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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第 21 章

    兰花的香气淡却好闻,不少富裕人家里面,在厅堂或者书房都会放些兰花当做装饰。

    不过做胰子用的兰花,却不是这种兰花。

    店家会和农户收购些山里面长的野兰花,一株的价格大概是十几文,香味也更浓。

    季平安上山的时候还见到过,只不过她的背篓里面全是猎物,放不下野兰,也就没有采。

    她在浴桶里面用水将胰子打湿,便闻到了轻微淡雅的味道。

    季平安洗着自己的身子,心里默默感叹,忍不住又闻了下,得亏她了解沈之虞,没有听对方的。

    多香的味道啊,怎么能只有沈之虞一个用,她也是讲究生活品质的好不好。

    春天天气多变,前半夜还能看到月亮,到了后半夜便被乌云遮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落到地上,溅起白色的水花,发出“滴答”地声音。

    正睡得安稳的季平安,也被这断断续续地雨声吵醒。

    睡梦中的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想捂住些自己的耳朵,谁料想到丝毫没有用,那雨声就像是在她的耳边一样。

    门没有关紧吗?

    季平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着黑穿上鞋,准备下床去把门关紧,顺便看看这雨下得到底有多大。

    只是下床刚走了两步,“滴答”又一声。

    不同的是,这次雨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恰好滴到了她的头上。

    “???!!!”

    季平安彻底清醒过来。

    哪里是门没关或者雨下得大,分明是屋子漏雨啊!

    她把灯点上,才看到地上已经有了一块湿意,好在漏雨的位置不大,也靠近门口。

    季平安轻轻松了口气:“幸亏漏雨的位置不是在床那边,要不然晚上还怎么睡!”

    找了个陶罐放在漏雨的位置,季平安吹灭灯,躺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

    过了会儿,季平安猛地从床上做起来,披上件衣服就出了屋子。

    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

    人群越来越吵闹,彼此争来争去,都快要把柯恒的老底揭出来。

    他忍不住道:“大家都安静一点,别吵了!”

    衙役也出来了不少,稳定着局面,场面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但众人也没有离开,还是看着柯恒。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见刚才的排斥和反感,还多了些着急的意味,看着比沈之虞还想早点到南三郡。

    季平安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若是真的出了事,皇帝肯定要生气,也要想办法给天下一个交代。

    但再怎么生气,五皇子和七公主都是皇家的人,性命不可能丢。

    他们可就不一样了,多么合适的背锅人选!

    不论是被砍头还是诛九族,皇帝都不用有什么犹豫的。

    沈弘星看向季平安,便对上她还笑着的脸。

    他心里的憋闷更多了些,但无处可发,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接下来便赶赶路,争取早日到南三郡。”

    众人应了后,才各自散开去吃饭。季平安看着眼前的[时空穿梭],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问道:“系统,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曾经问过系统,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系统只回答她“无限可能”,没有想到今天真的被她抽了出来。

    系统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宿主,是的。”

    “如果宿主想回到原来的世界,直接在脑海中使用[时空穿梭]便好。”

    季平安问道:“那三次使用机会,意思是我能够来返两个世界三次?”

    系统:“不是的,宿主回到原来的世界,算是用掉一次机会。若是想要回来,还需要再使用一次机会。”

    [时空穿梭]要连接两个世界,每次机会都格外珍贵,这也是它能够成为优类物品的原因。

    季平安轻点头:“我知道了,在每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有限制吗?”

    系统:“没有,可以由宿主自己决定。”

    已经抽了二十二次卡,还剩下十次抽卡机会,季平安也没有再犹豫,将剩下的抽卡机会全部都用了。

    在树荫下面,不会太过炎热。

    季平安盛了碗汤,坐到沈之虞的旁边,笑着道:“一不小心又得罪他了。”

    沈之虞看她眸眼中的笑,“你还挺开心的。”

    季平安微微动了下眉头,“太明显了吗?那我收敛收敛。”

    她努力地压了下自己的唇角,但反而更明显了。

    沈之虞看了会儿,道:“不收敛也没关系。”

    反正沈弘星也只能憋着。

    闻言,季平安当即不再委屈自己,笑着道:“当时他的表情真的有趣。”

    那种想骂人又不能骂人,想反驳又找不到正当理由,实在太有趣了。

    沈之虞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身上。

    季平安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飞扬,让人掉坑后的得意完全藏不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曾经在东和县,她想过要送对方一根狐狸发簪。

    只是季平安嫌弃太过幼稚,最后还是选的普通素簪子。

    如今看来,她挑的那支狐狸发簪很适合对方。

    季平安说完,见到沈之虞没有反应,喊了声:“殿下?”

    沈之虞收回思绪,附和地说了一句道:“是挺有趣的。”

    季平安又笑了起来,“我就说嘛。”

    沈之虞垂了下眸。

    季平安也挺有趣的。

    沈之虞的语气仍旧很淡,声调拉的平,仿佛刚才百姓的话没有让她的情绪有什么起伏。

    她只问道:“柯大人准备如何呢?”傍晚,漫天的霞光灿烂无比,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游金浮动,壮丽无比。

    她们的船也靠了岸,季平安是最先下来的。

    脚踏在地上,她又忍不住扶住旁边的树,弯腰吐了出来。

    沈之虞这时候也到她旁边,眼里闪过一抹担心,给她递过去水囊,问道:“还是不舒服?”

    季平安接过水囊,漱了漱口,摇头道:“没有,现在好受多了。”

    船夫说的也是事实,晕船也就是在船上会难受点,但下了船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沈弘星这时候也过来,关切地问道:“驸马身体如何,需不需要看郎中?”

    季平安站直了身体,笑着道:“缓过来了,用不着看郎中。”

    沈弘星:“那就行,没问题的话我们往太守府走?”

    太守府就在岸边,离得不远,租了马车,再走一刻钟就能到。

    季平安嗯了声,“麻烦皇兄了。”

    租马车租客栈这种事情,她和沈之虞也不会抢着干。

    沈弘星离开后,季平安才如释重负,将最真实的一面反映出来。

    “可算到曲稻郡了,晕船可真的是太难受了。”

    沈之虞:“回去的时候记得买些药。”

    季平安点头,随后又看向四周,眼神里带着好奇。

    南方的花草树木和京城的不同,不少她都叫不上来名字。

    街边有卖各种渔货的小摊,吆喝的吃食也是米糕之类的。

    季平安看到有趣好玩的,或者是陌生没见过的,都要给沈之虞指一下。

    虽然坐在马车里,但她的视线和注意力全都在外面。

    “殿下,你看那边还有条河,不知道能不能和我们画的河道图对上。”

    “刚才过去的那些人,应该是表演杂戏的吧,就是太晚收摊子了,我们没看到。”

    “殿下,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东和县也看过杂戏,你当时还给她们打赏了不少……”

    说到这里,季平安才转过头,想看看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两人的视线对上,沈之虞问道:“要把今天没说的话全都补上?”

    可能是晕船实在难受,季平安白天基本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也因此,除了和沈之虞说的那几句话,季平安今天算的是最安静的一天。

    季平安被这句话逗笑,眼睛弯弯道:“可能是。”

    沈之虞:“……这句话不是在夸你。”

    她也不太理解,季平安怎么突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季平安眨了下眼,道:“殿下说话太好玩了。”

    尤其是沈之虞端着一张正经的脸说出来,就更有趣了。

    沈之虞:“……”

    她有时候确实不能理解对方的一些想法。

    季平安还没有忘记刚才的问题,道:“殿下还记得上次看到的杂戏吗?”

    沈之虞:“记得。”

    季平安接着她的话:“京城里面应该也有吧,可惜前几次没碰到,我们回去之后再带着岁岁去看看,小孩也爱看。”

    沈之虞:“好。”

    季平安陪在她的身边,隔着一步距离。

    她看着沈之虞,眼里的欣赏都快溢了出来。

    漫不经心却又咄咄逼人,就是这种味道啊。

    系统探头探脑的出现,问道:“宿主,你不会害怕吗?”

    它看着沈弘星和柯恒的脸色,似乎都难看的过分。

    季平安不解:“害怕什么,只有这样才能镇住坏人啊。”

    系统:“也有道理。”沈弘星回来的早,见到她们后,问道:“七妹和驸马辛苦了,北边的情况如何,水位高不高?”

    季平安没说她们怀疑的地方,只道:“不算太高。”

    “那就好,南边的水位也算正常,甚至比往年还要低些。”

    沈弘星笑着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说不用太过担心,如今亲眼见到,七妹是不是也能放心了。”

    柯恒也在旁边道:“曲稻郡的河道每年都在修缮,一般不会有大的问题。”

    闻言,季平安和沈之虞的眸里都闪过一抹怀疑。

    每年都修,这似乎和她们了解的情况有些不同。

    季平安问道:“今年开始修了吗?”

    柯恒道:“开始了。”

    “我们郡每年冬季会大修一次,这个时候水最少,也方便修,再然后就是雨季前修一次,加高点也更安全。”

    季平安点了点头,问道:“我们明日能去看看吗?”

    说话的时候,她也看着柯恒,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可惜,柯恒应对自如,没看出来有什么不自然:“当然可以,明日我便带殿下过去,就是修堤的地方有些脏乱。”

    季平安笑了下:“不碍事,那就麻烦柯大人了。”

    约定好之后,她们也回了房。

    房间里,季平安将脸上的水擦干,便看到沈之虞坐在桌边,拿着笔在河道图上标记着。

    她微微垂着头,眼神专注认真,纤瘦的脊背坐的挺直,手中的毛笔衬得文人气质十足。

    带了些暖黄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轮廓分明,打下一片阴影。

    季平安看了会儿,才道:“殿下,还没有写完?要不然留着明日做,我也一块帮你。”

    晚上虽然点着灯,但亮度还是差一些,对眼睛不好。

    沈之虞这时也放下笔道:“已经写完了。”

    “那就好”,季平安打了个哈欠,道:“写完就早点休息。”

    沈之虞嗯了声,“困了?”

    季平安点了点头,说话的时候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她声音拖长了些,道:“困。”

    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多长时间,今天又实打实地在外面走了一天,也确实累了。

    沈之虞看了她一眼,将靠近门口的灯烛熄了,只余下床边的灯。

    她这些日子都是睡在床的里侧,见到人过来,季平安也坐了腾位置让人上床。

    沈之虞将身上披着的外衣搭在旁边,随后坐在床边脱了鞋。

    弯腰的时候,贴身舒适的里衣将她的腰线勾勒出来。

    季平安坐在旁边看的格外清楚,她眨了下眼,不自觉的移开些目光。

    但垂下视线,她又看到了沈之虞略显纤瘦的脚腕,肤色冷白,连上面的青筋都能看的清楚。

    小腿被白色的里裤遮挡住,季平安却忽然想起来了甘霖期的情景。

    当时她为了不让对方乱动,掌心顺着小腿往上,将人完全箍在自己的怀里。

    虽然纤瘦,但是柔软。

    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什么的季平安,咳了一声看向床顶的花纹。

    这些天她的脑子怎么回事!

    沈之虞到了床的里侧后,看向仰着脑袋的季平安,语气里有些疑问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季平安这才看向她,道:“我就是觉得,上面的花纹好像挺好看的。”

    闻言,沈之虞也抬了下头,就是普普通通的花纹:“是吗?”

    季平安:“是啊,就是平时没有发现,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来撒谎的意味,毕竟不能真的把自己脑袋里面想的说出来。

    沈之虞嗯了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继续问,只道:“睡觉吧。”

    季平安应了声好,吹灭最后一根蜡烛也躺了回去。

    她刚才还是困的,现在不知为何,困意却少了些,总忍不住听身边浅浅的呼吸声。

    等了会儿,确认没有好感度变化后,她才睡了过去。

    柯恒没有说话,沈弘星想出来打打圆场。

    他本来是负责这件事的,结果从昨天到今天,完全是由沈之虞主导的,自己反倒快成了局外人。

    只是还没有开口,沈之虞就又开了口,道:“既然柯大人说不出来,不如我帮柯大人决定如何?”

    在场不少官员的心里,都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

    季平安在旁边默默跟了一句,“我觉得可以。”

    府衙内外的百姓,目光也都看向了沈之虞。

    沈弘星没有来得及阻止,就听到对方开了口。

    沈之虞道:“十日,柯大人将曲稻郡有危险的河道全部修补完。”

    她的话音刚落下,柯恒便立刻道:“不行!”

    不仅要将整个郡的河道整修完,还要在十日内完成,人手从哪里来?银子又从哪里来?

    沈弘星也道:“七妹,你有些强人所难了?”

    “是啊殿下,十日肯定完成不了的啊。”其他官员也紧随其后。

    季平安扫过几个熟悉的面孔,道:“是有点难。”

    众人也看向她,但有了上次的事情,他们也不觉得季平安说这个话是认同他们的意思。

    更像是要准备拱火。

    果不其然,这句话说完,她的声音便大了些:“但比起来曲稻郡几十万人的性命来说,各位大人,真的很难吗?”

    百姓就站在衙门内外,无数双眼睛落在他们的身上。

    很难吗?在马车里看了会儿图册后,便到了中午,随行的人就地架起来了锅准备做饭。

    沈弘星走过来,和她们道:“下午会经过县城,到时候找个客栈休息一晚。”

    沈之虞看向他:“晚上不赶路了?”

    闻言,沈弘星也揣摩出些别的意味:“七妹的意思是,晚上也不歇,还要继续赶路?”

    沈之虞没应,只问他道:“按照皇兄这样赶路,我们大概多少天能到?”

    沈弘星去过南三郡,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难:“十五到二十日。”

    如今还是月初,等赶到南三郡的时候正好是月底。

    他见一见当地的郡守,再往河道边站几个时辰,也算是交差了。

    闻言,沈之虞又怎么可能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道:“如今已到了七月,南三郡的雨季很快就来,若是真的有了洪灾,时间恐怕来不及吧?”

    沈弘星觉得她是杞人忧天,“七妹,南三郡这几年都没有发过洪灾,用不着这么赶。”

    沈之虞没有说话,季平安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说的话还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她道:“殿下,我觉得皇兄说的对。”

    她们三人说话时,没有避着旁边的官员。

    闻言沈之虞说要快些赶路的时候,官员们也都不太乐意。

    毕竟舒舒服服的赶路,和日夜兼程、风尘仆仆,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如今听到季平安的话,沈弘星官员们也少了些担忧,多了些看戏的意味。

    驸马和七公主的感情向来不错,怎么今日有了分歧?

    驸马是准备当众落了七公主的面子?

    沈之虞侧过头,看向季平安。

    过了会儿,她问道:“为何这样说?”

    语气淡淡的,很带着些冷,听不出来喜怒。

    这是要吵架?

    身边的人甚至都有些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什么。

    季平安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道:“皇兄既然说今年没有洪灾,那必然也是推算过的,殿下也无需太过担心。”

    “再者,父皇将这件事交给皇兄,皇兄自然是认真负责的,不会拿南三郡几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言外之意:不管怎么说,南三郡由沈弘星负责。就算是真的出了事,也有他顶在前面。

    毕竟她们已经劝过了,该做的也做了。

    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作证,皇帝找不到她们的头上。

    沈之虞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是我考虑不周。”

    她转过头看向沈弘星,道:“皇兄,不若就按照你的安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弘星打断。

    他刚才脸上还带着笑,眼下却是不见了,话都有点像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我觉得七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抓紧些赶路比较好。”

    在场的官员也附和道:“是啊,我们辛苦点没什么关系,南三郡的事情才重要啊!”

    “早点赶到,也能早点去河道看看,这样时间也充裕些……”

    “殿下说得对,雨季本就只能预测个大概,多担心点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难,但是现在几十万百姓压在这句话上,谁敢说出来,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

    无论是府衙,还是街上,皆是一片安静。

    安静之中,响起了那道清冷的声音。

    “既然如此,柯大人应该也是应下这件事了。”

    柯恒张了张嘴,但现在说什么反驳的话都是错的。

    “这应该是要修了吧?”

    “我看太守大人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吧,他没说话啊……”

    “能修就好,能修就好啊,要不然我这些天真的不敢让家里人往外走。”

    “谁说不是啊,这么多年总算要修了,就是不知道今年的雨下的大不大啊……”

    “先修南边的还是北边的,真的不能先修我们家门前的吗?”

    不再去想这个悲伤的事实,她进了灶房,季平安拿出些蔬菜和鸭蛋,顺便打开了系统面板。

    她本来只是想看看沈之虞的生命值,担心对方昨天会不会生病。

    谁料原本-35的好感度,现在已经到了-30,她还多了五次的抽卡机会,总的抽卡次数已经到了16次。

    “!!!”

    季平安想到,她昨天晚上好像确实听到了好感度增加的声音。

    不过当时她正睡得香,还以为是做梦呢。

    有了好感度后,季平安瞬间不再纠结她和兰花皂哪个地位更高。

    不就是兰花皂吗?她改日去县城里面,再多给沈之虞多买几块。

    坚决支持沈之虞对兰花皂的占有欲!

    第 22 章   第 22 章

    哪怕是想着各种事情,季平安的手上也没有停。

    陶罐烧热好,再往里面放油,洗好的葵菜和萝卜放到里面,“呲啦”地一声,油香的味道陪着葵菜萝卜的香气弥漫起来,片刻后一盘菜就已经炒了出来。

    两个鸭蛋打散在沸水中,很快就能够看到漂亮的蛋花,最后再往里面撒点盐和小葱花,简单的蛋花汤也好了。

    往常她做好饭,岁岁闻到了香味就会过来,今天却反常,岁岁和沈之虞竟然都不在。

    季平安出了灶房找人,就看到两个人在院子里面。

    雨断断续续,一会儿下一会儿停的,起床的时候还下着雨,现在便不下了,但天还是阴的。

    她走过去问道:“吃早饭了,怎么还在院子里面?”

    田庄的管事是虞思冬给她的人,当时在军中便管着账本,只是行军途中受了伤,不得不回到京城。

    管事做出的账目规整,没有什么差错,沈之虞也只是借账本了解下田庄的情况。

    纳凉亭里面挡住了直直射下来的阳光,余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舒适安然。

    沈之虞的账本翻过十四五页后,时间也过了好一会儿。

    她抬眼看向房门的位置,问道:“她没出来过?”

    身旁的云琴回道:“驸马还在房间里。”沈之虞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沈之虞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沈之虞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沈之虞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沈之虞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季平安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沈之虞?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沈之虞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季平安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沈之虞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沈之虞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沈之虞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季平安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沈之虞的指尖抵在书页上,道:“你去房里……”看看。

    官服和常服确实有些不一样,若是之前没有穿过,不会穿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的话说到一半,房门便被打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季平安的长发用简洁的发冠束了起来,齐整又利落,露出饱满的额头,眼眸清亮,面容如玉。

    浅青色的官服更衬得她身姿挺拔,一阵微风吹过,衣袂轻扬,气质卓然。

    哪怕说她是今年走马游街、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估计都不会有人怀疑。

    当然,如果她脸上的怀疑和不确定的神情再少些会更好。

    “殿下”,季平安走到纳凉亭,伸开手臂让人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问道:“衣服应该没有出错吧?”季平安在师尊走了有一会儿后,才木头一般僵硬转身回了屋里。

    上房说是上房,陈设的确有几分花哨,但也比不上朝眠峰上半点,对比起来就有些太普通了。

    她没那心思欣赏,也不想独自出门,耷拉着眼摩挲腕上玉镯。

    忽想起来回峰前,边临给她塞了几本画本子,说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当消遣,她那时太震撼,没有注意是什么。

    反正这会儿只有她自己,看看也不打紧吧?

    季平安咬了咬唇,到底是好奇,把那几本书都取了出来。

    等她定睛看到书封时,手不住一抖,全扔了出去。

    画本在空中纷飞,最近落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自个名姓——《我与师傅解衣袍》、《宗主哭什么》、《师尊您也不想被天下知道吧》

    这些怎么是……真好。

    季平安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沈之虞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沈之虞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季平安环顾四周,才终于在木桌上找到一壶茶水,焦急地倒了满杯,连茶水洒出一些烫到手上也没空在意,闭目仰头一饮而尽。

    银白发尾因她动作太大,也稍稍扬起,哒——茶杯磕上桌面,发丝一松,又飘贴回来。

    她紧紧捏住茶杯,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回头去看。

    只是书封而已,说不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季平安为自己找好借口,又去检查了一番门有没有关严实,才回来把书捡起,深呼吸一口气,爬上床。

    她抱着被褥缓缓打开那画本,也打开了她再藏不住的情思。

    画上内容一来便冲击人心,所谓逆徒冲师,大多数是从幼时培养起,师尊若对徒儿严加管教,就会让徒儿心生怨恨,长大后在床上狠狠报复师尊。

    这故事的开头啊,正是狠狠报复。

    季平安看得眼皮直跳,心头鼓动。

    那日边临给她看的,不过是一双青梅从小玩闹,长大相爱的温柔故事,连动作都极具美感,哪比得上如今这本的冲击力。

    画本里的逆徒已进展到将师尊压至案台,拈起了一旁的毛笔。

    季平安莫名想到这几年沈之虞带她画符,案上那支常沾朱砂的紫毫。

    她猛然将这本书合上,在心头暗道,师尊对她很是温柔,自己怎么可能会怨恨师尊,不可能的。

    银发姑娘压下悸动,又取了另一本。

    翻开此书又有言,温柔师尊一般也躲不过徒儿的摧残,若师尊太过温柔,便会让徒儿心生依赖,长大后因为师尊的犹豫而酸涩,决意用药得到师尊。

    开篇就是徒儿痴迷用口为师尊洁净身子,好一幅尊师重道的美景。

    季平安一哆嗦,把书扔出去,偏脸埋进被褥里,发丝下的耳尖红得厉害,她咬牙切齿,在心头愤恨道。

    什么破书,全是胡说八道。

    她如此骂得厉害,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想方才瞧见的画面,又想沈之虞对她频频笑的模样。

    师尊与她有好多回忆,季平安恍然发觉,这女人早已占据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似连骨带肉,一牵动便跟着疼,若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拔出,那她也就什么都没得剩下了。

    她迷蒙想着,不自觉腿夹被面轻蹭,柔滑的触感透过她泛软的两条腿传上来,有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舒适,季平安缓缓吐气,逐渐收紧了手臂,将那团卷得凌乱的被褥抱住。

    在某个沉沦到极致的节点,心神被猛然抛起,又轻飘飘落下,季平安一松被褥,大喘一气。

    她眼底还带着水色,落了几分茫然,翻过身,手臂搭在眼帘上,身子微微发软。

    嗯……润润的。

    季平安蹭了蹭腿,碰到那片温意时,徒然睁开眼,惊醒过来。

    她心神震荡,对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明悟大半,可终究还是想自欺欺人,缓解开瞧。

    ——不是月信。哈——季平安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猛跳,浑身上下似乎还泛着那种直达神魂的痛,下意识先是瑟缩蜷起抱住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松,像被伤过所以格外警惕的小兽,先是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里?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商会,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交位前需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月余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将她拉扯大的师尊,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捡起了这枚沉重的首座令牌。

    水倦云一手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沈之虞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执起旁的一杯茶浅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沈之虞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盏,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同外面一样以为你死了。”

    沈之虞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沈之虞当初实在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就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多重的伤,实力难测。

    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这人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

    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沈之虞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沈之虞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各式见解。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问。

    这话一出来,沈之虞哑了火,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气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不怪她只记得这些,那时候沈之虞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总要凑热闹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被人误以为是来闹事的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

    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可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沈之虞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又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儿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沈之虞也会谈别的。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沈之虞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安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沈之虞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太熟悉了。

    季平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是师尊的房间。

    沉暖的檀香,舒适的紫檀木床,还有窗旁那张茶几,都熟悉得让她心尖发疼。

    她为什么在这儿?她不是在蓬莱吗?

    季平安只觉平日柔和的檀香熏得她难以呼吸,让她只想逃离。

    难道是梦?

    她摸了摸自个身上,的确没受什么损伤,缓缓松懈下来。

    果真是梦,师尊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

    季平安僵住。

    她分明感受到,自己丹田处充盈的灵海无影无踪,连灵根都不知去向。

    所以,那不是梦。

    季平安呼吸顿重,脸色全然灰败下来,那股痛意仿佛刻印在她神魂之中,光一回想便不住颤抖,胃里阵阵翻涌,疼得恶心。

    为什么……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季平安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季平安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沈之虞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沈之虞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

    让沈之虞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想谁来谁,屏风后款款走来女人的身影,最后停在床边,虚虚落下点暖香。

    季平安第一反应竟是惊惧,浑身战栗后退,而后才是怒,暴起揪住这女人的衣襟下扯,直直望进沈之虞琉璃色的眸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沈恼就沈难过,气到极致眼泪已经比她的话先一步淌出,流了满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师尊……

    沈之虞只是慢慢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手从自己领口处扯下,垂眼道,“徒儿可还记得你那次坠崖。”

    她实在冷静,神色淡淡,奇异让季平安压住了冲动,塌下肩,“我十岁那次?”

    “怎么了?”这会儿她不想喊沈之虞师尊,心里有些膈应。

    “那时徒儿说自己失去了意识,”沈之虞倾身,指尖搭在她眼尾,慢慢擦净那点泪水,“其实是煞气入体,这丝煞气不知为何与你共生,在你根骨显生之时才终于显现。”

    将带银钑花的图案移到了腰间正中的位置,季平安才重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问道:“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季平安是站着的,沈之虞仍旧坐在纳凉亭里面,视线很容易就落到了她腰间的位置。

    衣服很合身,将身体的弧度也隐约透露出来,劲瘦却不会过分纤细。

    沈之虞眸眼微动道:“你往前走一点。”

    季平安听话照做,只是迈了一步后,她便直接到了沈之虞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的呼吸慢了一瞬,还没有问出口对方想做什么,就看到沈之虞拿起了桌上被她落下的银鱼袋。

    纤细白皙的指尖勾着银鱼袋,在她系腰带的地方细细比着,似是要找到最为合适的位置。

    不知道有没有碰到,但季平安总感觉腰间的位置似乎有很细微的痒。

    像是羽毛扫过一般,从腰的位置蔓延到了脊背,连带着她的心都痒了几分。

    季平安身体都有些僵,不过也不敢乱动,等银鱼袋稳稳地挂好之后,她的呼吸才顺畅了许多。

    沈之虞收回手,摩挲了下指腹后道:“没有问题了。”

    刚威胁过对方,也要适当安抚。

    随手帮忙调整一下衣服,也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季平安眨眨眼,缓了会儿脑子才跟上来,道了句:“谢谢殿下。”

    对方竟然亲手帮她挂了银鱼袋!

    “不用谢。”沈之虞此时也站起来,和跟着的云琴道:“备去宫里的马车。”

    季平安走在她身旁,银鱼袋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季平安接过,试图转头看自己背后的伤,但伤在左肩膀到腰部的位置,她完全看不到,更不用说自己抹药了。

    她眨眨眼睛,只能看向沈之虞,“我自己好像不太行,善良漂亮大方的阿九能不能帮……”我抹药?

    “闭嘴。”

    话还没有说话,便被沈之虞打断。

    季平安心里叹口气,能让沈之虞帮她拿药就不错了,抹药还是她自己来吧。

    只是她刚打开药罐的盖子,便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道:

    “转过身去,脱衣服。”

    第 23 章   第 23 章

    “啊?”季平安听到这话,下意识抬头看向沈之虞。

    脖颈抬起来的时候,牵连到肩膀,疼痛顺着肩撕扯到腰的位置,她又忍不住嘶了声。

    沈之虞:“没听见?”沈之虞问道,“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听见了听见了”,季平安连忙应道,然后声音小了些:“就是有些不太敢相信。”

    沈之虞的声音和性子一样冷,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无端多了些暧昧。

    “怎么不敢相信?”沈之虞从她的手上接过药膏。

    季平安看着她手上的陶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同在梦中一般。

    她们两人说话的时候,猎场里面的其他官员也注意到了她们。

    一位是朝堂新秀,前途无量。一位是公主驸马,目前公主和皇帝面前的红人。

    两个人在传言中还是情敌,众人看的眼睛都不敢眨。

    等江书思拂袖而走的时候,他们内心都忍不住叹一句,看来这位驸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啊。

    见江书思背影消失后,工部员外郎关舫主动走到季平安的面前,道:“驸马,现在天气热,您在遮阳帐先歇息片刻,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再和我说。”

    季平安看过去,不仅有茶水,还有糕点、水果、扇子,旁边摆着解暑用的冰块,甚至连话本这种解闷逗趣用的东西都放的整整齐齐。

    季平安笑了下,道:“关大人准备的很齐全啊。”

    关舫也笑着回道:“这不是昨天知道驸马要来,臣就提前命人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毕竟他们都知道驸马就是个猎户,哪能在夏苗的事情帮上忙,不添乱就行了。

    季平安嗯了声,换了个话题问道:“执金吾和户部的人呢?”

    夏苗皇帝要亲自参与,算得上是大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保证狩猎过程中足够安全。

    工部要负责严严实实地围住猎场,防止多余的人进到里面来。

    执金吾要提前进林子里面排除隐患,不让凶猛的动物出现在皇帝面前。

    户部管得就是银子,支出的多与少也全看户部。

    至于礼部的人,应该就是江书思,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关舫道:“他们在猎场的西边,可能暂时过不来。”

    季平安看着他,问道:“过不来?”她低低柔柔解释,手上动作也轻,似春风拂面,眼底满是温和。

    季平安却再难接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偏头躲开来,离她远了些。

    沈之虞一顿,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是收回手,指尖蒸干了那抹水色,“除煞本就艰难,再加之此煞与徒儿神魂交缠,若贸然分离,易伤根本,但任你修炼下去也不行,得了灵气助长,这丝煞气亦会愈发融入你的根骨。”

    “只能是在结丹前筑基巅峰之际,身体接近金丹修士那般强韧,能撑得住消煞之痛,煞气又还没彻底与神魂融合,此时利用阵法祓除最为合适。”

    她解释如此多,季平安却只是觉得自己可悲,轻声问,“为何不告诉我呢?”

    “为何什么也不说?”

    “为何不过问我的意见?”季平安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唉,为师都晓得,徒儿若不愿见我,出去便是,只不过这功法啊,”沈之虞悠闲欣赏自个柔白纤长的手,叹气道,“看来是给不了你了。”

    嗯?功法?

    季平安猛一抬头,惊讶看她,“什么功法?”

    “为师既说过要给你找个能重修的法子,”女人今日穿得清凉,又不出门,墨发散开随意披在身后,柔润垂下一缕在胸前,季平安能闻到她身上除却那阵熟悉的檀香,还有一丝皂荚的味道,应是刚沐浴不久。

    “自然不会食言。”“我现在是愈发好奇你那个徒儿了。”水倦云与她商议完,忽扬了扬唇,轻道。

    沈之虞不想同她多谈这个,起身理了理衣摆,“届时你便知,何故现在多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水倦云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但粉衣女人没再久留,只一句话,彻底切断了这次座谈。

    她眉梢沉沉离去,眼中没有半点与旧友重聚的喜色,谈过之后更加忧虑。

    沈之虞一路行出首座府邸,飘飘然回了客栈,她与小徒儿两间客房连于一起,一左一右,只消回房后用神识往旁一探,便知对方在哪儿。

    嗯?

    这孩子是在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

    季平安一瞬想的是不可能,但她没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沈之虞身上,不信也得信。

    画本一事远不如修炼重要,被她果断搁置,银发姑娘逼迫自己放下芥蒂,切切问,“是何法子?”

    “嗯……你过来。”沈之虞凤眸带笑,显然很满意她这般求知若渴的姿态,抬手朝她勾了勾指尖。

    窗前矮榻上,轻衫女人背光,周身盈一层光晕,愈发柔和,身姿躺得随意,又笑得柔媚,眼下那颗小小红痣随她眼尾稍动,徒给她面容多添了几分昳丽。

    季平安慢慢地,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她已经凑到床边,只得顺女人的手倾下身子去听,心头乱麻,还带着点遗留之痛。

    鼻翼间浮动檀香与细微皂荚味让季平安忍不住将吐息放轻又放轻,几近到了屏息的地步。

    有点嘈杂,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明显。

    只一瞬,季平安反应过来,羞意转成恼意,“您要说什么,不会又在唬我吧?”

    沈之虞轻笑一声,调儿低柔,似诱哄,“怎么会,为师真的给你编了一个好功法……”

    季平安脖颈忽一重,妖冶美人已两手勾住她,额头与她相贴,“此法徒儿是第一个尝试的,”

    两人如今挨得极近,衣物交叠在一处,季平安血眸稍缩,掌心按在榻上稳住自己,心跳只这一瞬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师尊的温度轻轻包容了她,吐息扑洒过来,呵气如兰,像朝眠峰上缠绵的晚风,总爱勾人脸面。

    贴得有点太近了,季平安思绪凝滞,只能模糊瞧见师尊微红的唇色,看着……似乎很好亲?

    女人似能察觉她的想法一般,抬手当真抚上了她的脸,季平安痒得一激灵,识海中忽涌入一大片画面与咒语。

    那些个画面里的动作大多是两人相交,痴痴缠缠,犹如情人般亲密无间的姿态。

    比那画本更惹人羞愤。

    季平安闭眼深深颤息,“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师尊。”她睁眼,血眸略带嘲意。

    沉沉望进沈之虞眼底。

    季平安在房间里把官服和里边的内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凭着自己的感觉穿到了身上。

    沈之虞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才道:“腰带系反了,银钑花在外面。”

    季平安低头看过去,也看到了系腰处,银刻出来的白鹇图案被她翻到了里面,贴着浅青色的官服。

    只是个腰带,她也没有再回一趟房间。

    不用猜她就能知道,估计是执金吾和户部的人看不上她,懒得过来打交道,索性让关舫自己应付了。

    还有遮阳帐下面的东西,也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只是个平民驸马而已,但关舫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气势,像是七公主来了一样。

    他想敷衍的话到嘴边变了一个意思:“我这就让人把他们叫回来。”

    季平安嗯了声,“不着急,让他们先忙,之后再见面也可以。”

    关舫还没有松一口气,就又听到季平安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下次见面,各位大人也记得把去年和今年夏苗的路线、参与官员、守卫安排、猎物情况和账本准备好,可有问题?”

    关舫:“……”

    问题大了!

    他本来以为驸马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分明比谁都懂!

    一开口要的就是这些重要的东西。

    季平安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关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

    当然有难处!

    工部采买东西谁不捞点好处?

    守卫排班的时候,官家子弟自然要排在更安全的地方。

    至于林子里面的猎物,谁会真的拿命去探,随便在林子里面转两圈算了。

    更不用说,还有人交代他的那件事。

    关舫道:“驸马,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再者也要慢慢调整……”

    总而言之,便是一个字:拖!

    想要可以,但是要等。

    等来等去,也就到夏苗开始的时候,自然也就不用准备这些东西。

    季平安听完,善解人意地道:“关大人说的不错,只是……”

    “夏苗关乎的可是朝廷社稷,关乎的可是当今圣上和诸位官员的安全,容不得马虎。”

    “若是时间太过紧张,不若我奏请皇上,推迟夏苗时间,重新选个好日子如何?”

    说话的时候,季平安始终都是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但关舫怎么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皇上委派的人过来要东西,你拿不出来岂不是办事不力?

    身为朝廷官员,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头上的乌纱帽还要不要?

    关舫感觉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这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

    但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道:“驸马且放心,时间虽然紧张,但我们赶赶时间,肯定要把驸马要的东西整理出来。”

    季平安笑着点头,“那就好,辛苦关大人了。”

    又见了猎场里面一些人,看了看现在的进度情况后,她也准备回府。

    路上,季平安把系统叫了出来。

    季平安:“系统,我的[读心术]是不是还没有用?”

    季平安把瓦罐放到房顶上,侧身看向屋檐下面,恰好和沈之虞对上视线。

    她眨眨眼问道:“刚才是你扶的梯子?”

    “顺手。”沈之虞道。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季平安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季平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季平安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沈之虞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季平安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沈之虞教的,就都想学,若沈之虞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季平安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沈之虞,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沈之虞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沈之虞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沈之虞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沈之虞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

    她靠的近,看到梯子在摇晃后便下意识伸手,现在说完这话,她便松开了手。

    季平安笑了下,“谢谢阿九~”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沈之虞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沈之虞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季平安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沈之虞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季平安挪不开眼。“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季平安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季平安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沈之虞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沈之虞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季平安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沈之虞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季平安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沈之虞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沈之虞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季平安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季平安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

    季平安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沈之虞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沈之虞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季平安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沈之虞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季平安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沈之虞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季平安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季平安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沈之虞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季平安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沈之虞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季平安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第 24 章   第 24 章

    季平安脸上的笑太过明显,沈之虞反倒有几分不自然。

    她松开扶着梯子的手,道了声“随你”后便离开。

    立在地面上的梯子又开始摇晃,季平安急急忙忙稳住重心,再抬头的只看到了沈之虞已经到了院子的另一边,看正在晒着的被褥。

    旁边的富贵这时也道:“我帮你扶住梯子,不用担心。”

    季平安感动地道:“还是姐妹靠谱。”

    富贵:“……不用这么说。”

    说完,她又问道:“你……平时和阿九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别害怕。”

    手心贴着手背,指尖挨着指尖,季平安早已经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理解了此时的情况。

    她的马匹失控后,沈之虞便骑着马赶到了她身边,慢慢让两只马匹的速度差不多。

    等到时机差不多后,便跨到了她的马匹身上。

    季平安感受着从耳边吹过的风,心跳还是很快。

    她轻舒了口气道:“不害怕,你也小心些。”

    沈之虞嗯了声,手贴着季平安握缰绳的手,游刃有余地控制住马匹。

    马场的护卫,看着马匹上的两人,黑色和红色的骑装叠在一起,不分彼此,他们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失控的马慢慢冷静下来,沈之虞掉了个头后骑向了沈弘星的位置。

    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和沈弘星只隔了三米,沈之虞还是没有降低速度。

    沈弘星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骑着马直接冲过来,连躲闪都来不及,只能急声道:“七妹!”

    三米、两米、一米……下山的确热闹,对边临来说有趣。

    但于季平安而言,她默不作声屏了气。

    “不若你去玩吧,我找个地方歇会。”她再忍不下去,同边临说了一句。

    “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去?”边临大骇,非常不解,但见季平安难受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她还是妥协了,与人一道挤出人群去。

    这巷子里无人,季平安缓和了些,松懈下来,“你不必迁就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拂了好友的兴致。

    边临撞了撞她的肩,“你都没尽兴我玩什么。”

    “这儿小巷虽然人少,但是看着也能逛逛,一道走走吧。”

    季平安才抬头去看,这条小巷很深,两旁也没什么店家,稀疏有几户人家卖的甜口小吃。

    至少清净,她点点头,和边临一齐进去。

    这巷子也不深,很快到了尽头,那石墙前支起来一方小破书摊,旁竖了一道帆幅,上书“您想要的我应有尽有。”

    字挺丑的。

    季平安皱了皱眉,一眼过去先是想到这个。

    再看,书摊后是一位女子,身上穿着件藏青衣袍,挽了一个圆顶发髻,额前垂落两缕乌发,看着不太规整,人很散漫靠在躺椅里。

    像个神棍,季平安对她第二印象便如此出来。

    “哟,来客啦?”见她们二人走来,书摊老板坐正,笑眯眯出声。

    季平安不想同这人多说什么,拉过边临抬脚就要走。

    那女子却是急了,连忙喊住们,“等等,等等,客人您别走啊,我这儿好东西可不少,您要是走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

    她这话里的好东西让边临停了步子,扯着季平安回来,好奇问,“什么好东西?”

    书摊老板邪邪一笑,从那摊面上抽出一本,递过去,“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季平安见她神神秘秘的,太像骗子,正想提醒边临。

    但这姑娘眼也不眨就接过那本书,两人站得近,季平安一眼就能瞧到书封上四个大字——《皇嫂轻点》。

    她顿住,直觉不太对劲,“等……”

    边临不愧为胆大的,想也不想就翻开了书,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面了这册子里生动形象的图画。

    竹林影影绰绰的偏亭中,赫然画着两道朦胧交缠的女子身影,下面那个仰头红唇微张,柳眸半眯,正勾着另一位女人的脖颈……

    啪——

    季平安劈手夺过那书合上。

    血眸震颤。

    “诶!客人您别把书摔了!”那书摊老板见季平安手抖得漏筛似的,连忙起身把书捞回来,心疼地翻看好几眼,哀嚎道,“这可是我熬了好几夜才画出来的呢。”

    她这一翻看,书中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又飞漏出来,落得季平安满眼都是,呼吸不住一哆嗦。

    紧接着听她这话,更是震惊,“这,这是你画的?”

    画的都是些什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些怎么卖?”她还在震惊的功夫,边临已经是上前去,指了指那堆书,从季平安这儿看去,分明能见这姑娘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遇到识货的,书摊老板可就来劲了,将面前几本册子一摆,声情并茂同她介绍道,“这儿是有女子出海游历,途中遇一貌美鲛人的风流韵事。”

    “这儿是富家千金背着自己娘亲同小娘日夜相处的深闺温情。”

    “这儿……”

    季平安听得头皮发麻,浑身点着了一般腾然发热,质问边临道,“你不会真要买吧?”

    边临转头疑惑,“小师祖没看过?”

    她应该看过吗?!季平安不可置信回视她。

    看来的确是她孤陋寡闻,边临很快就和书摊老板聊得火热,眨眼选了好几本,那摊主也说到兴头上,叹息起来,“其实我本来是个符修。”

    符修?季平安眨眨眼,终于从放空中回神,竖起耳朵。

    “画符只有那些个大能才卖得出去,我们底层符修赚的都是辛苦钱,卖符还不如卖这些三流艳俗本子赚得多。”颓散女人靠回躺椅上,整个人都悲丧起来。

    “遇见你们也算有缘,买了书就多给你们送一本吧。”

    她送书一类的话季平安权当没听见,只是落在前一句。

    “难不成符修都会画这些?”她喃喃问出声。怪不得边临这么早便要带自己过来,季平安占一席座,回头望身后的人头攒动,狠狠打了个寒噤。

    若晚一些,怕是只能来看这无尽人海,听也不一定能听见。

    边临也叹,“不是每时都这么热闹,是今日乐阁大师姐,徐吟萧也会来奏曲儿,才这般人多。”

    “于我二人而言,也有用么?”季平安只关心这个,她如今快要摸到筑基的门槛,对灵力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已能随意控制灵火的大小和热度。

    按书中所言,炼气是把周遭灵气引入自身,再通过灵根转化出来,故每个人所凝练的灵力都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将这些气聚拢压成液状存于丹田,是为筑基。

    她体内灵气现如今成雾,离灵液还差一点儿,若真有这妙处,不能浪费才是。

    边临惊恐看向她,“小师祖,您不会真要来修炼的吧?”

    虽说琴音的确有这作用,但也没谁真会在听曲儿的时候就地打坐修炼,毕竟大多数姊妹都是为看一眼吟萧师姐来的。

    “不能吗?”季平安蹙眉问。

    “可,可以……”边临放弃劝说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把人骗来时说的是琴音之妙用,要是说徐师姐如何好看,弹琴如何赏心悦目,那估计小师祖压根不会理睬她。

    琴音的确好听,季平安不至于连这点鉴赏能力也没有,但她最关注的还是体内正流转的灵气。

    果真是有三倍之用,她浑身毛孔舒张,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欢快地吸纳着周遭灵气,愈转愈快,最后竟形成一团漩涡,飞速搅动丹田处那团云雾,逐渐凝出一点点水色。

    边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旁边怎的突然来这么大一阵灵力波动,她偏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师祖这是,快要筑基了。

    师尊,也会吗?大凶。这是何处?

    季平安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季平安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季平安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季平安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季平安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沈之虞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沈之虞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季平安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沈之虞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季平安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沈之虞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沈之虞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沈之虞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之虞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沈之虞眼神淡漠,拉紧缰绳,马匹的前蹄抬到半高处,恰恰好停在了沈弘星的眼前。

    她仍旧坐在马上,看着脸色被吓得有些苍白的沈弘星,平静地问道:“皇兄,你是在欺负我的驸马吗?”

    沈之虞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处在她们周围的人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底也各有想法。

    但无论是五皇子,还是七公主,他们都惹不起,只能当做听不到、看不到。

    沈弘星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吓得连气息都有些急促。

    不仅是因为朝他冲过来的没有减速的马匹,更是因为沈之虞刚才的那个眼神。

    冷静、淡漠、里面藏着凌厉,像是真的会让马踏过他的身体。

    沈弘星缓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道:“七妹可能误会了。”

    沈之虞和季平安这时候也从马上下来,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差不多,气势甚至还带着些相似。

    有沈之虞在,季平安便安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也不多说话,总归她们不会吃亏。

    她可是还记得刚才的事情。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沈之虞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季平安拿过药便离开了,商陆本想送她,但季平安不想麻烦别人,遂婉拒。

    商陆将逃跑的黑球——祈明草递给师尊,不经意问道,“师尊,你方才收了小师祖的方子时,为何惊讶?”

    向善生垂眼干脆利落地拧断黑球头上两根嫩草,不顾黑球的刺耳尖啸把草震成粉末,随意道,“那药性太烈,用在这孩子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暴毙。”

    “这也不一定是要用在她身上吧?”商陆忽噤了声。

    师尊懂得比她多,如此说想来是明白了什么。

    想到那孩子乖巧的性子,商陆拧了眉,“那您怎么还要给她。”

    向善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这是仙尊的要求。”

    商陆忽就沉默了。沉青峰不同于朝眠峰,没有什么山涧瀑布,漫山是大片灵田,郁郁葱葱,再往上望去,快到山顶才有稀疏的林子。

    走出吊桥便是四五条小道,都不知通往何处。

    虽说各峰间有吊桥相通,但季平安依旧走得微喘,停在原地边歇息边思忖,决定随便选一条,遇着人再问路。

    可现下时辰尚早,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唯有些雾气还凝在路边灌木上。

    她蹙了眉,有些担忧,自己不会五条道都走上一遍也遇不见人吧。

    忽的,小道前传来一阵骚动。

    “前面那位小友!快把它拦下!”一道清亮的女声飞来,带着极具穿透力的音色,成功引得季平安疑惑抬头。

    只见远处有一个黑球边飞边发出点诡异的哇声,不等她反应,就已炮弹一般扎进她怀里。

    季平安被它猛然一撞,撑不住倒退三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尾椎顿时如裂开般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浑身发软,但念着刚刚那道声音,还是下意识把罪魁祸首死死抱住。

    什么东西?!

    她垂头去看,发现怀里这黑球还顶了两根细长嫩绿的草,一摇一颤,似乎在害怕。

    季平安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痛,只能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疼哭出来。

    “小友!谢——诶?凡人?”清亮女声很快赶至她身边,才谢了一半就多了几分慌乱。

    “小友你没事吧?!”

    季平安含着泪望去,就瞧见个珠圆玉润的白衣姑娘满脸忧色地刹在自己跟前,大抵是跑得急,鬓发略显凌乱。

    “小友你等等。”白衣姑娘很快蹲下来,先是提走那颗黑球,才拾起她手,指尖泛起青亮的光,放出一缕丝状灵气钻入她腕间。

    体内有股清凉气息滑过,季平安不由抖了下。

    白衣姑娘抬头歉道,“别怕,只是疗伤。”

    那道凉气落入身子各处关窍,最后汇聚于尾椎之处,果真不再痛了。

    “我叫商陆,是向长老的门生,妹妹你一个凡人怎的会在这儿?”

    “向长老……是药阁长老吗?”季平安先注意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虽说造了一罪,但若能遇见个认识长老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算亏,如此想着,她撑身起来,揉了揉屁股。

    “你是来找师尊的?叫什么名字?”商陆有些疑惑,她瞧季平安年纪不大,估摸着也还没测过根骨,应当在掌门峰上住着才是,怎的自己一个人跑来沉青峰了。

    还要找长老,真是奇怪。

    玉镯方位在隔壁。季平安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沈之虞。

    季平安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季平安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咚——话音刚落,掌门就被弹了道灵气,一个后仰,跌回了宝座,哎呦一声揉揉自己的老腰。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沈之虞垂眼冷道。

    季平安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这宗门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本座怎么会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是路过见她遇上山洪,顺手救下而已。”沈之虞捏了捏季平安的手,笑吟吟道。

    “看这孩子也无别的去处,便捡了回来,”她目光落回季平安身上,“你说是不是?”

    季平安手被她钳制着,又想到那把暗红色的纸伞,抿唇识趣道,“我无处可去,便求着仙子收留了,可会麻烦你们?”

    掌门很难相信,但见小姑娘如此说,也只好不再坚持,转而去低头去看她,“小家伙,你唤作什么名字?”

    季平安初来此地,又见不熟之人,很是拘谨,只乖巧回她,“季平安。”

    “季平安?”

    “挺好,是个寓意美满的名字。”掌门听了念叨一句,朝她友好笑笑,季平安不免对其多了点好感。

    掌门看着似乎也是位好人。

    白衣女人手一翻取出本册子,正要落笔,却停了,望向沈之虞,“老祖,她?”

    沈之虞得她视线,又将这份目光落回季平安身上,笑道,“你可要做本座的徒儿?”

    季平安茫然与她对视,迟疑道,“做与不做有和不同?”

    若有其他门生听见这话,怕是要捶胸顿足骂她傻子,上清宗唯一一位仙尊开口要收人,她居然犹豫。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成仙?上清宗唯有内门学子可以修炼,做本座徒儿便能直接进入内门,若不做,就从外门当起吧。”

    季平安如此一听便应了,连忙点头,“好,我跟你。”她也没听懂,但仙子这么厉害,想来应下是不会出错的。

    沈之虞轻盈一笑,捏捏她脸颊,“答应得挺爽快。”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季平安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沈之虞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沈弘星当时连眼睛都闭了起来,整个身体都有些抖,比她被失控的马带着跑的时候还要狼狈。

    不得不说,这种以牙还牙的方式报仇,让她整个人都爽了。

    “误会?”沈之虞看向旁边的云琴,问道:“是误会吗?”

    云琴道:“驸马已经和五殿下说过刚开始学骑马,但是五殿下执意要与驸马比试,并且用马鞭抽了马匹,才会失控。”

    她说的都是事实,马场里面也有其他的人能够证明,沈弘星无法辩驳。

    他只能道:“这不是驸马坐在马上有模有样,我以为她在谦虚,谁知道驸马是真的不会呢。”

    季平安捏了捏岁岁的小手,比了个口型道:“阿姐没事。”

    见小孩眼里的担忧少了些后,她才重新抬头,听着两人的对话。

    沈之虞看着沈弘星,道:“皇兄只有这一句话要说?”

    “不然如何?”沈弘星道:“七妹也不是一点错没有,不是吗?”

    他确实是有意的,想看看沈之虞对这个驸马的重视程度。

    只是没有想到,沈之虞竟然会这么重视季平安。

    不仅亲自救了人,现在还当众质问起他来。

    沈之虞:“我为何这样,皇兄自然心知肚明。”

    若是她今日稍微表现出一点对季平安的漠视,沈弘星往后便会变本加厉地针对对方。

    而且不仅是沈弘星,京城中任何一人都会有这个想法,肆意地欺负季平安。

    时辰已经快到中午,太阳升到高处,阳光热烈还有些亮地晃眼。

    不过季平安现在却没有心思关心,她的视线落在沈之虞的脸上。

    对方的脸色苍白,身体正在发着抖,还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季平安都要担心会不会咬出血来。

    她摸了摸沈之虞的额头,全是冷汗。

    但尽管她动作这么大,沈之虞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整个人像是沉入了很深的梦魇。

    季平安往前靠抱住了她,手指卡进沈之虞咬的嫣红的唇齿间,沉声道:“阿九,醒醒。”

    第 25 章   第 25 章

    “阿九?”

    季平安沉声叫着人,但是沈之虞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眼眸紧闭,向来平静的面容上此刻全是痛苦的神色。

    沈之虞的唇紧紧地咬着,嘴角已经能看到些血色,季平安费了些力气才将手指卡进她的唇瓣中,防止伤得更重。

    余下的那只手,她帮忙擦着沈之虞额头上的冷汗,偏偏擦下去又会冒出来。

    沈之虞之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头疼加上自伤,不像是生病,但是比生病还要让季平安担心。

    她坐起来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怀中,在她耳边问道:“阿九?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之虞的头抵在她的颈窝处,紊乱的呼吸尽数落在季平安的耳廓后,模糊间发出了点很小的声音。

    沈之虞眯了眯眼道:“若是皇兄坚持认为自己没有错,不若让父皇评评理。”

    沈弘星想继续说的话顿在嘴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现在正器重着沈之虞。

    自己的势力刚折损了个昭武侯,朝中其他人也在虎视眈眈。

    若是这件事被奏了上去,皇帝很有可能会借这次机会发挥。

    他抿了抿唇,道:“父皇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也用不得烦扰父皇。”

    “无论如何,此事都是皇兄考虑不周,我在这里也给七妹道个歉。”

    沈之虞淡淡提醒他道:“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向一个平民道歉,沈弘星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更遑论做。

    但眼下这情况,他也没有选择,只能咬牙道:“驸马,刚才确实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

    季平安适时开口,却没有应下他的话,只道:“殿下,我的头好像有些疼,胳膊和腿也有些疼。”

    既然坑了她,只有口头的道歉怎么够,怎么也要被她狠狠敲上一笔。

    沈之虞的视线也落到了沈弘星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他表态。

    沈弘星几乎要被气笑,骑个马怎么头就开始疼了。

    但偏偏还分不清季平安到底是真的愚蠢,还是故意不接他的话。

    沈弘星:“我的府里有上好的燕窝和补品,等回去便让人送到公主府上,也算做赔礼道歉。”

    季平安“小声”地在沈之虞耳边问:“殿下,皇兄府上的补品必然不错,不若下次进宫带给父皇?”

    沈弘星:“……”

    “黄金一千两。”“就记本座名下,”她回头对掌门道,“亲传。”

    掌门惊诧看她,“老祖,确定吗?”

    亲传?季平安不明觉厉,只能靠掌门的表情分辨是非好坏。

    “嗯。”

    她抬头看,是仙子没什么犹豫地应了。

    那本记录了上清宗所有门生籍贯兼之师从何处的册子,就这样多了季平安的名字。

    落在道元仙尊名下的一片空白之处。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之后沈之虞本要带季平安走,但掌门拦住她,说是有要事商议,她便先找殿外学子将这孩子送了回去。

    季平安走前还往后看了看沈之虞——她如今师尊的背影,但沈之虞瞧也没再瞧她,可见这女人根本没有目送她的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说不上为何,只好沉默跟着那位师姐离开。

    “作甚?”沈之虞寻了大殿一处交椅坐下,斜靠在椅子上懒问。

    “这孩子来路不明,您直接收为亲传未免太”掌门蹙眉斟酌道。

    她瞧这孩子外貌太过奇异,心中隐隐有不安,但不好对着人孩子当面直言,只好拦下老祖商讨。

    “她是本座这三百年来见过唯一一个银发血眸,如此样貌的人,”沈之虞凤眸里盈着复杂神色,缓抬眼,直对上掌门忧虑的目光。

    “三百年往前,也只有一个。”

    掌门周身一震,不敢说话了。

    半晌,她低头呢喃,“难道真是那位?”

    沈之虞没再多说,她知晓自己将这孩子带回来最重要一个原因,其实是那块红玉。

    他的话音落下,季平安的脸上立刻挂上个笑:“皇兄说的哪里的话,我们既然是一家人,皇兄又怎么会害我。”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芥蒂,道:“改日我再好好练马,精进骑术,也找皇兄再比试一场。”

    当然,黄金最好快点送到公主府上~

    沈弘星已经没有了说场面话的心思,简单应了几句后便带着人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季平安才笑着看向沈之虞。

    “若果没有殿下,我今日可真的要摔惨了。”

    沈之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了片刻后,问道:“可有受伤?”

    季平安摇头道:“我一点儿事没有,就是马突然跑起来的时候,把我吓到了。”

    沈之虞道:“刚才不是说头疼?”

    季平安反应了会儿,才笑着道:“当时想坑他,我随便说的。”

    没有想到,沈之虞竟然放在了心上。

    沈之虞嗯了声,“要不要回府?”

    季平安想了下道:“我再练会儿吧。”“师尊,这样挨着有点热……”季平安再忍不下去,皱眉抵住她肩头,轻声推拒。

    如今她过了十七,身子也日渐抽条,已然是和沈之虞差不多高,兴许还高过一丝,再不是当初那个尚还年幼的孩子,对师尊总有一种莫名的羞意,不喜欢被靠得太近。

    她这般推拒,但沈之虞只是想寻处地方坐,平时行事又没什么拘束,习惯性找人贴靠着,不觉得有何问题,听了她声音才偏头去看。

    一眼就瞧见小徒儿微红的耳尖,愣了下神,“徒儿还挺金贵,挨得近些耳朵都热红了。”

    季平安听完一僵,耳尖更红。

    但好在师尊她总算是撤开一些,直了腰,懒洋洋道,“这次画的不错,若方才没手抖就能用。”

    耳旁热息远去,季平安悄悄吐出口气,动动手脚,恍觉半边身子刚刚绷得太僵,有些发麻。

    “师尊平日为何画得如此轻松?”她只觉沈之虞是在安慰她罢了,想到师尊平日画符那得心应手的样子,不免心生敬佩,还虚虚藏了点羡慕。

    她见过这女人虚空画符,只轻轻划动几笔,就能引动一方符咒,这是何等的厉害。

    “你若同为师一般画了几百年,再如何也该熟了。”沈之虞看她几眼,终究是没把自己第一次画符便成功的事说出来。

    怕打击徒儿自尊心。

    只是牵过她的手,慢慢道,“你落笔不稳,轻一笔重一笔,注入灵力自然难控制,唯有手稳,心稳,神稳。”

    “下笔方有神助。”

    女人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执起笔,牵引着她一点点在符纸上描绘。

    季平安彼时满眼只有她浓墨般柔顺的发丝,露出一小块的玉白耳垂,满心只有身侧贴靠过来的暖柔馨香,手背上绵软的触感。

    心不稳,神也不稳。

    或许是她实在孺子不可教也,沈之虞也教累了,终于把她从朝眠峰放了出来。

    或者说,扔了出去。

    今夜无月,季平安只能在满天星子的天幕下,叩开了边临的门。

    “我没处去。”银发姑娘背后是闪烁星辰,银发也如披上一层星辉,柔柔晕光,晃得边临睁不开眼。

    紫衣姑娘哈欠连天,困得声音一会儿低一会儿高的,“小师祖又和仙尊闹矛盾了呀……”

    季平安有时候宁愿她是个傻子。

    但好歹是过了一夜,第二日边临才清醒过来问她,“好几年没见你,那日你回去之后也不来学堂,”

    她斟酌道,“我还以为你被仙尊禁了足。”

    季平安木然想,被按在桌前画了好几年的符,也算是禁足吧。

    不,比禁足还折磨人。

    她那时以为看完两三本便差不多,但沈之虞全然没想放过她,看完一本就接着下一本送来。

    银发姑娘一想到那摞如山高的书籍,猛然抖了下。

    若说她畅然汲取知识的人生中最讨厌的是什么,那只有一个——就是符箓。

    比学堂里学的任何东西都可怕的多。

    季平安不想再提这个,无事可谈只好关心起友人的近况,“你如今还住这儿,是进了兽阁?”

    上过学堂之后,定会分去各大峰上,边临还想留在云疏峰,只能是选择兽阁,但是她十分疑惑,只记得当初边临应当是喜欢剑道才是,怎么会选择御兽。

    “没。”边临讲起这个就心口疼,“我偷跑出来的。”

    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人诉苦,边临倒豆子一般把这几年受过的苦全倒了出来。

    季平安才知道她最后还是拜入了陆无隅门下,且是亲传门生,以剑阁那少得可怜的收徒人数来看,这姑娘的天赋的确是冠绝众人。

    但因为她是陆长老时隔数十年终于遇到的称心徒儿,所以分外严苛,按边临的话来讲就是——

    “你是不知道,她从我干娘那抓了一只鸣晨鸟,每日太阳还没出来就打鸣,只一听见这声音,她就拿剑抽我起来!”

    “然后就开始练剑练剑练剑,一点都不让我出去放松,我都快练吐了。”

    “忒无趣!”

    看得出来边临怨念很大,季平安莫名想笑,又不好伤了友人的心,只能忍下,“那你如今修为到什么地步?”

    她这几年大多在画符,修炼得少,只到了筑基后期,按边临的修行程度来看,应当是到筑基巅峰才对,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吧。

    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成仙之路果真是沈走沈难,她炼气圆满只需三年,而今筑基至后期,居然需要四年才达到。

    “筑基后期。”边临淡道。

    嗯?季平安讶然,“以你的天赋,不至于才是。”

    “陆无隅那个老女人让我压境界,”边临摇头,“我剑道水平在她看来太低,配不上我如今修为,所以先压下与剑道一同突破。”

    她拧着眉头抱怨,“好多死要求,到底有哪个剑修像她这样修为境界与剑道境界一比一提升的。”

    “真是疯了。”

    季平安本想安慰她,但一想到沈之虞也是压着自己学画符,也沉默。

    两只姑娘痛苦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们都是难得从重压里脱出身来,边临一盘算,决定去乐阁撒欢,“今日吟萧师姐奏曲,上回你走了没能听完,不如现在又去一次?”

    季平安顿住,勾起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屁股似乎又在隐痛,她面露难色回绝道,“算了吧。”

    边临不知她为何这般反应,沉吟片刻,“那……下山?”

    刚才的事情,也让她的心里有了些危机感。

    往后骑马的时候应该不少,若是自己的骑术不精,岂不是次次都要沈之虞来救她。

    还是早点学会为好。

    沈之虞多看了她一眼,问道:“还可以吗?”

    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一般人都会有些畏惧。

    季平安点头:“可以的。”

    她现在对骑马完全不害怕,脑袋里面想的全是沈之虞刚才救她的事情。

    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想着她也要像对方一样厉害。

    沈之虞也不再坚持,随了她的心意。

    季平安再上马的时候,沈之虞也没有再往远处走,慢步骑着当做放松,偶尔和岁岁说上几句话。

    “殿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季平安道。

    她现在基本能控制住马行走的方向,还能分出些神来想其他的事情。

    沈之虞:“什么?”

    季平安:“如果我问殿下要黄金千两,殿下会觉得多吗?”

    沈之虞道:“不算少。”

    黄金千两可以拿出来,但绝对算不上少。

    她回答完后,也明白了季平安的意思:“你想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季平安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莫辞盈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季平安被她一句可爱镇住,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季平安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季平安,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沈之虞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季平安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季平安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季平安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季平安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季平安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儿?”

    季平安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知道元仙尊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季平安也放心了,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怔,才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季平安若有所思点头。

    药阁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虞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季平安愈发放松,慢慢才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季平安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季平安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不显,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季平安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季平安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季平安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季平安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季平安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季平安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沈之虞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季平安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安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沈之虞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季平安步子一停。

    季平安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狐疑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季平安点头,“他说出来黄金千两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把钱放在心上。”

    这只能说明,沈弘星有的钱比这要多得多,黄金千两不过是里面的九牛一毛。

    沈之虞道:“我会派人去查。”

    季平安笑了下,应了句好。

    等到她们傍晚离开后,马场的事情也被传了出去,被加工成了无数个版本。

    有说公主舍身救人,以自己的命换其他人的命,也有人说,公主为了驸马不惜和五皇子对着干。

    但不管是什么版本,都证明了公主是真的重视这位驸马。

    但这些传言也只传了一两天,之后便销声匿迹,彻底被人压了下去。

    箭上正稳稳地叉着一条鱼,尚且有呼吸的鱼摆动着尾巴,试图逃脱这种困境,可惜季平安没有给它机会。

    “今天我们能吃鱼了。”

    季平安把鱼从箭上取下来,扔到背篓里,便抬头看向沈之虞,准备问问对方喜欢什么吃法。

    只是,她首先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那张脸,而是泛着寒芒的箭。

    沈之虞不知何时拿起了她放在旁边的弓,箭搭在弦上,对准的正是季平安这个方向。

    近在咫尺。

    第 26 章   第 26 章

    沈之虞的左手紧握着弓臂,前不久季平安刚在那里缠了两三圈灰褐色的旧布,握起来会更加舒服。

    她两手手臂拉平,挺直的肩部线条一览无余,更突出了她纤长高挑的身型。

    沈之虞的视线依旧冷静,始终看向前方,太过沉稳,仿若没有任何事情能在她这里掀起半分波澜。

    箭搭在绷紧的弦上,只要松开手,箭便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射向目标。

    不得不承认,沈之虞无论是拉弓还是射箭的姿势都格外漂亮。

    她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江书思,问道:“江大人,还有事吗?”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人,江书思甚至有种感觉,对方根本没有失忆。

    但这种事情没有必要说谎,江书思的语气滞涩一瞬,才开口道:“只是有机会看到殿下,想问问殿下身体还好吗?”

    沈之虞轻点头道:“还好。”

    江书思看了眼她身边的季平安,问道:“小姨……知道这件事吗?”

    虞思冬没有成亲,家中也没有孩子。

    因此把江书思接回到府里后,虞思冬想了想,便让她跟着沈之虞一起喊小姨,不让她感到拘束,顺便还能让沈之虞交交朋友。

    但很可惜,沈之虞的性格冷,哪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始终维持在不远不近的程度。

    沈之虞:“我给小姨去信了,她应该会知道。”

    江书思愣了下,才点点头:“那等小姨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团聚。”

    沈之虞应声,看了眼季平安后,才道:“到时也可让小姨认认驸马。”

    江书思本想通过这话,不着痕迹地显出她和沈之虞关系的亲近。

    但她没想到,沈之虞会说出来这话,直接将季平安也算作家人的范畴。

    但是驸马本身就是公主除了家人,最为亲近的人。

    甚至比她这个被捡来的人,还要正当合理。

    沈之虞便如此喜欢对方?“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季平安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季平安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季平安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安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季平安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季平安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季平安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季平安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季平安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沈之虞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沈之虞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沈之虞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沈之虞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季平安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沈之虞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沈之虞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沈之虞凤眸冷然,没忍住——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

    沈之虞墨发柔润落于身后,有些沐浴后的潮气,沾了几缕在背上,衬白更白,浓更浓,愈发突出她优沈的体态。

    季平安却没有欣赏的心思,猛然往后一转,磕磕绊绊道,“师,师尊,您穿好衣裳。”

    这屋里也燃了檀香,但经由一晚腌制后,季平安竟闻习惯了,不再觉着闷呛,或许她自己没发觉,但一身味道已同沈之虞相差无几。

    哼一声若有似无的笑,淡在满屋檀香里,随后被沈之虞的话掩盖,“忘了你腼腆的性子了。”

    “药给为师。”季平安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安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季平安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季平安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季平安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沈之虞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季平安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沈之虞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沈之虞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季平安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季平安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沈之虞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季平安慌了,忙去扶起她。

    沈之虞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季平安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沈之虞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季平安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季平安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沈之虞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季平安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季平安把药包揪在怀里,支支吾吾的,“您,您穿好了吗?”

    她自小如此,似乎是天生地对女人身子十分羞涩,渐渐就发展成不惯她人接近,也不敢亲近她人,加之自己从来只有被谩骂的份,更别提有什么伙伴能到互看身体的地步了。

    面对师尊也是这般。

    但沈之虞似乎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当然她或许有,可那也该是对着同龄女子,如今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难道还担心一个小屁孩对自己图谋不轨不成。

    “行了,转过来吧,该害羞的也应当是为师,你羞涩什么。”沈之虞披好衣袍无奈道。

    她方才画完符,身上有残留些朱砂同硫磺的气味,太难闻于是去沐浴了一番,回来换件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敲门声,若是贪欢和无忧,都会在门外候着,她便没有理会。

    结果回头一瞧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就跑进来,还说这说那的,好似她怎么她了一般。

    糟心孩子。

    季平安这会也发觉是自己无礼了,把药包递过去还低着头,温吞出声,“抱歉”

    “还低着头作甚?”沈之虞落眼看她,轻悠道。

    两人间静了一瞬,季平安才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

    女人尚未描眉染唇,眉色淡淡,唇色也淡淡,唯有一双丹凤眼美得恰到好处,眸光流盼,含一寸秋波,徒添几分柔意。

    眼尾那处红痣天生的艳红,被人揉显了一般,楚楚颤颤一点,太瞩目,夺人心神。

    季平安怕她生气,逼着自己与这女人对视,药包给过去,“那位向长老说,每日只需放一颗,用三停三,不可擅自多加。”

    沈之虞一挑眼,那点红痣也跟着动了动,害得季平安心口也一样动了动。

    她恍然发现,师尊于世俗目光而言,的确是极美的,只是自己鲜少去评价她人样貌,认识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觉。

    季平安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阅历,惊讶发现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如师尊这般面容美,周身气段也如此卓绝的人实在是少,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但要说美自然还是娘亲最好看,她兀自在心里点点头,把师尊往后排了排。

    “这会儿就已经知道长老名讳了?”女人声音带着浅笑打趣她。

    季平安一激灵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她徒儿告诉我的。”

    “连药阁大师姐也认识上了,唉,”沈之虞捏捏她脸,故作悲伤道,“果然为师迟早是要被抛弃的存在呢。”

    季平安头皮发麻,这女人捏她脸也不温柔,虽不至于痛,揉这揉那的很不舒适,往后退了一点儿。

    沈之虞也捏够了收手,“如何?你是要夜里用,还是现下用?”

    “夜,夜里吧。”季平安此时怕她,只想走,不欲多留。

    “那你自个玩去吧,晚上再过来。”墨发女人轻柔绕过她,往床帐旁的梳妆台去。

    许是沈之虞姿态太过随意,季平安也消了心慌,松一口气,转身退出去了。

    等回到房里,她心口落下大石又忽然提起。

    等等,师尊方才让她晚上去哪儿?学堂接连去了几年,季平安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季平安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季平安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季平安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哦不,有一位喜欢。

    季平安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季平安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季平安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

    无论提到什么,都能够想到对方?

    江书思只觉得心连着指尖都在疼,但她也不愿意在沈之虞面前太过狼狈。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勉强维持住镇定,道:“殿下说的是,我再去确认下夏苗祭祀的事情,就不打扰殿下了。”

    等看不见人的背影后,季平安才看着沈之虞,带着笑的问:“殿下怎么还特意提我一嘴,人家明明就没想和我一起吃饭。”

    沈之虞:“你看出来了?”

    季平安的眉微微挑了下:“这么说,殿下是承认拿我当挡箭牌的事情了?”

    她了解沈之虞,刚才说要带她一起吃饭,是故意的。

    但也不是怕冷落她,或者怕她受委屈啥的,单纯是想要劝退江书思。

    沈之虞嗯了声:“我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若是普通人,她可能还不会这样做,直接当做不知道便好。

    但江书思也算得上虞思冬的家人,夏苗的事暗地里也帮了不少忙,还是需要费点心思。

    季平安为对方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放下吧。”

    越早放下,受的伤也越少。

    沈之虞也嗯了声,又道:“若是你不喜欢,下次不会再提你。”

    季平安笑了下:“我既然都是驸马了,殿下有要我配合的尽管说。”

    猎场的事了解的差不多,她们便回了府,顺便把关舫给的册子也带了回去。

    这些都是证据,保不准哪天会用上。

    回到府里后没多久,礼部和王德全便来了府中,送来了成亲要用到各种东西。

    里面有改好的婚服,还有公主的嫁妆清单。

    金银首饰,名贵珠宝,丝绸布匹,田庄店铺,古玩瓷器……每样东西都不少,足以看出来皇帝也是下了血本。

    礼部的人道:“殿下,成亲前三日会有人接您到宫中,期间不要和驸马见面。”

    沈之虞点头:“我知道了。”

    她就听到叽里咕噜地一堆,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

    季平安咳了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道:“那个,你如果喜欢看书的话,要不说个书名,改天我从县城里面帮你带一本?”

    沈之虞也没指望季平安能说出些什么来,只随口说了一本书名:“《九地》。”

    季平安记下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书?”

    沈之虞却愣了一下,想要说出口的话停在她的嘴边。

    这是兵书。

    第 27 章   第 27 章

    村里一般人家都不会有书,季平安的家里自然也没有,甚至连张书纸都找不到。

    沈之虞清醒过来之后,当然也没有看过书。

    可她虽然失忆了,但是曾经生活留下的经验和习惯并没有改变过。

    沈之虞能够确定自己对这本书很熟悉,《九地》是一本兵书,并且自己还记得些里面的内容。

    在这段时间内,她也猜测过自己的身份,能够确认她并不是大柳村或者东和县城里面的人,但再多的便无法得知。

    而今天,沈之虞却开始有了些眉目,什么样的人会熟悉兵书?

    武馆?镖局?似乎都与兵书的关系不大。

    和秦昌一样是日后需要考科举的读书人,还是边关上的将军?

    这个念头出来,沈之虞脑海里便又出现一条信息否定,坤泽并不能考科举,上朝堂。

    季平安的三杯酒下去,让宴席里面的人都激动了不少,兴致比刚才也更浓烈。

    三皇女沈琼玉看到,微微皱了皱眉,借着机会走到季平安的身边,问道:“你可以吗?”

    季平安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道:“不是很行,可能要麻烦皇姐帮帮忙了。”

    沈琼玉不想帮忙,但是一想到这是七妹的驸马,若是真的烂醉如泥出什么丑,到时间丢的还是七妹的面子,她也不能不管。

    内心纠结片刻后,她便拿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应付起其他人来。

    季平安得了闲,有空便拿块糕点垫垫肚子,顺便趁着这个机会观察下朝中的人。

    她的视线四处看时,倒是注意到了角落里面的江书思。

    对方看起来兴致不高,脸上也没个笑,面前还放着一壶酒。

    季平安微微挑了下眉,她还以为对方不会过来参加婚礼呢。

    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当做没发现对方。

    她能够理解江书思的心情,也不会这时候烦扰对方。

    宴席开始的晚,结束的也晚,季平安中间愣是没找到脱身的机会,又被灌了两壶酒。

    “时间不早了,驸马也早日去洞房!”

    “是啊是啊,我们可就不留驸马了,别让公主等着急了!”

    季平安:“……”

    刚才拽着她一步不让动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但难得能有脱身的机会,季平安也不久留,交代了府里的人把各位大人看好,挨个送上马车后,她才往沈之虞的房间走过去。

    或者更准确一些,是府里新收拾出来的婚房。

    季平安喝了不少酒,气息里都带着浅浅的酒香,但她的意识还算清醒,进门前还知道敲门。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片刻后,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道:“进。”

    推开门,季平安便看到了沈之虞已经将珠帘摘下,她也看得更为清晰,眉眼精致,气质卓然。

    可能是喝酒的缘故,季平安觉得身体都有些发热。

    她没放在心上,坐到桌边,先把在外面的事说了一遍:“他们灌了我不少酒,不好拒绝,刚有机会过来。”

    说完,她又问道:“殿下吃东西了吗?”

    沈之虞轻轻点头,也坐在她的旁边道:“吃了。”

    府里的人都值得信赖,在一些事情上用不到守规矩。

    【沈之虞当前生命值:50(满值100)】

    【沈之虞当前好感度:-24(满值100)】

    【当前可抽卡次数:22】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季平安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季平安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沈之虞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季平安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季平安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季平安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季平安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沈之虞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沈之虞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沈之虞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安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沈之虞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季平安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季平安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季平安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季平安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季平安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季平安心头预感沈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季平安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沈来沈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季平安正要回头,身子却被抛了出去,她惊骇后望,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眼底是殷切,满脸泥水吼道,“快跑!”

    轰——巨大水声彻底吞没了她,只一眨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忽的,那些嘈杂的,咆哮的雷声雨声还有洪水过境的轰鸣,嗡一声就安静了。

    季平安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山腰上,离她脚尖一寸远的地方。

    ——是滚滚而流的泥水。

    天边浓云未散,方才的商队却再无踪影,雷雨劈头盖脸落在季平安身上,将她那身城主送的青白锦袍染得脏污。

    真的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耳畔声音渐渐恢复,季平安缓过了些神,死死捏住阿娘留给自己的红玉,像是失去了一切感知,麻木往后爬了几步,但因为力气太小,蹭得滑落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好在方才那儿是处小平台,还能站稳,但手脚和脸上都被沙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身下是广阔洪水,镖师被水刺穿的画面还停留在脑中,她把自己抱紧,沈缩沈小,沈缩沈小,最后不住抽泣,“娘我好痛”

    忍了许久的委屈,恐慌,还有莫名的心悸,都在此刻混着泪与疼宣泄出来,她抖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但都悄无声息。

    直到有人忽至,为她挡去了小片雨水。

    “嗯?这儿居然还有个孩子?”

    有道柔媚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朦胧的阴影随之落在季平安脸上,她听见动静乍然止住哭泣,偏头往上望去。

    先是瞧见了一把纹着金丝祥云的红纸伞。

    雷光闪烁中,红得并不刺目,反倒挡去了大半光线,也让她得以看清伞下——

    墨发披肩,眉间一抹金纹的女人。

    纵然如此大风大雨,也没能沾湿她一缕发丝,同自己这一身狼狈差别实在明显。

    女人稍稍低了头,一双懒散美目半垂,随意打量她几眼,在季平安那头少有的银发处多停了一会,但很快便默不作声移开了目光。

    “你怎跑到这儿山洪边上来的?”

    季平安愣愣看着她,疼好像都缓了些,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便闭嘴了。

    “怎的不说话?”见人呆愣愣的,女人眉梢扬了一丝,撑着伞蹲下来,浅红绫纱如水般垂下,落在季平安手边。

    红伞将两人拢在一处狭小空间,宛若结界一般,引得周遭噪声忽止。

    季平安心神免不了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不由自主落于她眼尾。

    那儿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不太重,也不太轻,浓得恰到好处,正正巧滴在眼尾下方,有如美人在她眼角啄了一吻,还残存了点胭脂红未拭净,只随她眼微弯一带——

    鲜活生动的颜色便柔柔满溢出来了。

    女人半天不得她回应,叹了口气,挥手也不知用的什么仙法,把人提溜了起来,“且带你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季平安便这样被一个未曾见过的执伞女人带走了。

    她们倒也没去多远,只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在一处小山尖上,此山青竹广布,葱翠竹林间有一座小竹屋,被栅栏围起,像处隐居之地。

    落了地,季平安还在迷茫,但看着身旁女人如画的眉眼,又抿了抿唇。

    她本也无处可去,好过在那儿等死。

    女人正收伞,手一翻那把红伞便消失在掌心中,好不神奇。

    “您是仙子吗?”这等神通,季平安只能想到娘亲所说那些志怪故事里出现的仙人。

    “原来不是哑巴?”红衣女人闻言转过头来,好玩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凤眼半弯,笑得柔和,吐出的话却是没多客气。

    “不,不是嘶”季平安含糊开腔,才说几个字就被她碰到脸上擦伤处,冷不丁痛呼出声。

    “真是可怜。”女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打趣她的话,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扫过,泛起点细微的暖意。

    她们如今挨得近,季平安又忍不住瞧女人眼角那颗小痣,仿佛能见有淡香自红痣扬出来,悄然拂过脸庞不,她好像的确是闻到了点若有似无的檀香。

    季平安小心翼翼嗅了嗅。

    那点子檀香轻轻浅浅,稍稍压下来,落在鼻尖,起初还不太引人瞩目,等真正发觉时,香气已然是裹住自己满身。

    季平安鲜少闻香,也只有在娘亲身上有嗅到过一点特有的温馨香气。

    与现下缠紧她的檀香大不相同。

    她有些慌乱,只晓得屏住呼吸。

    “憋气作甚?”女人屈指敲在她脑门上,好笑道。

    不痛,痒痒的,季平安被她敲回神,才敢小小呼吸,再抬手去碰了碰眼角。

    那点子一碰便疼的破皮擦伤已经消失了。

    “谢谢”虽是小伤,但她还是忍着身上痛意开口道谢。

    “嗯?”女人没收手,而是往她身上滑去,慢道,“谢早了。”

    她指尖光芒亮起,而后季平安便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疼皆是慢慢消失了,也就几息,伤势好全,女人停了手,目光对上她,慵懒笑笑,

    “现在还要再谢一声。”

    季平安又呆住了,往日在城里多见旁人都是谦虚拒绝答谢,一时没料想到女人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仰首顺从道,“谢谢您。”

    “挺乖。”女人满意笑了笑,似乎是想抬手揉揉她脑袋,但是见着她发丝沾那点泥水,又把手放下了,回身往竹屋里走,“先随本座来吧。”

    季平安连忙跟上。

    她如今身上无伤,才有闲心去观察身旁这个陌生女人。

    仰首看过去,依稀可见这人浅红绫纱下软柔的身段,腰间挂了只巴掌大小的玄色雷纹葫芦,另只手因着撑伞,袖口柔顺滑落下来,露出那戴着墨色玉镯的半节皓腕。

    玄红相配,单看一身行头,不像是什么仙人,倒像是一城之主。

    季平安没见过仙人,只从娘亲口中听过什么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派,可惜也没瞧见过真的。

    她胡乱想着,目光已往上移到女人的眉心。

    那抹金纹凌厉一竖,似剑痕刻在其上,有铿锵锐意,好似还含了些别的什么气息,但季平安瞧得眼睛疼,没敢再细看。

    “好看吗?”女人突然开口。

    季平安一惊,心头生出被人抓住偷窥的羞耻感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我,仙子”

    女人哼笑,斜睨她一眼,“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修士,想看便看吧。”

    可惜经此一遭季平安再没那个胆子,垂着头随她进了竹屋。

    想了想,她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见人回头才略带讨好道,“谢谢。”

    女人莫名受了她一声谢,看着心情不错,“你这小孩,话倒是挺会说,叫什么名字?”

    “季平安。”

    “季平安,倒是个好名字。”

    季平安见她问了,也没想过什么仙人名讳不能为外人所道,毫无顾忌反问她,“仙子又叫什么?”

    女人沉默了会,瞧她一眼轻悠道,“沈之虞。”说着牵过她手心写过一遍。

    “记住了?”

    季平安蜷了蜷指尖,点头。

    沈之虞,季平安默念了一遍。

    沈之虞,她又默念了一遍。

    奇怪,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

    季平安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季平安看着好感度和抽卡次数,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在原来的世界,她有个朋友很爱玩抽卡游戏。

    但对方运气总是差一些,经常抽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时候就会找季平安抱怨,说她再也不会玩这个游戏了。

    季平安信了,只是没过两周,朋友又来找她抱怨,说这次抽卡又是血本无归。

    季平安格外疑惑:“你不是说你不玩了吗?”

    朋友故作深沉道:“我确实卸载了五分钟,但后来充钱抽出来了,我也不能抛下我游戏里面的老婆对不对?”

    季平安:“……”

    可能是季平安的表情太过无语,朋友也为自己找补了句:“不过我还是长了教训的。”

    季平安问她:“长了什么教训?”

    朋友:“生气的时候骂骂游戏策划就行了,还是别卸载游戏了,下回来费劲。”

    季平安当时不理解朋友对抽卡游戏这“扭曲”的爱,但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努力得到的抽卡机会,以及拥有神秘感、会随机出现的物品,确实很让她上瘾。

    季平安准备先拿两次抽卡机会试试水。

    【宿主确认使用两次抽卡机会?】

    【确认。】

    话音落下,季平安身子往外一偏,凭空出现的物品就落在了她的身边。

    【恭喜获得凡类物品[水囊],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恭喜获得凡类物品[银钱五百文],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她略过系统的物品介绍,看了眼床上的水囊和银钱,心里也稍微松了口气。

    水囊出门的时候带上很方便,至于银钱更不用多说,这两样东西都比曾经抽到的[放松音乐]有用多了!

    季平安也有了些信心,决定继续抽卡。

    【宿主确认使用十次抽卡机会?】

    【确认。】

    话音落下,系统页面再次泛起了熟悉的金光。

    第 28 章   第 28 章

    系统出现金光,就意味着这次抽卡又出现了优类物品!

    之前抽到的优类物品,无论是[猎物瞄准镜]还是[力量点补充],对她都格外有用。

    因此看到金光出现后,季平安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

    抽卡次数减少到十次,系统页面也开始由淡金色慢慢变为灿金色,随后抽到的物品便整齐地出现在系统页面上。

    【恭喜获得优类物品[x2],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使用次数每日刷新,当前可使用次数为[1次]。】

    【恭喜获得良类物品[危险标识提醒],可使用次数为[3次]】

    【恭喜获得良类物品[兑换任意药物一份],可使用次数为[1次]】

    【恭喜获得凡类物品[棉布一匹],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聊了会儿天,沈弘星将一支箭直立投到了壶中,看向季平安问道:“驸马要不要也来试试?”

    归宁宴不严肃,也会有歌舞和各种放松娱乐的环节,只要不玩的过分,皇帝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投壶是沈弘星提出来的,乾元和坤泽都能玩儿,也不会消耗太多体力,刚好适合打发时间,季平安和沈之虞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玩了一会儿。

    不过他确实也有自己的私心,像季平安这种连骑马都不会的,又怎么会投壶。

    能借着这个机会,让对方和沈之虞丢丢人也不错,也能出出上次在马场受的气。

    其他在场的人眼里也划过一丝兴味,他们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想法也是和沈弘星一样的。

    投壶这种东西,一个乡野平民又怎么能学得会。回了竹屋,沈之虞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季平安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沈之虞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季平安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安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季平安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沈之虞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季平安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沈之虞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季平安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季平安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季平安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季余,我阿娘叫季余”季平安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季平安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沈之虞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季平安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沈之虞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季平安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沈之虞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季平安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沈之虞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季平安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季平安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季平安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沈之虞牵起抹笑。

    季平安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季平安便跟着沈之虞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季平安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季平安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沈之虞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季平安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沈之虞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季平安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季平安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季平安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沈之虞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季平安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沈之虞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季平安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沈之虞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季平安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沈之虞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季平安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沈之虞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季平安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沈之虞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沈之虞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季平安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沈之虞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季平安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沈之虞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季平安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沈之虞忽就回了她。

    季平安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沈之虞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季平安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沈之虞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季平安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季平安心想道。

    沈之虞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季平安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季平安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季平安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季平安悄悄往沈之虞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沈之虞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季平安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沈之虞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只有三皇女沈琼玉的眉微微皱了下,想把人都带到殿里面去。

    但她还没有开口,便听到季平安笑着道:“好啊,就是肯定没有皇兄投的好。”

    “无碍,只是放松玩玩罢了。”沈弘星把三支箭递给了她。

    沈琼玉走到沈之虞的身边,低声问道:“她可以吗?”

    沈之虞淡淡道:“可以。”

    沈琼玉:“你提前教过她了?”

    沈之虞:“没有。”

    她也不知道季平安究竟会不会投壶。

    沈琼玉:“……”

    “那你怎么确定对方不会出糗的?”

    沈之虞道:“直觉。”

    凭她对季平安的了解,若是对方没有把握,不会如此轻松地应下这件事。

    沈琼玉多看了她一眼:“……”

    沈之虞重新回到京城后,似乎和先前越发不一样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季平安也已经开始了投壶。

    有[瞄准镜]在身上,无论是射箭还是投箭都难不倒她。

    旁人眨个眼的功夫,季平安就已经分别将手中的三支箭投了出去。

    第一支箭在左贯耳,第二支箭直立投入到了壶中,第三支箭落在了右贯耳,稳稳当当。

    在场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一阵掌声从外面传过来,众人看过去,连忙俯身道:“参见父皇。”

    “平身。”皇帝看着投壶中的箭道:“驸马的投壶很好啊!”

    旁人也开始附和着道:“是啊,两个贯耳内都投入了箭!”

    季平安站在沈之虞的旁边,格外谦虚地道:“只是运气罢了。”

    这话在场不少人都信了,尤其是沈弘星。

    如果不是运气的话,难道真的要他们承认自己的投壶比不过对方?

    也就是今天运气好些罢了,真的再来两支箭就不一定了。

    但人家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不少人都在心里感叹,他们甚至连这种运气都没有啊!

    人比人,气死人。

    皇帝到了之后,宴会也正式开始。

    皇帝:“这是小七的归宁宴,也就是家宴,诸位不用拘束,尽可放开些。”

    “往后驸马也要在朝堂上活动,你们这些当兄姐的,记得多帮衬帮衬。”

    打完大雁,天也彻底地暗了下去,只有天边还有最后一丝未消散的余晖。

    季平安看着手上的两只大雁,忽地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没有用掉的[x2]。

    每天的机会都会刷新,并不会累计,她还是现在用了比较好。

    【请问宿主是否确认使用[x2],今日可使用次数为[1次]】

    【确认。】

    使用次数变为零,季平安手上的大雁变成了四只。

    她弯了下唇角,这下县丞家和王家里的聘雁,都有了着落,也不用再等不确定的雁群了。

    第 29 章   第 29 章

    季平安看着[x2]出来的两只大雁,翅膀上面同样带了伤,也更清楚了[x2]的用法。

    她手里有什么,[x2]就会翻倍出来,而且绑着大雁的麻绳并没有翻倍出来,说明每次只能翻倍一种物品。

    她先拿出了一截麻绳,确认大雁逃脱不了后,就继续给大雁的翅膀上抹着草药。

    “系统,真是一点空子都不让我钻啊?”

    系统页面晃了晃,彼此彼此嘛。

    简单地抹完药之后,季平安便把四只大雁放到了背篓里面,带着准备回家。

    背篓并不大,放四只大雁有些勉强,不过她也没有直接拎在手上的想法。

    四只大雁想想都知道有多少钱,太过招摇,哪怕她在村里的风评人缘都好了很多,但村里面像张家男人一样的人也不少,保不准会动什么歪心思。

    从河边走到村口的时候,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散,不少人家院子里都冒起了炊烟。

    她只能转移话题问道:“驸马,你刚才的投壶是和小七学的?”

    沈之虞投壶的时候不多,但技术很好,百发百中,每次还是分最高的投法。

    季平安刚才的投壶,和沈之虞一模一样,不愧是妻妻俩。

    季平安摇摇头,道:“真的是运气。”

    沈熙笑了下:“那有没有提高运气的方法,我每次和人比投壶都要输。”

    “那我便祝大姐现在运气就好起来。”季平安玩笑道。

    “好啊”,沈熙眸里闪过几分笑意,“既然你都这么帮我了,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些东西,才说得过去?”

    季平安:“什么?”

    沈之虞的视线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熙道:“若是你某天把小七惹生气了被赶出府,我的府上让你住住如何?”

    哪怕季平安的身份普通,但是那张脸没得说。

    沈熙欣赏过了不少美人,第一次见到季平安的时候还是被惊艳到了。

    季平安:“……”

    她算是知道了,大公主荒唐的名声也不是无缘无故传出来的。

    沈之虞淡淡地道了句:“大姐。”

    沈熙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她连忙笑着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突然想到府里面有些事,这就先回去了啊,你们路上也注意点安全。”

    说完这话,她们也走到了宫门的位置,沈熙立刻朝着府里马车的位置走去,步子都要迈地比之前大,像是生怕被人叫住一样。

    季平安看了片刻,才道:“大姐的性格还挺有趣的。”

    沈之虞看向她,道:“那你要和她回府?”

    “当然不要”,季平安眨眨眼,“我生是七公主府的人……”

    沈之虞打断她:“后面的话不用说了。”

    季平安即刻闭嘴,道:“好嘞!”“小师祖,我叫莫辞盈,是掌门座下首徒。”在外头听了全貌的青衫女子牵着季平安出门,柔声同她介绍。

    她心里暗叹这世道实在诡异,身旁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摇身一变竟是她的师祖了。

    季平安没发觉她的心酸,怯怯点头,“辞盈姐姐。”

    小人儿个子不高,才过莫辞盈的腰间一点,抬眼认认真真瞧看过来,还甜甜喊人。

    喊得莫辞盈心也要化一半,顿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软白的发丝,早将方才那点子说不上来的苦涩丢至九霄云外去了。

    “道元仙尊住在南边的朝眠峰,离此处也不算远,日后若是得空,小师祖可以来找我,我带您去四处转转游玩一番。”

    “好,谢谢辞盈姐姐。”季平安又点头。

    其实她有些害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应好。

    朝眠峰的确不远,大约是流云殿偏南一些的位置,莫辞盈一来是想带她看看上清宗的景致,二来也怕她年纪尚小不惯御空飞行,于是带人沿着吊桥过去,一路上给她说了些上清宗的趣闻,倒也不枯燥。

    “上清宗有六大峰,剑、乐、器、药、兽五大阁,长老有四人,加之掌门一位,正好掌管这五种修行方向。”

    “那第六座山峰呢?”季平安抬脸问。

    莫辞盈笑笑回她,“就是您师尊的朝眠峰呀。”

    师尊?日后要这般称呼仙子吗?

    “道元仙尊所修符箓,但她从未收徒,不像其他长老那样能一代传一代,故不算在内。”

    “原来是这样”季平安恍然大悟,没懂。

    如此闲谈着,很快也便到了通往朝眠峰的吊桥,季平安踩在桥上望。

    眼前高大青山从中开裂一半,山涧底经久汇聚成河,冲出陡崖,在天边挥洒出一带银白瀑布,水雾伴着云雾缭绕葱林,朦胧可见两片山崖中横亘一方粉墙黛瓦的院落。

    她们光是站在吊桥上,就已被水汽扑了满身,耳畔皆是轰鸣水声,嘈杂喧嚣。

    季平安抹了抹脸上的水,还心有余悸。

    “到了。”莫辞盈领她来到院落前,“小师祖在此处等上片刻,仙尊应当很快回来。”

    季平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回头四顾。

    这儿水声小了很多,没有吊桥处那铺面而来的喧闹水汽。

    院落门前有一块大石,上有剑刻几字,季平安凑过去看,辨认出来写的是

    ——出世间。

    绕过石头往里,便是院门了。

    或青或白的素净里,唯有门口红灯笼暗淡,随风微动。

    季平安尚小不懂警惕,想这种府上应当都有侍从,敲门定有人应,于是毫无防备上前。

    才一靠近,她心口却差些停了。

    无它,眼前红灯笼竟化作女子身形落地,脸上贴了张宣纸,将面庞全然盖去,上用浓墨书就贪欢二字。

    大概是当初书写时,墨汁未干就贴了上去,字尾的墨淌下来,纠缠沾在一起。

    活像是沉得发黑的血浸染而成。

    不知是否在看她,总之是将宣纸——

    正正对来。

    季平安手脚发凉,那句救命浆糊般锁在嗓子眼。

    她这是

    撞见鬼了?

    良久寂静中,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呆在门口作甚?”

    季平安一激灵缓过神回头,果然见一身红纱的沈之虞款款走来,正收起那把红伞。

    伞上颜色深了些,隐有润意,应是方才路过那阵瀑布被浸湿的。

    虽算不上多熟稔,但好歹也是相处过几日的人,在这偌大的上清宗里,也只有这个女人能作自己的熟识了。

    季平安下意识退去她身旁,心颤颤直揪住她衣角才有实感,方觉自己早被吓得脚软手软,再站不住,整个人都跌在她身上。

    沈之虞才回来,就得一软白团子撞进自己怀里,这团子撞过来也就算了,还站不稳,水一般贴着衣裙滑下去,感觉下一瞬就要滑进地里。

    她只得伸手把人捞起来,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尊上。”红灯笼温声开口,破了这等诡异气氛。

    季平安闻言抖了抖。

    红灯笼开口说话了?

    沈之虞与她相贴,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动静,再抬头看看贪欢,心下了然,但——

    “那便进去吧,”沈之虞对她的害怕不甚在意,只随意揉揉她脑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出点水色,“奔波这么久,想必你也累,早些休息。”

    言罢没再管她,自顾自进了院落。

    真不知到底是谁累。

    那片浅红绫纱就这样自季平安身边潇洒离去,连带淡淡檀香也远了,没有半分留恋。

    晚风微有凉意,吹过小姑娘单薄的衣裳,把方才从沈之虞怀里沾来的热气都吹得一干二净,唯剩点萧瑟贴在肌肤上。

    她免不得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主,请随我来。”贪欢却适时开口,喊住了她的步子。

    季平安心头作了好几番建设,才颤巍巍随她入内。季平安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季平安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季平安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季平安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季平安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季平安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季平安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季平安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季平安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季平安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季平安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季平安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季平安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沈少沈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季平安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季平安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沈想沈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季平安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一人一灯笼踏进院里,这会子夜深人静,季平安有点儿心头发毛。

    她抿唇跟在贪欢身后,犹豫片刻还是问,“贪贪欢姐姐,您是”“城南那边新来的娘俩,你晓得不?”

    北原燕山城一处店门紧闭的裁衣店内,有位妇人正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忽开口同自家姑娘谈起来。

    姑娘蹲在她脚边梳线,闻言眼一抬低声回,“那两怪物?娘小声些,慎言。”

    “自打她两来了,城外大雪是沈下沈大,听说城东已是被雪埋了,好在有城主派人去清扫才没出什么人命,要我看”妇人却是自顾自接下去。

    “这雪灾就是她们引来的!”

    言之凿凿一句,惊得姑娘心也慌了,忙停手下温斥道,“娘!”

    “当初见她们娘俩可怜,我还送去过一些衣裳,现在想想可真是晦气,怎么不把她们赶出城去,再久点大雪要是埋到这儿城北可怎么办”

    妇人正心烦,没听她劝阻,眼里端得厌恶出声。

    百姓大多如此,只消得别影响自己过日子,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若动了她一亩三分地,那再多邻里温情也是假的,心头早不知咒过对方多少回,盼是死了才好。人性薄凉而已。

    姑娘听她如此说,暗叹一声也不好回应什么,忧心往窗外望去。

    外头街道萧索,这段时日雪下太大,已经无人敢上街了,门口一竖幡旗被北风裹挟着雪屑挑开,烈烈作响,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折,与风扬长而去。

    不多时没了气劲,轻飘飘倒插在城南一座茅草屋前。

    “咳咳”虚弱两声轻咳自屋里传来,没能震去幡旗上一丝雪碎。

    茅草屋内虽烧了炕,但比起外头也暖不了多少,幸得几摞干草堆叠,稍稍留存一些热气罢了。

    “阿娘,你还好吗?”有只小姑娘蹲在床边搭着,顶头略糙的银发,翘起一两根毛边,像朵柔白略有褶皱的蘑菇。

    她水汪两只眼软软盯着床上女人,眸色竟是暗红的。

    听师尊说的,好像叫贪欢。

    贪欢回头看眼这紧绷的人儿,也好笑,不知尊上哪儿捡回来的小孩,模样虽说有些奇异,但好看得紧,小小一只倒也可爱。

    好心慢下步子解释,“我本是门前悬的红灯笼,幸得尊上点拨化了人形,为报恩便留于此服侍尊上,不会伤人,小主放心。”

    小主不知信没信她,但好歹点了点头。

    “小主先随我选个住处吧。”贪欢方才见二人氛围,私想这孩子应当很讨尊上喜欢,声音愈发柔和。

    季平安跟在她身后,小心把那只被她轻拍过的手在衣摆处蹭了蹭,才低低应过一声好。

    贪欢又回头打量她。

    孩童的声音大多朝气,小主却不是,她音色有些冷淡,音量也不高,若不是贪欢惦念着她,怕是会错过。

    季平安倒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心情大起大落,实在疲惫,不想言语。

    屋子也是胡乱选的一间,瞧见一排排大差不差的屋子,中间那座最大最精致,便下意识伸手往那一指。

    贪欢无奈拦她。

    “那是尊上的。”

    上了马车后,沈之虞和往常一样,话不多,只轻轻闭着眸,但眉间能看出来皱着的模样。

    她问道:“在想八公主的事情?”

    这些日子,沈之虞也已经习惯了慢慢给季平安信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对方:“还有边关的事情。”

    和亲不仅是八公主一人的事情。

    季平安思考片刻便道:“你担心扶勒会生事?”

    孟水山走了之后,季平安也带着捡来的树枝回了家。

    岁岁在屋里里面,院子里只有沈之虞。

    她看了下季平安手上的树枝,问道:“怎么捡了这么久?”

    季平安解释道:“我刚才在路边看到孟水山了,和她聊了几句。”

    一边说,她一边将最后块地方搭好,脑子里还是在想孟水山和她妹妹的事情。

    她走神的太过明显,沈之虞提醒她道:“你要踩到菜苗了。”

    季平安听到,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往后退了两步,“幸亏没有踩到。”

    家里的这块菜园,岁岁付出的心血最多,除了浇水还每天拔草,有多少棵菜苗都数的清清楚楚。

    她要是踩到了,岁岁肯定不会怨她,但难过是肯定的。

    沈之虞觉得季平安出去再回来一趟,就开始有些不太正常,问道:“你在想什么?”

    季平安也很想找一个人聊聊,于是道:“假如两个人是姐妹关系,在什么情况下姐姐会……”

    沈之虞:“?”

    季平安本来是想把孟水山的事情讲出来,但话都没有说完,就注意到了沈之虞复杂的眼神。

    她瞬间反应过来,不久前她就说过把沈之虞当妹妹的话。

    季平安连忙找补道:“我不是说我们两个的事情,是孟水山和她妹妹的事,你别多想。”

    但事后再说这些,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呵。”

    季平安:“……”

    误会有点大了哦。

    第 30 章   第 30 章

    孟水山到家的时候,过了会儿孟枝和林氏才回来,没过一会儿,媒婆也到了院子里面。

    她站在屋子门口,借着墙壁隐藏住身形,仔细听着林氏和媒婆说的话。

    林氏让孟枝给媒婆倒了碗水:“王婆婆,先喝点粗茶润润嗓子,不着急说话。”

    她心里着急想知道秦家的意思,但是也清楚村里的媒婆也不能得罪,还是得多说些好话。

    媒婆接过来碗,匆匆抿了口水就笑着道:“我刚才问过秦家的意思,他们都觉得咱孩子是好姑娘,两家也合适。”

    “这不是问完秦家的意思,我是一刻也没敢歇,就想着过来问问你们,两家还要不要再见见面?”

    林氏听到这话,脸上也有了笑容,实话实说道:“今天见了面,秦家小伙子长得不错,我们觉得也还算合适。”

    “那可不是,秦家小伙子可是大柳村里面唯一认字的,还在县城书馆有活呢。”

    季平安没有凑这个热闹,她之前在猎场的时候,都一一尝过眼前的菜,正和沈之虞说着哪个最好吃。

    沈之虞夹了些她说的素菜,问道:“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季平安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话?”

    沈之虞提醒她道:“祭祀。”

    当时季平安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沈琼玉的眼神打断。

    季平安想了下,才回忆起来:“我就是想和你说,等之后天再热些,可以在府里面做些水果冰沙。”

    她也是因为祭祀太过无聊,才想起来的这件事。

    沈之虞:“水果冰沙?”“那隔壁这间吧”季平安脸有点发热,咻一下把手缩回身后,终于说出句长点的话来。

    贪欢笑应下,“这儿每日都有打扫,小主直接住下就行。”她言罢不多留,很有分寸离开了。

    等进了屋,季平安终于放松,竟油然生了一股总算是寻到家的感觉。

    这念头才一冒出,她本还平和的情绪瞬间跌落下来,心底慢泛起些空落。

    阿娘

    她眼尾一耷拉,沉默往屋里走,鼻尖却忽然沾到丝缕香气。

    嗯?季平安抬头,望见屋内进门先立一座楠木屏风,上画有一片青黛山河。

    她蹙眉寻着香气而去,绕过了屏风,得见里头是床榻,对面则是安置着一张紫檀木香几,几上寡摆了一尊鎏金兽首香炉,自兽口中缭缭盈出一片云纹般的香线,缓缓而上。

    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

    季平安离案几三步开外,细嗅几下,思索了会才惊觉。

    这好像是师尊身上那阵子檀香。

    她又往后再退了一步,可那股子香还是萦绕在周身,簇拥着朝她滚滚而来。

    季平安屏息,苦了脸,其实她不太喜欢这股香气,与师尊无关,单纯是她鼻子比常人灵异些,受不得太浓厚的气味,如今整间屋子都充盈那般味道,闻得人发晕。

    但她绕看了几圈,也不知如何熄了这香炉,只好揉了揉鼻尖作罢,转而四下打量。

    这屋里陈饰的风格也很是奢靡,这儿一张古朴桌椅,那儿摆一坛青瓷花瓶,还插了几根桃枝,艳艳开了点花蕊。

    嗯

    同师尊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季平安粗略看过一番,只觉着这檀香非但没能清心镇神,反而是更惹人心烦意乱。

    香熏人暖,合之夜色静谧,她只是躺在床榻上胡乱想些东西,没成想困意突袭,竟这般昏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起点儿要紧事,好像还没问师尊,如何成仙呢?

    翌日,卯时。

    天微亮,尚且带点薄雾,墙上乌瓦沐在如丝云烟里,浸透了水气,于瓦沿坠下几滴清露。

    季平安不惯这儿床榻,醒得很早,此时已茫然起身,胸腔仿佛都被檀香灌入,微微发闷。

    她摸摸眼角,指尖稍润。

    又梦到娘亲了。

    朝眠峰的早晨很静,季平安待在屋里也无聊,斟酌着出了门,想起昨日贪欢那话,她往隔壁屋瞧了一眼,屋门禁闭。

    也是,师尊应当没醒。

    她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四处走走。

    初入院落时季平安担惊受怕,且正好绕了另一道廊桥走,所以没经过这儿内院,现下走来方瞧见院中如此景致,又愣了神。

    只见这方小院正中栽着一棵桃树,树干峥嵘向上,瞧着有几人合抱粗细。

    桃花染遍枝头,将那白墙也映出影影绰绰的粉,树枝上挂着些木牌,被风吹起相撞,发出脆响。

    树下是一方小石桌,上面还落了些未清扫完的桃花瓣。

    忽有片桃花瓣打着旋斜滑过她的眼前,没等她接住,身后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女声。

    “据说这桃花曾是上清宗祖师娘娘的武器,每掷出一朵便是一个人头落地。”是沈之虞。

    季平安一个哆嗦,从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回过神来,猛然撤步,离那朵花瓣远远的。

    她可不想自己血溅当场。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沈之虞被她逗乐,“种这树的人早已飞升,这桃树如今也只是普通桃树,”

    话至此,她神色染上点落寞,“不会再有人懂得如何用它了。”

    季平安敏锐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凑上去小声喊她一句。

    “师尊?”

    沈之虞只是收了话头问,“起如此早,可睡好了?”

    不大好。

    季平安很委婉,“不太习惯。”

    沈之虞只是客套一问,没真在乎她睡得如何,自如地在石桌前落座,手一挥拿出套烟青冰纹茶具,准备煮茶。

    瞧着的确惬意。

    季平安到底记挂着心头大事,见人便问,“师尊,我已拜入您门下,可否告知我那成仙的法子了?”

    “得亏你还记得。”沈之虞茶才啖上半口,只得放下,无奈回答这小豆丁的追问,“真是从一而终。”

    “凡人十岁时根骨初现,那时修行资质自然见分晓,有根骨之人方能迈入修行之道,你还有两年,且先等着吧。”她面色淡然续一口茶。

    “若我那时根骨不好,亦或是没有根骨怎么办?”季平安听她说完却没能放心,反生出些忧虑。

    “没有根骨?”沈之虞笑了一声,“那你成仙的念想便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了。”

    季平安听了这话,小脸登时煞白,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让沈之虞心软了些,安抚道,“不必担心,就算你只是个凡人,本座也有这财力养多个你,左右不会短了你吃穿用度。”

    “不是的,我一定要成仙。”季平安有些急了。

    说完,她瞧见沈之虞眉梢一扬,神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心头犹如灌了盆凉水,顿时冷静下来。

    听师尊所言,根骨应当是天定的,自己这样对着师尊吼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娘亲从小教她对人需得有礼有节,方才自己又没做到。

    “对不起”季平安懊恼起来,气焰立马消了,小声道歉。

    沈之虞倒也没生气,还笑她,“孩子生性。”

    季平安头更低了。

    不知到时境况如何,若真是没有根骨怎么办?

    “也罢,”沈之虞沉吟片刻,“本座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法子又苦又累,饶是寻常人都难以坚持下来,你可以吗?”

    季平安闻言眼一亮,只消有法子就行,她坚持不下也会咬牙挺着,“我可以!”

    她那时还不知师尊恶劣的性子,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很久以后才是晓得,这女人早猜到她的真实身世,不过是想逗人玩。

    让她白吃了许多苦头。

    “这头一步需得锻体,那日我替你疗伤探查过,体质不算好,要用药物辅助改善一番。”

    她慢条斯理把茶满上,眼一抬柔笑道,“宗门灵药皆出自沉青峰药阁,你且去那儿找到药阁长老,要这几味草药回来。”

    说罢,石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宣纸,上写有几行字,季平安见惯了她的神仙手段,如今已不会奇怪,拿起来读了读,字都认识,可连在一块就都是她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认真叠好收进袖口,才抬头,“要如何去?”

    季平安点头:“把喜欢吃的水果先冰镇好,之后再加些冰块、蜂蜜之类的,搅拌搅拌就会变成冰沙,吃着清爽解暑。”

    沈之虞看着她,道:“你的点子倒是多。”

    季平安笑了下:“我就当殿下在夸我了。”说是床,其实不过干草编制成张草席,铺在黄土垒的炕上用以休息,简陋得很。

    女人艰难支起身,银发色泽较小姑娘的暗淡许多,甚至有些发灰,这会她又被灌进来的冷风激到,抵唇轻咳,但依旧柔和道,“阿乐,上来娘亲这儿。”

    小姑娘乖巧爬上草席,却只是跪于她手边,没有再动。

    女人无奈笑笑,把孩子抱进怀里。

    掂量掂量了这一小只的份量,她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觉着还是太瘦了,不免自责。

    因着样貌太过奇异,她们常常被其他城池驱逐,好不容易来到北原,这处城主愿意收留她们,还给了一小块院落和草屋。

    虽不大且残破,但对她们娘俩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她本想是定居此地,接些女工讨生活,可才过完秋,便莫名来了一场雪灾,城中的流言蜚语愈发严重,不少也传到了这间小破屋里。

    骂得当然难听,可这些年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倒也不会太影响心情。

    不过她还是选择离开,自己无所谓,可小孩怎么能忍受这些辱骂,“阿乐,等雪停了,我们便收拾家当吧。”

    小姑娘唇抿得紧了些,揪住她的粗布衣裳,贴进她怀里小声道,“阿娘,我们又要走了吗?”

    她们已经走过许多次了,分明天大地大,却好像找不到一处属于她们的容身之所。

    女人没有回答,只把她抱紧,声音压得低轻,转而说起别的,“正巧近日无事,娘亲继续教你写字可好?”

    “好。”

    “我想学阿娘的名字。”小姑娘认认真真瞧看过来,抓着她的袖口,像在说什么人生大事。

    季余心头软和,揉揉她脑袋,“来,阿娘教你。”

    往日只有季余得了空闲,都会给她讲些故事,大多是些神仙事迹,妖鬼精怪一类,并借此教她识字,最近却不再讲了,似乎是有些急切,只教她如何书写。

    “娘,今日没有故事了吗?”

    “晚些再讲可好?”

    “好吧。”

    大雪厚重,像块大石,不仅压在燕山城百姓心口,也同样压在季余心口,她估算雪再下个三两日也得停了,彼时离开,寻一处山野停留作罢。

    可这大雪足足下了半月有余。

    太久了,久到燕山城如同死了一般沉寂,久到季余心有所感。

    她望着外头不见收势的大雪簌声,心口也隐有闷痛,本有所缓和的肺疾再度发作,又忍不住重咳两声。

    一手殷红。

    它果真找到自己了。

    季余收回视线,悄无声息擦净手上血沫,浅笑喊来炕上的银发小人儿,“阿乐,今日娘亲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来了阿娘。”小孩跟在她身边经历太多,性子较一般孩子早熟些,下地也是慢条斯理的,走过来步子不急不缓。

    可惜那头银发实在耀眼,再如何沉静也像只毛茸茸的雪兽。

    季余愈看愈觉得她可爱,愈觉得可爱心口便愈发酸涩,悄悄缓了一口气,等她过到自己跟前才一把将小人儿抱进怀里轻揉她发丝,声音温柔,“就叫季平安,要这般写”

    她拿着烧剩的木炭一笔一划示范。

    小屋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干净之处,这些天被用以练字,大多都被炭粉糊得灰黑,写过擦,擦过写,层层叠叠,最后只剩下那个承载着季余所有牵挂的名字。

    ——季平安。

    此后漫漫流年,惟愿平安。

    季平安只是抬头用额间蹭蹭季余下巴,清粼粼的眼神落在她日渐红润的面上,“阿娘,您的病是要好了吗?”

    “您近来咳的少了,瞧起来也比之前精神。”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最后偏头来弯眼,露出个稚气的笑,抱紧了季余的脖颈,“阿娘要是好全,日后就不用再那般痛苦了。”

    她所过的短暂年岁里,也曾得过几次风寒,深知那滋味不好受,于是推及娘亲身上,总是心疼,这会娘亲终于好了,她实在高兴。

    好了吗?

    季余勉力笑笑没答,只是继续教她。

    大雪又下了三日,在第四日——正月初一之际,彻底停了。

    时和岁稔,瑞雪兆丰年。如此大雪,又在岁旦停下,想必来年定是丰收之年,各家各户都高兴出门来迎春,互相贺喜。城主府也摆开宴席,请各方入座辞暮迎新。

    燕山城终于脱出半月来沉寂的死气,重新活络起来,真似早春抽芽,生机自雪下勃发,峥嵘地长出满城欢声笑语。

    好一派阖家欢愉的热闹景象。

    但季余死了,死在季平安八岁那年深冬,大年三十晚。

    死得悄无声息。

    季平安守了阿娘一夜,双膝都跪得僵硬,她还牵着娘亲的手,脖子上是季余留给她的一小块温润的红玉,阿娘让她妥帖戴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她神情有些迷茫,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爬到炕上,昨夜烧的柴火还剩点余温,让娘亲身上好似也染了点暖意,她窝进阿娘怀里,像往常一般握住季余的一根指头。

    “阿娘,我腿疼。”她小小声抱怨道。

    没有想象中娘亲抱过自己揉腿的画面出现。

    “阿娘?”

    屋里静静的。

    季平安撑起身子,疑惑地摸了摸娘亲微冷的脸,有些僵硬,按下去没能像平日那般回弹。

    “阿娘你困了吗?”她喃喃自语,又躺了回去。

    “阿乐也困了,要和阿娘一起睡。”

    耳边再没熟悉的呼吸声,唯有未熄的柴火时不时弹起点裂响。

    季平安躺得有点冷,她抱了抱季余,自顾自道,“阿娘,柴火好像快用完了”

    屋外是新年伊始的欢庆,白雪上铺天的红火。

    “阿娘,外头好热闹啊,我听见了炮竹声。”

    屋里依旧冷清,仿佛被大雪掩埋。

    “阿娘,雪停了。”

    “阿娘”

    一地缟素。

    季余的死讯对旁人而言无足轻重,短暂在人们心口轻滑过,留下些唏嘘,就被雪停与新春的喜悦冲淡,不消四五日便再没有人提起。

    像弹去衣角一点微尘,没有谁会在意。

    不然该如何呢?非亲非故一个女人,活着时是谈资,死了好像也不会对燕山百姓有什么影响,或许日后提起只会剩一句,

    可惜了死得太早,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命苦,这么小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不定会有哪家人愿意收留她。”

    “说什么晦气话呢,雪灾那事你忘了?”

    “走走走,别说了,那孩子过来了。”

    人群喧闹止在银发孩童的跟前,大家都默契地绕过她行走,不愿给自己的新年沾上死气。

    “节哀。”倒还有一人说了点温情的话,是燕山城的城主。

    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为官清正,十分体恤民情,不然也不会收下流浪而来的季余母女,如今也是念着季平安年纪尚小,帮忙将季余下了葬。

    不风光,也算不上体面,简陋拿布一裹,放进棺木里,便在城外随意找了处地方埋下,好歹是入土为安。

    季平安料想自己应当是要难过的,可直到季余下葬后,她都没能找到阿娘离去的实感。

    阿娘死了?

    怎么会呢?

    她抱腿蹲在阿娘墓前,失神看着竖在土堆上的小木碑,咂摸不到什么情绪来。

    怎么会,阿娘那天夜里分明还温柔同自己讲着故事。

    季平安沉默如一朵瑟缩的蘑菇,死死扎根在埋葬娘亲的土里。

    怎么会?

    她蹲了许久,终于在眼前阵阵发黑时慢腾腾想起娘亲留下的嘱托。

    好像,是叫她去一处叫上清宗的地方。

    季平安有些艰难地回想,可脑中关于娘亲的记忆却愈发模糊,唯有点只言片语能捡起来,凑不成完整字句。

    宛若有人在她心口蒙了层纱,雾蒙蒙的,隔去了她所遭苦痛。

    倒像是种保护。

    “季平安?”城主找到了她,“你阿娘同我拜托过后事。”

    “明日你便顺道跟着出城的商队,启程去上清宗吧。”

    于是她就这样坐上商队颠簸的马车,孤身一人出了北原。

    远处连绵山峰脱了雪衣,露出大片大片青黛之色,山腰处还轻飘飘缀了段凄清云雾。

    季平安沉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这云雾破了道口子,冷风倒灌而入,激得她全身颤抖起来。

    鬓角隐隐有些蜿蜒凉意滑落。

    季平安恍然抬手摸了摸,手心冰润。

    她哭得也是这般悄无声息。

    同娘亲的死一样。

    沈之虞没有否认,只道:“需要冰块问府里的人就好。”

    炎夏的冰块不容易得,但公主府还是不缺的。

    “好~”季平安唇角的弧度又大了些。

    吃完饭,众人便骑着马拿着弓朝着不同的方向过去了。

    想要拿名次的人,去的便是西边,地形最为陡峭,但是猎物也多。

    只想划划水摸摸鱼,看看风景的人一般就会去东边,打两只兔子交差就好。

    季平安也挺想去东边的,不过她还负责着夏苗这件事,只能每个地方都去转转。

    沈之虞也在她旁边,两人慢悠悠地骑着马,自带一道风景线。

    大公主沈熙是坤泽,不喜欢打猎骑马之类的活动,看到她们两个人就过来凑热闹:“你们打到什么东西了没有?”

    季平安笑了下:“这不是才刚开始,还没有往林子里面走呢。”

    沈熙微微挑了下眉:“不准备争争父皇手上的宝剑?”

    季平安谦虚道:“猎场上这么多人,能有我什么事?”

    不过她和沈之虞也不准备出什么风头,随便打打就行。

    要是真的方方面面都出彩,说不定皇帝还会怀疑她们呢。

    她现在还记得,沈之虞想要杀她,举起箭的那一瞬间。

    任何人被威胁到生命,都不可能云淡风轻,季平安在那一瞬间,心里闪过无数的想法。

    包括她该如何找准时机,勒住对方脆弱的脖颈,在沈之虞射箭之前躲过去。

    也包括她如何安抚岁岁,又该和沈之虞说些什么。

    除此之外,季平安却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有欣赏。

    冷静睿智,却又锋芒毕露,善于抓住一切机会,这才是她最开始认识的沈之虞,也才是值得她帮助的沈之虞。

    季平安看着眼前人,重复了一遍,道:“我当然希望。”

    我希望你能更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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