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烟花

    被滚烫气浪掀翻时,赵千年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喊话。


    ——“不对,危险!快离开那儿!”


    哪里不对?什么危险?为何要离开?


    在思考这些问题前,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了。


    数十只甲虫从掌心飞出,向前涌去,仿佛飞蛾扑火,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他的实力只有四阶巅峰,尚未突破五阶,能力再怎么出色,在这种高端战局里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但再微小,也带来了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呼……咳咳!”


    宋自成从地上爬起,呕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离得太近,猝不及防间遭受的冲击力不亚于被炮弹直接击中,要不是赵千年援助及时,整具身体恐怕都已被那熊熊的火焰吞没,化作飞灰。


    即便如此,现在的情况也称不上好。


    大山和老卢在情急之下被他扔到十几米开外,滚落在地,不省人事;刘芸三人也被炸开的碎石堆埋住,生死不知;宋自成更不必说,大半边躯体严重烧伤,皮开肉绽,萎靡地瘫倒在火柱旁,暴露在嚎火鸟恶意的目光下。


    靠得太近,他的头发、胡子、衣物,通通由于温度过高开始自燃。


    丝丝缕缕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肉,使那具瘦小身躯越来越佝偻,面容也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倒转,谁也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怪物的确可以在失去心脏后依靠灵晶为生,但身体会变得异常衰弱,哪来的力气唤出如此浩瀚的火焰?


    ……只有一个解释。


    宋自成盯着那道拔地而起的火柱,以及沐浴在火中,重焕新生般的嚎火鸟,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跑!”


    嘶哑凄厉的叫喊,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它突破了!现在是最后的虚弱期!不用管我,趁机朝山下跑,能跑几个是几个,千万别回头!”


    半空,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般,鸟怪冰冷的注视扫过下方每一张脸。


    它眼里,贪婪与狡猾并存。明明可以直接杀死宋自成,它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只用那点微薄的火焰炙烤着、折磨着底下伤痕累累的男人。


    赵千年一瞬明白了它的打算——它是想用宋叔当诱饵,将在场的人一网打尽。


    尤其是……他顺着鸟怪紧追不舍的目光寻去,最终落在童宛心肃穆的面容上,顿时毛骨悚然。


    如今能救宋自成的,只有童宛心。


    嚎火鸟真正的目标是她!它在等她靠近!断掉所有人的后路!


    电光石火间,观察到的一切串联成了死局:走,宋叔和其它重伤的打金团成员难逃一死;留,丢的则是童宛心的命。


    第一打金团和第一治疗师,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与阿姨。


    该舍弃哪一方,作为会长,此时此刻,他应当狠下心来做出决定。


    可赵千年的嗓子眼就像被堵死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内心忽然被无尽的恐惧填满,让宋叔去死,还是让童姨去死?他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个残忍的选择题?


    短短几秒的时间似乎无限拉长,冷汗湿透脊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明知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却始终没能抉择。


    就在这时,赵千年听见童宛心发出一声叹息。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转头深深看了他、还有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的东旭一眼,替他做出了这个两难的决定。


    她往前走了一步,灵核透体而出。


    “不……”赵千年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不要……童姨!”


    伸出手,却无法阻拦,不知该如何阻拦。


    阻止童宛心,然后呢?任由宋自成被残忍地杀死?


    熟悉的无能为力再次浮上心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可怕。


    赵千年神色灰败,眼底渐渐流露出绝望。


    为什么他这么弱小?为什么他总是什么都守护不好?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之人赴死而毫无办法?他的努力,他的坚持,他昼夜不息地学习、修炼,把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一遍遍地自责,都有什么用?毫无意义!


    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赵大哥。”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冷酷得令赵千年一个激灵。


    他回头望去,看见灰发少年面无表情的脸。


    印象里漫不经心的笑容消失了,面皮绷紧,像在极力地克制、忍耐着什么。


    赵千年第一次看到时冕露出如此森寒而锐利的表情,漆黑瞳眸映着摇曳火光,却将那盛大的光也吞吃入腹,阴影浓稠如不见底的深渊。


    赵千年看不懂他的眼神,唯独能分辨出来一点——和他同样浓烈的不甘心。


    “时小兄弟?”他忍不住喃喃。


    时冕深深抽了口气。


    他感到愤怒,不是针对别人,而是针对自己。


    这股愤怒强烈得逼近仇恨,像刀刃般切碎了眼前荣光之月冷清的脸,也像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他的脸上,皮肤火辣辣的,刹那间耻辱至极。


    他从没想过,他居然被路斐尔影响到了这种程度。


    仅仅因为一次背叛,他就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从小到大在艰苦训练中锻炼的能力、无数次出生入死仰仗的直觉?


    是,没错,他嚣张、傲慢、狂妄。他识人不清,错付真心,栽了很大一个跟头。


    可如果抛弃这些,他还是他吗?他要让时冕被路斐尔毁了吗?他甘心朝那个叛徒认输低头吗?!


    不可能。


    时冕对自己勒令,我不允许。


    不允许,所以,他要逼自己做一件疯狂的事情。


    “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对付那三只嚎火鸟时用的办法。”时冕问赵千年,“你……想不想再试一试?”


    赵千年神情一凛。


    换谁来听这句话,都会觉得这个人痴心妄想。


    准七阶的嚎火鸟,别说难以近身,就算真的能靠近,匕首甚至未必能割破它的皮肤,那种爆炸或许也只是给它挠痒痒。


    就算它正处于虚弱期,凭他们两个五阶都没破的小孩,想杀死它,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那双黯淡的碧蓝双眸却像在绝路中寻到一线生机般亮起,没有犹豫,赵千年点点头:


    “好。”


    时冕看他一眼,诧异于他的痛快:“实话说,我没有把握,出现半点纰漏,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怕死。”赵千年说。


    铁心公会的会长怕死,因为他不能死。只要他在,不管失去谁,公会都不会真正倒下。


    可是,他望进时冕幽深的眼底,被里头孤注一掷、不留任何退路的疯狂感染了。浑身的血液无声沸腾,呼唤着他做出这个决定。


    不管失去谁……如果失去宋叔童姨,失去阿旭,失去小乾,铁心公会还是他的家吗?固守着一个没有家人存在的地方,有意思吗?


    铁心公会的会长应该怕死,但,赵千年不怕。


    而且……


    “我相信你能做到。”赵千年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对你还一无所知,但我就是觉得,你可以。”


    “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那么,我的命就交给朋友来使用。”


    他伸出手,目光真诚、坚定,毫不作唯、径直托付性命的信任如同一剂强心针,令时冕抹去了仅剩的一丝动摇。


    朋友吗?原先只是为了套近乎随口一说。


    但现在,时冕决定,交一个像赵千年这样的朋友似乎也不错。


    “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掀起唇角,与赵千年的手重重交握,“那么,接下来——”


    “轮到我们的回合了!”


    *


    两只小蚂蚁的一拍即合,当然没被嚎火鸟放在眼里。


    它盘旋在火柱中,紧盯一步步靠近的童宛心。十分清楚,只要这个能让其他人瞬间恢复生龙活虎的女人一死,剩下的家伙就是待宰的羊羔,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仿佛数息,又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自成带着哀嚎的声音尚未飘散在山谷间。


    纯白色的光芒在下方绽开,它知道时候到了。


    “啾——叽!”


    借助仅剩的稀少羽翼,嚎火鸟急速向那道光芒俯冲而去!


    尖喙下,囊袋不断鼓动,足以将人瞬间融化的恐怖火焰正在酝酿。


    正是这时,两道渺小的影子迎它而来,肩头闪烁着璀璨金光,手中各自持着一把匕首。


    来不及收势,嚎火鸟直直撞上两人,囊袋一左一右,被匕首狠狠扎入。


    可也只能做到扎入——不同于三阶嚎火鸟可以轻而易举割破的皮肤,这一只皮糙肉厚,要不是借助它自己的冲力,连防御都很难突破。


    这种轻微的伤对鸟怪而言不痛不痒,不自量力的送死行为却激怒了它。


    只听尖嚎一声,它放弃了这次攻击,又冲天飞起,打算将两只挂在身上的小虫子带进火柱之中,让他们尝尝厉害。


    “会长!喂,时冕!”


    宋自成看得目眦欲裂,童宛心也愣在原地,而上空两人听不见底下的担忧与呼喊,双双表情冷静得不可思议。


    金色甲虫从赵千年的另一只掌心飞出,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嚎火鸟的羽毛间。


    “赵大哥。”时冕低声说,“我要动手了。”


    “放心。”赵千年点头。


    十三只傀儡,这是目前他能透支的全部力量,宝贵的十三秒。


    在没有任何计时器的情况下,他必须分毫不差,才能争取到最大的逃生概率。


    猎猎疾风拂动发梢,灼热、失重、命悬一线,分明是这样紧急的时刻,他却久违地找回了曾在学院中备受瞩目的自信。


    “再有十秒。”时冕说。


    倒计时开始,他们距离火柱越来越近,空气如同被点燃般,灼伤着皮肤。


    他闭上眼,疼痛、炎热、怪物,所有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再能干涉他分毫。


    内心一片平静,平静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灵核。


    光靠现在36%的点亮度,根本不可能对准七阶的嚎火鸟造成多严重的伤害。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个办法。


    展开领域。


    只有拥有领域的人才明白,这种力量,来自对灵核本源的理解。而灵核突破60%时,才会进入一种类似于“顿悟”的状态。


    时冕现在还差的远没错,可是——


    上辈子的他已经理解过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印象铭刻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灵魂深处,并不会因为时间倒流而改变。


    他做得到,他必须做到。


    他必须相信自己能做到。


    做不到,那就死。他还没见到路斐尔,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路斐尔。”宛如催促着自己,时冕不断默念那个恨之入骨的名字,“路斐尔。路斐尔。路斐尔……”


    前世种种,毕生难忘。


    如果说,他的火焰来源于心底的种种感情,那么,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比路斐尔更能点燃这些情绪的本质。


    身体滚烫得似乎在融化,与落入血湖如出一辙。冰冷的痛苦在胸口激荡,却并不来自左边的心脏。


    时冕睁开眼,瞳孔化作火焰般的苍蓝。


    冰冷的波纹扩散开来,几乎将空气凝结。


    温度迅速降低,再降低,眨眼功夫,就从滚热的火山变为严酷的冰川。


    扎进囊袋的匕首“蓬”地窜出一阵冷焰。


    冷与内部的灼热交缠、碰撞,伴随着一道痛苦的哀嚎,耳畔轰然作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十秒归零,时冕和赵千年松开匕首,身体从半空坠落。


    甲虫一只只碎裂,有条不紊地抵御着爆炸的冲击。金色光点与上方炸开的红蓝流焰在视野中融为一体,犹如一场极其盛大且绚丽的烟花。


    时冕朝天空伸出手,太阳、血雾、烟花,全部一掌可握。


    “什么啊。”他笑起来,“这不是很简单吗?”


    果然,他觉得能做到,就能做到。


    除了多出一个名叫“路斐尔”的特殊案例,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时小兄弟——时冕!”


    隐约听见赵千年的声音,时冕转头望去,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犹带兴奋的笑容:


    “好消息,那只嚎火鸟真的被我们解决了。”


    他指了指上空,笑意突然变得苦涩。


    “坏消息,它的尸体马上就要跟我们一起掉下悬崖了。怎么办?”


    时冕愣了愣,由上至下迅速扫了眼。


    泰山压顶,万丈深渊。


    ……坏了。


    压死还是摔死,真是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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