吨吨吨吨。
“大哥,算算日子我母亲他们也该到了,但是到现在也没消息,外面那么危险,我要不要带点人去接他们?”
“等等,乌程侯走的时候没和你说?”荀晔放下杯子,看看满眼担心的虎崽子,心道这父子俩下次见面估计得先打一架,“从舒县过来会经过谯县,乌程侯说过家眷会在谯县停留几天然后再出发。”
孙策:???
“他没和我说!”
荀晔:……
没办法,那是亲爹,除了原谅他还能怎么办?
冷静,淡定,父亲这种生物本就良莠不齐,他们家美人爹那种是凤毛麟角,乌程侯只是粗心了点儿疏忽了点儿忘性大了点儿,比那些不把孩子当孩子的家伙好多了。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喝口甘蔗汁忘掉愤怒,很好,现在来说正事。
知心大哥哥语重心长的问道,“策弟可曾婚配?”
“不、不曾。”孙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转到婚配上来的?
知心大哥哥继续问,“策弟可愿成亲?”
虎崽子的俊脸唰的一下红透了,“是、是不是有点早?”
虽然他时常以成人的模样和周边名士交朋友,但是毕竟年龄在这儿摆着,家里还没开始给他说亲。
大哥忽然这么问,莫不是荀氏有适合的姊妹要介绍给他?
还怪不好意思嘞。
“确实有点早。”荀晔没打算当红娘,不过也看出来了他们小霸王很挺期待成亲。
既然有成亲的意向,那这些天就得换个地方待,“这两日温侯要带兵离开颍阴,策弟可愿同往?”
孙策眼睛一亮,立刻把刚才的“婚配”抛之脑后,“我可以跟着?”
他刚到颍川的时候趁他爹在场找温侯打了一架,意料之中被揍的满地打滚,但是温侯比他爹好多了,只往身上打不碰他的俊脸,不像他爹揍完那样好几天都见不得人。
就是有一点不好,温侯打完之后嫌他碍事儿不肯带他玩。
他是比不过大哥,但是也不差,军中能打得过他的也没几个,温侯不能以大哥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可惜他说了没用,再凑过去还是被嫌弃。
好在他继承了他爹的厚脸皮不在乎被嫌弃,只要他坚持的足够久,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温侯就习惯了。
颍川境内已经没有能兴风作浪的贼匪,要出动温侯的肯定是大事儿,真的带他一起去?
荀晔让他放心,“方才在官署已经和温侯说过,明日一早直接去寻他即可。”
他是适婚年龄,孙策也是适婚年龄,别最后没逮住他倒把他们江东小霸王给逮走了。
袁术眼高于顶大概率不会和孙坚结亲,但是他们吕大将军的出身还不如乌程侯史上也还是听劝联姻了,难保不会为了挽回乌程侯再把韩胤派去谯县。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袁术没有大喇喇的说要称帝,他们就没有正当理由斩韩胤。
马上要入冬,这个冬天要休养生息,能不打仗尽量不要打仗。
他的目标是豫州其他四个诸侯国,短时间内不打算和袁术正面起冲突。
……
韩胤肩负月老之责前来颍川,根本没想过还有失败的可能。
汝南袁氏乃天下一等一的门阀,就算如今只剩下袁绍袁术兄弟二人支撑门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主公主动提出和颍川荀氏结亲是荀氏的荣幸,怎么可能会失败?
荀氏那小子乳臭未干,听到他说结亲就慌的要找长辈,真该让阎公远来看看他口中年少有为的荀氏子是什么模样。
韩月老在驿馆住下,和鲁阳的主公传过消息便耐心的等待荀氏长辈回信。
第二天,颍川有名的混不吝郭嘉郭奉孝登门和他聊了半晌,虽然不知道到底来干什么,但是感觉态度还行。
第五天,荀氏那小子送了他两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印出来的《礼经》,两本书中字迹一模一样,他研究了一整个晚上也没研究出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七天,刚从京城回到颍川不久的钟元常前来拜访,同样不知道到底来干什么,不过感觉态度比郭奉孝还好,这门亲事应该是稳了。
第九天,荀氏长辈回信,说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韩胤:???
嗯?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