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看向栀子, 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栀子摇了摇头。
顾熙儿吃的肚儿饱饱,去拉顾慎的衣袖:“长兄, 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高兴的很, 杏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没有。”顾慎看幼妹的目光温和极了,还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探究,“就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他其实是被午休的一场梦境给吓住了。幼妹好端端的, 怎地就突然死了?
太过于真实的梦境就像是发生过的,以至于他硬逼着自己清醒的瞬间都是恍惚的。
窗外雷声阵阵,风雨交加……如此混乱, 却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顾慎不是敬畏鬼神的人, 他只信自己。
但这一刻,他莫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句话是对的, 梦境或许就是上天对他的指示……难不成会和幼妹如此执著的要过去临安城有关系?
但无论如何, 有他在,幼妹绝不会像梦境里一样早早死去了。
顾熙儿吃饱了就有些困,她打个呵欠:“长兄, 我想睡觉。”
“等晚上的。”顾慎弯腰去抱幼妹, 托着她的双腿让她坐在手臂上, “刚好雨也停了,咱们出去逛一逛,也给你买两身新衣衫。”
幼妹昨儿穿的就是身上这件, 今儿又是, 想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连换洗的衣衫都没有带。
顾熙儿“哦”了一声,低头去看自己穿的豆绿色棉布小褂, 还伸手揪了揪衣领:“我穿栀子的衣服其实也挺合适的, 就是有些大。袖子还好些, 能挽起来。就是裤腿太不舒服了, 就算是能挽起来也总是掉落,一走路就掉。”
“大就是不合适。”顾慎抱着幼妹往屋外走去,又吩咐栀子:“你不必跟着了。”
栀子屈身应“是”。
顾熙儿却笑着和她说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呀。”
栀子原本就是母亲选来给她做玩伴的,俩人处的很要好。
栀子喜笑颜开:“谢谢大小姐。”
顾慎兄妹俩刚走下楼,就碰到胡俞和杜虎交待完事情回来。
胡俞看着主子满脸的病气,愣了愣:“您和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去?”
“在屋里待的闷,出去走走。”
胡俞应了一声,立刻招呼了两个护卫跟上,“少爷,我们和您一起。”
顾慎点头应下。
冀州边界还是有些荒凉的,顾慎几人找了许久又问了行人才找到一家成衣店,还是在主街。
成衣店的规模也不大,就是简单的门面店,里面大多数卖的是大人穿的衣衫。孩童的就没有几件,且款式和花样都老旧。
顾慎大致瞅了几眼,放了幼妹下来。他选了三件颜色素净的,又对着幼妹身型比划了大小,就让胡俞付银子。
成衣店旁边有个首饰店,有小女孩戴的绢花和银簪子等。
顾熙儿看上了一对淡粉桃花形状缀米珠绢花,她拉着顾慎让给买下来,“长兄,你觉得好不好看?”
顾慎低咳了声,嘴角浮出淡淡地笑:“好看。”
顾熙儿在首饰店转了两圈,又要了支素银镶翠绿东陵玉珠花,“这个也好看,买回去给栀子戴正好。”
买好了东西,顾慎牵着幼妹的手往外走,路边摊有买果脯的,什么青梅、桃脯、山楂丸等,虽然看起来不是太干净,但胜种类很多。
顾熙儿就各样都要了一些。
她高兴的很,捧着装果脯的纸袋拿了青梅吃,还给顾慎也拿了一个。
顾慎摇头,“留给你吃吧。”
他不喜欢吃酸甜一类的吃食。
顾熙儿“哦”了声,美滋滋的自己吃下了。
等回去客栈,顾熙儿把果脯和素银镶翠绿东陵玉珠花递给栀子,“果脯咱们俩个吃,珠花是给你买的。”
栀子对素银镶翠绿东陵玉珠花爱不释手,一连声给顾熙儿道谢,“大小姐,您真好。”
“是长兄好。”顾熙儿一点也不抢功:“这都是长兄给买的。”
栀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大少爷和您都很好。”
临安城这次遭受的水灾灾情非常惨重,周边十多个镇子都受到了波及。
房屋倒塌,桥断路堵。
因为带着幼妹的缘故,顾慎出发来临安城前就重新买了辆马车。一路上灾民遍地,越接近临安城见到的场面越触目惊心。
没吃没喝的卖儿卖女者更是随处都是。
他们的马车被拦下来也是常事。
每当这时候,顾慎都会吩咐胡俞把提前预备的口粮散一些出去。
还好有顾家十多个护卫骑马跟在马车四周,要不然怕是要有许多灾民要冲上来拦堵马车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事,更的好。明天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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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顾熙儿拉开马车一旁的帷帐往外瞧去。两岁左右的小女孩饿到哇哇大哭, 旁边的妇人边流泪边把她搂在怀里哄。衣衫褴褛的老人趴在路边小沟里喝污水。大路两旁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人,都是动也不动, 妇人和老人居多, 没甚忌讳的挤在一起。身强力壮些的,三五成群,手拿竹竿问过往的行人讨吃食, 他们专拣看起来穿着体面的围堵……也看了顾熙儿她们所坐的马车好几眼,只是不敢上前。
“熙儿,过来。”顾慎招手, 和她说道:“再有半日路程就要到临安了, 你有没有想好是直接进城或者去哪里游玩?”
临安当今绝不是游玩的好地方,他心里都知道, 不过是有意试探幼妹的心思罢了。
顾熙儿“哦”了一声, 再开口就有些嗫嚅:“长兄,我觉得临安城太乱了……咱们要不改个地方吧?”
马车突然震了一下,猛然停下来。顾熙儿刚走到顾慎面前就扑到他的怀里。
顾慎小心揽住幼妹的肩膀, 以防她摔倒, 又冲外面驾车的胡俞说道:“你稳当一些。”
胡俞应“是”, 有些气闷的声音传过来:“刚才驾车好好的,有人突然从路边窜到马车前,奴才差一点撞到他……”
还好他反应的快。
“不用理会, 直接绕过去即可。”顾慎交待胡俞, 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奴才明白。”
顾熙儿从顾慎怀里起来,坐在他身旁, “长兄, 不如我们去乡下游玩吧。临安城虽然遭了难, 但是乡下或许没有事儿。”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前后矛盾, 也不再去想会不会引起长兄怀疑。
都顾不得了,她现下就想赶快见到“白薇”,多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等待。
“为何又要去乡下?”幼妹小聪明也有,但对于某些人或者某些事的警觉度不够,所以顾慎在她面前也不必费心去掩饰自己。左右她也看不出来。
他眸光深沉,声音却愈发柔和,几乎算得上是诱哄:“熙儿,你说的乡下又是哪里?”
顾熙儿侧首去看顾慎,圆圆杏眼带着讨好:“长兄,乡下很好玩的。”
她停顿了一下,见顾慎没什么大的反应,才接着往下说:“去瑶山乡吧,一听就是个好地方,名字就很好听。”
幼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顾慎却十足有耐心:“瑶山乡在哪?”
“青溪县瑶山乡呀。”
“你貌似对瑶山乡很熟悉?”顾慎薄唇微抿。
幼妹的心思几乎全写在了脸上,试探她都没必要,多套两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没……也没有……”顾熙儿结结巴巴的,不敢看顾慎了,自己努力想理由:“我也是听慧姐姐说起的。”
“淑慧表姐?”
顾熙儿连连点头,心虚的直咬唇:“慧姐姐说她旧年夏日就去过瑶山乡游玩……挺好玩的。”
慧姐姐是说过她过去瑶山乡游玩,但后半句话是她多加的,所以底气不足。
“就因为淑慧表姐说过瑶山乡好玩,你就不惜从家里偷跑出来躲进二叔的马车里前往吗?完全不顾及家中长辈的担忧。母亲发现你不见之后,整个人都六神无主,哭了好几场。”顾慎的神色淡下来:“熙儿,全家是宠着你,但你未免太过任性。”
临安青溪县瑶山乡,三个地名连在一起,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幼妹一再的求父亲、母亲同意她去临安游赏……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不是临安,是瑶山乡。也不是什么游赏,怕是另有隐情。
“对不起。”顾熙儿眼圈一红,低下头。
顾慎闭了闭眼,他何尝忍心责怪幼妹?只是她太随心而为,不教训一番让她改了,以后总会惹出大事的。
他让胡俞把马车停在路边,又问顾熙儿:“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去瑶山乡?不要再拿淑慧表姐做借口了,我不信。”
顾熙儿没有言语,过了一会,眼泪忍不住滑落眼角。其实她也委屈的,父亲母亲对她这样好,她恨不得自己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也不用费尽周折去找“白薇”,整日里各种担惊受怕……但她不是。
“……你若是坚持不说,也行。”顾慎作势去拉马车一旁的帷帐,“我让胡俞把马车调转头,咱们还回去燕京。”
“长兄,不要。”顾熙儿去拉顾慎的手臂,小嘴绷着,一副倔强的模样。
顾慎索性也不拉帷帐了,直接喊了胡俞过来马车旁,吩咐他:“把马车调转个头,咱们……”
顾慎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熙儿就开了口:“我说。”
她是真被吓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顾慎还是面无表情的,心里却微微松口气。他承认适才有故意逼迫幼妹的成分在,但也没办法。临安城乱成一团,乡下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他必须弄清楚幼妹的真实想法,关键时刻才能做出该有的决断。
主要也想给幼妹一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无端的寻个由头就偷跑离家。
顾熙儿用衣袖去擦眼泪,“上次慧姐姐说瑶山乡有一个女孩和母亲长得非常相似,我想确定一下。”
她真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却不敢再多说一字,害怕的原因太多了。
尤其是害怕她这辈子想要提前找到白薇的行为,改变了前世事情的发展规则。让白薇再也回不到顾家了。
“确定?”顾慎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熙儿,你要确定什么?”
淑慧表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在场,是知道的。
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白薇?
顾熙儿喉咙发紧,却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确定她是不是如慧姐姐所说,和母亲长的十分相似。”
“就为了这?”顾慎直觉不信。
但是顾熙儿咬紧牙关,“是。”
顾慎盯着幼妹看了良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叹气,拿出帕子给幼妹擦眼泪,到底还是心疼:“好了,别哭了。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便是。”
顾熙儿原本还能无声流泪,被顾慎一哄,突然起身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独自委屈尚能忍耐,然而当有人在她委屈的当口出言关怀时,情绪就再也收不住了。
幼妹哭的悲切,竟是把顾慎给哭愣了,怎地难过成这样了?难不成自己刚才的态度太严厉了,把幼妹给吓坏了。
他轻抚她的后背:“熙儿乖,快别哭了,当心哭久了眼睛疼。”
栀子也抱了攒盒过来,拿了块主子最喜欢的桂花糕哄她,“大小姐,要不要吃块糕?”
攒盒是两层的,里面装了糕点和果脯,是顾慎买的零嘴,给顾熙儿路上解闷吃的。
顾熙儿摇头,哭的愈发厉害,小胳膊搂着顾慎的脖颈儿,眼泪糊了他一脖子。
顾慎微叹,拦腰抱起幼妹让她面对自己坐在腿上,姿态放的更低了:“是长兄错了,以后无论熙儿做什么……只要是别像这次一样偷偷往外跑,长兄就都依着你。”
他也是被气糊涂了,想知道幼妹要做什么,办法有的是,何必和她过不去?就算幼妹要去瑶山乡,他们千里迢迢的过来了临安城,难不成还真的不去吗?
左右都是要去的,既然决定早都下了,又作甚引的幼妹哭这一场。
顾慎心里后悔,哄了顾熙儿好久,又许诺见了卖糖人的多给她买几个,她才慢慢不哭了。
马车调了头,抄小道往青溪县的方向驶去,又过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上午来到了瑶山乡。
瑶山乡地处偏僻,在青溪县的边缘地带,虽然隶属于临安城,但实际已经到了越州的地界了。
临安城的水灾没影响到瑶山乡,这个地界比较特殊,背靠大山,常年少雨。地里的庄稼都干巴巴的。
瑶山乡村子不大,统共百十户人。顾慎一行人这样大的阵势进村,那是十分显眼的,又是马车又是华服……很快便被好奇又目露羡慕的村民给围住了。
胡俞笑眯眯的和大家打招呼,又问村里有没有一户姓白的人家。
大少爷和他这样交待的,他听着便是。
有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开了口:“白婆子一家吗?”
顾熙儿在马车里坐着,她听的真切,立刻挑开帷帐应声,“就是她。”
她记得慧姐姐也说过“白薇”是跟着一个姓白的婆子在她家庄子上做活。
皮肤黝黑的青年看到顾熙儿时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长的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她头戴绢花,皮肤那样白,眼睛又大,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他不说话,身后的大娘倒是问道:“你们是白婆子家什么人?”
顾熙儿语塞。
胡俞却笑眯眯地:“大娘,我们家主子是白婆子的远房亲戚。”
主子?果然是大户人家。
村民的目光瞬间都聚在顾熙儿脸上。
顾熙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又要再问时。从人群里却走出一个小姑娘,也是六、七岁的年纪,身穿粗布衣衫,裤脚还打了补丁。
她手里挎着竹篮子,里面都是挖的野菜。
她走到离顾熙儿不远处停下了,声音清脆:“你找我奶奶做什么?”
顾熙儿愣住了,心砰砰的跳:“你……是白薇?”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人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前世在祠堂见过她多次的,不会假。
小姑娘眉头紧皱的样子有瞬间是像极了宋氏的,“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顾熙儿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又一下拍自己胸口,想平静下来。
顾慎察觉到幼妹不对,立刻起身把她抱在怀里,“熙儿,你怎么了?”
顾熙儿摇头,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作者有话说:
◉ 第33章
顾熙儿摇头, 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去拉顾慎的衣袖,艰难的开口:“长兄……千万要把外面那个……叫白薇的女孩留下来。”
“你先放松下来, 什么都别担心, 我来处理便好。”顾慎让栀子倒了盏熟水拿过来,喂了幼妹一点点喝下。
他唤了胡俞近前来,“你先驱散村民。再让白薇头前带路, 我们这就过去白家一趟。”
胡俞领命而去。
顾熙儿慢慢缓了过来,眼圈红了。
她从顾慎怀里退出来,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低头一声不吭。
“熙儿?”顾慎俊眉微皱。
幼妹的反应太奇怪了, 明明是陌生的女孩,她脱口就唤了别人的名字。
随后的情绪也很不对, 欣喜激动到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好像还很难过。
幼妹性情单纯天真,她心里藏了无法说出口的事情。在这一刻,他无比确定, 不仅如此, 还和那个叫白薇的女孩有关系。
“长兄, 我没事。”顾熙儿确定了慧姐姐所说的女孩就是白薇。
她心里俱是释然,终于找到白薇了。
胡俞驾着马车往白薇家走去,停在了一个篱笆院落前。
村民虽然被礼貌请走, 但还是跟在马车后面, 想瞧瞧热闹。毕竟白家在村里是最不起眼的,何时会有这样出息的亲戚了?只不过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在, 腰间还挎着短刀, 看起来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他们也不敢接近, 只是远远的看着。
胡俞从驭位上下来, “大少爷,到了。”
他快步走过去拿了梯凳摆在路上,又掀起竹帘。
顾慎牵着顾熙儿的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栀子。
顾慎先踩着梯凳下了马车,又伸手把顾熙儿抱下来。
白薇就站在马车旁边,她眼睛不眨的看着顾熙儿,过了一会儿又去看抱着顾熙儿的顾慎。
眼前的少年和哥哥差不多大,无论长相还是穿着打扮都十分不凡,不像是他们家会有的亲戚。女孩那么依赖他,很明显俩人就是一家人。
顾慎也注意到了白薇。
他愣住了,“……你就是白薇?”
确实和母亲长得很相像。
白薇点了头,满脸警惕:“你也认识我?”
顾熙儿示意顾慎把他放下来,她走去白薇的身旁,试探着去牵她的手。
白薇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她看着顾慎,又问道:“你为何不回答我的话?”
小姑娘虽然衣衫破旧,但穿的干干净净,眼神也明亮。她丝毫不怕生人,也不怯场,小小年纪,有种很淡定的气势在。
她和顾慎的性子有些像,即使没有养在世代簪缨的顾家,但骨子里就有的东西还是不会变的。
顾慎摇头,或许是白薇长的和母亲相像吧,他对她总有些莫名的亲切在,是以语气都温和了许多,“不认识。”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眼前的白薇就是他嫡亲的妹妹,他对白薇“所谓的亲切”是因为俩人之间有断不开的嫡亲兄妹的血脉相连在。
顾熙儿很紧张,葱白指尖都在发抖。
她和白薇说道:“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让胡俞把马车里早已准备好的糕点、蜜饯、茶叶等礼物拿出来。
顾慎招手让幼妹过来身边,“熙儿。”
还安慰别人不要怕,分明她自己看上去就又紧张又胆怯的。
顾熙儿抿了抿唇,却没有动作。
“熙儿?”顾慎向幼妹伸出手。
顾熙儿杏眼怯怯的看向顾慎,过了会儿,才慢慢走去他身边,但是没有牵住那只伸向她的手。
她现下确定了眼前女孩就是白薇,又当着白薇的面,哪里还敢和顾慎亲近。
这种她抢了白薇兄长的愧疚和心虚刹那间塞满胸腔。
顾慎最是敏.感,他立刻察觉到幼妹的不对劲,但此时并不是问询她的好时候。
篱笆门打开,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她立刻出声唤孙女,还带着戒备:“小薇,你做什么呢?”
一直绷着小脸的白薇嘴角上扬,转身朝着老妇人走过去:“奶奶,他们说认识您,是咱们家的远房亲戚。”
她伸手指了指顾慎和顾熙儿。
老妇人正是白婆子,身穿深褐色粗布衫子,已然满头白发了。
她狐疑的打量顾慎和顾熙儿,“我不记得有什么……”
白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慎就使眼色给胡俞。
胡俞从小和主子一起长大的,主子在想什么,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到。
他笑眯眯的上前,把手里拎的几件礼物往白婆子的手里塞:“老夫人,我们家老人不方便出门,特地派了少爷和小姐过来,就是为了探望您。”
“嗯?”白婆子愣了一下,却不收胡俞的礼物。
她想起自家孙女是抱养的,很是谨慎:“你们家老人是哪个?”
他们家往上再数两辈也没有如此气派的亲戚。
“老夫人,我们是远途而来,坐马车就坐了好几天,着实是又累又渴。”胡俞可怜巴巴地:“不如咱们先进去屋子坐一坐,喝您老家的一口水,然后再详谈。”
白婆子别看年纪大了,却是个闲不住的。她在农闲时候常常出去外面做活计,算是有些见识的。顾慎这一行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又拿着礼物客客气气的同她说话,自然没有把人晾在外面的道理。
她目光再惊疑不定,还是请了顾慎和顾熙儿屋里去坐,“家中贫寒,还望不要嫌弃。”
“老夫人客气。”顾慎拱手给白婆子正经行了礼。
白婆子拘谨的闪去一侧,不敢承受顾慎的礼。
白家房屋破败,墙壁早已脱落了,露出稻草混着泥土的内层。屋内因为长久不见阳光,昏暗潮湿。
堂屋更是简陋,木质四方小桌还掉了漆,其余就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板凳。
胡俞把拿在手里的礼物不容分说放在四方小桌上,还笑着和白婆子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胡俞长的乖巧,又嘴甜会讨人喜欢。白婆子还是很愿意和他说话的。
“小哥太客气了,来都来了,还拿什么东西。农家人不讲究这个。”
白婆子招呼着顾慎几人进去堂屋坐下,又唤白薇拎茶壶、瓷碗过来倒水。
东屋传来了几声咳嗽,嘶哑女声响起,问白婆子,“娘,是谁来咱们家了?”
她叫杜小花,是白婆子的儿媳妇,因为身体不好,常年累月都是病在塌上的。
杜小花就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唤白虎子,今年刚十五岁,和父亲一起去地里干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白婆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媳妇,其实她也说不清楚,便顺着胡俞的说辞往下说:“……是咱们家远房的亲戚。”
杜小花“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白婆子就和众人解释:“她是我儿媳妇。”
顾熙儿往东屋的方向瞅了瞅,一道灰色布帘子隔开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家的茶壶是陶泥做的,又笨重又大。白薇一手拿瓷碗,一手拎茶壶,感觉有些吃力。
顾熙儿慌着起身去帮白薇,她声音又软又糯:“我来吧。”
“不用了。”白薇见她像瓷娃娃一般,果断拒绝了:“茶壶很重,你别没有拎起来再摔倒了。”
“不会的。”顾熙儿有些无措,努力为自己争取:“要不我帮你拿瓷碗也可以。”
白婆子笑起来,“好姑娘,别看我们小薇年纪小,干起活来可有把子好力气。一个茶壶她还是能拎动的。”
顾熙儿转身,和白婆子说话,“我怕她累着了。”
“不会。”白婆子喜欢眼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孩子,“你不用担心。”
白婆子说的是实话,顾熙儿却听的心里很难受,原来白薇就是生活在这样贫苦的地方吗?
若不是她和白薇互相换了身份,或许她现在就是“白薇”了。
她执著的从白薇手里拿过瓷碗,“我来帮你呀。”
白薇看了一眼顾熙儿,轻轻和她“道谢”。
她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但是爹娘对她都很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哥哥和奶奶更是疼爱她,家里有点好吃的都会留给她吃。但凡有她喜欢的吃食,全家人更是碰都不碰一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家里才会抢着做活,表现的格外勤快。然而娘常年病着,需要银钱续命,哥哥和父亲只能想方设法的挣银子……奶奶又年纪大了,母亲几乎都下不了塌,家里的活计基本上都是她在做……她原本也都习惯了。
但是有人主动帮她做活,她心里还是很触动的。
“不客气呀。”顾熙儿帮到了白薇很是高兴,杏眼弯弯:“我喜欢帮你。”
栀子赶忙上前去护着自家小姐。
倒是顾慎,从进来白家就一直留心幼妹的举止。他发现,幼妹似乎很在意那个白薇。
也不能说在意了,简直是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白薇身上。
这让他心里疑惑更多。
白薇给众人倒了热水,又捧了一碗过去东屋。顾熙儿不自觉的跟着她也往东屋去。
杜小花脸色蜡黄,眉眼里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秀气。她靠在窗前做针线,见到女儿就笑了,接过了瓷碗喝水,唤了声:“小薇。”随后,又看到了跟在女儿身后的顾熙儿。
杜小花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顾熙儿好几眼。看她身穿绸缎小褂,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绑在丫髻上的珍珠绢花。小脸白生生的,柳眉杏眼,真是俊俏极了。
她的小薇长的也很俊俏,不过衣衫破旧,又风吹日晒的,生生的把这俊俏磨去了三分。
她称赞道:“好有灵气的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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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顾熙儿先看了白薇一眼, 然后对上杜小花的视线,嗓音软绵绵地:“我是我家的呀, 您唤我‘顾熙儿’就行。”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索性打起了马虎眼。
杜小花忍俊不禁,又觉得小女孩又甜又乖。
她随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去过江南,那边的女孩说话就像你这样的……长辈亲昵的称呼‘甜妹子’。”
“甜妹子?”顾熙儿微微侧头的动作很可爱, 她杏眼弯弯:“什么意思?”
杜小花想了想,自己也不太确定:“应当是长的好看又笑起来很甜的女孩吧。”
顾熙儿听到“好看”两个字就高兴了,她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那我也是甜妹子。
杜小花笑起来, “好姑娘,你性子真好。”
这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宠爱着长大的, 天真又烂漫。
白薇的脸上也带了笑容。
她杜小花喝了水, 伸手接过来瓷碗,问道:“眼看到正午了,您饭前的汤药用了吗?”
杜小花治病的汤药都是饭前要喝的。
“还没有。”杜小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丫髻, “小薇, 以后别再请先生来家里给娘诊脉了, 娘的病都好了,咱不花那个冤枉钱。”
家里已然穷的揭不开锅了,哪里还能让她安安生生的吃药。
“您只管好好养身体就好, 别的事情都不要操心。”白薇说道:“等过两日我进山去挖菌子, 然后再去镇上卖掉,家里就有银钱了。”
她盯着杜小花, 生怕她不喝, “您把汤药喝了吧。”
杜小花“唉”了一声, 既无可奈何又欣慰。
她让女儿把熬好的汤药给端过来:“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 待她却是极其孝顺的,她心里很知足。
白薇转身出去了东屋。
顾熙儿却唤了栀子进来,吩咐她:“你去马车里把攒盒给拿来吧。”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白家门外,护卫也都下了马,就守在旁边。
栀子应声去了。
堂屋里。
白婆子正和顾慎说话。
她问顾慎是哪里人,又从哪里来。
“我是燕京人氏,姓顾,和妹妹一起从南京过来的。”顾慎话少,对年纪和祖母差不多的白婆子却是很尊重的。
“燕京?”白婆子细细思考,“我刚嫁到白家那会儿倒是听婆母提起来过,说祖上有一位姑奶奶嫁去了燕京……你就是姑奶奶他们家派来认亲戚的?”
她实在想不出白家和眼前这位顾小哥更有关联的人选了,同时心里也有一直去不掉的怀疑在。
顾慎根本不知道白婆子口中的“姑奶奶”是谁,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倒是胡俞笑着和白婆子攀谈。
他还问家里怎么不见男子,都去哪里了。
白婆子是个很和气良善的老人,即使对顾慎他们还是存在戒备心,却不觉得他们是坏人。
她很喜欢和胡俞说话,话题立刻就被带偏了。
她笑着回答胡俞的话:“我儿子和大孙子都在地里劳作,待会儿就要回来了。”
白婆子共育有一子两女,女儿们都嫁了人,丈夫也随即去世了,她就守着儿子过活。
后来儿子又娶妻生子,就有了她现如今的大孙子。只是儿媳妇身子骨不好,生了大孙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孕育了。
白薇依旧用瓷碗端了汤药穿过堂屋,往东屋走去。栀子随后抱着攒盒也跟着过去了东屋。
杜小花喝了汤药。
顾熙儿就打开攒盒拿块桃脯递过去:“您吃完就不会嘴苦了。”
杜小花“哟”了一声,低头去看顾熙儿怀里的攒盒。鎏金大漆刷就的盒子,盖子上还雕刻了牡丹花卉。又精致又华贵。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过。
攒盒打开,里面好多种孩子吃的零嘴,有糕点、果脯、糖块等。
她摆摆手:“我不敢……不吃这个,留给你们小孩子吃吧。”
顾熙儿愣了愣,又把手里的桃脯往前递了递:“大人也可以吃呀,您尝尝吧。”
小女孩可能没有听懂她的话,杜小花只能笑着接过了桃脯。
顾熙儿还问道:“好吃吗?”
“好吃,酸甜口的。”
顾熙儿又给栀子和白薇都分了果脯吃,还和白薇说道:“我一看到你就心里高兴,就像我祖母念的佛经里写的,咱们俩可能是有缘份。”
白薇“嗯”了一声,她不懂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但是她能感受到顾熙儿对她的善意。
村里人欺负他们家是外来户,小孩子们也被教唆着不和她玩耍。尤其是女孩子,根本不用大人教唆,也都不和她玩,就因为她的模样,女孩子们说长的太漂亮了是妖精变的,会吃人的。
但是这个叫顾熙儿的女孩却对她很好,主动和她说话,还给了她青梅干吃。
她从没有吃过青梅干,只觉得可口的很。
顾熙儿没有想到白薇会回应她,一时又惊又喜。
她把攒盒盖好,一股脑儿往白薇怀里送:“给你吃。”
她见到了白薇,心里只觉得对不住她,又想接近她又想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她。
白薇一怔,“我……我不要。”
这满盒子的零嘴一看就不便宜,她不敢要的。
杜小花也忙着替女儿拒绝:“好姑娘,这太贵重了,小薇尝尝就罢了,如何能收呢?”
“我和你有缘分呀。”顾熙儿不容分说的拉过白薇的手,直接让她捧着攒盒,“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这……”白薇有些无措,抬眼去看杜小花。
栀子笑着劝道:“我们大小姐是喜欢小薇姑娘呢。小薇姑娘,您还是收下吧。或者您回给我们大小姐一个礼也就成了。”
她能回什么礼?
白薇没有吭声。顾熙儿吃的用的都是上等好东西。她别说没有什么拿出手的,就算有,估计顾熙儿也看不上。
杜小花原本还以为栀子是顾熙儿的姐妹,一听她唤顾熙儿大小姐,心内开始不安起来。
她脸上也带了些慌张怯意,那是对身份地位尊崇着下意识的卑微服从,“小薇,你要不就收下吧?”
她之前听婆婆说家里来了远房亲戚,因为自己下不去塌也就没有过去问好。后来她见到了顾熙儿,只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想到顾熙儿出门还带着伺候丫鬟来的,而且这丫鬟的穿着打扮十分不俗,发间竟然还戴着素银翠绿珠花。村长夫人已经是村里打扮最好的女人了,也只是带了个银镯子,远远没有素银翠绿珠花精巧。
白薇应了“好”,又和顾熙儿“道谢”。
白家虽然不富裕,却把她教养的很好,举止行事又规矩又懂礼。
顾熙儿笑盈盈的,去拉白薇的手,这次白薇没有躲开她。
俩个小女孩靠在塌沿上,头挨着头小声说话,看起来要好极了。
小孩子的情谊有时候就是来的莫名其妙。可能你给我一块糖果,我给你一口苹果,就觉得彼此好的不得了。
这时候。
白婆子唤孙女出来,“小薇,你去地里唤你父亲和哥哥回家里来,就说是来客人了……让他们陪酒吃饭。”
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不过和胡俞说起话来给忘记了。
白薇答应下来,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攒盒递给杜小花,让她给搁起来。
顾熙儿刚和白薇亲近起来,自然不舍得她。
她也跟着从东屋出来了,和顾慎商量:“长兄,我要和小薇一起去地里。”
“不行。”顾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太小了,不安全。”
顾熙儿小嘴一撅,不依:“不会的,小薇年纪也很小呀。”
白婆子也道:“农家人大多老实……”
她话说了一半,瞧着顾熙儿娇花般的小姑娘,又不言语了。
顾熙儿见自家长兄脸色沉沉,也没个笑模样,心里就有些怯。
她咬了咬唇,走到顾慎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左右晃悠,“长兄。”
“你撒娇也不行。”顾慎俊眉紧皱。
他能允许幼妹过来瑶山乡,又什么都不问,已经是他所能退让和忍耐的极限了。
顾熙儿憋红了眼睛。
她也犟,就是不肯退让。
堂屋的气氛变得安静且尴尬起来。
白婆子和白薇是外人,看他们兄妹俩闹别扭,也不好插嘴。
“大少爷,要不让栀子跟着大小姐和小薇过去……”胡俞说道:“再跟俩个护卫也就齐了。”
顾慎伸手摸了摸幼妹的额发,到底是宠爱她惯了,这一次也同样。
他先退了一步,又嘱咐顾熙儿:“好吧,但是你不许在地里瞎玩,唤了人就早些回来。”
顾熙儿乖乖的应“是”,又宽慰顾慎:“长兄放心,我听话的。”
顾慎摇了摇头,他就是不放心才嘱咐她的。
他看着顾熙儿和白薇手拉手出了堂屋,示意栀子和胡俞跟上去,又和胡俞说道:“你去交待一下门口的护卫。”
胡俞应了“好”,转身就退下了。
堂屋里就剩下白婆子和顾慎。
顾慎原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尤其是对着不熟悉的。他涵养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不代表着他会和任何人都能主动交谈。
白婆子是觉得顾慎小小年纪就气势非凡了。看他刚才教训顾熙儿,又吩咐胡俞做事的利落劲……明显就是做主惯的了。
这样的少年会和他们白家有亲戚?估计是没有。
她想的越多,就越不敢说话,甚至开始想顾慎为何要过来他们白家……什么探望远房亲戚这个理由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难不成是专程为了小薇来的?不可能吧。小薇是抱养的没错,但是除了白家人,知道这件事的外人并不多,更别提远在燕京城生活的顾慎兄妹了。
白婆子突然想起了苗婆子,就是她送了小薇过来白家的,近期还刚来过家里一次。
不过苗婆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来看看小薇,临走时还留下二两银子,让给小薇买些衣衫穿。还嘱咐她,让待小薇好一些,不能亏待了小薇。
日子已经进入了六月中旬,一到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的人浑身难受。
栀子给顾熙儿打着伞,看她热的额头上都是汗,心疼不已:“大小姐,外面太热了,奴婢怕您会中暑。”
“不会的。”顾熙儿摆摆手,她拿了帕子擦汗,看白薇一点也不怕晒的样子,也不让栀子给她打伞了。
乡间小道都是很窄的,走出了村庄,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了,大多数是麦子,十分壮观。
麦穗沉甸甸的,颗粒饱满,已经快要成熟了。
一阵微风吹过,麦秆随风摆动,像一条金色的腰带。
顾熙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景象,惊叹不已:“……小薇,这里的景色很美。”
作者有话说:
◉ 第35章
“美?”白薇小脸晒的红扑扑, 她顺着顾熙儿的视线看到大片麦地。
她停顿了一下,反问道:“麦子有什么美的?”
顾熙儿愣了愣, 转身去看白薇, 想到她素日的生活坏境,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栀子笑眯眯的和白薇搭话:“我瞧着麦子泛黄了,是不是要收割了?”
她老家也是农家人, 靠种麦、种大豆等为生,所以她对这些还是比较熟悉的。
“我爹说还要等等。”白薇像个小大人般:“要太阳再毒毒的晒几日……那时候收下来的麦粒就会又饱满又大颗。”
来往的农家人扛着锄头、木锨从庄稼地里出来往回走,还有手拿镰刀的。基本上都盯着顾熙儿和栀子上下打量。
有的还和白薇打招呼:“小妮子, 是要唤你爹回家吃饭吗?”
白薇“嗯”了一声, 又和他们解释顾熙儿和栀子,“我们家来的亲戚。”
“真俊。”
再多的, 他们也不敢多说了。毕竟三个小姑娘身后还跟了俩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个个腰里还挎着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顾熙儿慢慢悠悠的跟在白薇身后,看到路边有不知名的小野花, 也弯腰折下来。
她第一次来乡下, 对什么都很好奇。
白色的雀舌草, 黄、紫、蓝三色系蒲公草,虽然花朵小小的,却十分好看。
顾熙儿还折了两朵粉色野牵牛, 给白薇戴在发间。
她杏眼含着笑意:“很好看。”
白薇有些害羞, 也找了一朵紫色蒲公草递给顾熙儿:“送给你。”
“哇,好漂亮。”顾熙儿欣然收下, 和白薇道谢。
“不客气。”白薇摆摆手, 很不好意思:“你送给我许多东西, 我却没什么好给你的……”
“没有呀。”顾熙儿绕到白薇面前, 把手里的紫色蒲公草拿给她看,“我很喜欢了。”
栀子“噗呲”一声笑出来,也和白薇说话,“我们大小姐最是和气的性子,为人又大方,她这是和你有眼缘才如此。小薇姑娘可千万不要多想。”
“我没有。”白薇喃喃,她只是觉得顾熙儿待她太好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在不安而已。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偶尔也在田间地头玩闹一番,活泼又快乐。
顾熙儿离白薇很近,她张了几次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纠结在心头的那句话。
她声音压的很低,紧张的人都在发抖:“小薇……你有没有发觉你长的和白家人不太像?”
不像白婆子,也不像白婆子的儿媳妇。
你根本就不是白家人。
白薇诧异的扭脸去看顾熙儿,坦然道:“当然不像。我不是我娘亲生的,我是奶奶抱养来的。”
顾熙儿:“……”
她震惊了:“你你你……”
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都结巴了。
白薇却是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她盯着顾熙儿看的模样,十足有耐心,像极了顾慎。
“小姐,您别急。”栀子看自家主子又要喘不上气,吓得伞都扔了,径直冲上去一下又一下给抚胸口。
“……我没事。”顾熙儿自己缓了一会儿,摆手让栀子起开。
她去拉白薇的手,疑惑不已:“你知道呀?”
“知道什么?”白薇以为顾熙儿犯了病,她说话声音都变小了,就怕惊着顾熙儿。
她猜测道:“你有心疾吗?”
她往年和爹一起去镇上医馆给娘抓药,就见过得心疾的人,是个男子。他脸憋的通红,喘不上来气,想说话都说不出来。和刚才的顾熙儿有些像。
“没有。”顾熙儿摇摇头,“我就是没有想到你会知道自己是白家抱养来的,太吃惊了。”
她一直合计白薇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栀子弯腰捡了伞,又走过来给顾熙儿遮上。
“这倒没什么。”白薇笑了笑,“我自记事起,爹和娘就没有隐瞒过我。”
“那他们……白家人对你好吗?”顾熙儿止不住又问。
“很好。”白薇任由顾熙儿拉着她的手,俩人一起往前走去:“爹和娘,还有哥哥、奶奶他们都对我很好,有好吃的或者好用的都是先紧着我来。奶奶常说,正是因为我是抱养的,才要对我格外的好一些,以弥补我没有亲人在身边的苦楚。”
“白家人真好。”顾熙儿长舒一口气,又试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她很庆幸白薇被白家人善待,要不然她只怕会愧疚死。
“没有。”白薇针对于这点是毫不犹豫地:“他们既然把我丢了,我找他们做什么。”
不喜欢她的人,她也不会喜欢他们。
顾熙儿连连摆手,慌张的为父亲、母亲解释:“也许不是他们把你丢掉,只是中间有了什么误会,才导致你被白家抱养了。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的。”
她前世死后魂魄不散,却只能待在顾家祠堂,即使后来白薇被认回了白家,具体原因她也不清楚的。
“误会?”白薇想不出来,也不想烦心这个。
她相当豁达:“无所谓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你怎么能不在意呢?
父亲、母亲是那样好的人,还有长兄。你若是被认回顾家,不仅会得到父亲、母亲、长兄等顾家人更多的疼爱,而且日子也会过的好起来。不必像现在这样吃、穿、住、行都紧巴巴的。
顾熙儿急了,“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为何你可以?”白薇不解的问:“你知道我的身世?”
她慢慢从顾熙儿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顾熙儿看到白薇脸上出现的类似戒备的神情,心里有些乱。白薇不愧是长兄的亲妹妹,她的聪明是自己比不了的。也怨她太心急了,一见了白薇就迫不及待的想带她回顾家……却忽略了白薇此时的意愿。
“我不知道。”顾熙儿赶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说可能……我可能会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白薇到底年纪小,她看顾熙儿是真的在着急,也就信了。
她想了想,说道:“你就算真的能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爹娘,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为什么?!”
“因为白家人已经是我最亲的人,我不需要别人了。”白薇笑的灿烂且真实:“而且我娘还病着,家里人平常都要忙着挣钱给她治病,就只有我照顾我娘,若我再走了……我娘要怎么办呢。”
小女孩的心都柔软,顾熙儿听到白薇这样说,心里也难受起来。
不过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娘的病有一日治好了,你会愿意跟着我去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或许吧。”
不能急。
不能急。
这不是能急来的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而且她也见到了白薇,就不能再为着她的急躁再发生别的变故……
顾熙儿不停的安慰自己,又给自己鼓劲。
左右她过来瑶山乡此行已经找到了白薇,这已经算是最大的收获了。她原本还想着就算“白薇”不是白薇也没有关系,再慢慢找便是。
……看来老天爷已经在偏爱她了。
大概白薇还不到被认回顾家的时候吧。
只要白薇一直在瑶山乡,只要她们俩人不断了联系,总有一天她会带着白薇去见父亲、母亲的。
“小姐,您怎么了?”栀子见自家主子一个劲的发呆,路也不走了,去拉她的衣袖。
“嗯?”顾熙儿反应过来,摇头说自己无事。
她现在想通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和白薇说话时笑容也多了起来:“你娘一定会被治好的。”
白薇重重的点头,“她会长命百岁。”
前面有人唤白薇的名字,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少年身后还跟着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
白薇也笑着迎上去,唤他:“哥哥。”又唤中年男子:“爹”。
中年男子名唤白松,少年是他的儿子白虎子。父子俩长的很像,都是老实憨厚的农家人模样。
白虎子伸手摸了摸白薇的头发,看到一旁的顾熙儿和栀子,问道:“她们是?”
“她们是咱们家远房亲戚。”白薇指了指一直跟在身后的俩个护卫,“他们是她们的护卫,是一路送我们过来找您和哥哥的。”
白虎子:“……”
白松也怔了怔,什么人家出个门还需要带着护卫?
再者,乡下安全的很,也不用动不动就跟着护卫吧……
他上前去和俩个护卫打招呼,“辛苦你们了。”
“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熙儿和白虎子和白松问好,“奶奶是让小薇来唤你们回去吃午饭的。我和栀子是跟着小薇来的。”
她笑着介绍自己,“我名字唤‘顾熙儿’”。说罢,又指了指栀子,“你们唤她‘栀子’就可以了。”
白松还没见过如此大方的小姑娘,也笑着应了“好”。
“你们便是我们白家的远房亲戚吗?”白虎子伸手挠挠头。
他看顾熙儿大大的杏眼,觉得她很是可爱,又问道:“你叫顾熙儿?”
“是呀。”顾熙儿点点头,“你唤我‘熙儿’就好。”
顾熙儿也不认生,几句话就和白虎子熟识了。
等白松、白虎子回到家,立刻被门前的阵势给吓到了。一辆气派的大马车就停在弄堂里,不远处还拴了十几只高头大马并一群身材高大的“护卫”们。
父子俩就站在门口,迟迟不敢往前走。
还是白薇唤了声白松,“爹,你怎么不回家?”
都走到家门口了,却又停下了。
院子里。
白婆子杀了鸡正在做菜,见了儿子他们回来,笑着问道:“热坏了吧?虎子,赶紧打些井水……你们都先洗把脸。”
她又唤了白薇过去帮忙烧火。
顾慎从堂屋里走出来给白松、白虎子行礼。
白松拘束的很,“你是?”
顾熙儿走去顾慎的身边,笑着说道:“他是我长兄。”
她靠着顾慎的双腿站在他身前,十分的依赖。
白松“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远来都是客,赶紧坐下歇着。”
白虎打好了井水洗脸,他打量了顾慎好久,低声问白松:“爹,咱们家何时有这样出息的亲戚了?”
“……没有吧。”白松很不确定,“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从未见过他们兄妹……”
白婆子炖了一锅鸡肉,差不多快炖好的时候,胡俞骑着快马从镇上带了饭菜也回来了。
胡俞是听从顾慎的吩咐,去镇上酒店买的饭菜。他们来的人多,再加上护卫,若是等白家做好饭菜.大家伙都吃上.估计要等很久了。
午饭足足摆了三桌。白家的桌椅板凳和碗筷都不够,又去了邻居家去借。
吃了午饭后。顾慎是准备告辞的。但是顾熙儿对白薇留连不舍,不愿意离去。
顾熙儿拉着顾慎的衣袖撒娇,还给他捏了肩背。
顾慎只能又依了顾熙儿,直到夕阳西下时他们才坐马车离去。
顾熙儿撩开帷帐,还和外面送她的白薇打招呼:“小薇,我在西屋窗台上给你放了个荷包,你一定要记得看……”
马车跑的飞快,白薇很快就听不到顾熙儿在说什么了,只隐隐有句,“要记得给我写信来……荷包里有我居住在燕京城的地址。”
白松问白婆子,“娘,他们是谁啊?”
白婆子也是一脸懵,“我也不知道,听他们说是家里老人让来乡下寻亲的,还说等回去了之后会和家里老人描述下咱们家,看看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不过我感觉不像。”
她侧脸看了一眼还在张望马车的孙女,“我总觉得他们的到来是和小薇有关。”
“小薇?”白虎子愣愣的,“和妹妹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白婆子拿出胡俞给的二十两银子,“但他们不是坏人,还说打扰了我们,心里很过意不去。特地给的补偿。”
无论顾慎兄妹心里在打算什么,人家却是什么也没有做,临走时还给了他们家许多银钱。
“这么多钱?”白松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又松口气:“小花的病有治了。”
“是啊。”白婆子脸上也带了笑:“咱们家有钱了。”
顶好顶好的人家,一家人五、六个都是壮劳力,整年的不停歇才能挣七、八两银子。
十两银子是一般人家整年的开销了,还得过得滋润快活。
一家人站在门口感慨了会儿,才转身回去,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白薇果然在西屋窗台上看到了藕荷色绣荷花的荷包。
她打开来看,里面放了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张纸条。
白薇登时就愣住了,她虽然不认识银票的额度,但是她知道那是银票。
白薇扬声唤了白婆子过去。
夕阳的余晖染就了朵朵白云,美不胜收。
林荫小道上,有一辆马车行驶的既稳当又快。
顾慎坐在马车里,脸色很不好。
他看向顾熙儿,淡淡地:“熙儿,我陪你胡闹了这么多天,你总该告诉我你为何会跑到瑶山乡见白薇了吧?我要查也是能查出来的,只是想听你说。”
顾熙儿抬眼去看顾慎,心虚的很:“长兄……”
她知道瞒不过长兄的,也能感受到长兄的忍耐到了一定限度。她若是再不说实话怕是过不去了。
但是她要如何把实情说出来呢?
很艰难。
“熙儿,我愿意宠着你,不代表你能任性妄为。”顾慎坐直了身姿,桃花眼微眯:“你说,我就听着。你若不说,我也不逼你……但你若真的不说,我怕是会对你很失望。”
但我总能查出来的。
顾熙儿低头不语,小小的人竟然也有肃穆的时候。
良久。
她开了口:“长兄,我说。”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 第36章
暮色愈发重了, 慢慢的,夕阳沉入西山。万丈霞光也淡下来, 最后连一点余晖也没有了。
天黑了。
顾熙儿藏在衣袖里的指尖直发颤, 声音也不稳:“……我三月份病了一场,那时候总是在做梦,梦见自己死了……也梦见我不是父亲、母亲亲生的女儿, 白薇才是。”
她没敢抬头去看长兄,也把自己“死后魂魄不散才知道的实情”改成了“梦一场”。
顾熙儿眼圈红了,就像人常说的, 是她私心重只为了自己考虑吧。
然而这种“死后魂魄不散又重生”的事件太过于离奇, 她谁也不想告诉。尤其是长兄和父亲、母亲……越亲近的人,她越不想被认为是疯子或者是妖精。
更甚者, 被长兄、父亲和母亲当成她在信口雌黄, 被厌恶。
“熙儿,你在胡说什么。”顾慎俊眉紧皱,“梦到的事情如何能当真?都是假的罢了。”
马车里已经暗下来了, 幼妹又微微低着头, 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却也大概知道她在难过。
“怎会是假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顾熙儿反驳:“后来慧姐姐来了咱们家做客,她也提到了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女孩, 而且女孩的奶奶还姓白, 这一切不就对上了吗?”
没准在前世,慧姐姐也提起过这个事情, 只不过她前世没有现在的记忆, 并不在意而已。
“就凭梦到了白薇, 又有淑慧表姐的言辞……你就想独自去验证?”顾慎的语气不好, 带着淡淡压迫感:“熙儿,你未免胆子太大了些。你一个女孩子,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父亲、母亲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你有考虑过我们吗?哪怕是一丁点。”
“不是。”顾熙儿音量都拔高了,抬眼去看顾慎,又委屈又倔强:“长兄,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不然我理亏,一辈子我都活不安乐。”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梦境太真实了,就像是我亲眼所见的一般……你甚至可以理解成我就是亲眼所见了,就发生在我身边了……就算是为了父亲、母亲,我也不能不过来瑶山乡。如果白薇真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流落他乡吃苦受罪。父亲、母亲若是知道了,心里又该作何想?”
栀子就窝在旁边,她原本想点亮羊角琉璃灯笼放在马车里照亮,却见主子们好像因为一个梦吵起来了。
她听又听不懂,又不敢插嘴劝,只好假装自己不存在。
“越说越上头了。”顾慎唇角轻扯,伸手摸了摸幼妹的额发,“什么叫甚至可以理解成你就是亲眼所见?”
他说道:“熙儿,你不必纠结这些莫须有的,白薇的模样再如何像母亲,终究你才是母亲亲生的。”
顾熙儿摇头,“长兄,是真的。我此行见了白薇之后,愈发觉得她和母亲有缘。”
她就差直接说出来白薇就是母亲.亲生的了,她不过是和白薇抱错的孩子,但顾慎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她不自觉咬唇,下了决定:“……终有一日,我会亲自带着白薇来见父亲、母亲,到时候长兄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了?也许梦里的事情就都是真的。”
她巴不得白薇现在就回来顾家,和她各归各位。只要中间不出现任何岔子。她最害怕的,还是这一点。
顾慎见幼妹垂头丧气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熙儿,我若是知道这就是你非去瑶山乡不可的理由,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直到这一刻,还觉得幼妹是小孩子习性,想一出是一出。
顾熙儿“唉”了一声,不想再和顾慎说下去了,“长兄,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过了一会儿。
她到底不甘心,又问道:“长兄难道就没有做过十分真实的梦吗?就是那种特别像发生在身边的。”
顾慎神色骤变,想起他梦到幼妹死亡的梦境,那也是他做的梦,却无比真切。
他突然开口:“熙儿,你刚才说你在梦里梦到自己死了?”
顾熙儿“嗯”了一声,应:“是。”
“你梦到自己是几岁死的?”
顾熙儿愣了愣,下意识回答:“……八岁。”
这不是她梦见的,而是她前世确实死在了八岁那年。
“八岁!”
顾慎只觉得脊梁骨从下往上的冒寒气,昳丽的脸一片森冷。他梦里的幼妹死的那年,也是八岁。
他从来没有和幼妹说起过自己的梦,但是幼妹的梦境却和他的梦境有重叠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做的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那么,幼妹做的梦也是真的。
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耳边是呼呼吹过的风,马车内两旁的帷帐偶尔被风吹的往里鼓起来。
空气里便带着夏季的炎热,和麦子成熟后特有的淡淡香味。
顾慎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他外表看起来还是淡然宁静的,心内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幼妹会死在八岁那年?
幼妹很可能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而白薇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幼妹适才那样的言之凿凿,几乎是确定白薇就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了……她为何会如此确定?难不成幼妹提前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直忍着不说?
有些事情是不容许推敲的,一推敲,疑心就藏不住了。就会翻来覆去的想事情发生的原因和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长兄?”顾熙儿见顾慎一直不言不语,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她伸手去拉顾慎的衣袖,“长兄,你怎么了?”
顾慎低头看幼妹的小手,明明马车里昏暗,他却看清楚了她脸上的无措慌张,还有对他的依赖。
他轻轻叹气,觉得自己不应该疑心幼妹,无论是因为什么。更何况这事情还只是他的想象,到目前为止,没被证实过。
如果梦境有一天会被证实,那也必定是点点滴滴调查过的结果。
他总要先去调查,而不是先去怀疑。
从驭座传来胡俞的声音,“少爷,前面就是青溪县了……咱们是先住客栈,还是吃了晚饭后连夜赶路?”
“先找间客栈住下,明日再赶路。”顾慎又吩咐胡俞,“若到了县里碰到有难民,咱们有什么就给些他们什么,尤其是吃的。另外,不可招惹他们。”
既然决定了要回去燕京城,也不在乎一时半会,连夜赶路虽然走的快一些,但也挺累的。大家睡觉也睡不好。
胡俞应“是”。
夏夜的星空很美,星星一闪闪的,像极了宝石。
远在瑶山乡的白家人,这会儿的心情正跌宕起伏的厉害,还有些不可置信。
白婆子拿着孙女递给她的一百两银票看了又看,再一次询问道:“小薇,真是熙儿给你的?”
白薇点头,又拿出藕荷色绣荷花荷包给白婆子看,“熙儿就是把银票放到荷包里的,还有一张纸条。”
“什么纸条?”白虎子伸手问妹妹要,“拿来我看看。”
他幼年时读过几年私塾,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子,但大部分的字还是能认得。
白薇顺从的把纸条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白虎子。她不识字,原本也是要让哥哥帮她看看纸条上写了什么。
“小薇,我要走了,这一百两银子留给你用吧。可以给伯母治病,你们也可以修一修房子。我家就住在燕京通州琉璃胡同,你要记得给我写信来,我也会给你写信的。还有,你要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不要忘记。”
等到白虎子念完了。
白婆子想了一会儿,说道:“熙儿不过一个小姑娘,出手便是百两银子,可见顾家应当是燕京的大户人家了。”
她其实也想不到顾家会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只是觉得顾熙儿出手太阔绰了,反而让人心里不安。
白虎子倒没有计较那么多,他又把纸条还给了妹妹,“我觉得顾熙儿挺好的,她才见了妹妹一面,就对妹妹如此好,可见她的心地是十分好的。”
“是。”白薇附和哥哥:“熙儿人很好的,对我也很好。”
熙儿还送给自己一攒盒糕点呢,那攒盒就很漂亮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熙儿这孩子心思有些多……”杜小花的声音从东屋传来,“她是很单纯可爱,人也很好,但是对我们太好了……就别有用心似的……”
她说完又感觉自己不知道好歹,顾熙儿兄妹俩给他们家足足一百二十两银子啊,她活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这一百二十两银子,或许在镇上买一套房屋都用不完呢。
白松蹲在堂屋的门坎上抽旱烟,闻言呵斥妻子:“那小姑娘才几岁,她心思能多到哪里去?再者,像咱们家这样穷家破业的,人家能别有用心什么?”
他是老实人,听到儿子刚才念纸条上的话,就一门心思认定顾熙儿是个好人了。口口声声的留下银钱给妻子治病,妻子反而说人家不好。
杜小花语噻:“相公,是我说错了。”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白薇却在想纸条上写的最后一句话。
熙儿和她说了许多话,让她不要忘记什么呢?难不成是要帮她找亲生父母这件事情吗?
顾慎等人在客栈歇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又起来吃早饭赶路了。
顾熙儿没有睡饱,看起来恹恹的。她早饭吃的也不多,上马车的时候还特地拿了个肉包子。
“怎么困的如此厉害?”顾慎让幼妹靠着自己坐下,“夜里没有睡好吗?”
“睡好了。”顾熙儿打呵欠,“但还是很困。”
她找到了白薇,又把一直藏在心里的事情告诉了长兄,虽然隐瞒了一些,但到底轻松了不少,甚至感觉给自己装在肩上的担子都卸了一半下来。所以昨夜睡的就很踏实。
作者有话说:
这章挺难写的,我写了好久,删掉又重写。
大家看出这么多章也能看出来,熙儿不是个完美的,甚至不那么聪明,她太局限于一心要找回白薇了,有些作茧自缚,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内心很柔软善良。谁对她好,她就加倍的对谁好。她也会慢慢成长起来的,需要一个过程,大家要耐心等一等她哈。
◉ 第37章
“要不, 你再睡一会儿?”顾慎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示意顾熙儿:“可以枕着。”
顾熙儿摆摆手, “长兄, 不必了。我和栀子玩会翻绳就不累了。”
自从和顾慎“坦白了心事”后,顾熙儿以前的活泼劲又回来了,只是看着精神很不济。
栀子闻言从上衣口袋里拿了翻绳出来, 笑眯眯地:“小姐,您先。”
主仆俩你来我往的,倒也玩的高兴。
马车出了青溪县, 绕过临安城的路线, 直奔冀州的边界去了。这是胡俞昨夜和顾慎商量出来的结果,虽然回去燕京的路程绕远了许多, 但路上没有了灾民, 人身安全总归是多了保障的。
六月的天,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炎热极了。
连迎面风吹来都是热的。
马车里闷热, 顾熙儿待得很不舒服, 她也不玩翻绳了, 撩起帷帐往外看。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大大小小的,一座紧挨着一座。半山腰还种了许多笔直挺立的松树, 细细尖尖的叶子, 四季常青。
他们出行一路都走的是官道,很是平坦宽阔。
太阳照在顾熙儿脸上, 不多会儿, 她就觉得难受起来。
她立刻放下帷帐, 坐到顾慎身边去, 恹恹地:“长兄,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到燕京呀?我想母亲了。”
“日夜兼程的话,大概也到七月上旬去了。不然就是七月下旬或者到月底。”顾慎拿了汗巾给幼妹擦她额头上的汗,又吩咐栀子用扇子给她扇风。
“那要好久。”顾熙儿索性靠在顾慎肩膀上,她小小声说道:“……我此行是瞒着母亲出来的,也不知道母亲心里是怎么想,肯定有在怪我。”
“怪你?可能也有吧。”顾慎笑了笑,“但母亲应该更多的是担心你。”
顾熙儿心虚起来,她想起母亲对她是多么的好,“都是我不好,太不乖了。”
“你知道就好。”顾慎并不是责怪幼妹,只是语气有些悠远:“以后万不可再随心而为了,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和父亲、母亲说的,就和我说。我总是护着你的。”
顾熙儿应了“好”。
她倚靠着顾慎坐的安稳,就算马车不时有颠簸也不怕,就像顾慎说的,他总是护着她的。
耳边充斥着知了和不知名鸟儿的鸣叫,一声声高低错落,清脆又响亮。
马车刚进入冀州边界两日。顾熙儿就中了暑气,到底是她年纪小,来日的奔波让她的身子骨吃不消了,一连串的低热、恶心、嗜睡、浑身乏力等等,接踵而来。吃了汤药也不见效。
顾熙儿病着,顾慎也是心急如焚,奈何病去如抽丝……不过几日,兄妹俩就都瘦了一圈。
顾熙儿是吃不下饭,勉强吃下也很快就吐出来。
而顾慎是忧心焦虑,跟着也吃不下饭。他到底是个少年,虽然素日里也很是疼爱顾熙儿,但顾熙儿多由宋氏在照顾,什么头疼闹热的……他其实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依他在顾家的身份,也多是由别人来照顾他。
马车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到了七月底,终于抵达了燕京。
宋氏得了消息,早早的领着宁妈妈、白兰、杜若、杜鹃等人在府门外迎着了。她看着长子抱着女儿下了马车,眼圈登时就红了。
“慎哥儿,熙儿这是怎么了?”宋氏上前几步,看着病弱的女儿,又是心焦又是疼惜。
“她病了一路,近几日才好了些。”顾慎把幼妹放在地上,拱手给母亲见礼。
他身穿半新不旧的天蓝直缀,风尘仆仆的,尽是疲惫。
顾熙儿也上前去搂宋氏的双腿,软软糯糯的唤“母亲”,又和她撒娇:“我好想您。”
她自懂事起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宋氏这样久。
宋氏的泪水夺眶而出,附身把女儿搂在怀里,边哭边骂:“你这个小混账,一声不吭就敢偷偷的跑走,非要去外面游赏。是了,我和你父亲初开始是不同意你去的,但是你哀求几日,我们难道还能不允你?”
她双手都在发抖,又是后怕又是后悔,“再者,那外面有什么好的,你要是丢了怎么办?母亲还活不活了?”
儿子女儿一走,她整个人魂都没有了,浑浑噩噩的在家等待着,就盼着他们能早日回来。
杜鹃和杜若也跪在顾熙儿身侧,眼圈红着:“大小姐,您可回来了。”
若是大小姐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她们的命怕是也保不住。
栀子背着个小包裹就站在顾熙儿身后,她见到杜鹃和杜若连头也不敢抬,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她如今胆怯的很,生怕被夫人责罚。
“母亲,我错了。”顾熙儿也呜呜咽咽地哭:“我往后再不离开您了。”
宁妈妈也拿着帕子擦眼泪,又劝宋氏:“夫人,大小姐还病着,咱们赶紧进去吧。”
宋氏缓了好一会儿,她弯腰抱起女儿,还是幼时抱她的姿势,让女儿坐在她臂弯里。
顾慎说道:“母亲,我来吧。”
“……母亲,我可以自己走路的。”顾熙儿怕宋氏累着,也不想让她抱。
宋氏哪里肯依,她放在心尖上的宝贝终于回来了,简直想时时刻刻搂在怀里。
她转身往府邸里走去,又和顾慎说道:“你先回去碧落院洗洗澡,换身衣衫,再好生歇一歇。等到晚饭前再过来瑶光院,咱们一起去幕斋堂给你祖母请安。”
顾慎应“是”。
他走之前还摸了摸顾熙儿的额发,叮嘱她:“要乖乖听话,不许惹母亲生气。”
顾熙儿乖巧的应下。
落在后面的栀子去搀扶刚站起来的杜鹃、杜若,嗫嚅道:“姐姐们走路当心。”
杜若转头就骂了栀子,压低声音:“小蹄子,你也是胆子大的很,大小姐错了主意你不仅不劝阻,还敢跟着一起出府……等回了芳华院再说,仔细你的皮。”
“我劝了的,但是大小姐不听。”栀子也委屈:“大小姐是什么样的脾性,难道杜若姐姐不清楚吗?”
杜鹃瞪了杜若一眼,又看向栀子,“大小姐刚回来,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老实些。有事情等回去再说。”
正临盛夏,顾家墙头上从内而外伸展出几截合欢树枝,上面开出许多粉色小绒花,一轱辘一轱辘的,细软如粉扇。
宋氏抱着女儿回了瑶光院,又吩咐宁妈妈赶紧着人烧了热水抬进去净室。
她要亲自给女儿洗澡、洗头发。
净室里摆了桃木浴桶,茉莉胰子,玫瑰胰子,细棉布手巾,细葛布巾,蒯草席,猪苓等等。
杜鹃还拿了顾熙儿换洗的衣衫过来。
桃木浴桶里先倒入热水,又掺了凉水,直到温度适宜了才停下。
顾熙儿脱了衣衫站进去。她个低,桃木浴桶也蛮高大,肩膀就和浴桶沿平齐。
宋氏用细棉布手巾浸了水拧干,弯腰先给女儿擦身子,怜惜的紧:“熙儿,你怎地又瘦了?身上摸着都是骨头。”
顾熙儿知道自己惹了宋氏伤心,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就为了哄宋氏高兴些。
她表情却是委委屈屈地:“母亲,我一离开家就后悔了,夜里睡觉也想您,坐马车也想您,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专心去做……想您想的饭都吃不下。”
她是真的想念母亲,不过也没有到想的吃不下饭。
宋氏心都软了,“吧唧”亲了女儿额头一口。
她嘴角上扬,又带着埋怨:“傻孩子,您这么舍不得母亲,还往外面跑……”
“所以我后悔了呀。”顾熙儿伸手去搂宋氏的脖子,哼哼唧唧地:“熙儿再也不跑出去游赏风景了,只要母亲以后不嫌弃熙儿,熙儿就守在母亲身边,哪里都不去。”
若将来白薇回来顾家,母亲还肯认她做女儿的话。
“傻孩子,母亲怎么会嫌弃你?”宋氏笑着说道:“等你长大了,母亲就老了,只怕你就会嫌弃母亲了。”
“不会的。”顾熙儿连连摇头,又伸手作发誓状:“熙儿永远爱母亲。”
宁妈妈“哎哟”一声,逗顾熙儿:“我们大小姐小嘴抹蜂蜜了,怎地说出来的话都是甜言蜜语?”
白兰正和杜鹃用淘米水给顾熙儿兑洗头水,闻言都笑起来。
“没有呀。”顾熙儿一本正经地:“我这都是心里话。”
宋氏乐的合不拢嘴:“母亲也永远爱熙姐儿。”
一见到女儿,她什么不愉快和难受都忘的干干净净。
顾熙儿回来顾家是大事,除了去幕斋堂给顾老夫人请安之外,还特地去了郑氏那里。
顾二爷也从临安回来了。他看到顾熙儿安然无恙的,也十分高兴。
日子过的很快,七月过完就是八月了,一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仲秋节,是阖家团圆大日子,也是顾熙儿的生日。
顾家从八月十五前几日就开始着手准备过节,和给大小姐举办生辰宴的事情了。
顾程明夫妻俩娇贵女儿,还请了就近的亲朋好友过来。
顾熙儿穿了一身大红绣海棠花斜襟褙子,发髻上还簪了对赤金累丝红宝石梅花簪。
赤金累丝红宝石梅花簪是顾慎送来的,给她做生辰礼物。
顾熙儿热热闹闹的过了生日,当天还给白薇写了封信,问杜小花的身体好些了没有,还问白薇最近过的还好吗。
顾熙儿给白薇写信的事情并没有瞒着顾慎,还特意找他帮忙给邮寄到青溪县瑶山乡。
她到底年岁小,就算经历了前世今生,也还是孩子心智,想到什么就去做,又格外的轻信于人。甚至在她的心里,顾慎知晓了她全部的“秘密”,就和她已经是一派的人了。
“心里还惦记着白薇?”顾慎倒是没有想到。他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幼妹身边的人了,至于白薇……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是母亲.亲生的。
“当然。”顾熙儿笑意盈盈,“白薇是我的好姐妹呀。”
她说完又嘱咐顾慎,“长兄要好好的把信给我送出去,不能送丢了哦。”
顾慎伸手摸了摸幼妹的额发,无奈的点头:“你放心。”
他随手招了胡俞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直接交待他:“在咱们府里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送去瑶山乡白家即可。不许他多嘴。”
去邮驿也可以寄信,但是也麻烦,还要带着他的公章过去。
胡俞答应下来。
八月十五一过完,顾慎就去瑶光院找了宋氏,刚好顾程明也在。
他先委婉的问了关于幼妹是不是母亲.亲生的这件事,毕竟幼妹在梦中都梦到了白薇才是母亲.亲生的……
“熙姐儿是我生的,你说我确定不确定?”宋氏觉得长子很是莫名其妙,“若谁敢乱传这样的谣言,看我不找人把他的双腿打断。”
顾程明也说:“你母亲生熙儿的时候我就在外间候着,接生婆把熙儿抱出来时,我还是第一个抱她的人。”
他停顿了下,像是又回想了一遍,加重语气:“断断不会出错。”
顾慎“嗯”了一声,也不说自己信没信。
他又和宋氏商量起别的事情:“母亲,我想在熙儿身边添个伺候她的丫鬟,唤茉莉。”
“添人?”宋氏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感觉杜鹃和杜若服侍熙姐儿不够尽心?不过熙姐儿偷偷出外去游赏……也不能完全怪她们。而且,我也已经惩罚过她们了……”
杜若和杜鹃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不完全是。”顾慎说道:“茉莉是有些医术在身上的,她为人也小心谨慎,最主要是够忠心。她也是爷爷留在我身边的。”
茉莉不仅会医术,她手脚功夫还不错,最擅长暗器伤人。是顾老爷子在慈幼局挑选出来又着意培养的,算是顾家死士。
慈幼局是朝廷专门设立收养弃婴的一个地方。若有了好人家想要领养他们,签了名画了押,也是可以的。
“那也行。”顾程明闻听是父亲留给长子的人,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说道:“熙姐儿常常病痛,能有个精通医术的人在她身边,挺好的。我和你母亲也放心。”
丈夫和长子都同意的事情,宋氏自然不会反驳。
茉莉是顾慎领着去的芳华院。
她二十岁,人长的高大,比杜鹃足足高出一头,像个男子。模样也是其貌不扬。
杜鹃和杜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她们每每和茉莉相处,总是不大自在。
夏去秋来,再到冬日,也不过两、三个月的光阴。顾熙儿终于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收到了白薇的来信。
白薇的来信很简单,字体也写的歪歪扭扭,总体是在感谢顾慎和顾熙儿对他们家的帮助,还说杜小花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床走几步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今天能日万,咱们熙儿就长大了,但是我是个废物……呜呜呜,所以今天还没有长大。
但是为了给大家补偿,我今天还给大家发红包(更新至24小时之内的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爱你们,么么哒。
◉ 第38章
顾熙儿十分高兴, 一大早就写好了回信,打发茉莉去碧落院给顾慎送去, “告诉长兄还要把信寄到青溪瑶山乡。”
她还要过去小阁楼跟着顾老先生读书识字呢, 要不然就自己去找长兄了。
茉莉屈身应“是”。
她话很少,也不善言辞,平日里做事都是默默的。
杜鹃一路送了顾熙儿出门。栀子非要跟着, 她自从和顾熙儿去了瑶山乡一趟后,主仆俩的感情就很要好了。
顾熙儿也同意了,还唤栀子, “你走快一点啦。”
杜若还骂了栀子两句:“小蹄子, 让你给我劈丝分线你又躲懒……愈发知道跟着谁能讨到好处了。”
栀子知道杜若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也不怕她, 还嘿嘿笑着和杜若做鬼脸, “杜若姐姐,你真聪明,都能猜到我的想法了。”
她上次跟着主子从瑶山乡刚回来那会儿, 杜若姐姐也是骂她骂的厉害, 最后也不是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弹她。
栀子往顾熙儿身边跑去, 没注意脚下,差点被青石板绊倒。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杜若却忍不住笑起来,“该, 让你张狂。”
冬天总是寒冷的, 北风呼啸着刮在脸上,吹打的像薄薄的那种小刀片刺过, 揪着疼。
茉莉过去碧落院的时候, 顾慎还在用早饭。
她屈身给顾慎行礼, 唤 “主子”, 然后又把手里拿着的信递过去:“这是大小姐让属下给您的,说要送到青溪瑶山乡。”
顾慎“嗯”了一声,看向站在身侧的胡俞:“你去办吧。”
胡俞笑眯眯的应下了,玩笑一般说道:“大小姐和白薇姑娘真是处出感情来了。”
顾慎不置可否,只是摆手让站在屋子里伺候的仆从都退下,单独留下茉莉问话。
“你跟着熙儿也好几个月了,可有发现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有什么异常?”
“没有。”
“饮食这一块呢?”
“也没有。”茉莉摇头:“凡是端来给大小姐的一饮一食我都细细用银针验过。”
顾慎用筷子夹了块盐水鸭吃,又吩咐茉莉:“密切注意芳华院小厨房的一干人等,粗使的婆子也都暗中查一查。总之,不容许有任何人以任何手段伤及熙儿。”
他既然动用了祖父留下的死士给熙儿做贴身丫鬟使,就势必要把芳华院围成铁桶,绝不会再出现像梦中那样㥋蒊的惨况。熙儿不仅要安然渡过八岁,以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平安无恙。
凡世家大族,尤其在朝中为官做宰的,或多或少都会眷养死士和门客。毕竟是有很大用处的。顾家也是。
死士一般帮主人家暗中做一些事情,关键时刻能挡死或者拼命用。
门客又称食客,多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为谋士或者保镖使用。
顾老爷子是十分器重嫡长孙顾慎的。所以在他死后,他眷养的死士一概留给了顾慎。而当时他的门客还有愿意留下的就投到了顾程明处,不愿意者也都给了银钱让其好生离开。
茉莉应“是”,又行了礼才退出去。
顾慎吃罢早饭就收拾了书笈过去学堂,他要参加明年秋季的乡试,是以先生们对他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
学堂里顾怀、顾恒等人都在。除去他们,还有一些族里伯父、叔叔们送来的堂兄堂弟等。
顾怀的书桌就摆在顾慎前排,见了他便笑着起身行礼,唤:“长兄。”
他男生女相,又因身子弱早早的便穿了大毛衣衫,白绒绒的兔毛领子映衬着他俊俏的脸,越发的面如冠玉。
顾恒也给顾慎见了礼,又问了他几句有关于学业上的事情,还是笑嘻嘻地:“新来的杨先生讲课我总听不懂?问了他两次还骂我愚笨。”
杨先生全名杨景宣,是顾程明从外面新请来的,教书很有一套,也颇有几分才名,但是脾气也傲。
顾慎抬眼看了庶弟一眼,弯腰整理书桌,“以后你再有不懂的地方,直接过来问我。或者去问父亲也行。”
顾恒笑着应下了,又说起妹妹顾熙儿,“我昨儿去幕斋堂给祖母请安,路上就碰到了伺候熙姐儿的大丫鬟杜若,她手里拎着食盒。我问了才知道竟然是熙姐儿让她.给长兄送的养胃羹汤。”
他停顿了下,颇为羡慕:“长兄,你说同为熙姐儿的哥哥,怎地她就仅惦记着你呢?”
“自然是和长兄亲近呗。”顾愉最是个直爽的脾气,模样端正憨厚。
他不喜欢读书,一坐在学堂里就觉得头昏脑胀。
顾恒:“……”
他走过去顾愉身边,轻拍他的肩膀:“五弟,看透不说透啊。”
“三哥,你别见怪,我一贯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顾愉“嘿嘿”笑起来,不以为然。
顾恒被他弄的没脾气,无奈的直摇头。
顾怀却在一旁笑的绷不住,咳嗽了好几声。顾忆和他关系最要好,连忙倒了盏茶水递过去。
顾怀喝了两口茶水放在一旁,也和顾慎说话,“长兄,熙姐儿打从出门一趟后回来,比着在家里活泼多了,更爱笑了。”
顾慎随意道:“……大概是玩的痛快了吧。”
族里一个高大的少年见顾慎兄弟几个在一起说话,也过来凑热闹:“八月份的时候,大小姐过生日,我还远远的见过她一次,是比原来长高了许多。”
他也姓顾,是顾程明远房堂弟的长子。
“小孩子长的都快。”顾忆面容秀气,却是个最老实的性子,“我瞧着惟哥儿就变化很大,他才四岁,看起来倒像是五、六岁的孩子,又高又壮的。”
“那是他能吃。”顾愉又惯例嘲讽:“整日里吃的嘴都不停歇,可不是长的又高又壮了。”
几人说话间,杨先生夹着书具走进来,他环顾四周,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顾恒窜的最快,眨眼间就坐在了自己座位上。其余人等也都速速回去,端正坐好。
杨先生把各人的文章都发下去,着重批评了顾愉:“五少爷的字体也太烂了,老朽都看不懂你写的是啥,且语句作的也不通……还是私下里好好下功丽嘉夫吧。要不然,你怕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下来。”
他出的题目是节选于孔夫子的《论语》——“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主要是讲道家的治国方略以及孔夫子的观念,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各抒己见,再加以论证。越是这种,其实越不好写,他心里都知道,但他初来乍到,也是想借此试一试顾家儿郎的各人水平。
顾愉低头不作声,他本来也没有打算靠科举,能多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杨先生对顾慎的文章就很满意,觉得他颇懂融会贯通。
学堂四周种了许多竹子,它们粗细不同,密密麻麻的紧挨着生长。
即使是冬日寒冷,枝叶依旧葱翠欲滴。
顾熙儿写给白薇的信如愿寄到了瑶山乡白家,她又等了数月,赶到年下时收到了回信。
白薇在信中先给顾熙儿拜了年。又说杜小花的身体在冬日里出现了反复,大夫说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好在有一直服用汤药,并没有更严重。白家也修了房屋,养了牛、马等,还买了十多亩地,日子慢慢也风火起来。
顾熙儿知道白薇过的好,心里十分高兴,就连大年初一给宋氏拜年都提到了白薇。
她其实是故意提及的,就是想让宋氏对这个名字多一些记忆。
当时顾慎也在场。他注意到幼妹的举止,眸色瞬间深沉,只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氏一再的听女儿提起白薇,捧场的问了句:“白薇是谁?”
“就是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女孩,特别的相似。”顾熙儿抿了抿唇,“我是和长兄在外游赏时见到她的。我和她很玩的来,脾气相投,关系处的也很好。”
她撒了谎,心里格外虚,连和顾慎对视都不敢。
不过,她也正是知道顾慎没有告诉过宋氏他们一起去了瑶山乡的事情,才敢这样说。
宋氏并没有在意,只是随便的点了头,又叉了块切好的苹果喂女儿吃。
大年下的,顾家给奴仆也放了三日假。除去贴身伺候主子的,其余人等想去哪里逛逛都可以。或者有亲戚、朋友在燕京城的,和管事的说声,去探望一二也是允许。
顾老夫人这几日也愈发忙,长女顾景云和次女顾景岫领着一大家子人过来顾家给她拜年。
她许久未见外孙和外孙女,乐的喜笑颜开,也顾不得去小佛堂念诵经文了。
如此一来,苗婆子就闲了下来,她坐马车去怀柔见了柳絮。
柳絮还是依旧,抓了把瓜子歪在罗汉塌上嗑。
她问起顾熙儿的现状:“那个小贱人如今在顾家怎么样了?”
苗婆子知道柳絮厌恶顾熙儿,已经不去纠正她的称呼了,左右她纠正了也无用。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大小姐生活的很好,只是听说去年夏日的时候和顾二爷去过临安……”
“她去临安做什么?”柳絮霍然坐了起来,“莫不是她发现了白薇和她调换的事情?”
不是她一惊一乍,是实在感觉蹊跷。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会去了临安?
苗婆子摆摆手,“应该不是。好像是出去游玩的。”
她只是顾家的奴仆,许多事情都是听来的,真实的情况不得而知。
“行吧。”柳絮放松了许多,又嘱咐苗婆子:“你在顾家做事也要小心些,能不接近那个小贱人就别接近了,别到时候误了咱们的大事。更不能冒险行事,要不然多年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东流了……我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比让我去死都难受。你发觉了什么,即使通知我就行。”
她已经隐忍了多年,不在乎再等下去,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但是定要一举毁掉宋南嫣的安稳人生,让她这辈子都活在悔恨和愧疚里。
苗婆子应了“是”,她想和柳絮说明自己已经把主子的玛瑙玉牌给了顾熙儿,到底也没说。
怕柳絮责怪她自作主张。其实她也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如此做的。只是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顾家了。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
等到菊花再一次开满燕京城时,秋天到了。
同月。
顾慎高中解元,乡试第一名。少年的举人,风头一时无两。
许多高门贵妇领着女儿来顾家打听顾慎的婚事,甚至还有媒人登门拜访的。
宋氏都笑着一一拒绝了,她骄傲又自豪:“我儿说了,不考中进士不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
这一年。
顾慎十五岁,而顾熙儿七岁。
顾慎中了举人之后也并没有过去国子监就读,依旧还是在族里学堂。
他极度关注幼妹八岁那一年的到来,以至于提前就做好了所有打算。若真的有人胆敢暗害幼妹,他就抓个现成的。若没有,幼妹就平平安安的长大,打破梦境。
大概是因为茉莉的存在,顾熙儿的八岁过得无比安逸,她甚至连风寒都少有,身子骨日益健壮。
宋氏因此还给茉莉涨了工钱,夸奖她会照顾人。
茉莉在芳华院待的久了,杜鹃和杜若也和她熟悉起来。
依照杜若的话说,其实茉莉也挺好的,不仅能干重活,看病把脉也有一手。
她以前每次来月事时都肚子疼,还是茉莉给治好的,就喝了两剂药。
顾熙儿这两年和白薇的联系也日渐密切,虽然都是书信往来。她知道白薇一家在青溪县买了套小院子住,闲暇时节专程在县里做起了炸麻花小生意。偶尔也会沿街叫卖。挣了不少钱。
杜小花的身体也完全好了,赶到农忙时节,甚至都能和全家一起下地干活。
顾熙儿很希望白薇能过来燕京城,多次写信邀请,但是白薇总是有理由拒绝。还说顾熙儿是她们家的恩人,全家人都对她和顾慎感激不尽。
顾熙儿做梦都想领着白薇见一见母亲,或许他们母女俩见了面就有什么神奇的心意相通了。
根本不用再费心的证明白薇是不是母亲的女儿。
顾熙儿到了九岁这一年,四书五经上基本的内容她都念了,都诵读了意思,大字也是练的规规整整。
顾老先生都夸她的字已经写的比一般书生还要好了。
宋氏和丈夫商量之后,给她停了学。她开始教女儿学习管家事宜,也请了专门做女红的婆子来教她针线活。
顾熙儿的针线活学的不好,也许是没有天赋吧。
她学了一年才勉强能够独立的做双鞋子出来,剪件衣衫都不行。
顾熙儿巴巴的做了双丑丑的布靴。
雪白的细棉布里子,藏青色绵绸料子,因为刚立了春不久,还夹了层薄薄的棉花。
她亲自去碧落院送给顾慎,“长兄,你再过月余就要参加会试了,我做了双布靴送你,祝你平步青云。”
这一年顾熙儿十岁,顾慎十八岁。
等八月十五顾熙儿的生辰一过,她就满了十一。
顾慎正在书房看书,闻言伸手接了过来,打量了两眼就收下了。
他起身交给胡俞让他放起来,带了顾熙儿去堂屋坐下。
“长兄,我要吃你院子里小厨房做的藕粉糖糕……还要再多加蜂蜜。”顾熙儿有一次过来碧落院时偶尔吃到,就喜欢的不得了。
“好。”顾慎吩咐拎着茶壶正在给顾熙儿倒水的丁香,“你去小厨房一趟,安排她们做了送过来。”
丁香笑着应下了,又和顾熙儿说道:“大少爷知道您爱吃藕粉糖糕,小厨房的藕粉就一直备着,单等您来呢。”
“谢谢长兄。”顾熙儿捧了盏碗喝茶,抬眼去看顾慎。
几年过去。长兄越发高大了,肩膀也宽了不少,少年的昳丽容颜变成了青年的俊秀稳重,只是他一双桃花眼实在出众,回首抬眼之间顾盼生辉。
作者有话说:
◉ 第39章
“你二哥这两日病的厉害, 许是春寒料峭的关系……”顾慎抿了口茶水,放下手里的盏碗。
他看向幼妹, “你去青坊院看他了没有?”
青坊院是顾怀住的院子。
“昨儿去过了, 今儿还没有去。”顾熙儿在身侧的茶几上,看到一碟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她伸手捏了一颗放在嘴里吃,杏眼弯弯:“好甜。”
“你喜欢最难得……待会儿你走时就包了给你带回去吃。”
幼妹的眼神柔和干净, 和人说话又总是面带笑容,容不得别人不喜欢她。
顾慎疼爱幼妹尤甚,这些年几乎是有求必应。在他面前, 幼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顾慎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哇, 长兄真好。”顾熙儿说话还带着孩子有的娇态。她被顾家娇养的很好, 不知愁滋味。
她这几年其实长大了许多,五官长开了,身量也抽长了, 不再是一副孩童姿态。有了小少女的纤纤清媚。柳眉杏眼, 愈发的灵秀。
丁香端了藕粉糖糕过来, 径直放在了顾熙儿面前:“大小姐,您尝尝看。”
顾熙儿捏了一块,默默吃下, 还是很软糯香甜。
她连连点头, “好吃。”
顾慎禁不住笑了笑,却叮嘱顾熙儿:“最多只能吃两块, 不然中午又吃不下饭了。”
幼妹挑食的毛病虽然还在, 但比着以前好多了。饭量也上来了。就是爱吃个零嘴、糕点的, 还没有个节制, 得有人盯着。
顾熙儿“哦”了声,虽然心里不大乐意,却还是乖乖听顾慎的话。
顾熙儿就着茶水吃了两块藕粉糖糕,果然放下了。
她和顾慎说道:“长兄,中午的养胃羹汤喝萝卜羊肉汤可不可以?”
“你看着办就行,送什么我就喝什么。”顾慎想起幼妹日日亲手给他做养胃羹汤,先不说味道如何,就单有这个心意,他也是很受用的。
“那好,我让人去准备。”顾熙儿笑着应下了。
她又略坐了会儿,怕打扰到顾慎看书就告辞回去了。
丁香边收拾顾熙儿吃过的桂花糖糕,边和自己主子说话,“大小姐真是有耐心,日日给您做好了养胃羹汤再着人送过来……奴婢约莫着都连着送了三、四年之久,除非意外,中间竟然没有断绝过。”
顾慎难得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却吩咐丁香:“你不要在熙儿面前说养胃羹汤是她亲手做的,她以为我和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就权当不知道吧。”
幼妹不聪明,做事也惯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也是难为她了。
“啊?”丁香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又答应下来。
顾慎唇角微扬,没有吭声。
他其实早就知道养胃羹汤是幼妹亲手做的了,还是他让胡俞去查的,慢慢的整个碧落院的人都知道了。不过他一直没说,幼妹就以为他不知道。
然而养胃羹汤做来做去就那几种,虽然口感是越来越好了,煮羹汤的做法却从未变过,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想明白的事情。但是幼妹不说,他就假装不知道。
丁香刚收拾好,茉莉却又回来了。
丁香“咦”了声,问道:“你不是刚和大小姐一起离去吗?”
茉莉是跟着顾熙儿过来的碧落院,同行的还有栀子。
茉莉应“是”。
她屈身给顾慎行了礼,“大小姐说适才她忘记了要带走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让奴婢回来拿。”
有外人在的情况,茉莉面对顾慎都自称“奴婢”。
丁香“噗呲”一声笑起来,忍不住说道:“咱们大小姐好可爱。”
说罢,她又手脚麻利的寻了油纸折成口袋形状,把一碟子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都装了进去,随后交给茉莉。
顾慎也桃花眼含笑,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茉莉却紧随其后,“主子,奴婢有话要和您说。”
顾慎回头看了茉莉一眼,“过来吧。”
他到了书房,随便找张圈椅背靠椅背坐下,抬眼去看茉莉:“你说。”
茉莉倒是犹豫了一下,“属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她对于人和事物的敏锐性是被训练出来的,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结果,几乎从不出错。
“怎么了?”
“……在老夫人的小佛堂有个做粗活的婆子,姓苗。她每次看向大小姐的眼神都很奇怪,带着怜悯和喜爱……其实说怜悯也不对,更多的是怜惜。”茉莉想了想,又说道:“属下自从跟了大小姐,还见过两次大小姐同苗婆子说话,语气算得上熟稔。”
她停顿了下,“苗婆子的态度是挺好,对大小姐尊重又客气,但是她话里好像总有话似的,拐弯抹角的打听大小姐生活的近状,还问过大小姐去临安做什么去了。”
顾慎眉头轻微一皱,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前年三月,去年八月十五。”
“为何没告诉过我?”
“第一次属下只是心里有所怀疑,也立刻暗中查了苗婆子,并没有查到什么,所以就没有在意。第二次是大小姐过生辰那日,有许多仆从去花厅给大小姐恭贺,苗婆子也去了,还送给大小姐一把精巧的折叠木扇。”茉莉的声音不急不缓:“属下就是这一次觉得不对了,又决心去查了查苗婆子近两年的行踪……发现她每到年下都会过去怀柔见一个叫柳絮的风尘女子。”
“柳絮?”顾慎越听越觉得古怪,神色肃冷。
茉莉应“是”。
“你有查过她吗?”
“查过。”茉莉恭顺的回答:“柳絮在燕京城待了十多年了,跟过不同的男人。曾待过妓院,也在酒楼唱过小曲。”
她生身母亲就是这样的人,还抛弃她和父亲跟人跑了,后来父亲病重逝世,她便成了孤儿。所以她十分厌恶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以至于查到柳絮身上时都觉得脏,迅速收了手。
“就这么多?”
“属下没有再深入下去。”
顾慎突然心内不安,原本幼妹安稳的度过八岁之后,他就不怎么相信那些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了,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打破了梦境。就连着对幼妹说的什么白薇才是母亲.亲生的女儿,都不再放在心里了。
虽说还是忌讳,但到底不当回事了。
但是他现在的这种不安非常强烈,以至于想忽视都难。
顾慎桃花眼幽深,“再去查苗婆子和柳絮,所有的细节都不放过,一有结果马上就来禀报我。”
茉莉应“好”,屈身退下了。
早春的春风吹在身上如寒风般刺骨,一点也不舒服。倒是太阳照在身上才能感受到一些暖意。
顾熙儿上午从长兄那里回来之后,又在廖婆子的指点下学画花样子。
她吃了午饭后,惦记着顾怀,带着栀子去了青坊院。
廖婆子就是宋氏请来教顾熙儿学习女红的。她之前在燕京城的针纺局做二掌柜,因为苏绣的技艺很高超,深得燕京贵妇们的喜欢。
青坊院里。
顾怀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他身上还盖着缎面绣莲纹薄被,像是睡着了。
庭院里的丫鬟和婆子看到顾熙儿都屈身行礼,却被她制止了,同她们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别扰了我二哥哥清净。”
顾熙儿的话音刚落地,清润的男声却响了起来。
“熙姐儿过来了。”
顾怀并没有睡觉,只是在闭目养神。
“二哥哥。”顾熙儿惊喜的走过去,弯腰打量了一番顾怀的脸色:“你今儿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她穿了件茜红色缠枝纹斜襟长褙子,雪白月华裙,出落的亭亭玉立。
“好多了。”顾怀由小厮李墨搀扶着坐起来,咳嗽了两声,问顾熙儿吃午饭了没有。
“吃过了。”
山茶给顾熙儿搬来了圈椅,就放在顾怀的身边,“大小姐,您坐。奴婢这就给您沏碧螺春来,是今年刚得的。”
她是顾怀身边的大丫鬟,人长的清秀,也极其有眼色。
茶叶里,顾熙儿最爱碧螺春,尤其是入口的那个香醇清甜。
她笑着和山茶道谢,“麻烦你了。”
“大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折煞奴婢了。”山茶又打发小丫鬟去端糕点过来。
顾怀也笑眯眯地:“熙姐儿,我一病下来,你日日都来瞧我,也不嫌烦。”
他脸色苍白,比着前几年看起来更病弱了。
“为什么要烦?”顾熙儿是真心待她这位堂哥,握了握他的手,觉得有些凉。
她交待李墨去拿汤婆子过来,又说道:“你是我二哥哥,我和你亲近都来不及呢。”
顾怀伸手摸了摸顾熙儿的头发,看她梳着垂挂髻,再不是以前的包包头了。
他感慨:“熙姐儿也长大了。”
“人一年年的长,总要长大的。”顾熙儿接过山茶递过来的茶水,轻嗅气息,赞道:“果然是碧螺春,清雅极了。”
“我刚得了一罐,偏我又不爱吃这个,等晚上让山茶都给你送去吧。”顾怀抱着汤婆子暖手。
“二叔前几日也让人给我送了。”顾熙儿抿了一口茶水,杏眼弯弯:“二哥哥留着吃吧。”
小丫鬟端了一碟子桃酥,一碟子花生糖饼过来,却没地方搁。山茶又张罗着让人抬了小几。
堂兄妹正说着话。郑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也过来了,她担忧长子,闲暇时就过来看他。
郑氏眉眼含笑,“你们俩倒是悠闲,在太阳底下就喝上茶水了。”
顾怀和顾熙儿起身给郑氏行礼。
顾熙儿亲亲热热的唤郑氏,“二婶母。”
“好孩子。”郑氏很喜欢这个乖巧的侄女,“难为你惦记着你二哥哥。”
作者有话说:
◉ 第40章
山茶又给郑氏搬了圈椅出来, “夫人,您坐下说话吧。”
郑氏让山茶把圈椅放到顾熙儿身边去, 她笑盈盈地:“我挨着咱们熙姐儿坐。”
她美丽娴静, 一笑起来就十分温柔可亲。
顾熙儿也喜欢这个二婶母,她亲自捧了花生糖饼递过去:“二哥哥院子里的小厨房特别会做糕点,您要不要尝一尝?”
“好的。”郑氏捧场的捏了块花生糖饼, 低头吃下,立刻称赞:“果真不错。”
她看待顾熙儿还是小孩子一般,同她说话的都是逗哄的语调。
顾怀看着母亲和堂妹说话, 神态温柔。
顾怀的长相大多是随了郑氏, 母子俩笑起来也很像,只是他看起来偏向于俊俏, 却丝毫不女气。
“是吧。”顾熙儿颇为自豪, 青坊院的小厨房仿佛是她院子里的。
她甜甜的笑:“我就说非常好吃了。”
顾怀被堂妹逗得爽朗大笑,心里软和的很。
他自生下来就缠绵病榻,心思也比旁人更敏.感些。有时也是恨自己的。就像堂兄弟之间, 顾慎、顾恒读书是要考科举的, 他读书就只是为了明理, 为了多识几个字,连劳心劳神都做不到……会病倒。
这府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从,看他的眼神无一不带着同情和可怜。就只有堂妹, 当他和旁人无异, 和他撒娇玩闹,不顺心了还会和他闹两句别扭……他喜欢极了这种被当作正常人的感受, 所以和堂妹也处的十分要好。
郑氏见长子如此高兴, 心里更加喜欢侄女了。她怀哥儿但凡和侄女相处, 总是更自在些。
她又问了几句长子的病情, 话锋一转:“怀哥儿,你今年也十七岁了,到了要成婚的年纪。你二舅母家的凝姐儿就很好,她刚及笄,性子也委婉。母亲瞅着她配你是很合适的。”
郑氏口中的凝姐儿全名郑欢凝,是郑氏亲弟弟的嫡长女。
顾怀却拒绝了,自嘲道:“母亲,我身子骨不好,就不耽误凝表妹了。”
郑氏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怎么是耽误凝姐儿?咱们家世在燕京城是一等一的,你人物也好,你舅父舅母都十分满意。凝姐儿能嫁过来,是她的福气。”
顾怀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母亲,再过两年看吧。等我的身子骨硬朗了一些,再成婚也不迟。”
郑氏如何不知道长子的心事,只是心疼他。
她轻轻叹气,去握长子的手,“怀哥儿,人没有一帆风顺的,谁都一样。总是有磕磕碰碰。你素日里不要想太多,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长子虽然性情温和,却也执拗敏.感,认准的人和事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她劝说都不敢往深里劝,就怕长子又难受起来。
顾熙儿听郑氏母子俩提起了婚嫁之事,她不好插嘴,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水吃糕点。
中间还让山茶又给她加了一次茶水。
过了一会儿,顾悦过来青坊院探望长兄了,他现如今也不念书了,跟着父亲学做生意,闲时间很多。
他先拱手给母亲和长兄行礼,临了又伸手捏捏顾熙儿的脸蛋,唤她:“熙姐儿。”
他不仅模样长得像顾二爷,连性格也像,开朗又豁达。
顾熙儿笑着唤顾悦,“六哥哥。”
郑氏伸手给嫡次子整理下衣领,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幕斋堂。”顾悦笑眯眯地:“我刚才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她不在,听丫鬟们说是去了小佛堂诵经。我还等了祖母一会儿。”
郑氏“嗯”了一声,又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常常一日都见不到你。”
“父亲让我跟着回事处的刘管事学习算盘。”顾悦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也喜欢打算盘。
郑氏让人搬了兀子过来,她拉着顾悦的手和他说话,问他最近的衣食住行。
青坊院里栽了株腊梅,开的极好,金灿灿的小花点缀在褐色枝条上,散发出淡淡幽香。
顾熙儿离开青坊院的时候,剪了一大捧腊梅。她回去插了瓶,摆在内室里。剩下的让丫鬟给顾老夫人和宋氏送去了。
到了第二日。顾家众人过去给顾老夫人请安,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八仙桌上的腊梅。
俱都称赞好看。
顾老夫人就满脸笑意。
她摆手让顾熙儿近前来,夸她:“都是熙姐儿的孝心。”
宋氏跟着凑趣:“我那也有一瓶是熙姐儿送去的,看着倒不如母亲屋里开的好。想来是您屋里更暖和些。”
“是了。”顾老夫人笑了笑,“人老了,怕冷,一到天黑我就打发人满屋子燃上了炭火。”
腊梅经炭火一熏,过了一夜就都开了。
顾熙儿看着坐在底下的顾怀,看他的脸色还是不好,便有意引着他说话,“祖母,我这是借花献佛……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顾怀抿唇笑了,见顾老夫人一脸迷惑,便解释道:“原是我院子里种了株腊梅,熙姐儿见好看,就折了几支。”
顾老夫人“哦”了一声,看向顾怀,“腊梅香气好闻,我倒是喜欢的。等这花瓶里的败了,你再给我拣选着折几枝过来吧。也能供奉菩萨用。”
顾怀应了“好”。
顾家众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坐,给顾老夫人请了安,就各自离去了。
顾程明难得休沐,便唤了长子去书房问话。
他问的直接:“……慎哥儿,你中举也有三年了,对这次的会试可有把握?”
燕京城谁人不知道他顾家出了个少年解元,现下又到了会试,自然更多人盯着了。
顾慎没说有把握,也没说没有把握。
他态度看起来还是挺从容的:“试试看吧。”
顾程明:“……”
长子这样说,好像是没有多大的把握。他心有些慌,然而会试的时间也临近了,再给长子施加压力反而不好。
有小厮给父子俩上了热茶后,又退下。
顾程明端起盏碗,抿了一口茶水。
他很快就想通了,“试试就试试,不成了明年再来。”
左右会试一次不中的也大有人在,考中的才是凤毛麟角。就是解元不中,有些丢脸而已。
顾慎却是看了父亲一眼,“您放心。”
他这样的人,说话从来不说满。内里准备了十分,出口却是七分,是不想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被瞩目。
若成功了,自然是好。若失败了,也不会被过分嘲笑。
顾程明却安慰起长子来,“没事儿,你也不要有压力,别愁的夜里睡都睡不着。若不想看书了就去你母亲院子里转一转,或者和你妹妹坐马车去前门外大街去逛逛,放松下心情。”
顾慎嘴角抽搐了几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父亲未免也太不了解他的脾性了。
顾程明喝了一盏热茶水,又说起庶子顾恒的事情,“恒哥儿前年没考中举人,明年还要再考,这倒没什么说的。但是杨先生讲书他总听不懂怎么办?”
“让他去考国子监?”顾慎想了想,说道:“能在国子监任教的都是从翰林院出去的,都很博学多才。想必讲书也有一套。”
考中秀才之后,若没有中举,想去国子监读书是要考进去的。
“也是个办法。”顾程明点点头。
顾慎在父亲这里又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父亲的书房离母亲住的院子很近,也就一个夹道的距离。他穿过种了冬青的夹道,往母亲的瑶光院去了。
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幼妹的清脆笑声。
守门的婆子屈身给顾慎行礼,“给大少爷请安。”
顾慎摆摆手,径直走上转角游廊。
顾熙儿正和栀子逗一只狮子狗玩。
小狮子狗毛皮雪白,脖颈间还挂个铜铃铛,它跑动间都能听到铃铛的“叮当”声。
顾熙儿在前面跑,手里还拿个鸡毛掸子逗小狮子狗。她玩兴正好,也没有注意到顾慎的到来。
倒是栀子在转身时看到了顾慎。
她立刻屈身行礼,唤:“大少爷。”
“长兄?他在哪里?”顾熙儿愣了一下,也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栀子的视线看去,却被小狮子狗猛不防扑了一下,差点摔倒。
顾慎俊眉紧皱,大踏步从转角游廊上下来,走到顾熙儿的面前,左右打量她:“你没事吧?”
顾熙儿笑着摇头,“长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兄妹俩说话间,小狮子狗还在往顾熙儿身上扑。
顾慎声音很冷,是对着栀子说的,“还不赶紧把它抱走。”
栀子应“是”,一溜烟的跑过来去抱小狮子狗。
顾慎看到幼妹额头上都出了层薄汗,拿了帕子替她擦掉,和她说话:“我也是刚过来。”
他叮嘱道:“以后不许再和狮子狗玩了。若是不小心摔倒了,可如何是好?”
顾熙儿小脸红扑扑的,“没事呀。我小心一些就好了。”
小狮子狗是去年年下舅母过来顾家走亲戚时,给她带的,她很喜欢。
顾慎没吭声,就一直盯着幼妹看。
顾熙儿被看的久了,就笑了笑不敢说话了,“好。”
顾慎这才拉着她的手往屋子的方向走去,路上还吩咐丫鬟打盆清水过来,给幼妹洗手用。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