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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醉话 我想他想得快疯了。

    门内, 姜权宇扶住温时熙的身体,眼中一片意外。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助理,露出询问神情。

    顾助理见状, 立刻朝姜权宇解释道:“温先生喝醉了, 说想要找您。”

    姜权宇听着,低头看向怀里的醉鬼。

    随即,姜权宇对助理道:“拿杯蜂蜜水来。”

    助理点头:“好的。”

    助理离开时, 贴心帮姜权宇关好房门。

    温时熙口中仍然嘟囔着什么, 因为醉酒的原因,大多模模糊糊的, 根本听不清楚。

    紧闭的房门内,姜权宇轻轻呼出一口气,俯身一手环绕在温时熙的腿上,一手扶着后背,将人轻轻托举抱起。

    柔软的睡衣布料与衬衫互相摩擦, 布料薄薄的, 体温一瞬相接。

    温时熙传出的酒气, 萦绕在姜权宇耳边, 在空气中散开, 又很快随着呼吸, 交换进身边人的胸腔。

    温时熙口中细碎不停,姜权宇轻抱着人上楼返回卧室, 边走,边听着那些凌乱的质问。

    温时熙每说一句胡话, 总会交杂着一句他的名字。

    “姜权宇、哥哥……”

    胡乱的一声声轻念,像温柔地叩门一样。

    姜权宇走到卧室的床边,托着温时熙的后背, 将人轻慢放在床上。

    继而,他起身,看着床上的身影,露出一点无奈至极的神情。

    温时熙察觉到原本暖洋洋的热源离开,睁开半眯的眼睛。

    羽睫在床头灯的淡光中轻抖,双唇轻轻开合。

    “哥哥……”

    姜权宇轻声答:“嗯。”

    醉鬼又道:“骗子。”

    姜权宇微微歪头。

    在他的记忆中,他被温时熙这样控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骗你什么了?”

    温时熙闻言,眉心轻轻拧起。

    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着:“我、我有东西,要还给你,然后我就……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姜权宇双眼轻眯,薄唇不自然抿动。

    “再也不要看见我?”姜权宇站在床边,双手抱臂:“你的说辞一直没变啊。”

    七年前,温时熙就是这样趾高气昂地说他是个骗子,还哭闹着要离开,再也不要见到他。

    姜权宇望着小醉鬼的脸,嗓音是一片连自己也没察觉的轻柔:“温时熙,你别太嚣张了。”

    至少这七年以来,没人敢在喝醉后,带着一身酒气,敲响姜氏掌权人的房门,在他面前撒这种酒疯。

    温时熙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从床上坐起。

    他伸手在裤子口袋里胡乱掏了半天,掏出那张他贴身保管带上船的银行卡。

    一张写满倔强的脸,被酒精侵占的双眼清透些许。

    他把银行卡递到姜权宇面前。

    “这里面……是十二万六千块钱,我想还给你。”

    上大学期间,温时熙做了许多兼职。

    至少,母亲临终前的肾移植手术费用,他要还给姜权宇。

    母亲的手术没有进行到最后,仅仅在开始后不久就结束了。

    她毫无求生意识,根本不想活下来。

    时隔多年,温时熙对那两个穷苦的中年人,其实并没有任何感情。可这是他自己的事,与姜家抚养他不同,不能由姜权宇出钱。

    他的名字挂在姜氏集团里,每个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拿到足额的社保和高额生活费。

    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姜家给他的一切,做个游手好闲的温时熙,但这笔钱不行。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掌心的银行卡,沉默了片刻。

    姜权宇:“这是什么钱?”

    “手术费。”温时熙说着,把卡又往前递了递:“这是我自己赚的,不是从姜家给我的生活费里转出来的,我也没有给别人弹琴。”

    姜权宇不懂:“为什么要还给我?”

    温时熙闻言,微微仰头。

    他发丝微乱,挡住眼尾露出的难过。

    一道轻诉,借着酒醉,突兀轻念出口。

    “姜权宇,我爱过你。”

    姜权宇离开后,温时熙才意识到,他那些叛逆和自作主张,是他不愿意只生活在姜权宇的庇护中。

    那些自卑与莫名奇妙的坚持,是他想与姜权宇匹配,才渴望着成年,渴望着独立,渴望着姜权宇能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他爱过哥哥。

    儿时的数次抛弃,使温时熙口干舌燥地想要有人爱他。

    而在那时,这份愿望,慢慢变成了口干舌燥地,想要姜权宇来爱他。

    黑暗中,姜权宇轻轻顿住。

    那双从不会露出一点动摇的瞳孔,在此时轻轻缩起。

    巨浪在风平浪静中掀起,没入云端。

    温时熙坐在床边,声音缓慢。

    “你收下吧,这是我最后……能为当年那个十八岁的自己,所做的事了。”

    他的身份从没有变过,他是姜家的养子,是帮助姜言的治病的工具。

    没用后,被人丢到老宅,又变成姜权宇的玩具。

    可温时熙还是想在多年后,给那个被人肆意玩弄的小丑,找回最后一点点尊严。

    姜权宇呼吸轻停,望着床上撑坐的青年。

    温时熙只穿着一件浅色睡衣,脸上充满失意,落魄又孤独。

    姜权宇深邃的视线下垂,定格在银行卡上。

    姜权宇不清楚,十二万六千块钱,上大学的温时熙不去弹琴,到底需要赚多久?

    是又跑去做收银员,忍受那些莫名的刁难,才攒够了这些钱,卯足了力气,想要和他两清……然后像所说的那样,再也不要看见他了吗?

    手机发出轻响,姜权宇看过简讯,是助理发来,告知他蜂蜜水已经放在门外的推车上。

    姜权宇轻轻仰头,做了个深呼吸。

    他迈动脚步,朝门外走去。

    温时熙望着姜权宇突然离开的背影,坐在床边的身影顿了顿。

    酒精分裂着意识,让他想追着那道离开的身影站起身,却又在片刻后,静静望向空无一人落地窗。

    月上正中,玻璃外的海面泛着月光,看起来宁静极了。

    一团乱麻的脑海,被月色抹平,思维混乱迟缓,衔接不上任何。

    温时熙没有去追姜权宇,而是起身迈步,朝那片月色走去。

    姜权宇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杯蜂蜜水,他疑惑看向空无一人的房间,床上的醉鬼不知所踪。

    姜权宇皱眉,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看向露台外的私人甲板。

    甲板边缘,人影陷在茫茫夜色里,看起来渺小极了。

    温时熙半个身子伸出栏杆,正朝下方的海水不断探去。

    他像要坠入在那片不可见底的深渊,陷入到熟悉的迷茫里。

    姜权宇呼吸一滞,朝露台门跑去。

    夜风正中,温时熙凝望着海面,渐渐伸出一只手。

    对温时熙来说,大海带走了太多太多回不来的人。

    夜风穿梭在指尖,凉意攀触在皮肤上。

    凌乱发丝被凉风拨弄,在绵长的海浪声中,温时熙轻轻闭上眼。

    远远望去,冰凉的指尖仿佛抚摸在海面,指尖轻压,像演奏一样,弹奏出浅色的浪纹来。

    do do sol sol la la sol -

    童谣《小星星》

    风声乱耳,急促的脚步声顷然靠近。

    下一秒,一股拉力将温时熙整个人栏杆上拉回。

    温时熙被迫转身,错愕睁眼的瞬间,落进眼中的,是姜权宇含着碎光与焦急的眼眸。

    姜权宇眉心死死拧在一起:“你在做什么?”

    星夜下,温时熙呆了两秒。

    他看到姜权宇眼中的星星,发觉自己看不懂姜权宇的脸。

    温时熙想了想,答道:“……看海。”

    安静中,姜权宇眼里的急迫渐渐平复,眉心却仍皱在一起。

    刚刚看见温时熙朝栏杆外探身的那一刻,姜权宇想到温时熙之前的话,想到他那位被林一宁伤害跳海的学长。

    姜权宇拉着温时熙的小臂,手掌不断用力,声音莫名沙哑。

    “和我回房。”

    醉意冲刷掉所有印象,温时熙望着姜权宇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含着恐惧,与姜权宇不配极了。

    男人的不可冒犯、不可动摇,好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不知从何而来的夜风,漫过两人的身影。

    “哥。”温时熙静静道:“我不会掉下去的。”

    是姜权宇忘记了,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去跳海的。

    温时熙一说这,抬起手,覆盖在姜权宇紧握着他小臂的手上。

    他一点点推开姜权宇的手,再度转向海面。

    姜权宇望着温时熙的背影,只见后者仿佛格外孤独,沉浸在一望无垠的海中。

    急促间,姜权宇听着自己体内回荡的喘息声,神情一时遥远。

    他刚刚的狼狈与脆弱,和七年前时一模一样。

    那年,厮磨在心间最深处的苦涩,相隔着一万一千公里的距离,跨越大洲与大洋。

    被折磨到濒临崩溃的男人坐在那把不可一世的交椅上,能说心里话的人,只剩下身边的精神科医生。

    那颗摆在无数万亿合同间的心脏,承受不了一丁点重量。

    华盛顿金融命脉之地的高层写字楼,玻璃窗冰冷傲然,反射不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淡漠地、轻声地,对身边的医生道。

    “沈初霁,我想他想得快疯了。”

    海风喧嚣,挤入两人之间间隔的缝隙。

    浅浅的浪声间,时间像忽而慢了下来。

    甲板围栏一旁,姜权宇迈步,走到温时熙身边。

    温时熙在看海,姜权宇在看温时熙。

    温时熙的发丝被风吹动,凌乱地挡在眼角处。

    姜权宇手掌抬起,指尖轻缓,游离在温时熙的发梢。

    指尖与发丝相缠,轻抚到耳后。

    温时熙不会掉进海里。

    早就掉进海里的人,是苦难的始作俑者。

    “海……看不腻吗?”姜权宇问。

    温时熙轻轻念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温时熙转头,看向姜权宇:“我把他们洒在大海里了。”

    姜权宇闻言,听出温时熙根本没醒酒。

    姜权宇:“你把什么洒在大海里了?”

    温时熙头轻轻低垂,想了片刻,没想到一个好的定义。

    温时熙嗫嚅答道:“医院里的,不认识的人……”

    他心中曾有无尽渴望,被迫戛然而止后,纷纷沉入海底。

    姜权宇轻轻一愣,很快听出温时熙说的人是谁。

    姜权宇眼底划过一抹异样,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温时熙与那两人没有法律层面的亲缘关系,为什么能把他们的骨灰带走?

    “哥。”温时熙莫名开口。

    浪声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幽幽没入耳中。

    “你为什么要走啊?”

    温时熙垂着眼,站在原地,脸浸一片阴影里,喃喃问:“为什么会去美国,为什么离开我?”

    发问中,姜权宇的手瞬间紧绷,一点点轻轻握起。

    他眼中露出一点纷乱,渐渐愈演愈烈起来。

    片刻后,姜权宇静静道:“因为你那时说,你想永远是‘姜权宇的弟弟’。”

    时隔七年,温时熙仍然觉得姜权宇的话难懂极了。

    他只是顺着姜权宇的话,追问道:“这代表,你承认把弟弟变成omega,是一个错误了吗?”

    当海上的潮湿沾染衣衫,带着沉重又缱绻的味道。

    心坠在沉默中,姜权宇隔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我不认为,那是个错误。”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阖了阖无奈的双眼。

    “时熙。”姜权宇轻问:“什么叫,你爱过我?”

    温时熙死死抿唇。

    多少个相似的晚上,他静候天光亮起,也没办法看见姜权宇的脸。

    可现在,姜权宇就在他身边不远处。

    这样的重逢,让他安心,又让他实在不快。

    他不甘、不甘极了。

    温时熙双手死死握起,站在原地,仰起头:“怎么了,不行吗?”

    弟弟不可以爱上哥哥吗?

    反正从前在他的生命里,彻彻底底,只有姜权宇一个人。

    “不光是我的吃穿、去哪里留学、交什么样的朋友,难道哥哥连我曾经的心,也要管一管吗?”被酒精灼烧的大脑不听使唤,温时熙合着晚星,嗫嚅道:“没关系的,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做一对亲密的兄弟吧。”

    他像是十分残忍,剥开自己身体,掏出一颗心交给别人,但又给这份迟来的坦率,加上了一个早已无可挽回的保质期。

    月光映着甲板露台,在恒古不变的海天之间,时间无可逾越。

    姜权宇听着温时熙充满抗拒的话,神情莫名复杂。

    他的眼睛一点点暗下,又一点点平静。

    恍惚间,是姜权宇意识到,在他那绝对不会犯错的人生里……好像已经犯了一个无可改变的错误。

    陈家乐不久前说的话,在他耳边静静回响。

    “有时候你越是认为坚不可摧的关系,但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散了。”

    姜权宇抬头,看向温时熙的背影。

    现在的温时熙,就站在一个他伸手便可以触碰的地方。

    他借着月光,看向温时熙微垂的发梢。

    温时熙的质问,曾经拷问了他无数夜晚。

    ——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我不能永远是哥哥的弟弟?

    “时熙。”姜权宇唤道。

    其实他从没想过,不要温时熙。

    是曾经的他没有能力,去保护他重要的弟弟。

    姜权宇知道,温时熙只要喝醉,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可是他突然觉得,他欠温时熙的话,不能不还。

    “对不起。”

    轻哑嗓音缓缓发声,声波宛如蜿蜒的颤线,轻得像一阵瞬间自散的风,又沉重而浓密,瞬间压上温时熙麻木的心。

    温时熙双唇微张,轻轻楞在原地。

    姜权宇道歉了。

    但姜权宇到底在为什么道歉呢?

    心经历过渴望和执着,忽而在这一刻,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变得疏离起来。

    他想从姜权宇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好像恐惧着,答案会带来别样的结束。

    “我不会原谅哥哥的。”温时熙口中吐出灼人的醉意:“不然我所经历的一切,就都是我活该了。”

    那年,被信息素失调症折磨时,温时熙一度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从那时开始,他身边一切的事情,好像都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孩子了,也不会再那样炽热地,去接受和付出些什么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姜权宇这个人不值得。

    一个不需要爱的人,不值得他去爱。

    不止如此,两人之间的裂痕深如暗谷,更不值得去修补。

    他们之间,远不是可以历久弥新的爱。

    温时熙直起身,手离开栏杆。

    月色轻柔间,他再度朝姜权宇递出手里的银行卡。

    对温时熙而言,等姜权宇收下卡,他就可以离开了。

    晚风忽而安静,像被凝进可以抵御漫长时间的琥珀。

    姜权宇视线下敛,注视着温时熙掌心的银行卡。

    再会时的玩笑话浮上心间,姜权宇还记得温时熙曾经说:自己过得好极了。

    姜权宇望着那张银行卡,嗓音轻柔,缓慢道:“原来……”

    “我的时熙,一个人过得并不好啊。”

    温时熙闻言,托着银行卡的手微微蜷缩,卡片边缘嵌进掌心。

    “我收下这张卡,然后呢?”姜权宇问:“你会开心吗?可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没有被原谅的人,不是我吗?”

    温时熙眼中轻晃:“我只是想把不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你。”

    姜权宇:“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指的是那个不想活下去的女人,还是我?”

    温时熙轻轻皱眉,片刻后道:“都是。”

    他没法用钱买回母亲的生命,至少还能把钱还给姜权宇。

    温时熙喉结微动:“为什么不收?”

    姜权宇望着温时熙的脸,细察着眼前人眼中的执拗。

    他眼底一片模糊的涌动,终于在漫长的凝望过后,缓缓抬起手。

    骨节分明的手掌,从面前的洁白手心里拿起银行卡。

    下一秒,手臂挥动,卡片朝着一片虚无的海面飞去。

    温时熙的视线追着卡片,瞬间转向甲板外沿,露出满脸错愕。

    姜权宇拿走他的卡,用力扔进了无法探寻的深海。

    微楞过后,温时熙震惊道:“你做什——”

    质问声中,姜权宇伸手,将温时熙拉到身前,轻轻抱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温时熙的话。

    温热的体温簇拥上皮肤,每一个贴合的细胞发出颤动。

    温时熙楞在熟悉的怀抱里,眼前是姜权宇颈侧近在咫尺的皮肤。

    陌生的心跳传来时,薄皮下的血液仿佛清晰可见,游弋在与他拥抱的身体里。

    浅浅的相拥间,时间像忽而停滞。

    所有感官被放大,除去体温与心跳,仿佛连海洋的波纹,也缓缓抚上身体。

    游轮安静漂浮,浅浅停在星光中。

    姜权宇指尖轻缓,轻抚在温时熙的发梢。

    “两清不了的。”姜权宇静静道:“你和我。”

    因为足够了解,所以姜权宇心知肚明,七年前的过往就像永远会复发的顽疾。

    因为欲望、因为冲动削足适履,强行捆绑在一起,是世上最没有价值的事。

    对他而言,他拥有实现一切愿望的金钱与地位,没有什么事称得上痴心妄想。

    只除了,他面前的人。

    从小到大,姜权宇用价值衡量过太多的东西。

    付出比、回报率,每一个写在文件报表里的数字,指引着他的每一个决定。

    可温时熙不一样。

    温时熙是属于他的、没有任何单位可以度量的东西。

    温时熙要永远留在他身边,这一点永远不能改变。

    男声含着破碎与纠缠,克制着抵死相缠的欲念,一顿一顿道。

    “你永远不能和我两清,也不要原谅我,温时熙,你听到了吗?”

    漫无边际的冷风中,相贴的热度互相渗透。

    姜权宇的声音被微风晕染,与一道青涩的提问混合在一起。

    恍惚间,温时熙忽而从姜权宇的嗓音中,听出了自己曾经的回音。

    ——“哥,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交缠在一起的红线,混合着不存在的血缘,是一道解不开的结。

    姜权宇的话霸道又生硬,但却让温时熙突然有些分不清,那个被一声声幼稚发问困在套子里的人,好像早已从自己,变成了眼前的人。

    不知不觉中,温时熙一只手缓缓抬起,带着晃动与犹豫,轻轻触碰姜权宇的后背。

    他已经不爱哥哥了。

    可哥哥的这句话,真的太好听了。

    像浇淋在干涸荒野中的狂风骤雨,摧毁掉他精心架构出的一切,露出原本难看又满布疮痍的地貌,却又真实得令他心颤,蛊惑着他沉沦,重新落回往日的陷阱里。

    他们没法两清。

    哥哥要欠他一辈子。

    ……真的太好听了。

    温时熙轻轻咬牙,空荡的心发出轻颤。

    “姜权宇。”

    他轻轻开口:“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薄云漫上月光,将柔光遮掩。

    海天一时混沌,望不到一丝真切。

    弟弟、家人,亦或一个omega……甚至,是更相近,却无法呼之于口的称呼。

    被薄云遮盖的昏暗间,姜权宇听着温时熙的话,轻抚在腰后的手掌轻轻用力。

    手掌推动身前纤细柔软的身体,与自己无限贴合。

    力量缓缓而发,渐渐地,像是想将温时熙揉进身体里。

    不带任何亲昵的直白欲望,像吞噬一样。

    姜权宇的举动替代回答,在克制的最边缘,隔着睡衣的轻软布料,一寸寸抚摸过温时熙腰侧的凹陷。

    信息素不受控制,混淆进空气的瞬间,温时熙轻轻眨眼。

    满怀循循善诱的信息素徐徐散发,香气合围而来,没入omega的身体,让人无法挣脱。

    那些信息素一点点进入由它一手催生的花苞,缓缓渗透,将青涩完全吞噬,不断催熟,直至它喜欢的嫣红模样。

    温时熙下意识觉得,姜权宇好像又在对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轻轻仰头,对姜权宇对视,继而缓了片刻,蓦然道。

    “我的卡。”

    他的钱……

    云层缓缓散开,月光再次降临,倾撒在贴近的身体上。

    淡柔清辉中,温时熙微仰着头,眼中仍然蒙着浓重酒意,像是涣散到任人予取予求,又偏偏让人心软,不舍得这样欺负他。

    姜权宇的呼吸间带上一点笑意。

    姜权宇后知后觉,不懂自己刚刚到底想对一个醉鬼做什么。

    姜权宇最不缺的就是钱,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那张卡落进海里,可以真的落入深不见底的海底深处。

    可那笔钱存在银行,不会因为卡片入海而消失。

    “我带你去补卡。”姜权宇淡淡道:“然后,温时熙就去用那笔钱,买喜欢的零食吃吧。”

    温时熙:“那是我要还给你的。”

    姜权宇:“我不要你的钱。”

    温时熙一张脸绷起:“为什么不要?”

    “我不要你任何东西。”姜权宇轻声哄道:“到底要我说得多明白你才能理解,从小到大,我都没想从你那得到些什么,只除了你必须待在我身边。”

    温时熙轻轻皱眉,听出姜权宇什么也不要,只要他的自由。

    温时熙摇头:“不对。”

    姜权宇:“不对?”

    温时熙挣了挣,从姜权宇怀里扭动挪出,往后仰了仰。

    他义正言辞:“你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走。”

    醉鬼醉到现在,逻辑仍然满分。

    温时熙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跑来姜权宇的房间,发问间,他手上微微用力,揪着姜权宇的衣角:“是你丢下我了,是你没有留在我身边。”

    随着话音落下,温时熙一张脸轻轻皱起。

    还有他突然被撤回的留学申请,被解除的领养关系……

    贴近间,两人的脸隔着短短距离,倾斜相对在一个越线的位置。

    如果对视也算禁忌,那他和姜权宇之间,实在不清白极了

    片刻的停滞中,姜权宇眼中闪过诸多念头,他短暂地回想过所有,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自嘲来。

    对姜权宇而言,他的小朋友什么也不用知道。

    姜权宇一手竖起食指,移动到自己的唇前。

    “嘘。”

    随即,姜权宇将手掌贴合在温时熙的脸颊,轻轻摩挲后者的脸。

    姜权宇压低声音,像儿时教导时那样,低声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时熙不能过问大人的事。”

    他说着,露出一点不悦,像是责怪一样:“你忘记了吗?”

    温时熙面对姜权宇堂而皇之的敷衍,本能想还口,但一时沉默,没想到怎么反驳好。

    醉酒让他头晕脑胀,很难正常发挥。

    沉默间,腾空感猝然而起。

    姜权宇抱起温时熙的身体,摆弄着后者在自己怀里趴好。

    随即,他脚步沉缓,一步步迈回房间。

    姜权宇不够体贴,但他的记忆力很好。

    温时熙会冷,而他们已经在甲板上说了太多话了。

    温时熙突然被抱起,失重中,下意识环过姜权宇的脖颈。

    脚步缓慢走回房间,姜权宇停在床前。

    温时熙迷迷糊糊问道:“那为什么撤回我的留学申请?”

    姜权宇俯身,把人重新放回床上,他口吻平静,当日的温怒似乎已经一丝不剩。

    他道:“我不可能让你和其他人一起走,离开我的身边。”

    而且,还偏偏是巴黎。

    姜权宇神情漠然,没有一丝后悔的踪迹。

    温时熙闻言,眉头紧皱。

    他见姜权宇要起身离开,一手抓住姜权宇的衣服。

    姜权宇胸前的衣襟被牢牢攥住,身体悬在一个微妙的角度。

    他静静注视着身下的温时熙,问道:“怎么了?”

    温暖的卧室里,温时熙倒在床上,微微悬着身子,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七年前……他是想去留学,可他怎么会想离开姜权宇呢?

    温时熙的声音染上不解,迷迷糊糊道:“……我从没想过,要离开哥哥啊。”

    随着温时熙的话,姜权宇的眉心轻动一瞬。

    房间悄无声息,只剩两道呼吸声,混搅在一起,带着亲昵与暧昧。

    姜权宇当然想到了,因为温时熙刚刚就说了,他爱过哥哥。

    姜权宇不是没有怀疑过,哪怕仅仅是那晚突如其来的易感期,也足够蹊跷。

    只是他没有额外的余力,也没有那个必要,在无法挽回的一切面前,再去追究什么。

    姜权宇脸上纹丝未动,只目中多了一分柔软。

    他一手握住温时熙抓在他前襟上的手指,一点点轻柔掰开:“时熙,太晚了,你该睡觉了。”

    随着他的话,浅淡的信息素带着安抚,轻轻扩散在房间。

    那股味道仿佛不带情欲,只有充满不容反抗的镇静。

    温时熙的确很困,他被姜权宇三言两语敷衍,生过气后,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此时此刻,他闻着空气里的味道,眼皮不断相接,又被用力撑开。

    温时熙不想就这样睡觉,顿顿开口道:“那我的领养关系又是怎么回——”

    说话间,不断开合的薄唇说到一半,被人横空打断。

    额头一片柔软,酥麻轻触在心尖。

    姜权宇俯身轻轻吻上温时熙的额头,微凉软唇贴在光洁的皮肤上,与发丝一同缠磨。

    温时熙噤声,看着姜权宇近在咫尺的下巴与前颈。

    在温时熙如片羽般轻柔的记忆中,无论他年纪多小的时候,哥哥也没有这样哄过他睡觉。

    姜权宇轻轻吻过温时熙的额头,起身时,嗓音一片沙哑。

    “温时熙,闭上嘴,你真的该睡觉了。”

    温时熙虚弱半睁的双眼轻轻眨了眨。

    朦胧的眼中,惊色卷着困意,清明仅剩最后一线,在眼皮粘合的边缘苦苦支撑。

    姜权宇视线下移,伸手摘下温时熙脚上挂着的拖鞋,握着白皙纤细的脚腕,把温时熙放在床上躺好。

    继而,他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温时熙身上。

    不多时,温时熙被被子牢牢裹住,只露出一颗头来。

    姜权宇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淡淡道。

    “闭眼。”

    空气里的信息素,像一剂根本无法抵抗的催眠药,一点点潜入床上的身体。

    令人心安的味道中,温时熙沉默了片刻。

    继而,他什么都没说,也像是什么都说不出,轻轻闭上眼。

    他实在太困了。

    他的夜向来漫长,却很少漫长到这种程度。

    闭眼后短短几秒,呼吸声变得轻缓又绵长。

    那道注视在温时熙脸上的视线缓缓收起,姜权宇轻轻阖眼,在床边坐了片刻。

    不多时,姜权宇起身,从床头拿起手机,轻步走到门外。

    深夜的暗色无处不在,游轮最为豪华的家庭套房,姜权宇踱步走到卧室隔壁的书房。

    他走入房间,坐到书桌前,静静看向桌上的诸多文件。

    以往无论什么样的项目,姜权宇都很少需要认真地思考。

    刻在骨子里的敏锐,让他永远从容自如,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可今天,他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地想一想所有事。

    几分钟后,姜权宇摁亮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喂,是我。”

    “我要我父亲所有破产产业的明细,包括所有上游供货商和下游客户……嗯,整理成完整链条发给我。”

    早在七年前,姜权宇就对温时熙说过。

    他从没有把温时熙当做过他的家人,他从来就不需要家人。

    是因为他的母亲在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摘下呼吸面罩,用尽全力告诉过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家人”。

    电话挂断,夜色再次如同密不透风的水,弥漫在他的周围。

    姜权宇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破败随着浓重暗夜浮现,围绕在那道华贵雍容的身影一旁。

    在无数个夜晚里,姜权宇都是这样,一人坐在安静的书房里,回想那天温时熙站在书桌另一边,对他露出的诸多表情。

    不可自控的焦躁浮上胸口,耳鸣紧随而来。

    胸口处凭空出现的压迫,像万里海底般不见天日。

    渐渐地,姜权宇的视线在书桌上游走,寻找起药瓶。

    陈家乐和沈初霁的嘱咐是多余的,他不会私自停药。

    他要温时熙留在他的身边,会一直努力维持着所谓的正常。

    这时,一道轻响轻触耳膜。

    声音突兀极了,是七年来唯一的意外。

    仿佛置身水压中的尖锐耳鸣,被这道声音破坏,音波袅袅不休,朝四周一道道散去。

    姜权宇抬头,看向书房门口的身影。

    温时熙只睡了片刻,熟悉的信息素淡下来后,很快兜兜转转醒来。

    陌生的房间,温时熙缓缓起身,他顺着信息素来到隔壁,看到姜权宇静静坐在一片黑暗里。

    温时熙酒意未消,直率地疑惑问道:“……你在做什么?”

    对视间,姜权宇一点点找回知觉。

    他的耳边渐渐安静,只剩温时熙微沉的嗓音。

    姜权宇顿了顿,开口问道:“你怎么醒了?我在工作,还要再忙一会。”

    温时熙下意识看了看书桌上闭合的笔记本电脑。

    温时熙:“哦。”

    他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继而,转身朝卧室走去。

    脚步声中,姜权宇看着温时熙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温时熙到底喝了多少酒,会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空气中缓缓流淌的omega信息素,染上一点凉意,带着镇静与舒缓的味道,就像姜权宇刚刚做的那样。

    布满刺耳低鸣的暗夜,莫名醉鬼打扰,在清冷透凉的信息素中,重新变回一片安静。

    姜权宇想了片刻,直起身,打开书桌上的电脑。

    随着开机,电脑发出光亮,投映在男人的脸上。

    在总裁办公室的资料发来前,他还想先自己查些东西。

    只不过,两分钟后,姜权宇再次听见脚步声。

    他有些莫名,抬头看向门口。

    一片昏暗间,只见温时熙扒在门边,默默露出头,头发乱糟糟的。

    姜权宇与温时熙对视片刻。

    姜权宇直白道。

    “现在距离你刚才过来,只过去两分钟。”

    “嗯。”温时熙认真地点点头,问道:“那你忙完了吗?”

    姜权宇看看温时熙,又看看电脑屏幕。

    片刻后,姜权宇放下鼠标。

    转椅朝房门的方向转了转,姜权宇对那道趴在书房门边的身影道。

    “过来。”

    温时熙闻言,迈步走进房间。

    他一边走,一边揉了揉眼睛。

    继而,熟悉的氛围里,温时熙张嘴打了个哈欠。

    在儿时的漫漫长夜里,温时熙偶尔睡不着,会到姜权宇的书房找哥哥。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走到身前,哈欠水痕溢出眼角,问道:“这么困,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我梦见了小红帽和蓝胡子。”温时熙问:“哥不能和我一起睡吗?”

    因酒精和童话而错乱的感知中,温时熙好像回到小时候。

    他的小院太安静了,他不喜欢。

    哥住的小楼更好,他喜欢有人陪的感觉。

    屏幕的光亮投射在姜权宇的脸上,在男人墨色的眼中,映出一片明亮的光块。

    “一起睡?”姜权宇嗓音微哑,问道。

    “嗯。”温时熙轻哼:“困。”

    而且他已经等了姜权宇两分钟了。

    一片安静中,姜权宇静静望向温时熙的身体。

    温时熙没有穿鞋,赤着脚站在地上,领口斜斜歪向一边,露出一侧晃眼的锁骨。

    姜权宇敛目,口吻凉凉地,给温时熙立规矩。

    “从今往后,你不能再喝酒了。”

    至少,没有omega会在喝酒后,邀请别人一起上床。

    温时熙鸡同鸭讲:“我没喝酒,我就是来的路上有点晕。”

    姜权宇简直头疼,满脸无可奈何,从椅子上站起。

    安静中,温时熙又打了个哈欠。

    继而,他还来不及闭口,突然被人抱起,一口气堵在嗓子。

    姜权宇是真的不懂,温时熙为什么会连鞋都不穿。他抱了温时熙一晚上,不是为了惯得温时熙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姜权宇托抱着温时熙的身体,继而,最后看了一眼笔记本中的资料。

    温时熙见状,念念叨叨催促:“哥,走啊。”

    姜权宇回头,看向温时熙的脸。

    从小到大,没人能在姜权宇工作的时候打断他,只除了那个追着他喊哥哥的小尾巴。

    很小的时候,他教过温时熙,如果在外面和哥哥走散,就站在原地等哥哥来接他。

    可当他远在华盛顿,接到温时熙接受其他alpha消息的那天,姜权宇知道,温时熙早就已经不在原地等他来接了。

    而此时醉酒的温时熙,像跨过漫长岁月,站在时间的纵横线上,浅浅地回望了他一眼。

    依偎间,这一点点借由酒精偷来的错乱时间,忽而弥足珍贵。

    脚步声响起,朝着书房门外走去。

    合着脚步声,姜权宇口吻充满轻哄,浅浅问道:“时熙,哥哥不在的时候,会想哥哥吗?”

    温时熙搂着姜权宇的脖颈,在听见问题后,神情渐渐一顿。

    在所有的童话书里,温时熙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样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中说,当月光漫上海岸,也许思念的人就会回来。

    他垂目望着姜权宇的脸,目光变得复杂又充满悲伤。

    卧室中,姜权宇重新将温时熙放回床上。

    姜权宇坐在床边,低头望着温时熙莫名盛满破碎的双眼。

    软唇几次开合,温时熙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答哥哥的问题。

    那双微睁的清冷眸子里,像散了满地的细碎钻石,又像被揉破的凌乱夜空。

    良久的沉默过后,温时熙轻轻闭起眼。

    他像是经历过太多疲惫,终于被拖入梦中,安静房间只剩最后一道梦呓,沙哑着蔓延,反问着。

    “姜权宇,那你有想我吗?”

    他口中隐含的长音,就像那些宇宙中落下的星辰,湮灭在未知的光年中。

    姜权宇垂着头,随着温时熙的问题,他凝望着后者的睡颜,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细细无声。

    就像酒会醒,温时熙会忘记他的话,其实这个问题,远没有意义。

    “嗯。”

    但姜权宇还是道。

    在那些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夜晚里。

    “我一直很想你。”

    “晚安,温时熙。”

    第43章 酒醒了 看来我得帮你回忆一下。

    晨间海风清爽, 拂过海中的巨大游轮。

    时间在碧波间缓慢游走,日光从初升的暖橙色,不断攀升到高空, 一点点变成夺目灿阳。

    房内, 洁白干净的床间,温时熙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玻璃窗后的甲板露台, 天空一望无垠, 白云静静漂浮,与窗沿相接。

    温时熙反应了几秒, 手在枕边熟悉的位置摸索片刻。

    半晌后,他没摸到熟悉的手机,疑惑地缓慢起身,在一阵宿醉耳鸣中,嗅到讨厌的信息素味道。

    一瞬间, 温时熙清醒过来, 转身看向身旁人的睡颜。

    因为熟睡, 男人以往充满冷峻的脸很是柔和, 睫毛服帖垂在眼下, 透出几分安宁。

    温时熙全身一顿, 僵在床上。

    姜权宇……

    他怎么会和姜权宇睡到同一张床上——

    因温时熙突然坐起,被褥移动, 吵醒了浅眠中的人。

    姜权宇皱眉,一手抬起遮住眼睛, 阻隔住光线,几秒后,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间, 晨光照在温时熙的发间,从逆光的角度看去,整个人呆呆的,眼睛里透着迷茫,像只迷路初醒的小动物。

    他身上的睡衣泛着柔光,与洁白的被褥揉混在一起,看起来既干净又柔软。

    温时熙沉默片刻,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我怎么会在这?”

    姜权宇微顿,继而开口:“酒醒了?”

    温时熙看了看姜权宇身上的黑色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内里匀称的肌肉。

    此时姜权宇不是往日那副总是经过精心整理的样子,短发微微下垂,脸上透着初醒的清爽。

    温时熙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

    除去衣服上的一点褶皱,到处安然无恙。

    温时熙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会在这?”

    姜权宇坐起,声音带着干涸的沙哑:“你说呢?”

    温时熙:“……我自己来的?”

    姜权宇转身,张手朝温时熙伸去。

    宽大手掌带着浓浓的掌控意味,握住温时熙的整个下颌,拇指与食指分开,轻按两颊,虎口轻轻蹭过下唇。

    温时熙被捏着脸,还处在震惊中,一时没动。

    姜权宇嗓音低缓:“酒疯撒完了,昨晚的事就都忘了?”

    一时间,温时熙除了沉默,找不到更好的回答。

    他的确是……都忘了。

    好像还有最后一点点印象,是蓝胡子和小红帽。

    温时熙牙尖嘴利:“我喝多了,你难道不应该找人把我送回房间吗?”

    姜权宇闻言,简直要被气笑了。

    “看来我得帮你回忆一下。”姜权宇道:“说要和哥哥一起睡的,是温时熙啊。”

    温时熙倒吸一口凉气。

    晨光四溢间,温时熙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

    姜权宇望着温时熙晃动不休的眼睛,缓缓松开手。

    继而,手掌上抬,轻轻摸了摸温时熙的头顶。

    宽厚手掌轻抚在发间,指间穿过发丝,缠绵在一起。

    姜权宇:“头疼吗?”

    温时熙听着姜权宇猝然柔然的语调,看向姜权宇伸来的手臂。

    温时熙摇头。

    姜权宇目光沉静,轻望温时熙晃来晃去的眼睛,喉咙间一片轻痒。

    片刻后,姜权宇转头,看了看窗外晴好的天空。

    “起来吃东西吧。”

    姜权宇说着,起身从宽床的另一侧下床。

    床上,温时熙呆呆地看着姜权宇走进浴室,脑袋上竖着的呆毛晃晃落下。

    继而,他认真平复了一下宿醉之后又受到惊吓的复杂心情。

    阳光洒在玻璃阳台外的甲板上,看起来明晃晃的。

    起床时,温时熙一边穿衣服,视线不经意划过床头矮柜,看到一个让他在意的东西。

    一只白色的塑料药瓶,立在床头柜靠边的位置。

    温时熙伸手拿起药瓶,看了看上面的英文单词。

    见是个从没见过的药名,温时熙转动瓶身,想再看看标签贴纸上的详细小字。

    这时,姜权宇从浴室中走出。

    温时熙连忙放下手,转身面向姜权宇,把药瓶背到身后。

    姜权宇不解:“怎么站在那?”

    温时熙向后靠了靠,用身体挡着,把手上的药瓶放回床头柜。

    温时熙:“有点头晕,缓缓。”

    姜权宇:“我叫餐厅给你准备了解酒汤。”

    “不喝了,我要走了。”温时熙道:“我只是陪爸爸来参加昨天的晚宴,早就递交了签证的手续,等下停靠时就要下船了,坐飞机直接回海港。”

    游轮上五天四夜的行程,姜言没打算完整渡过。

    参加完昨晚的晚宴,他就要带温时熙回海港了。

    姜权宇闻言,双手抱臂环在身前。

    “就算是小叔。”姜权宇淡淡道:“可我认为,关于温时熙什么时候下船,只能由我来决定。”

    温时熙闻言,口吻随意地玩笑道:“怎么,真的想把我关在船上?”

    姜权宇想了想,露出一点欣然。

    四面都是海,温时熙无论怎么做也跑不掉——这种情形,姜权宇很喜欢。

    姜权宇:“嗯。”

    温时熙口吻轻快:“可我走了,没有烦人的弟弟,你不是正好可以和未婚夫好好相处吗?”

    他明明已经听过姜权宇的解释,可还是说得格外轻佻,很像故意为之的挑衅。

    引得姜权宇目光深邃,将他唇边的轻笑一点点看过。

    很快,姜权宇道:“嗯,也是,那你陪小叔先回去吧。”

    温时熙闻言,眉心轻动,一张脸微微绷起。

    回答在意料之外,像眩目的日晕,让人莫名不快起来。

    姜权宇见状,迈步朝温时熙走去。

    “不闹了?”姜权宇边走边道:“你既然要闹,就不要生气啊。”

    温时熙:“谁说我生气了?”

    姜权宇走到温时熙身前,觉得温时熙现在的脸生动极了。

    他看着温时熙的眼睛,虹膜充盈着透亮的光线。

    时间在光线的缝隙间游走,姜权宇端详着面前人的脸,没理会温时熙脱口而出的遮掩。

    温时熙被看得心虚:“看什么?”

    姜权宇薄唇微动,用以往平稳的嗓音答道。

    “温时熙。”

    清朗的日光经过无数反射,给屋内每样东西蒙上柔光。

    温时熙从小就漂亮,就算是穿着小熊袜子哭得满脸通红时,也可爱得不成样子。

    长大后,那些可爱渐渐消失,身体一一蜕变,慢慢透出另人着迷的致命吸引。

    姜权宇眼底露出一点深暗,朝温时熙的身体探去。

    他知道,因为他的弟弟足够漂亮,所以喜欢温时熙的人非常多。

    连清理都清理不干净。

    “和小叔先回去吧。”姜权宇淡淡道:“你喜欢游轮的话,下次不忙的时候,我再带你来玩。”

    整个复式套房装修华丽,两人很快结束晨间斗嘴。

    姜权宇换好衣服下楼后,温时熙接过客房服务送来的合身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成完全看不出宿醉痕迹的正常模样。

    不多时,温时熙也朝楼下走去。

    他一边下楼梯,一边低头整理衣领,随口扬声问道:“姜权宇,你看到我的信息素抑制环了吗?我昨晚带来了吗,你摘的?放哪了?”

    温时熙说着,正好来到楼梯拐角处,转身望向一层客厅。

    下一秒,他与一群人面面相觑。

    楼下,姜权宇已经开始和总裁办公室的员工一起整理昨天晚宴上获得的信息,几人听见声音,同时转头,看着楼梯上出现的白皙omega,齐齐噤声。

    总裁办公室里的人,至少都在华盛顿跟了姜权宇好几年。

    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姜总的房里……见到omega。

    安静中,姜权宇坐在单人沙发上,略略抬头,看了看同样大脑宕机的温时熙。

    继而,姜权宇视线下敛,对几人介绍道。

    “这是我弟弟。”

    “啊。”一人连忙回神,接话道:“原来是姜总的弟弟啊,有耳闻、有耳闻。”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温时熙:“……”

    姜权宇放下手里的文件,对几人道:“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秘书长连连点头,姜权宇站起身来,朝楼梯走去。

    他迎着温时熙上楼,继而领着沉默的温时熙来到衣帽间内。

    因旅途不长,整个衣帽间里只挂着几件深色的西服套装。

    姜权宇径直走到配饰柜前,从里面拿了只新的抑制环出来。

    随即,他回头,看向一脸沉默的温时熙。

    温时熙有点糟心:“……你们开会都不说话的吗?”

    姜权宇:“没有人会像你一样没规矩,在我看文件的时候开口打扰我。”

    他说着,伸手握住温时熙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

    紧接着,他抱住温时熙的腰,熟门熟路将人抱起后,放在配饰柜上。

    温时熙突然被凌空抱起,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坐上了柜子,双唇微微张开。

    柜子颇高,温时熙坐在上面,只能低头看姜权宇的脸。

    姜权宇迎上那道疑惑的视线:“不是要抑制环吗?”

    温时熙没懂,只见姜权宇低头,伸手将他右腿的裤子轻轻挽起。

    Omega纤细又白皙的小腿徐徐露出,接触到微凉空气,肌肉轻轻绷起。

    裤子不断上移,直到大腿中央,姜权宇指尖轻动,将手上的黑色腿环,戴在温时熙膝盖上方。

    黑色圆环轻箍皮肤,勒出诱人又可口的曼妙弧度。

    粉白色的细腻肌肤经由黑色禁锢,带着艳丽与清纯并存的靡靡之感。

    指尖划过软肉,在皮质边缘轻轻蹭过。

    “别用力,放松。”姜权宇道。

    暗色调的衣帽间,狭窄四壁像将两人围拢,顿时充满暧昧气息。

    房内每一面都挂着属于姜权宇的西服,令人无法逃脱的alpha信息素盘踞在各个角落,空气登时胶着起来。

    温时熙喉结滚动,将下意识紧绷的腿稍稍放松。

    姜权宇见状,调解好绑带,将腿环细致系好。

    温时熙注视着姜权宇的额头,慢慢露出一点错愕。

    不知为什么,他微妙觉得,今天的姜权宇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像是格外柔和了些,像初春的暖风。

    虽说从前姜权宇也帮他戴过许多配饰,无论是第一次穿马术服、还是第一次尝试英国贵族礼服时,都有许许多多奇怪的绑带。

    可还从没有人,给他戴过信息素抑制环这种东西。

    以温时熙的理解,只有标记过后关系很好的alpha和omega之间,好像才会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温时熙:“……我自己戴就行。”

    裤腿下落,重新将腿遮住。

    姜权宇抬头,朝温时熙的脸看去。

    姜权宇:“几点的飞机?”

    温时熙皱眉:“这你也要问?”

    姜权宇:“你的叛逆期还没结束吗,你知道你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吧?我会找人送你们去机场,下了飞机也会有车直接送你回家。”

    温时熙:“……”

    他收回他刚刚的想法,姜权宇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十一点多起飞,大概会在三点前落地。”

    姜权宇:“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温时熙不说话。

    姜权宇看着温时熙的冷脸,很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

    “温时熙,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第44章 巧克力面包 可以很好避免成瘾性。

    温时熙不耐烦, 硬着头皮道:“知道了。”

    看他心情好了。

    因楼下会议进行到一半,两人很快下楼。

    简短的招呼过后,温时熙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向房门。

    这时, 姜权宇开口叫住温时熙。

    走近后, 他递给了温时熙一个牛皮纸袋。

    “路上吃吧。”

    天不亮游轮靠岸时,陈家乐特意使唤人下船到港口附近的网红面包店,据说是世界有名的烘焙铺。

    温时熙朝袋子里看了看, 闻了闻纸袋里缓缓散发的小麦香气。

    继而, 他当着许多人扮演兄友弟恭,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哥。”

    姜权宇微微挑眉, 没说话,看着温时熙一步步走出房间。

    游轮在日升半空时,终于经停异国海岸。

    温时熙搀扶着姜言下船,之后乘坐姜权宇安排的车,一路前往机场。

    车里, 温时熙坐在后排一侧, 从纸袋里掏出面包盒, 打开后, 看见里面是一块淋了白巧克力的樱桃果酱面包。

    温时熙犹豫了片刻, 继而举着面包送到嘴边, 咬了一口。

    牙印印在面包软皮上,看起来有点可爱。

    巧克力、糖霜、果酱混合在一起, 口感丰富不一,满口都是甜的。

    姜权宇从前总是说温时熙的口味永远都像个小孩子, 喜欢吃甜倒牙的东西。

    想到姜权宇,温时熙从大衣口袋掏出手机。

    他打开搜索应用,回忆刚刚在姜权宇床头看到的药瓶, 将药名输入搜索框。

    异国网速加载慢些,他等了片刻,搜索结果才一个一个展示出来。

    继而,温时熙咀嚼的动作渐渐停下。

    车辆行驶过路面坑洼,颠簸一瞬。

    温时熙皱眉,看向屏幕里的文字。

    ……抗焦虑用药?

    「一款适宜长期服用的精神类药品,因可以很好避免成瘾性,在国外广受好评。」

    姜权宇为什么需要吃这个?

    此时车辆在闹市区中行驶,车窗外纷纷乱乱。

    温时熙眨眨眼,心间迷惑极了。

    这份不解持续到登机返程,仍然没有缓解。

    航程一共三个小时,在午后时分落地。

    因受飞行影响,姜言的手在落地后开始出现不由自主的颤抖。

    温时熙将姜言一路送到机场的停车楼内,和姜言的专用司机交代了几句后,目送车辆驶离车场。

    姜权宇给他安排的“押送车”,就在姜言司机停靠的车位一旁。

    很快,司机毕恭毕敬,将温时熙迎入车里。

    闷热的停车楼内,温时熙坐在车里,鬼使神差掏出手机看了看。

    落地二十几分钟,还没有来电。

    温时熙收起手机,望着窗外的暗色,一张脸冷极了。

    机场建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回到公寓后,温时熙干脆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继而连行李都没收,胡乱冲了个澡,就径直来到钢琴一旁。

    指尖捏住钢琴上的流苏盖布,缓缓掀开。

    昨天在宴会上,姜权宇到来前,他一直在陪姜言和其他钢琴家说话。

    顶端钢琴家之间闲谈的话题多半都是钢琴,几人不断提到许多谱子和趣事,引得温时熙很想回家弹琴。

    对温时熙来说,没有比弹钢琴更能让他惬然的事了。

    安静的午后时分,音符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飘向金色的暖阳。

    因足够全神贯注,时间在不经意间飞快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温时熙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清曲谱本上的音符,才渐渐回神,意识到窗外的天都黑了。

    因不断按压,指尖发麻,皮肤在充血间轻烫。

    以往弹奏时,温时熙有时会想。

    他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弹琴,又到底在为什么而演奏呢?

    他不需要有人因为他的音乐感觉到喜悦,快乐和满足,也并没有寂寞到需要取悦自己的地步。

    想到最后,他慢慢发现,其实弹钢琴是一件格外孤独的事。

    因为永远不会有人,能和他一起,同时触响同一个琴键。

    所以他手下的每一个音符,都完整属于他自己。

    这样的安全的孤独,让温时熙无比热爱,甚至到皮破血流的程度。

    夜幕渐临,笼罩在霓虹满布的城市上空。

    天际还剩最后一片淡橙色的余晖,与远处的高楼嵌合在一起。

    借着房内仅剩的微光,温时熙从椅子上站起。

    他迈步朝房间另一侧走去,路过沙发时,停在沙发边,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通知栏没有显示未接,只有许多挤在一起的微信消息。

    温时熙放下手机,脚步声绵长轻缓,徐徐来到厨房门口。

    他打开冰箱,从冷藏室拿了瓶冰水出来。

    冰凉液体唤醒身体知觉,温时熙靠在墙边,再次朝沙发上的手机看去。

    琴音消去后,房间沉在一片黑暗中,静默得像海底一样。

    不多时,温时熙走到沙发边坐下,仰靠进沙发,缓缓呼出一口气。

    继而,他再度拿起一旁的手机,静静放在眼前看了看。

    几个不自然的动作间,温时熙后知后觉,忽而微微皱眉。

    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被姜权宇下套了。

    就因为姜权宇说不许他不接电话,暗示恰到好处,所以他才刚刚练完琴……就下意识在等。

    温时熙沉默片刻,抬手把手机扔到沙发另一旁。

    手机在空中划出优雅弧度,继而落在半米外。

    温时熙双手抱臂,觉得姜权宇这几年在美国好像是学了很多新东西。

    就在这时,不远处手机突兀亮起。

    屏幕显示着来电画面,照亮一小片房间。

    温时熙一怔,看向刚刚被自己扔出去的手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震动提示音顿顿嗡响,带上一点催促的味道。

    可温时熙坐在原地,却始终没动。

    不多时,通话自动结束,屏幕也随后熄灭,视线再度一片昏暗。

    温时熙歪头。

    下一秒,手机再次响起。

    温时熙从沙发起身,索性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只留下手机在沙发一角独自震动。

    他昨天上船,带的行李并不多,短短时间收拾好后,温时熙站在行李袋前,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的银行卡好像不见了。

    温时熙确定,那张银行卡一直就夹在他的卡包里,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昏暗的房间内,温时熙疑惑走出卧室外。

    沙发角落里,手机还发着亮光,远远望去,来电画面透出一点执拗。

    温时熙皱着眉朝沙发走去,那张银行卡,如果不是别人拿走了,那就只可能是他自己拿出去的……那他昨天去找姜权宇,到底都说了什么?

    温时熙走到沙发旁,拿起手机。

    只是来电显示中的人名和他预期不同,他犹豫着接通电话,开口道:“喂?”

    程轩的声音带着一点急躁:“时熙,你在哪?”

    温时熙:“家里啊,有事吗?”

    程轩无奈道:“你在家,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我在练琴啊。”温时熙练琴时,一向不看手机:“有事吗?”

    电话那边的程轩迟疑片刻,说道:“我正在过来的路上,很快就到了,见面再说吧。”

    温时熙昨晚临时接到姜言的电话,没来得及和程轩解释姜权宇的事,听到程轩要过来,答应道:“嗯,那你大概多久后到?”

    “二十分钟。”程轩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看时间,他知道温时熙只要一练琴,就什么都顾不上:“你一直在练琴?那你吃晚饭了吗?”

    温时熙:“没有。”

    程轩无奈极了:“我给你带,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温时熙坐回沙发里,想了想。

    还真有。

    半小时后,温时熙正坐在书架前的地毯上翻谱本,脚边书本谱夹铺了满地。

    他远远听见玄关方向传来开门声,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几秒后,程轩走进房间。

    程轩手上拎着纸袋,环顾四周,看见温时熙坐在地上,身边堆满乐谱。

    青年穿着宽松的白色软衫,身后不远处的落地窗沁着夜色,将那道由五线谱包裹的人影,衬得格外一尘不染。

    程轩见温时熙一脸正常,终于缓缓松下一口气。

    继而,程轩不解问道:“你在做什么?”

    温时熙扒拉扒拉身边的曲谱夹:“我在找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他说着,看向程轩,眼睛眨了眨:“对了,你那是不是有?我记得大三那年,汇报演出时你指挥的就是这首曲子。”

    程轩迈步,朝温时熙走来,边走边道:“我只有总谱,没有各声部的分谱,你看起来可能有些费劲,你找这个做什么?”

    温时熙闻言,继续低头在谱子堆里翻翻找找:“昨天和人聊到,有点想试一下,我记得之前老师有给过我啊。”

    程轩走到近处,哭笑不得:“你还是先吃东西吧。”

    他晃晃手里的纸袋:“不是说想吃巧克力面包吗?”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温时熙从一堆曲谱里起身,接过程轩手里的纸袋,一同走向餐桌。

    餐桌边,温时熙在椅子上坐好,动手打开纸袋。

    中午他在飞机上只简单吃了几口,此时闻见面包的味道,突然感觉到一阵饥饿。

    温时熙拿出面包袋子,打开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程轩坐在对面,见温时熙咬了一大口,问道。

    “好吃吗?”

    温时熙缓缓咀嚼,继而迟疑了片刻。

    “嗯,挺好吃的。”

    的确挺好吃的,和姜权宇给他的没什么区别。

    温时熙咬着面包,从兜里拿出手机,打算趁现在没事,看看那些从下午开始就不停累计的烦人信息。

    他一边点开应用,一边随口对程轩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打算什么时候回维也纳?”

    随着温时熙话音落下,程轩的脸色微微变化。

    程轩见温时熙看手机,忽而伸手,压下温时熙拿手机的手,问道:“你一下午都在练琴?”

    温时熙手机突然被压下,露出一点意外,抬头看程轩:“是啊。”

    程轩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稳了稳表情,问道:“姜敛,就是你爸爸的哥哥吗?”

    温时熙听程轩提起大伯,眉间轻轻动了动。

    “是。”温时熙问:“怎么了?”

    程轩:“今天各个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信息,你都还没看到?”

    温时熙闻言,表情顿了顿。

    随即,温时熙直白道:“你既然要说,就别吞吞吐吐的。”

    程轩轻蹙眉心,很快,一张脸认真起来,开口问道。

    “或许……时熙,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吗?”

    温时熙闻言,轻轻一愣。

    他想到刚刚程轩说的社交媒体平台,眼底浮出一丝暗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轩:“不光是我知道,今早有人在网上曝光了你爸爸亲生孩子病死的事,好像是医疗事故,所以……”

    温时熙一愣,继而轻抿双唇。

    “嗯,我的确是被领养到姜家的。”温时熙平声道:“其实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没有必要作为新闻公开而已。”

    程轩放在桌上手微微握了握:“可今天下午,姜敛先生接受采访,意外提到,姜家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解除了和你之间的领养关系,现在学校里的人都在议论,时熙,你和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程轩的话,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在空中徐徐飘荡,渐渐褪散成本来的微苦。

    尾音消失中,温时熙没说话。

    他咀嚼的动作也一同停下,口中的甜味忽而空白,只剩一片莫名的异物感。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变化,一并震动起来。

    温时熙低头,朝手机看去。

    手机屏幕中显示着正在来电的提醒页面,来电人的名字展露在最上,从程轩的指缝间透出。

    “正在来电 - 姜权宇”

    第45章 方式 你现在这样,还能咬吗?

    手机在掌心不断震动, 温时熙没有一丝表情,看着手机上的人名。

    他的目光好似漫漫不休,又好似戛然而止, 浅停在屏幕之外。

    温时熙不明白, 哥哥的这通电话,到底是因为大伯在记者面前说的话,还是因为哥哥收到消息, 程轩又进了他的家门。

    程轩见状, 连忙拿开自己的手。

    片刻后,程轩见温时熙一动不动, 问道:“时熙,不接吗?”

    温时熙手腕翻转,把手机屏幕倒扣在餐桌上。

    “嗯,不用接。”

    他说着,又咬了一口面包。

    手机震动很久才停下, 继而, 没有再次打来。

    温时熙沉默着两口吃完面包, 眼里一丝波澜也没有。

    漫长的安静中, 温时熙将许多事想了一遍, 想出了许多答案, 又觉得其实根本没有答案。

    餐桌对面,程轩见温时熙一直不说话, 渐渐露出一点怜惜神情。

    对程轩而言,他是真的很喜欢温时熙。

    就算温时熙不易亲近、难听的绯闻遍地四起, 他也觉得温时熙很好。

    所以他在维也纳听到温时熙受伤的消息,才会连忙和乐团请假后,着急赶着回国。

    程轩犹豫片刻, 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时熙,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和我说?”

    至少,他们不是朋友吗?

    温时熙闻言,默默抬头,看向程轩布满失落的脸。

    温时熙想了想,平和问道:“这些事,你知道或不知道,对我们的关系有影响吗?”

    程轩被问住,轻轻一愣。

    “是没有影响,可……”程轩露出一点急躁:“可如果我知道,你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程轩说着,轻轻拉住温时熙的手:“我也许、也许会更……”

    “程轩。”温时熙突兀开口。

    他没有想故意打断程轩的话,只是忽而露出一点凝重,皱眉道:“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如果你下面要说的话不是很重要的话,我们能不能晚点再说?”

    程轩:“……什么?”

    “真的是急事。”温时熙一边起身,一边重新拿起手机。

    比起难过和被安慰、或接姜权宇的电话,他必须先去处理一件更重要的待办事项。

    温时熙在通讯录里找了找,找到一位联系人,轻点拨了出去。

    继而,温时熙起身,电波连通后,对面人很快接起。

    “温先生,您好。”

    “你好。”温时熙单刀直入,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梁律师,我想现在去见李辰谈和解书的事,请问方便吗?”-

    时间刚过八点,医院住院区一片安宁。

    神经外科的加护病房走廊内,医疗器材和消毒水的清冷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远远的,几道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温时熙与律师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交谈。

    律师:“我问过医生了,李先生恢复得不错,也没有出现任何类似失忆或认知错乱的问题,对事故鉴定很有好处。但他执意不肯签和解书,我前几天查过他家里的产业,资金链已经断裂,应该是想得到更多的赔偿。”

    温时熙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温时熙着急来找李辰,是必须趁消息没有完全扩散开前,最后利用自己的身份,从李辰那拿到后续不会再要求赔偿的确认文件。

    “您确定要亲自和他谈吗?”律师领着两名助理,慎重问道:“如果您不想出面,我们可以全权代理的。”

    温时熙:“没关系,让我和他谈吧。”

    温时熙不想让别人代为处理他和李辰之间的纠纷,也不能确定李辰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更不想让陌生人,来给他对标记的态度,定一个未知的价格。

    几人走出不远,停在一间单人病房门外。

    律师核对床位号,轻轻敲了敲门。

    不多时,一位女士前来开门,将几人迎入简洁干净的病房里。

    李辰半躺在病床上,靠着倾斜的床头,头上仍包着纱布与纱网。

    温时熙走进房内,几步后,站在离病床不远的地方。

    李辰目光皎皎,注视着走进房中的清瘦身影,神情蓦然带上悦色。

    温时熙一旁,律师掏出名片,递给房里的女人:“夫人你好,我之前打过电话,来和我的当事人一起同李辰先生商讨和解的事。”

    女人双手接过名片,露出一点惶恐,连忙道:“你好,我不是……”

    “芳姨。”李辰躺在床上,目光渐渐从温时熙身上离开,望向保姆芳姨与律师,以及两人身后的几名助理,直白地轻慢开口:“还有律师,你们能不能先出去?”

    律师:“出去?”

    李辰口吻切切:“和解的话,我只想和温时熙单独谈。”

    律师闻言,微微侧目。

    常理来说,如果温时熙和李辰能达成共识,不需要走强硬的司法程序,自然是最好不过。

    可一时间,律师也觉得,如果他带着其他助理离开,把温时熙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姜总一定会生气。

    安静中,温时熙平稳开口:“好。”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薄风衣,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缓缓拿出,平心静气道:“梁律师先离开吧,让我们单独聊一下。”

    律师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李辰。

    至少李辰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是没办法爬起来再和温时熙动手的。

    “好吧,温先生。”律师道:“我们就在门外,如果您有事,请随时叫我。”

    脚步声中,几人依次走出房间。

    芳姨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辰,很快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病床里的空气随着关门声忽而沉静,围绕在温时熙周身。

    白炽灯照耀下,整间病房都是一片单薄的素色。

    温时熙目光疏离,看过李辰头上的伤口,和病床一旁的各类仪器。

    温时熙平静开口:“你还好吗?”

    李辰:“我没事……你呢?”

    温时熙疏离一笑:“被推下台阶的人不是你吗?”

    “我记得……”李辰道:“我划伤了你的脸。”

    血痂掉落后,只剩一道不仔细看就完全可以忽略的浅痕。

    温时熙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想和李辰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候。

    温时熙:“你想要多少钱?”

    冷清嗓音带着漠然,径直宣之于口。

    温时熙知道,那些李辰拿不到的合同,连同其他损失,可能都需要他来填补,这件事才能和平解决。

    却不料,病床上的李辰闻言,开口答道:“时熙,我不要钱。”

    温时熙不解:“你这么想把我送进监狱?”

    李辰目光垂了片刻,继而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缓缓起身。

    “我不要钱,只要你答应做我的omega,我就写和解书。”

    温时熙皱眉。

    “你说什么?”

    “我猜到你今天会来找我。”李辰说着,眉心皱了皱,像是还有些疼,放慢了语速:“我看到新闻了,我知道,姜家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了。”

    温时熙闻言,指尖轻缩。

    他好像还是……没赶得及。

    李辰:“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很卑鄙,可我在你心里已经足够卑鄙了,直说大概也无妨……我父母不打算继续留在海港了,祖父在瑞士还有些产业,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出国吧。”

    李辰说着,目光充满期盼,朝温时熙的方向一再凑近:“我不是不肯签和解书,也不是想要钱,我只是亲口和你说这些话。既然姜家已经选择放弃你,你就到我身边来吧,从前的事都是我错,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发问带着恳切,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向往。

    温时熙看着忍痛起身、只为了朝自己靠近的李辰,眉心死死拧起。

    温时熙有点没听明白。

    “你现在,还想要我做你的omega?”

    “是很可笑吗?”李辰扯动嘴角,露出自嘲:“我在医院躺了几天,一直在后悔,为什么那样对你。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直到下午看到新闻……至少在你心里,我和其他人,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吧?既然你已经和姜家没关系了,不如和我走吧。”

    被灯光镀膜的玻璃窗外,是一片失色的夜景。

    浅光反射,在玻璃表面投影出屋内两人的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

    李辰声音泛上一点央求:“虽然我们很早之前就说好了,只是一次简单的标记……但我真的很爱你。”

    温时熙听着,双唇渐渐张开。

    他不懂,实在不懂。

    温时熙声音凉薄,疑问道。

    “你……差点被我杀死,竟然还说爱我?”

    “我不怪你的。”李辰执着道:“我知道你把我推下台阶,只是个意外。”

    李辰不要钱,甚至不要他道歉。

    温时熙轻轻咬牙,半遮在风衣袖口中的双手轻轻握起,他嗓音不自然变化,带上刻薄:“我看,我还是去叫医生,再给你的头做些检查吧。”

    温时熙说着,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

    李辰见状,刚想下床追赶,却只动了一下,就痛到窒息,从喉咙中挤出一道闷哼。

    温时熙听见声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李辰顾不上疼,立刻喊道:“你别走!时熙!”

    温时熙站在门内不远处,侧着身,显出几分莫名与闪躲交织的暗色。

    “李辰,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温时熙认真道:“我也不可能和你去瑞士,你还不如向我提个数字,只要不太过分,我会想办法凑给你的。”

    李辰看着温时熙越来越远的身影,听着冷淡至极的话,偏执露出尖锐:“可你没有地方可以去不是吗?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视线之中的单人病房,装潢总是相似。

    温时熙看着李辰的脸,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李辰面对差点杀死自己的人,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七年前,他那天从昏迷中苏醒那天,处在濒死的空白感间,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再也不要再爱姜权宇。

    “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凭什么说爱我呢?”

    温时熙轻缓开口,回头看向李辰布满急切的双眼。

    片刻后,温时熙轻轻呼出一口气,眼角不耐蔓延。

    他知道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刻在每一个细胞里,是天生的本能。

    李辰口口声声爱的、想要的,其实都不过是他的身体罢了。

    温时熙转身朝李辰走去,打算用自己最游刃有余的方式来处理:“既然你觉得那是爱,那就做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结束之后马上取消控告,我们公平地交易,然后两清,这样可以吗?”

    病床上,李辰微微一愣,看着那道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温时熙一边走,一边脱下风衣。

    “你现在这样,还能做吧?”

    第46章 关系 这么快,就连哥哥都不叫了。……

    外套脱下, 露出月白色的衬衫,温时熙随手将风衣扔在床尾,继而抬手, 伸向胸前的纽扣。

    指尖轻解圆扣, 第一颗被解开,随着分离,领口朝两侧敞开。

    食指游弋向下, 第二颗、第三颗……

    白皙皮肤渐渐露出, 温时熙整理领子,露出耳后的腺体, 继而,他双手交叠,下意识摸向一贯佩戴的信息素抑制手表。

    可指尖直接抚上皮肤,温时微微一楞。

    他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腕。

    温时熙后知后觉, 想起今天从姜权宇的房间离开, 一直没有再戴手表。

    此时他全身上下, 只在他的大腿上, 戴着那只姜权宇今早亲手给他系上的抑制环。

    突然, 温时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震动连绵不休, 应是一通来电。

    温时熙没理会,只看向房间一角的洗手间, 对李辰道:“等我一下。”

    李辰从错愕中回神,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时熙, 你听我说!”

    温时熙充耳不闻,一边朝门口的洗手间走去,一边道:“我去摘抑制环。”

    这时, 随着他的话音,病房门突然敞开。

    一道脚步踏入房门,来人一时微怔,将温时熙最后那句“去摘抑制环”完整收入耳中。

    温时熙听见门声,朝门口看去。

    四目相对间,来人举着手机,带着满脸浓浓寒凉,与转身的温时熙对视。

    随即,他一点点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凝望着温时熙敞开的领口。

    电话挂断,温时熙口袋里的震动声同时停下。

    一片凝固中,姜权宇手臂挥动,关上身后的房门。

    声音不重不响,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随着姜权宇的到来,房内顿时悄然无声。

    温时熙双唇微张,不知道姜权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权宇在游轮上,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细不可闻的仪器低鸣中,姜权宇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到温时熙身前。

    视线如同刀割一般,掠过那些裸.露的皮肤。

    下一秒,姜权宇将外套套在温时熙身上。

    宽肩的长款羊绒外套,一经上身,领口重叠,暗沉黑色瞬间遮盖住整具身体。

    披好衣服,姜权宇两手搭在温时熙的双肩。

    他掌心微微用力,又忍着力道,只开口道:“你先出去等我。”

    他一句话说得简短又平整,仿佛不带任何起伏。

    温时熙听不出姜权宇话里的任何深意,只微微扬头,试探般看了看姜权宇的脸。

    温时熙知道,姜权宇应该是生气了。

    这时,李辰听到姜权宇让温时熙离开,立刻开口道:“等等、时熙,别走!”

    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在病床上挪动,充斥着迫切与焦急。

    姜权宇没理会李辰的话,只又重复了一遍:“出去等我。”

    温时熙轻轻抿唇,心中思量片刻。

    姜权宇既然来了,就不会再离开。

    至少,温时熙不想在李辰面前和姜权宇争吵。

    片刻后,温时熙缓慢迈动脚步,朝门口走去。

    李辰见温时熙听话离开,瞳孔一瞬轻缩。

    李辰认得姜权宇的脸,所以他知道,温时熙现在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

    李辰死死咬牙,猝然掀开软被,忍着胸腔内的裂痛,从床上起身。

    呼吸间,他迈步,用力朝温时熙的手拉去。

    可下一秒,温时熙的身体突然朝前歪去,瞬间躲开这道挽留。

    姜权宇先一步拉着温时熙的手腕,将人直直拉到身后,高大身影挡在温时熙身前,牢牢护住身后人的身体。

    李辰因剧痛,表情一度失控,他用尽全力忍耐,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和时熙还没有谈完。”

    姜权宇双眼轻眯,望向扑空的李辰。

    姜权宇:“你想说什么,直接跟我谈。”

    姜权宇说着,眼中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仿佛是在说,像李辰这样的人可以得到一个直接和他谈条件的机会,已经是他额外的好心了。

    “和你谈?”李辰问:“你可以代替温时熙做决定吗,你是他什么人,他和姜家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吗?”

    质问恰到好处,让姜权宇眼中露出渗人的寒意。

    “啊。”姜权宇话间布满危险:“所以,你用这个要挟他了吗?”

    问话间,温时熙站在姜权宇身后,面前是男人宽阔的后背。

    他看着姜权宇的背影,注视着布料上的纹路与缝隙,缓缓垂下眼。

    姜权宇仍然握着他的手腕,掌心贴合的地方,是一片堪比灼热的紧缚。

    姜权宇对李辰道:“如果你不想全家人顺利出国的话,大可以试试起诉。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们一家在境外的合作产业吗,以为通过仓储公司与境外签订合同,就可以简单解决资产转移的问题?这么漏洞百出的资金操作,既然要做坏事,就不能这么蠢啊。”

    李辰闻言,露出满脸诧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的话。”姜权宇道:“在起诉前,去问问你的父母,我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权宇说着,口吻一片轻视。

    他缓缓转身,朝向温时熙,拉着温时熙的手上下看了看。

    温时仰着头,眼里轻轻晃动。

    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身影挡在身前,拦住李辰整个人,看起来可靠又安全。

    姜权宇身上可以保护一切的沉稳,向来令人忍不住泥足深陷。

    可同一时间,令人不快的安心,与李辰刚刚的话一起飘进温时熙耳中。

    连李辰都知道,他不是姜权宇的弟弟了。

    姜权宇七年前刻意的隐瞒,已经被姜敛揭穿,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纷杂的念头一经冒出,顿时蔓延出一片嘈杂。

    李辰:“你、你……”

    姜权宇微微侧头,对李辰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在今晚结束前,和律师一起写好永久撤销诉讼的证明文件,不然一旦启动资产清查,你们一家人,一个也到不了瑞士。”

    男人留下的话充满胁迫,说着,他揽着温时熙的肩膀,一齐迈步朝房门外走去-

    医院的地下车库中,低调豪华轿车一旁,温时熙站在敞开的车门边,身体僵直,露出一点抗拒。

    很快,他被身后人按着头,直接压进后排座椅。

    姜权宇见温时熙上了车,用力撞上车门,望着安静的车库,轻轻呼出一口气。

    继而,姜权宇走到另一侧上车。

    安静车内,引擎发动,司机开车平稳驶出车库。

    宽大的后排座椅上,温时熙坐在靠门的角落。

    霓虹映在窗外,温时熙闷了一会,开口道。

    “我想下车。”

    司机听到了,但只侧了侧头。随即,在没有得到姜权宇的任何指令后,他把温时熙的话完全忽略。

    姜权宇一言不发,只抬手拉了拉领带。

    青筋微凸的手扯松领带,顺手解开第一颗纽扣。

    温时熙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

    “我想下车,姜权宇,让我下去。”

    几秒后,布满暗沉的脸落在阴影间,开口便是充满低压的哑音:“温时熙,别再惹我了。”

    姜权宇说着,无奈缓了缓声线:“我不带你去别的地方,只送你回家。”

    温时熙:“我自己也可以回家,不需要你管我——”

    “温时熙。”姜权宇声线迟缓:“我说了,别再惹我了。”

    温时熙轻轻蹙眉,轻轻咬住下唇。

    两人一路无话,司机平稳驾驶,将两人送入公寓车库。

    姜权宇没等司机前来开门,径直自己推门下车。

    继而,他站在敞开的车门外,对车里的人道:“下车。”

    温时熙闻言,幽幽抬手,拉开车门下车。

    他像是没有一丝力气,再去顶撞些什么,无论姜权宇想做什么,都任人施为。

    姜权宇轻轻皱眉,看着那道黯淡的身影。

    电梯一路上行,将两人从地下车库送回公寓。

    玄关外,温时熙站在门外,还记得用脑袋挡着姜权宇的视线,摁动的密码锁上的数字键盘。

    随着提示音,大门敞开一道缝隙。

    温时熙不说话,推开门走进家中。

    他在门内转身,手扶着门把手,打算直接关上门。

    这时,男人充满力量的手抵上门板。

    手掌用力,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身影不断前移闯入,将温时熙逼退几步。

    姜权宇望着那道后撤的身影,终于忍无可忍。

    “温时熙。”姜权宇道:“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我管你,就像样一点。不要被任何人威胁,用合适的方式处理问题。”

    温时熙轻轻抿唇,听出姜权宇好像误会了什么。

    可他有点累了,真的不想解释了。

    “李辰没有威胁我。”温时熙道:“他说他爱我,要带我一起离开去瑞士生活,我觉得很好,所以我刚刚是自愿的。”

    清冷嗓音轻声阐述,不含一丝恐惧。

    姜权宇闻言,瞳孔一点点变暗。

    这时,安静的玄关外,门外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声响,一个人从电梯中走出,看见敞开的房门和门内的人,脚步微微一停。

    片刻后,顾助理走到门边,恭敬道:“姜总,这是您要的文件。”

    姜权宇闻声,转身看向前来的助理。

    他抬手,很快,文件袋递入掌中。

    顾助理看了看焦灼的两人,撤身退到门外:“另外,游轮已经按计划继续行驶,宾客也已经全部通知过了。”

    姜权宇低沉道:“嗯。”

    助理:“那我就先离开了。”

    姜权宇点头,下一秒,房门应声而关。

    门内,姜权宇手上拿着文件袋,目光经停在牛皮纸深浅斑驳的纹路上。

    掌中传来的纸张触感,带着干燥的余韵。

    被人刻意激怒的气愤渐渐消去,化为屋内阴影中的暗色。

    不多时,姜权宇重新看向温时熙。

    “你觉得和李辰去瑞士很好?”姜权宇口吻低沉,尾音带着沙哑:“我说过吧,时熙不能对哥哥撒谎。”

    温时熙被揭穿,表情不自然紧绷。

    他的确是撒了谎,他不喜欢李辰,所以不会和李辰去瑞士。

    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温时熙:“姜权宇,你能离开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这么快,就连哥哥都不叫了。”姜权宇说着,俯身看向温时熙的脸:“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三番两次姑息你的放肆了。”

    温时熙指尖蜷缩,被沉淀过后的怒意久久闷在胸腔里,变为沉重的挤压。

    他仰头,看向姜权宇好似一片深渊的眼睛。

    姜权宇不说话,只这样看着他,眼中像充满质问,质问着他的所有。

    温时熙轻轻咬牙。

    在这个瞬间,那些长长久久的怒意,忽而就忍不住了。

    “姜权宇。”温时熙仰头问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凭什么生气?”

    第47章 吻 为什么不推开我?

    “我没有生气。”姜权宇眼底浮出寒凉:“我没有必要生气。”

    他说着, 视线扫过手中的文件。

    继而,姜权宇伸手,握住温时熙的手腕, 拉着人朝房内客厅走去。

    温时熙突然被人拉住, 一边踉跄着走动,一边挣扎:“放开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权宇拉着温时熙走到客厅一角的高桌旁, 松开后者后, 打开手中的文件袋。

    他从纸袋中抽出两份文件,一份轻轻泛黄, 透着陈旧味道,另一份看似甚新,还带着新鲜的油墨香气。

    姜权宇将两份文件放在桌上,抽出文件袋上夹着的签字笔。

    “签了。”

    温时熙握着手腕,狠狠拧起眉头:“这是什么?”

    “当年领养协议的补充说明文档, 我会让律师操作, 把父亲公开的那份解除关系说明书, 变成几张无效的废纸。”

    温时熙:“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权宇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晃动:“意思就是, 我会像从前那样, 替你安排好一切, 什么都不会发生变化,你只要继续——”

    “我不签。”温时熙开口, 打断姜权宇的话。

    姜权宇一怔:“什么?”

    “我说我不签。”温时熙道:“我不会签的,你拿回去吧。”

    姜家给他的一切, 既然姜敛想收回,他可以不要的。

    “温时熙。”姜权宇一字一顿道:“签字。”

    温时熙眼里含着寒光:“这算什么?是你不会回收的补偿吗?补偿你把我变成一个omega,所以永远不会抛弃我?”

    理智被怒意紧缚, 直至无法呼吸。

    温时熙伸手,从桌上拿起当年的领养协议。

    边缘的老旧浅黄,就像那些回不来的时光。

    而就算姜权宇回来了,他也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温时熙手上轻动,两手一齐握住纸张边缘。

    修长指尖轻轻用力,将领养协议从中间直直撕开。

    纸张撕裂的声音回响在房间内,温时熙手上未停,纸张重叠,再次撕裂。

    失效多年的领养协议被撕成碎片,从指尖纷纷落地。

    名为家人的虚假枷锁支离破碎,那片笼罩在两人身边,仿佛水晶一般的透明薄壳,在月色中一触即碎。

    “你早就抛弃我了姜权宇。”温时熙淡淡道:“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一片昏暗的公寓中,目光穿透黑暗,无法张望到未知的爱意。

    姜权宇眸中漆黑,又细闪着暗芒,如同星辰漾入巨浪汹涌的海面。

    姜权宇面向温时熙,迈步紧贴那张生硬的脸。

    如果眼神可以诉说,他眼尾的凛冽也许不会那样鲜明。

    沉默中,姜权宇忽而有种不明不白的错乱,现在温时熙就站在他的身前,可属于温时熙的那颗心,却忽而遥不可及,在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方。

    儿时被眼前人围绕的画面,在姜权宇眼前一一浮现,可那些回忆,现在都被温时熙亲手撕碎,散落一地。

    姜权宇声音暗哑:“拒绝我,却接受其他像渣滓一样alpha,就是你认为的好?”

    可明明,他才是温时熙唯一的,最亲近的人啊。

    温时熙微微仰头,脸上充斥疏离与冷漠:“好或不好,应该是我说了算。”

    姜权宇望着那张写满抗拒的脸,心中被一再挤压和忽视的冲动,猝而暴烈汹涌。

    姜权宇:“是吗。”

    如海啸过境一般的席卷,那些潜藏在珍爱中的隐忍与克制,纷纷溃不成军。

    温时熙口吻干脆又利落:“我说过了,随便是谁都可以,只有你不、唔——”

    话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忽而靠近的身体,带着灼热的气息,将没说完的话堵回口中。

    钳制在后颈的手,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双唇相接,深吻如同巨浪一样,顷刻湮灭掉脑中紧绷的神志。

    温时熙双眼圆睁,朝后躲去,唇瓣短暂分开。

    “姜——”

    下一秒,手臂深深用力,身体再次粘合。

    滚烫的柔软触感在黏膜上轻碾,像吞噬一样,将细碎的软音吞入口中。

    继而更深,掠夺进齿间。

    温时熙双手骤然抬起,想要推开姜权宇。

    可抬起的手被一同怀抱胸前,连挣动都是奢望。

    下唇上传来齿尖咬磨的痛感,铺天盖地的侵占感中,连呼吸的自由都仿佛被眼前人一同夺走。

    体温厮磨着陡升,红色攀染脸颊,双眼紧紧闭起。

    不断袭来的重压间,温时熙脚步后撤,被逼到洁白墙边。

    后脑撞进掌心,被怀抱圈禁在狭隘的方寸之间。

    轻搅的水声与吮吸声一同绽放,在大脑皮层中绵延扩张,不断战栗。

    “唔呃……”

    深吻滚烫扭曲,握住细腰的手不断用力,将青年的身体与自己贴合,仿佛要将与人融为一体。

    溢出的水光带着浅浅血色,濡湿连接的皮肤,给失色的唇角染上一抹艳丽。

    无法承受的边缘,温时熙睫毛猛烈颤抖,睁开一条缝隙。

    他望向近在咫尺的人,目光迷离错乱,闯进那双深暗的瞳孔。

    姜权宇眼中布满欲望,仿佛与任何情爱都不相关,只剩赤/裸的爱欲。

    可同一时间,那道欲望却脆弱极了,像一只自愿走入消亡的游魂,只想溺毙在这样的贴合中。

    信息素一片干涸,没有分毫动荡。

    只剩男人的动作,像违背了本心一样,在理智无法控制的瞬间,成为了自己的背叛者。

    深吻不断没入,胶着地翻搅在一起。

    温时熙的脑子一片空白,使不上力气,手掌攥着姜权宇西服的下摆,双手不断轻抖。

    上一次和姜权宇做这种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一样的昏暗房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姜权宇现在的表情很寂寞呢?

    飓风一般的亲吻在察觉到抗拒渐渐消失后,一点点变得缠绵起来。

    舌尖掠过齿间,轻轻舔舐过下唇上的血痕,将腥甜的血液卷入口中,再度吻上,反复不断品尝。

    喘息交杂在放肆的引诱中,带上甜意与渴念。

    托在后颈上的手缓缓游弋,轻轻捧住温时熙的脸。

    指腹不断轻扫过皮肤,带着讨好和安抚的摩挲,轻柔又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红肿唇瓣浅浅分离,仅剩银丝相连。

    口中溢出热气,轻扫在彼此的皮肤。

    唇瓣红肿,充血酥麻。

    姜权宇再度探身,在温时熙刚刚轻闭起来的双唇上,轻轻吮过。

    继而,轻吻游离向上,又在发间轻轻落下。

    姜权宇的声音幽暗,仿佛夜海边听不真切的浪潮。

    “为什么不推开我?”

    温时熙漂亮的脸被迫扬起,下唇咬痕水色殷红,睫毛轻颤间,双唇死死抿起。

    姜权宇嗓音低缓,一点点问道。

    “不是说随便是谁都可以……只有哥哥不行吗?”

    温时熙拉着衣角的手不断紧握,空白的脑中一点点恢复理智。

    被翻搅碎裂的意识一点点粘合,手一顿一顿放开。

    是啊,姜权宇不行。

    温时熙缓缓开口。

    “你做过你想做的事……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开合的唇上还残留着姜权宇留下的齿痕,像一朵娇小的花,开在艳丽的血肉上。

    姜权宇皱眉:“所以呢,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温时熙摇头,声音淡淡的:“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做什么?”

    就算姜权宇硬保下他的身份,维持他和姜家的关系,所有人也已经知道,他七年前就已然被姜家扫地出门了。

    姜权宇就算有再多钱,他的身份,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了。

    对望间,姜权宇捧着温时熙脸颊的手轻轻用力。

    “不。”姜权宇道:“什么都能做。”

    嗓音坚定有力,说得格外认真,仿佛许诺一样。

    温时熙一片寂静的眼被话语填满,轻轻皱起眉。

    姜权宇好像总是这样,帮他安排、准备好一切,让他无比相信,只要是姜权宇对他承诺过的事,甚至是他随口说的每一句愿望,姜权宇都会认真去实现。

    到底为什么,姜权宇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对他肆意摆弄,又表现出好像他真的很珍贵一样,将他轻轻地捧在手心呢?

    温时熙不说话,姜权宇只能又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永远都会是你哥哥。”

    “然后呢?”温时熙问:“我要乖乖听你的话,和你找来的alpha结婚,继续拿着你给我的钱,生活在你的身边吗……”

    温时熙说着,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要,姜权宇,我不要这样。”

    姜权宇:“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不要?”

    “真的很难理解吗?”温时熙道:“我真的不想待在你的笼子里,永远孤独地望着你,从铁笼的缝隙中接过你递给我的食物和水,那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一条只能对你摇尾巴的狗。可我既不乖巧、也不听话,不是吗?”

    温时熙说着,嘴角轻轻扯动:“就算我不再执着你当年对我做的事,可我真的已经厌烦你的管束了,我讨厌有个哥哥,讨厌有人监控我,讨厌你掌握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自由惯了,我现在只想自由的活下去,不为任何人,只为了我自己。可你呢,你永远不会给我自由的。”

    现在的温时熙,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笨蛋。

    他明白,他和哥哥,从本质上就是不同路的人。

    所以无论他多么不甘心、多么贪恋有人爱护的感觉,都不能再向哥哥伸出手。

    更何况,无论是不甘、还是依赖,那都不是爱。

    温时熙:“姜权宇,你别再来找我了,不然我真的会走的,和李辰、或随便一个人一起离开,永远不会再出现。”

    他口吻轻快,仿佛他要的自由,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里的空荡。

    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温时熙什么都不在意。

    话音落下,漫长的寂静中,姜权宇的呼吸几乎细不可闻。

    想被摁下暂停键的男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轻蹙着眉,薄唇轻轻开启,注视着温时熙近在咫尺的脸。

    一句七年前的话,与温时熙现在所说相似极了。

    记忆中的苍老声音,带着灼灼盛怒。

    爷爷在他的面前,说着谁都不能违拗的命令。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我培养了你二十几年,不是为了让你做出这种荒唐事的!”

    “随便找个alpha,什么人都可以!把温时熙送走,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刻在脑海深处的恐惧,在姜权宇明明已经得到一切后,仍然为之迷茫不已。

    一时间,温时熙一脸漠然,回望着姜权宇那双眼睛,看到其中混乱,突然有种错觉。

    好像,原来姜权宇不说话,不光会因为生气,还因为姜权宇也会手足无措。

    良久良久,直到喘息渐渐平息。

    姜权宇捧在温时熙脸颊的手轻轻摩挲,眼底一片从不示人的柔软。

    嗓音带着浓浓破败,只剩一点波澜不惊,说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本意。

    落寞的最深处,寂静也显得哗然。

    姜权宇:“待在海港……温时熙,你待在海港,待在一个,我能看到的地方。”

    第48章 雨天 我在意。

    茫然间, 温时熙将姜权宇的声线反复思考,仍然分辨不出那份被潜藏起来的心声,到底在诉说什么。

    他只问道:“你的意思是, 愿意给我换个大笼子么?”

    姜权宇视线下敛, 看向温时熙说话的双唇。

    指尖移动,一下一下、仿佛确认眼前人的存在一般,轻碰那片柔软的地方。

    姜权宇轻慢阖眼, 低声道:“老实说, 如果笼子能关住温时熙,我不介意这么做。”

    温时熙顿了顿:“……你说真的吗姜权宇?”

    姜权宇:“你觉得呢?”

    温时熙微微蹙眉:“我不想在笼子里。”

    姜权宇深吸一口气, 轻轻呼出。

    “如果你真的不想被关起来……那就别再,想着跑啊。”

    灼人的呼吸间,温时熙却感觉到一股潮冷的孤独,就好像他面前的姜权宇,正浸在一片深海中, 全身被海水束缚, 只剩一片寒凉。

    温时熙眼梢轻动, 想那份失意中, 再窥探出一点原由。

    莫名的错觉, 甚至让温时熙觉得, 他才是那个握着笼子钥匙的人。

    片刻后,温时熙嗓音稍轻, 无奈问道:“我自己不跑,和被你关在笼子里, 两者有区别吗?”

    他指尖轻扯姜权宇的衣角:“你不想让我走。那你至少拿出些诚意来吧,就比如说,你现在答应, 不会再找人监视我。”

    姜权宇闻言,眉心露出一点考量。

    温时熙:“这很难吗?”

    安静间,姜权宇沉默片刻,才像是想好决定,开口道:“不难,我只是有些诧异,我们之间,也会这样谈条件。”

    温时熙:“你同意了?”

    姜权宇停顿片刻,双唇缓慢蠕动:“你刚刚说,你不想做我的弟弟了。”

    温时熙闻言,眼睫微微下垂。

    一时间,温时熙也分辨不出,他刚刚说的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他是很生气,也不想继续做姜权宇的弟弟。

    可很久以来,他有时会觉得,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尽管稀薄、像空气中的尘埃一样,可就因为他是姜权宇的弟弟,所以就算毫无联络,他们也不是只要一分开,就会马上消散在人海的陌生人。

    姜权宇望着温时熙沉下的目光,继续道:“但我还是会用其他方式,把我父亲在记者会上说的话否认掉,至少,不给其他人更多议论你身份的空间。”

    温时熙:“你不用这样做,我真的不在意。”

    姜权宇指尖游弋,轻蹭过温时熙的发尾。

    “我在意。”姜权宇道。

    温时熙想了想:“随你吧。”

    一片安静中,姜权宇一点点放开温时熙的身体。

    交缠的体温散在空气里,带着缱绻的缥缈。

    姜权宇垂目,看向地上的纸屑碎片。

    温时熙,不属于姜家了。

    分不清是梦醒,还是终于停止自欺欺人,姜权宇深暗的眼里一片浑浊,反射不出任何东西。

    片刻的停留后,姜权宇迈步,朝玄关走去。

    温时熙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想了片刻,忽而开口。

    “姜权宇。”

    脚步应声停下。

    温时熙紧皱眉头,唇线轻轻绷紧。

    他后知后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姜权宇。

    只是那道不久前还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忽而越走越远,像将什么东西掏空了,带出绵延的撕扯感。

    温时熙想了想,缓缓开口:“大伯想要你主题乐园的项目,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你知道了……就自己注意些。”

    姜权宇闻言,背影轻顿。

    温时熙的声音,就像一阵可以令人停下呼吸去聆听的轻风,缓慢而悦耳。

    片刻后,姜权宇道:“温时熙,比起这个,顾好你自己吧。”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步步走到门口。

    关门声透着干哑,无声残响-

    夜色之间,巍峨的姜氏大楼,伫立在海港商业命脉之地的中央地段。

    写字楼的玻璃光面反射霓虹,映着万家灯火。

    一片奢华的顶层办公室内,陈家乐等得十分悠闲。

    今天下午,姜权宇在看到姜敛的访谈后,立刻下令让游轮在最近的港口靠岸,并扔下一船人直接飞回海港,简直令人发指。

    陈少爷溜得比谁都快,反正姜权宇想选哪个厂商心里都有数,他才不要在游轮上耗时间,等着被那些企业家啃得渣都不剩。

    可他刚追着姜权宇回来,就听说姜权宇准备了领养文件,找温时熙签字去了。

    陈家乐真的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姜权宇为什么要执着那一层兄弟关系。

    更重要的是,陈家乐也怕如果温时熙一再出现状况,会影响姜权宇,甚至影响整个项目进度。

    月上正中时,姜权宇和一众宣传部员工终于结束会议。

    对姜权宇来说,父亲没有和他商量,就公开了温时熙的养子身份,显然是故意激怒他。

    可他不打算冷静处理,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

    至少,宣传部会正式以姜氏集团的名义回应这件事,证明温时熙在十八岁时和姜家解除领养关系,绝不是被扫地出门。

    一行人行走间,助理先行一步推开隔门,姜权宇一脸浓浓倦意,沉默着走进办公室。

    继而,姜权宇看到瘫坐在会客沙发上打游戏机的陈家乐。

    陈家乐见人回来了,朝姜权宇挥了挥手。

    “Hi.”

    姜权宇走向办公桌:“你怎么在这?”

    “你真去找温时熙签字了?”陈家乐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他签了吗?”

    姜权宇走到桌前,声音不轻不重:“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因为我不想再有这样的情况了。”陈家乐道:“虽说游轮晚宴正常结束了,但在原定计划里,我们还要到亚湾地区考察那边的旅游市场,如果你总这样打乱计划,我们会有些吃不消。”

    姜权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亚湾地区的市场考察本就是额外的内容。”

    陈家乐想了想,妥协道:“好吧,那你的私事都处理完了吗?”

    姜权宇抬手,捏了捏眉心。

    随即,姜权宇看向门边的几名助理:“你们先回去吧,明早直接和秘书长确认细则。”

    几人闻言,道别后,依次走出房间。

    姜权宇坐到办公桌后的转椅上,目光平静悠远,看向陈家乐:“你很闲吗?”

    陈家乐:“好奇啊。”

    姜权宇:“如果你很闲的话,去和策划团队一起把乐园分区方案再细化一下。”

    陈家乐悟了,放下游戏机,调侃道:“看来不顺利啊,姜总。”

    姜权宇抬眼,看着陈家乐,没说话。

    陈家乐:“说真的,你没想过这样也挺好的吗?你和温时熙的关系,不再是哥哥和弟弟了,而是alpha和omega。”

    姜权宇:“你应该知道,alpha在温时熙眼里是什么。”

    陈家乐想了想:“是听说过,那些追不上温时熙的alpha都说,温时熙把人当做用完就扔的一次性药片。”

    姜权宇眼里一片宁静,望着空旷的办公室。

    比起成为某一种特定关系,一直以来,姜权宇只要温时熙乖顺地待在他身边。

    无论是陈家乐热衷的恋爱关系、还是温时熙惯于游戏的标记,他都不想要。

    这样说来,其实兄弟关系,最接近于他向往稳定的理想状态。

    更何况,如果连兄弟都不是,他和温时熙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深夜时分,疲惫在身体内发出低鸣。

    姜权宇一时出神,深吻烙印在唇边的触感,在他想到温时熙那张脸时,猝然清晰曼妙。

    连同七年前占据那具青涩身体的记忆,一齐在这个充满暧昧的深夜时分,给温时熙这个名字,染上一道不可描述的香甜。

    姜权宇垂目,眸中一片翻涌的浑水。

    再抬头时,姜权宇对陈家乐道:“对了,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让你在美国信得过的下属,替我办件事。”

    “嗯?”陈家乐有点没跟上姜权宇的思路:“什么事?我们这不是在聊温时熙吗?”

    “到美国帮我找个人。”姜权宇道:“叫唐弈,他是唐叙的父亲,我一直想通过唐叙找到他在哪,但好像,唐叙和他也并没有什么联系。”

    陈家乐不解:“这是什么人?”

    “你做事一定要问清理由吗?”姜权宇指尖在办公桌上轻点:“不如直接开个价。”

    陈家乐一笑:“拜托,你一直在找的人,你都找不到,我怎么找?”

    “在姜家,我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姜权宇道:“而且找人这件事,也要看缘分不是吗?”

    “行倒是行,不过你找唐叙的父亲做什么?”陈家乐说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真要和唐叙结婚?”

    姜权宇皱眉,觉得陈家乐这人真的没救了。

    “你还不回家吗?”姜权宇问。

    “我陪陪你呗。”陈家乐道:“你看着像快死了,沈初霁说,最好不要让你一个人待着。”

    姜权宇:“没这个必要。”

    “那你就当我无家可归呗。”陈家乐笑道:“反正你办公室这么大,我坐会怎么了?”-

    温时熙深夜才睡,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中与姜权宇一起渡过的点点滴滴,像一张张稚嫩的插画,在被撕碎后,向远处飘去,年幼的他无论怎么奔跑追逐,都无法追上,只能看着那些回忆越来越远。

    手机震动越过梦境,吵醒在梦中徘徊的孩子,一片昏暗的浅光中,温时熙缓缓睁开眼。

    海港今日小雨,天气预报显示,会淅淅沥沥下上一整天。

    温时熙迷迷糊糊睁开眼,把手机拿到眼前,看到几条连续发来的短信。

    “温时熙吗?”

    “我陈家乐。”

    “我给你发好友申请了,你通过一下,给你看点东西。”

    “你怎么还不加,你不会还没睡醒吧?”

    “快醒醒,你看了一定高兴。”

    “……”

    陈小少爷毫无分寸,完全把短信当即时聊天连发。

    温时熙看完陈家乐发来的所有骚扰短信,皱着眉回道。

    “我刚睡醒,看什么?”

    陈家乐光速回复:“你快加我呀。”

    “看林一宁。”

    “你不是想把他扔海里吗?”

    “我特意录了视频给你。”

    温时熙:“……”

    几分钟后,温时熙洗漱完,从冰箱里拿出面包,一手通过陈家乐发来的好友申请,三条视频很快显示在窗口里。

    视频中,林一宁被一根长绳绑在造浪艇后面,看似在玩尾波冲浪,其实抱着一块冲浪板,被人在海里拖来拖去,用尽全力扑腾着,已经快淹得没气了。

    陈家乐特意道:“姜权宇特意嘱咐,让我找朋友带林一宁去了帆船俱乐部^^”

    温时熙看着屏幕里的人名,目光莫名失焦。

    他当然知道姜权宇不会真的杀人,可这样的方式,他倒是也没想过。

    不等温时熙回复,陈家乐一个人在对话框里自言自语,看着不亦乐乎。

    “你刚睡醒,看消息了吗?”

    “你看看企业平台,姜权宇让宣传部发了通稿。”

    “他说没必要特意告诉你,但你既然醒了,就去看看啊。”

    温时熙疑惑,一边咬面包,一边切换应用,打开社区平台应用。

    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声响。

    整片灰色天空弥漫在窗外,雨水模糊视线,将一切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姜氏企业的官网主页和企业账号上,同时挂着一条简短却正式的通报。

    “因最近几条不切实际的消息,姜氏集团统一回复,希望部分媒体不要继续利用姜氏集团进行炒作,也希望大家不要再继续讨论他人的家庭私事。”

    “现正式澄清:现任董事长姜权宇先生未与任何人确立婚约,也未与任何人处于恋爱状态。以及,无论温时熙先生是否与姜家存在法律层面的亲缘关系,他也仍然是姜家的一份子,是亲近友好的一家人。”

    陈家乐发完所有想发的东西,美美闭麦。

    剩下温时熙一个人,坐在雨间的飘窗里。

    他的视线划过婚约、恋爱,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

    雨声中,温时熙又想到昨夜,姜权宇眼中流露出的寂寞。

    温时熙有些不懂,什么叫亲近友好的一家人呢?

    那年他们吵到最绝望时,姜权宇不是说过,不需要家人吗。

    所以这番说辞,也算是姜权宇的补偿?

    难道七年前他说的所有话,姜权宇每一句都记得?

    听着雨声,温时熙张口,再度咬向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面包。

    冰冷又硬挺的面包格外难咬,嚼不动也咽不下,只有在口中染上体温后,一点点软化,才能缓慢吞下。

    温时熙转头,望向地上无人收拾的碎纸片。

    原本亲手撕碎那份文件,一切束缚在他身上的链条、重压,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心一片干涸,同时十分轻盈。

    可渐渐,心又在不断地雨声中,一点点变得湿润起来。

    温时熙在玻璃上靠了一会,缓缓起身,走向那片碎片。

    他脚步轻缓,像小心翼翼迈进记忆中的废墟,视线在纸片间游弋,望向那些溃不成句的文字。

    继而,他缓缓蹲下。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份碎片承载的,是在姜家老宅,属于温时熙的七岁到十八岁。

    是他寄人篱下,最孤独的三年,还有和姜权宇一起渡过的,充斥在他整个回忆里的无数时光。

    一片又一片,滴滴沙沙,潺潺绵绵-

    海港的雨下了一周有余,稍稍停歇的那天,温时熙看着骤降的气温,打电话给调琴师,通知人来家中调校钢琴。

    秋末渐尽,枯黄的叶片从枝头脱落,转眼就是一片入冬景象。

    程轩一直没有回维也纳,来了几次,拿来了不同口味的面包,还有温时熙想要的琴谱。

    不管程轩如何进入家门,姜权宇也没有再出现,让温时熙一度疑惑,姜权宇是真的撤销了对他的监控,还是一直忍着没有来找他。

    每日的深夜,温时熙坐在钢琴前。

    他听着指尖的琴音,在无边的音乐的中闭上眼,偶尔觉得,他的世界里只要有钢琴,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因是协奏曲的缘故,单声部始终不够饱满,需要和交响乐队一起完整呈现。

    程轩在一日午后再次到访,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温时熙练琴。

    直到第一乐章的最后一枚重音稳稳散开,不可言说的声波中,程轩眼中一片颤动的亮光。

    程轩从没怀疑过,温时熙的手,是一双有魔法的手。

    他当初想让温时熙随他一起去维也纳,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喜欢温时熙这个人,想要温时熙陪在身边,而是程轩始终认为,温时熙一定有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传奇。

    沙发上,程轩想了想。

    合着雨声,他对温时熙道:“前几天老师给我发消息,校乐团的汇报演出要开始了,但我听说,负责钢琴协奏曲的学生暂时出国比赛去了,没办法参加排练……时熙,你想去试试,和校乐团一起演奏这支曲子吗?”

    第49章 协奏曲 我们一起去维也纳。

    温时熙愣了愣, 问道:“我?”

    “反正只是排练,缺了钢琴声部,指挥现在一直在用播放器和各声部和音, 你去的话, 也算帮忙了。”程轩问:“想去吗?”

    温时熙坐在钢琴前,背光的角度里,那双薄唇轻轻绷起, 片刻没答话。

    温时熙从没试过, 和交响乐团一起演奏协奏曲。

    他弹琴时的个人风格极为浓重,从固执选择的钢琴品牌就能看出。

    尽管“讨厌合奏”只是他年幼时诓骗姜权宇偏爱的假话, 可他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没想过要改变。

    思考中,温时熙转头,看向下方的琴键。

    可一切也都改变了,不是吗。

    至少, 现在的他不再是姜家人, 那些条陈与框架, 也不该继续背在身上了。

    温时熙呼出一口气, 看向程轩。

    “嗯, 让我试试。”-

    海港皇家音乐学院坐落在海岸线一旁, 礁石海岸衬着绛红色的校园主楼,看起来格外肃穆。

    温时熙前往学校那天, 天空飘着零星小雨,若不是季风还在, 只怕很快就要变成雪片。

    出门前,他站在门内,静静站了片刻。

    这还是他第一次, 在脱离了原有的身份后,迈出面前的家门。

    因为姜氏集团发布公告及时,几天时间,网上的议论已经完全消失。

    但温时熙不觉得,这件事这么快就能过去。

    雨幕中,他一路开车,驶进学校园区后,稳稳来到排练室楼外。

    他停好车,踩着砖地水洼,走进熟悉的高楼。

    此时的排练室里,已经有不少学生聚集。

    提琴部的人正在各自微调音色,双簧管部聚集在一起讨论哨片,长笛的短音偶尔飘过,和定音鼓的颤音互相融合。

    温时熙许久没见到这么多演奏者,站在门口,神情微动。

    他穿着一身浅色的羊绒大衣,格纹围巾宽大柔软,遮住微尖的下巴,除了没穿校服,倒是与学生相差无几。

    有人察觉到陌生面孔到来,不多时,越来越多的视线朝他投来。

    那些目光大多十分复杂,只是无法继续深究,复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时,一道呼唤声从人群一角飘来。

    “时熙,这里。”

    温时熙顺着声音望去,看见程轩和梁敏老师站在一起,正在朝他招手。

    他抬手回应,轻轻呼出一口气,迈步朝两人走去。

    不多时,随着学生陆续到场,乐队正式开始排练。

    校乐团人数众多,温时熙坐在指挥台一旁的钢琴前,转头看了看那些对他充满好奇的年轻面孔。

    虽有梁敏老师安排,但温时熙只是替代原有的钢琴部学生,来配合排练两次而已。

    万籁俱寂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空无一人的指挥席。

    片刻后,灯光下,一道熟悉人影跃上圆台。

    温时熙露出意外,看着突然走上指挥台的人。

    诧异中,程轩没有说话,只是朝温时熙做了个收声的指挥手势。

    程轩穿着简单的便服,站在指挥台上,看起来很不正式,可举手投足间,师承欧洲著名指挥大师的风采,优雅满溢厅内。

    温柔目光与灯光交错,指挥家微微笑起,对他身旁的钢琴师道。

    “温时熙的第一支钢琴协奏曲,当然要由我来指挥。”

    包容一切声音的指挥家手中,指挥棒轻点流光。

    下一秒,音符应光而出。

    雨声徘徊在排练室外,顺着窗缝溢入一缕,完全细不可闻。

    温时熙没有合奏经验,但他在家练了几日,原本的视奏能力也很强,和程轩一起按照原指挥设想的节奏方式来演奏,与乐团配合还算融洽。

    排练到最后一次时,交融在交响乐中的那一刻,温时熙左手跨越音节,越过右手正在弹奏的主旋,轻轻拨动高音。

    清脆又自由的音符中,他忽而露出一点笑意。

    他身边的首席小提琴技巧高超,带动整个弦乐部,瞬间将他的琴音包裹,一齐引入拉赫笔下由音符交织而成的壮丽。

    温时熙忽而发觉,他拒绝了多年的合奏,原来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时间蔓上错乱,他仿佛回到几年前,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

    他和交响乐团里的每一人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在用动作、和身边的乐器,阐述着属于自己的音乐。

    那道浅笑停在一贯冷漠的唇边,像礁石上灵动的浪花,在雨停云散的那一刻,从日光里,刹那泛出钻石般的水光。

    熠熠生辉。

    同一时间,城南一所温馨的私人心理诊所,小楼静静立在雨中。

    诊疗室里,一道沉稳身影坐在淅淅沥沥的窗边,与面前一脸温和的医生刚刚结束对话。

    姜权宇起身,整理袖口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医生抬头,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在思量过后,开口道。

    “我记得,在你决定回国前,我就在电话里提醒过你。”

    姜权宇闻言,停步转身。

    医生:“如果你执意靠近温时熙,无论是你、还是他,都会非常痛苦的。”

    姜权宇微微敛目,想到温时熙那些有关狗和笼子的比喻。

    “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姜权宇道。

    医生:“我只是想再一次提醒你,做对你们都好的选择。”

    姜权宇沉默片刻,锋利的眼角布满寒霜。

    平心而论,他已经按照温时熙的话,把那些监视全部取消,只留了最后一点关注,只为了知道温时熙每天都有好好回家,仅此而已。

    姜权宇:“沈初霁,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医生一脸温和,无视了姜权宇话里不快,微笑问道:“就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一点安眠药,陈家乐说你们每天都忙到很晚,没什么时间休息。”

    姜权宇皱眉,听着对面人话里的揶揄。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房间-

    一连两天,温时熙都来到学校,陪后辈们一起排练。

    他高超的演奏实力,使得第二天排练室门口,一时挤满前来围观学长的学生。

    排练到一半时,梁敏老师突然接到电话。

    那名在博洛尼亚参加比赛的学生顺利进入后半赛程,可根据赛程安排,他已经确认无法赶回海港参加汇报表演。

    突然接到缺员消息,校乐团一片哗然,梁敏老师立刻打电话,联系替补学生前来参加排练。

    十几分钟后,替补学生匆忙赶来,可弹奏之下,错音频频,显然没有好好练习。

    温时熙坐在角落看热闹,看到首席小提琴忍无可忍,拒绝继续排练,扬着头离开排练室。

    程轩一脸无奈,递给温时熙一瓶果汁。

    程轩:“梁敏老师说,再去找个替补。”

    “拉二的确很难。”温时熙拧开瓶盖,浅浅抿了一口,皱眉道:“如果原定的替补都弹成这个样子,要梁敏老师再找一个学生顶上,有点强人所难。”

    程轩转头,看温时熙,突兀问道。

    “你想弹吗?”

    温时熙眨眨眼:“我都毕业好多年了,怎么做汇报表演?”

    “那就要看校乐团,到底能不能接受因为一个钢琴声部,从而拖垮整个演奏。”程轩道:“你也说了,拉二很难,国内许多乐团经纪人都会来看汇报表演,总不能拿这样的东西出来。”

    程轩说着,又问了一遍:“你想弹吗?”

    温时熙低头想了想,在模棱两可的心声中,犹豫道:“如果梁敏老师找不到人的话,我可以试试。”

    “不对。”程轩道:“我是问,温时熙,你想弹吗?”

    发问中,沉淀在骨子里的温和与教养,使程轩看起来一点也不咄咄逼人。

    他只是引导一般,想让温时熙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两人不远处,一时传来梁敏老师的争论声,还有其他声部的闲聊,听起来有点喧闹。

    温时熙望了望不远处的乐团,指尖余烫,还残留着刚刚的触觉。

    他想了一会,慢慢回头,看着陈轩脸上平和的笑意,缓慢地点了点头:“嗯,想弹。”-

    小雨下到排练结束,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温时熙开车回家,程轩蹭车,和温时熙一同回市区。

    行驶中,温时熙感觉到手机突然震动。

    红灯的间隙,他拿出手机看了看。

    随着阅读,温时熙眉心微蹙。

    姜敛身边的刘秘书发消息来,提醒他需要尽快搬出现在的公寓。

    他居住的平层公寓落在姜敛名下,当时搬出老宅时,也是姜敛明里暗里催促他尽快离开,甚至大方地交出了密码和钥匙。

    他手里还有些钱,只是要找个能放下钢琴,弹奏时也不会打扰邻居的房子,可能要跑上几天。

    程轩坐在副驾,拿着笔,正在后辈的总谱上写批注,提出一些自己认为可以优化的建议。

    不多时,他见红灯变绿,温时熙却还没有起步,唤道:“时熙?”

    温时熙回神,在后车的催促声中,放下手机继续开车。

    程轩有点奇怪,问道:“怎么了?”

    温时熙摇摇头,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原本负责演奏的钢琴部学生,怎么会这么大胆,在汇报演出这样的场合放鸽子?”

    程轩:“那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如果这次能在博洛尼亚得到奖项,会是伯乐帝大赛最年轻的演奏级获胜者,和这样的称谓相比起来,一次校乐团的汇报演出,的确算不得什么。”

    温时熙手肘撑在车窗边沿,摸着下巴道:“后生可畏啊。”

    程轩想了想,公正评价道:“他是不错,但比起你来说,还差得远。”

    温时熙虽然没什么过高的奖项经历,但从两天的排练也不难看出,仅仅是试排,所有学生都对温时熙这个学长毕恭毕敬。

    温时熙的水平,早已不在目前公开赛事奖项可以定义的范围内。

    程轩:“虽然梁敏老师没说,但我觉得校乐团会同意让你参加演出。”

    温时熙歪头:“是吗?”

    “没有人会放着温时熙不要。”程轩诚然道:“去选择其他钢琴家。”

    雨滴轻打在车顶,声音杂乱交错。

    程轩在安静又嘈杂的心情中坐了一会,几经犹豫,蓦然开口问道。

    “时熙,你真的不想出国深造,成为一名更好的钢琴家吗?”

    温时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握,片刻后,开口道:“你上一次走时,好像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程轩:“我还是觉得,你留在海港太可惜了。你应该和我一起出国,去见更多更好的演奏家,把你的音乐告诉所有人。我真的从来都相信,你是可以站上顶峰的。”

    车内空气系统滤走寒凉潮气,呼吸间一片干燥的热意。

    温时熙沉默了一会,口吻平静又自然,问道。

    “程轩,比起这个,你先告诉我,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喜欢我的钢琴,还是因为喜欢我的钢琴,所以才会喜欢我?”

    程轩听到温时熙的话,拿笔的手停在原地。

    车辆不断行驶,轻晃着车内两人。

    温时熙见程轩不说话,问道:“这么难回答,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程轩:“……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会这么直白问出来。”

    温时熙:“老实说,你去维也纳的那天,我就把你拉黑了。”

    程轩指尖微动,心停一瞬,继而,他很快道:“我知道,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温时熙:“那你为什么还要特意跑回来找我,还一直赖在海港不走,莱森交响乐团的常任指挥一直不归队,不会出问题吗?”

    程轩:“暂时还不会出问题。”

    温时熙:“暂时还不会,那就代表很快会了吧。不要因为你是西蒙尔特大师的弟子,就任性成这样啊。”

    程轩闻言,露出笑意:“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被温时熙说任性。”

    温时熙:“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机场。”

    “大概在汇报表演之后。”程轩道:“下周一或周二。”

    温时熙:“嗯,我有时间,你订好机票告诉我。”

    雨声中,程轩听着温时熙清冷的口吻,心一点点沉下。

    复杂的情感交杂在心底,面对遥不可及的幻想时,素日温和优雅的表壳,被钝刀划开一道口子。

    车内的沉默,一直到小区门口才停歇。

    两人互道再见,程轩拉开车门下车,撑着伞站在车门边。

    伞下一片阴影,使得本就昏暗的天,好似更暗了些。

    程轩关上车门,却一时没有迈步离开。

    继而,在温时熙驾驶起步的前一秒,程轩俯身,敲了敲布满雨滴的车玻璃。

    温时熙闻声转头,车窗缓缓下沉,露出窗外的雨帘,与程轩满布温柔的脸。

    程轩想了想,温和道:“时熙,不管我什么时候离开,我始终认为,无论如何,你应该生活得更幸福一点。”

    低音流淌而出,就像操控音乐时那样,带着瑰丽的向往。

    温时熙坐在昏暗车内,看向程轩开合的嘴。

    程轩的脸带上恳切,仿佛面前的车此时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能留住温时熙的东西向来不多,他更是什么都没有。

    只除了,他知道温时熙有多么爱钢琴。

    以及,他作为一名指挥家,在刚刚那一支协奏曲里敏锐察觉到的,潜藏在琴音里的向往与憧憬。

    程轩温柔笑起,夹杂着恳切,嗓音无比认真。

    “时熙,再考虑一下吧……汇报表演之后,和我一起,我们一起去维也纳。”

    第50章 名片 有我在。

    排练进行到第四天, 校乐团终于做出决定,如果那名同学无法在预定时间返校的话,将由已经毕业的温时熙担任钢琴声部, 出席汇报表演。

    温时熙猝而忙碌, 一连几天,每每结束排练回到家里时,天色都已暗下。

    充斥在音乐的包围里, 温时熙一度充实。

    只是很偶尔, 他在指挥与其他声部进行沟通的空闲时间,看着面前的琴键, 会莫名去想,姜权宇现在在做什么。

    姜权宇所在的、那片由金钱、权利所灌注而成钢铁丛林,是他无法挤入,甚至无法想象的世界。

    他不想试图去操心姜权宇每天有多辛苦,只是偶尔好奇, 姜权宇的总裁办公室里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还连打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或者说, 其实比起没有时间, 也许更重要的原因, 大概是姜权宇根本没有联系他的理由。

    黄昏时分, 温时熙开车到家,拎着路上买的面包, 一路乘坐电梯上楼。

    继而,他在自己家门口, 看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陈家乐穿着一身正装,正在靠在他的家门上打游戏机。

    电梯打开,引来陈家乐的目光, 他见温时熙回来,笑吟吟打招呼。

    “Hello~”

    温时熙疑惑极了,向家门走去:“你怎么在这?”

    陈家乐喜滋滋:“我们不是加过好友了吗,我来看看我的好朋友。”

    温时熙自问,真的很不擅长对付陈家乐这种性格的人:“……如果没事的话,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别啊。”陈家乐连忙道:“你忙完了吧,跟我聊聊。”

    温时熙按密码开门,继而,他迈步进屋,留了个门,问道:“你想聊什么?”

    安静的公寓里,温时熙走进客厅,路过餐桌时,把手上的面包袋放在桌子上。

    陈家乐跟在他身后,朝袋子里看了看,问道:“你晚饭就吃这个?”

    温时熙:“嗯,怎么了?”

    陈家乐:“看着挺好吃的,能分我一个吗?”

    “……行。”温时熙打开空调,随手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你要和我聊什么?”

    陈家乐从面包袋里掏了个粉色的巧克力面包,一边拆包装袋,一边道:“你最近和那个叫程轩的朋友联系很频繁,还要一起在学校演出?”

    温时熙皱眉,站在沙发前,沉默着看向陈家乐。

    “我后悔了。”温时熙板着脸,突然道:“我不想给你面包吃了,放下我的面包。”

    陈家乐闻言一愣,举着面包的手停在原地,呆呆问:“为什么?”

    “对于你们来说,监视别人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温时熙双手抱臂,望着死机的陈家乐:“所以姜权宇并没履行答应我的话,是吗?”

    陈家乐沉默片刻,感觉这事有点乌龙。

    他一手掏出手机,操作过后,调出一条朋友圈。

    陈家乐把屏幕举给温时熙:“有没有可能,我前男友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他发了朋友圈,我才知道的。”

    僵持中,温时熙视线扫过陈家乐的手机。

    温时熙:“……”

    温时熙:“这么巧?”

    “不然呢?”陈家乐道:“我只是前男友比较多,分布比较广,又不是变态。”

    温时熙晲了一眼陈家乐手上的手机,糟心地呼出一口气。

    陈家乐:“面包呢?”

    “吃吧,反正你都打开了。”温时熙有点烦,身体重新放松,缓缓坐到沙发上,问道:“那你来找我干嘛?”

    陈家乐咬着面包走向沙发,在温时熙对面坐下:“老实说,是为了乐园项目。”

    “这个项目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温时熙道:“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你和我的项目主理人,可太有关系了。”陈家乐:“我得保证姜权宇不出任何状况,才能让项目顺利进行,最终拿到应有的分红比例。”

    温时熙:“那你应该是多虑了,他最近并没有联系我。”

    姜权宇留下一个霸道至极的吻,继而离开,几乎无影无踪。

    陈家乐:“我知道,他忍得好着呢。”

    温时熙闻言,眉间轻动,问道:“忍?什么意思?”

    陈家乐嚼嚼面包,待完整咽下后,才慢悠悠道:“就是他忍着不联系你,以防你们俩又因为什么过不去的陈年破事,莫名奇妙地吵上天。”

    温时熙听着陈家乐的话,一脸冷意,一时没说话。

    陈家乐几口吃完面包,将温时熙脸上的不快仔细看过,觉得温时熙生气时,简直和姜权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家乐换了个话题,又道:“程轩买了一张下周二直飞维也纳的机票,这你知道吗?”

    温时熙:“我知道。”

    陈家乐:“那他预定了同行人座位,你也知道吗?”

    温时熙闻言,轻轻皱起眉。

    “反正不管你知不知道。”陈家乐问:“你有没有好奇过,七年前姜权宇为什么会去华盛顿?”

    突如其来的发问,像一位不合时宜的客人,在毫无准备中猝然来访。

    温时熙指尖蜷起,呼吸不动声色地停了片刻。

    空调热风在空气中流转,一点点驱散寒凉水气,带出暖热的燥意。

    温时熙:“我没好奇过,也不想知道。”

    陈家乐看着温时熙纹丝不动的脸,把手上的面包袋握成小团:“你面包挺好吃的。”

    温时熙:“……你说话一向这么颠三倒四吗?”

    陈家乐耸肩:“我就是随口一问,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

    陈家乐说着,把面包袋捏在手心,另一手抬起,从前襟的口袋里抽出几张名片。

    他把名片举到眼前,依次看过后,拿出其中一张,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你和我都不知道,但有人知道。我吃了你的面包,这个就作为朋友间的礼物交换,留给你吧。”陈家乐的指尖轻压在名片上,神情难得认真,望着温时熙的眼睛:“不管程轩的同行人是谁,我都希望你能认真想好,再做出任何决定。”

    在陈家乐跳脱的声音中,温时熙视线下敛,望向那张名片。

    事过多年,他早已经接受,不想再去追究,姜权宇到底为什么离开他。

    大伯曾经告诉他,姜权宇会这样对他,是因为在姜权宇心里,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悬殊。

    关于这句话,温时熙不解过、怀疑过、怨恨过、迷茫过,最后只能逼着自己渐渐淡忘,不再去追究任何没有意义的原由和因果。

    可现在,陈家乐吃了他的面包,突然给他留下这样一张名片。

    陈家乐一向风风火火,放下名片后,在温时熙的客厅里转了转,继续几句闲谈,很快告辞离开。

    他离开时,落地窗外的云稍稍散开,晚霞一片一片,格外浓艳夺目。

    温时熙从沙发上起身,踩着一地红光,慢慢走到那张名片前。

    七年前,姜权宇离开的理由……

    温时熙没有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拿起那张名片,甚至只是放在眼前看一看。

    犹豫不决的失神,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排练期间。

    “时熙,时熙——”程轩的声音闯进纷乱脑海,在温时熙弹出第五个不该出现的错音时,带上一点疑惑。

    随后,指挥给了十分钟休息,温时熙坐在钢琴前,接过程轩递来的果汁。

    程轩:“时熙,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在状态,不舒服吗?”

    温时熙摇头,他放下果汁瓶,站起身,淡声道:“我没事,我去打个电话。”

    温时熙说着,迈步走出排练室。

    安静的走廊尽头,温时熙掏出手机,看了看窗外的海面。

    他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去找名片上的人。

    可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分心下去了。

    通话拨出,短短几秒,被对面人接起。

    电波中一时安静,不多时,低沉声音隔着遥远距离传来。

    那道声音带着一点茫然,像是不确定到极致,只能这样问出一个简单的名字。

    “……温时熙?”

    温时熙轻捏手机边缘。

    “姜权宇。”

    听见熟悉的声音,电波那头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声音带着克制过后的低沉,问道。

    “有事吗?”

    温时熙望着海面:“你现在在做什么?”

    同一时间,集团会议室中,十数人安静无声,等待姜权宇挂断电话。

    姜权宇却稳稳道:“没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找我?”

    温时熙实话实说:“我没事找你。”

    严格说起来,他只是想从那样的犹豫中解脱,停止去思考,要不要得到一个迟到的答案。

    温时熙垂目,看着近处的窗框,轻轻皱眉,又道:“我挂了。”

    “等等。”姜权宇开口,飞快地叫停。

    继而,两人各自等了片刻,直到姜权宇确认温时熙没有挂断电话,才又顿了顿,问道。

    “你呢,你在做什么?”

    会议室里,助理朝众人挥手,示意众人先离开片刻。

    温时熙:“嗯……刚刚在弹琴,现在在休息。”

    随着他的话,姜权宇的一点笑意漫在电波间。

    会议室里的人渐渐离开,低沉声音一如既往,问道:“累吗?”

    “不累。”

    “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

    “还要练吗?”

    “嗯,再练一会。”

    温时熙答着,头微微下垂,手搭在窗框上,轻轻捏动木质边缘。

    见姜权宇的发问告一段落,温时熙轻轻吸入一口气,问道:“姜权宇,你很忙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问着,捏动窗口的手指微微用力,嗓音冷了些,又问:“是因为上次你说过不许我不接电话,但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却没接,所以你又生气了吗?”

    会议室里,姜权宇握着手机,神情微微一怔。

    片刻后,姜权宇道:“不是。”

    温时熙皱眉:“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的问题实在过于任性,使得电话那头的姜权宇一时没说话。

    很快,姜权宇道:“会给你打电话的。”

    温时熙:“那我要是不接呢?你还会打吗?”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姜权宇抬手,抵在眉心处,轻轻阖了阖眼,露出一点无可奈何。

    他缓缓开口:“温时熙,我说过,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温时熙捏着窗框,眨了眨眼。

    “哦。”

    他终于松手,放开无辜的窗框:“我的确有事找你,想问你个问题。”

    “嗯。”姜权宇道:“什么问题?”

    温时熙想了想,把选择权交给姜权宇自己:“我有件不知道要不要去做的事,你认为我要去吗?”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片刻,猜不出温时熙到底在说什么事。

    只是姜权宇想到,温时熙刚刚离开姜家,无论去哪里,也许都会不顺利。

    “这不像温时熙会问出来的问题啊。”姜权宇声音沉稳,在宽大的会议室里,静静地回响:“收起你那些多余的顾虑,你想做,就去做,有我在。”

    男声说着强硬至极的话,听起来却痒痒的。

    从小到大,姜权宇告诉过温时熙很多次,不管他想做什么,也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哥哥在,就不需要害怕或犹豫。

    礁石之上的窗沿中,温时熙望着海岸。

    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直延绵到天边,一望无垠。

    温时熙:“……嗯,我挂了,我要继续练琴了。”

    姜权宇沉默片刻,道:“好。”

    温时熙放下手机,又看了通话界面一眼,轻点屏幕,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的提示窗口经停几秒,很快消失无踪。

    温时熙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继而,指尖轻动,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

    窗外溢入的浅光照在名片上,给卡片蒙上一层珠光般的质感。

    视线停留在名片下方的地址,安静中,温时熙轻轻呼出一口气-

    排练照例在黄昏时分结束,温时熙把程轩放在市区入口,车头调转,驶上跨城高架。

    海港南城发展较早,到处都是楼层不高的矮楼,街道却也十分干净,看起来像朴素的沿海小城。

    温时熙按照地址,来到一栋心理诊所前。

    洁白小楼立在阴天的黄昏傍晚,由夜色镀上一层浅紫,格外优雅漂亮。

    温时熙停好车,在车里又坐了一会。

    他知道,按理来说,他应该先打电话预约好,确保名片上的那位医生有时间见他。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见名片上的人。

    温时熙想:如果他来了,那个人在,恰好可以让他问出想问的话,那就算是老天也选择让他知道,这样更好。

    温时熙推开车门下车,迈步走进楼中。

    私人诊所关门很晚,前台的护士见到有人前来,站起身,朝他和善问道。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温时熙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没有,但我想问下,这位医生现在在吗?”

    两分钟后,温时熙被请进面诊室内。

    坐在书桌后的医生看起来十分年轻,见到有人进屋,停下正在打字的手,转动座椅,看向温时熙。

    继而,医生神情微微变化。

    温时熙坐到书桌对面,等到接待的护士离开后,看了看对面的医生,又看了看书桌一角摆放的烫金名牌。

    “沈初霁”

    昨夜无法入眠时,温时熙在搜索引擎里查过这个名字。

    国内著名精神科医生,首都医科大学本硕连读,而后又在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攻读了医学博士,曾数次国际著名期刊发表文章,是国内精神病学领域最年轻的领军专家。

    温时熙:“你好。”

    沈医生将温时熙上下看过,问道:“你好,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

    温时熙掏出手机,打开药名的搜索界面。

    是在游轮上,他曾经在姜权宇床头看过的药。

    “我家人在吃这种药,我想问一下,这是治疗什么的?”

    沈初霁接过温时熙递来的手机,看着屏幕里的内容,静静想了几秒。

    继而,沈医生抬头,亲和问道。

    “原来温先生今天过来,是想问我有关姜权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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