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五条悟的手机响得越来越频繁,几乎快成为了他的背景音。
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这是计划内的喧嚣。
公安部门顺着在仙台查获的证据链条和人员名单,雷厉风行地展开了一系列震动整个咒术界的肃清行动。
与此同时,五条悟和太宰治提前精心挑选、布局安插好的那批人,在权力的真空中敏捷游走。他们四处收拢因旧主倒台而惶惶不安的势力和资源,抓紧机会将混乱转化为扩张的良机。
作为五条家的家主,五条悟需要关注这场权力的地震与重组;作为最强咒术师,他本身就有无数的任务等着他执行。
他忙得团团转,连监督太宰治跑操场的时间都被无情地挤压殆尽。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其他学生。
效果嘛……只能说聊胜于无。
也不能说太宰治没跑,五条悟看着他的时候,他还能勉强跑几步,但只要那抹白色的身影一消失在天际线,太宰治立刻咳嗽、头晕、想吐、腿软……
总之, 人类医学史上能叫得出名字的不适症状, 他都能在瞬间无缝切换,问就是“身体底子太差, 实在跑不动了”。
被委以重任的乙骨忧太看着太宰治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姿,手足无措,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慌得像个第一次带孩子的奶爸,只能试图向松下理奈求助。
松下理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肯定能监督太宰治跑完十五圈,但转头就被太宰治花言巧语忽悠得不知东南西北。
什么科学训练什么循序渐进,松下理奈从来都是一个认真听别人讲话的好孩子,于是她认真听完太宰治的话之后立刻倒戈了。
“太宰君身体那么差,就应该慢慢来,一圈一圈的加才合理嘛!”
伏黑津美纪在一旁看得分明,犹犹豫豫,总觉得这样合伙欺骗五条老师不太好。
但是,在太宰治那三分忧郁七分真诚的眼神攻势,以及松下理奈“为了太宰君健康着想”的双重夹击下,她看了看无助且动摇的乙骨忧太,最终还是加入了欺上瞒下的小分队,在汇报时言之凿凿:“五条老师放心,太宰君真的每天都坚持跑了十五圈!”
其实只跑了五圈。
五条悟还能不知道太宰治耍什么花样?
但好歹是跑了,比起上学期一上体训课就趴在长椅上睡觉的样子好太多了,加上实在分身乏术,没时间收拾他,只好放狠话说等他忙完,要手把手教导体术,到时候可不会手下留情,乙骨忧太怎么训练的他太宰治就怎么训练。
几天前才被五条悟在训练场上毫不留情甩飞出去的乙骨忧太,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五条老师像甩飞他那样,把太宰治甩出去的样子。
脑海里浮现的,只有太宰治在地上打滚耍赖,五条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心软妥协的画面……
不过,好像自从太宰君一夜长大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地上打过滚了。
不仅如此,他闹自杀的次数也明显少了,也不再执着于追着Panda拔毛了,好像也没有在高专四处挖坑试图把自己活埋了。
夜蛾正道一度被感动得难以自拔。
太好了,治不像悟那样十年如一日的闹腾真是太好了。
五条悟闻言,立刻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指着自己:“校长偏心!我明明也很乖的好不好!”
夜蛾正道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这个他用十年时间,眼睁睁看着从问题学生成长为问题教师的存在。然后,夜蛾正道默默转身离开了。
但是,确实。
太宰治变了。
……
夜色浓重如墨,五条悟披着满身星辉与疲惫,紧赶慢赶,终于在六小时的任务时限内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高专。
推开教师宿舍的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他这才轻手轻脚地按开玄关的灯,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门口的黑暗。他像一只真正的大型猫科动物,脚步轻巧得几乎没有声音,熟稔地拧开太宰治的房门。
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副墨镜。
五条悟走过去,拿起墨镜,将咒力灌入其中。
其实五条悟本人在身边的话,太宰治就不需要这副墨镜了。
但五条悟总是不放心。
确认好咒具的状态,把墨镜又轻轻放回太宰治床边,五条悟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他一放松下来,奔波劳累一天的疲惫就涌上了身体。他并非感觉不到累,只是习惯了把疲惫压下去,用张扬和漫不经心粉饰太平。
好像承认了累,就承认了某种脆弱的可能,而脆弱与五条悟格格不入。
他后知后觉地靠在门框上,感受着肌肉的酸痛和大脑因高速运转带来的隐隐胀痛。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疲累也分心理上和生理上。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反转术式运转起来就能驱散。真正磨人的,总是心理上的疲累。
但是,十多年来孤身一人日积月累的那种疲惫,在遇见太宰治之后,一点点被冲淡了。
遇见太宰治之后,他总在跟人说话。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一起待上十八个小时。而这十八个小时里,至少有十五个小时,空气中都充斥着他们两人的声音。
拌嘴,吵闹,有时候是咒术界相关的知识,有时候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斗嘴,但很多时候是五花八门的话题。
日常点如食物或吃住,争论一下晚饭和明天穿什么衣服,高深点如各种历史类数学类物理类的东西,咒术原理的深奥探讨或者是到某个历史事件的冷门细节之类的,还有艰涩的数学悖论或者某个物理定律在咒术应用上的可能性。
甚至还聊过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人密码设置的偏好和习惯以及世界各地的黑/手/党发展兴盛与衰败。
虽然五条悟一度想不通太宰治到底都乱七八糟的学了些什么。
虽然太宰治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精,但……
他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
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里漏进去,打在太宰治后脑勺上,隐约能看清他清瘦的脸庞。
但是,麻烦一点也挺好的。
……好瘦啊。明明之前给他养胖了一点,但是一夜长大之后,之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点肉全部没了踪影。
他长高了,长瘦了,性格似乎也隐隐约约沉稳起来。
他不再拖长了调子抱怨加班有多反人类,只是坐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地玩手机。他没有再头枕着白猫玩偶趴在长椅上摸鱼了,更喜欢翘着二郎腿用手指戳弄着那只饱受蹂躏白猫玩。
太宰治甚至还减轻了对蟹肉的执着了,把两天一顿改成三天一顿他居然没跟自己翻脸!
哦,对绷带的执念没有丝毫消减。
但是,但是。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清晰而精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鼻梁挺直,淡色的唇瓣微微抿着。
其实什么样子的太宰治……都挺可爱的。
“……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太宰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了,忍无可忍道。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被子滑落至腰间,身上那件宽松的睡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和一小截缠绕着绷带的脖颈。
“黑猫老师。”太宰治看着他,“你自己不睡,大半夜跑过来盯着我干什么?”
五条悟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清醒过来的眼睛。
暖黄的灯光正好映在太宰治脸上,把那双鸢色瞳孔照得剔透,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清晰地映出了他自己有些怔忡的影子。
大脑似乎短暂地宕了机,五条悟脱口而出道:“……白猫同学,长得很漂亮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太宰治撑在床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你第一天知道?我明明一直都是无敌美男子。”太宰治抬手,状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额前微卷的发丝。
他侧过脸,避开了暖黄色的灯光,打了个哈欠:“要是没什么要说的就请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的目光像是被粘在了那里,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一种陌生又有些慌乱的情绪悄然滋生,搅得他思绪纷乱。
五条悟喉结微动,一个念头如同深水炸弹,毫无预兆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激起汹涌的波涛。
“……噢,那……你先睡。晚、晚安,白猫同学。”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却意外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灯光被隔绝在门外,太宰治垂眸,安静地坐在一片漆黑之中。
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房间外的世界里,五条悟游魂似的把自己摔进了沙发上。
自己心底那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心情……
他用枕头把毛茸茸的白色脑袋裹起来。
此刻他胸腔里这份狂乱的心跳,和那股想要靠近的冲动。
完了。
五条悟如此清晰地明白。
他对他,不是简单的师生情——
作者有话说:捡起了自己最熟悉的写作方式……
高铁上这个小孩子哭完那个哭,那个闹完另外那个又在闹,这个环境码字实在头痛,只能这样了TT
第52章
太宰治垂眸看着面前餐盘里被摆成笑脸的寿司,陷入了沉思。
自从邮轮事件过后,五条悟每晚都会推开他的房门,给那副特制的墨镜注入咒力。太宰治一直都知道, 只是习惯性地选择了装睡,任由那短暂停留的脚步声和气息成为夜晚的一部分。
直到昨晚。
昨晚,五条悟站在门口的时间格外漫长。那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热度。如有实质,黏着得让他浑身不自在,装睡的平静几乎要维持不住。本来是想一直装到五条悟离开,但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了。
然后五条悟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夸赞,转头就跑了。
跑得比瞬移还快。
……五条悟在想什么,或者说,五条悟在烦恼什么,他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面前的寿司有米饭团成的圆脸,鱼生弯成的嘴角, 两颗黑芝麻点作他的眼睛, 甚至还用细细的海苔丝勾勒出眉毛的弧度。
好坦荡的人啊。他想。
一旦确认了什么,行动力就强得惊人。确认了……某种悸动,就能在忙碌之中抽出空来,搞出这种幼稚园级别的惊喜早餐。
他那么忙,居然还这么……无聊。
直白又笨拙。
这触动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如同靠近过于炽热的火焰。
太宰治静静地看了几秒那精心捏制的笑脸, 笑脸旁边有一杯热牛奶, 已经渐渐凉掉了。
对面属于五条悟的座位空荡荡的,一如昨晚他落荒而逃后留下的那片尴尬真空。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太宰治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划过短促的轻响。
那份承载着某人笨拙心意的笑脸,就这样被孤零零地留在光洁的桌面上,在逐渐升高的晨光里,慢慢褪去了最初的热气。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是他的手机。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信息的主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指尖划过冰凉的手机外壳,屏幕随之亮起,刺眼的光线在略显昏暗的餐厅里显得格外醒目。
【图片】
【我看见了粉色的老虎! 】
【我给你买啦! 】
【蓝色的兔子没找到,我一会儿帮你看看。 】
不出意料是五条悟的消息。
配图是一张抓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嘈杂的礼品店,五条悟手里抓着一只颜色亮眼的粉色毛绒老虎玩偶。
那只手指节清晰,修长好看,皮肤在杂乱的背景光下依然显得白皙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太宰治的指尖停留在冰冷的屏幕上,鸢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那只粉色老虎的影像,又缓缓下移,落在了照片中那只抓着玩偶的手上。
一个清晰得可怕的触感记忆,猛然撞进脑海。
那个梦境模糊不清,唯有十指相扣的触感还残留在脑海。
细腻的皮肤纹理下微微凸起的骨节,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和温热的暖意。那份温热,与他自身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到刺痛的对比。那份交缠的力度,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紧密。
太宰治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拇指在屏幕上停顿了许久,他最终什么也没回复。却长按了那张照片,指尖悬停在“保存图片”的选项上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屏幕熄灭,他将手机塞回口袋。
***
五条悟被任务困在仙台,分身乏术。眼看归期遥遥,又抱着点其他的心思,他斟酌了一下,干脆一个电话把太宰治喊了过来。
当太宰治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和些许不情愿出现的时候,五条悟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祓除,正靠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引擎盖上休息。
宽肩窄腰,长腿随意地交叠着。骨节分明的手上拎着一只粉色老虎和一只蓝色垂耳兔。
硝烟的气息尚未完全从他身上散去,混合着咒力激荡后的微灼感。但在看到太宰治的瞬间,那双苍蓝的六眼立刻亮了起来,像骤然点亮的星辰。
“诺,”他晃了晃手中那一粉一蓝两只玩偶,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你要的东西。”
太宰治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
仙台的风卷起地面细微的尘土,掠过两人之间。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只粉色老虎上,随即缓缓移向旁边那只天蓝色的垂耳兔。兔子耷拉着长长的耳朵,表情无辜,蓝色的绒毛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柔和。
……等等。
太宰治的目光落在兔子脸上,微微眯起眼。
那只兔子的眉毛光秃秃的。
“我之前看你拔了那只黑色垂耳兔的眉毛,”五条悟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小心翼翼,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所以我自作主张……把这个的眉毛也拔了。”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耳朵尖还没来得及染成白色……你,你觉得怎么样?”
太宰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对扑面而来的恶意与黑暗泰然处之,习惯于在暴力的欲望与算计的漩涡中游走,甚至能从中汲取扭曲的养分。那些暴力而赤裸的恶意,他应对起来反而得心应手。
但唯独面对这样直白而不带任何算计的、甚至是有些笨拙的温柔善意时,他却毫无办法,只剩下无所适从的僵硬和本能想要退缩的冲动。
“……不怎么样。”太宰治面无表情,避开五条悟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目光落在兔子光秃秃的眉骨上,“它没了眉毛看起来好笨。”
五条悟把蓝色兔子拎起来看了一眼:“也没有很笨吧,这不是挺可爱的?”
他说着,把两只玩偶塞到了太宰治怀里,两只玩偶带着五条悟指尖的温度和毛绒玩具特有的化纤气味,猝不及防地撞进太宰治的臂弯,错觉有些沉甸甸。
带着一点邀功的可爱,五条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又问:“蓝色老虎和粉色兔子你还要吗?我已经让人去买了哦!”
太宰治抱着怀里这一粉一蓝的玩偶,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顶着粉毛的中岛敦和穿着蓝色外套的芥川龙之介的模样……接着画面诡异一转,又变成了蓝毛的中岛敦和一身粉衣的芥川龙之介……
那过于惊悚的搭配瞬间让他眼皮一跳,画面太美实在无法直视。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买那么多干嘛?沙发和躺椅都塞不下了。”
“那简单啊!”五条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接话,“我的房间还有很大空间,我的床上也空得很,放多少都——咳,放多少都行……”
他瞥了一眼太宰治,镇定自若地又继续说了下去:“反正宿舍空间大得很,买再多也能装下。”
太宰治垂眸,蓦然又想起那个梦境来。
他弹了下粉色老虎的脑门,动作利落地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却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微微侧身:“你不如给我多买几只白猫。”
他顿了顿,带着点近乎亲昵的戏谑,慢悠悠地补上了下一句:“黑猫老师。”
看着五条悟骤然变化的目光,太宰治轻轻笑起来。
……
秋天已经快过半,晚风愈加凉爽。
甜品店里的装饰还是熟悉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焦糖和奶香气息。不过季节的流转还是留下了痕迹,菜单换上了更应季的栗子蒙布朗,店内的绿植的叶子边缘泛起了黄。
记忆里那时五条悟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微妙地重合,又似乎有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这个,抹茶栗子蒙布朗,听起来就很棒!还有这个季节限定的柿子大福……”五条悟高高兴兴地点餐,“啊,毛豆生奶油喜久福当 然也要再来一份!治,你真的不再来点?这个蒙布朗看着就很适合你哦? ”
太宰治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黑猫老师,你的胃是连接了异次元吗?我对把自己撑死没兴趣。”
就在这时,甜品店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来客手里提着几个装着书籍的纸袋,目光在店内搜寻空位。当她看到窗边那对极其显眼的组合时,脚步明显顿住了。
太宰治察觉到了那束目光,抬起头看过去。
那位妇人已经径直来到了他面前,笑容温暖而熟稔:“是你呀。你还记得我吗?”
太宰治脸上带着对女性特有的温和笑意:“记得。”
那位店长,小池百合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慈爱和感慨:“半年多不见,你长大了好多呀。”她的目光细细描摹过太宰治褪去些许青涩、轮廓更显清隽的侧脸,然后带着点温和的请求,“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太宰。”他说,“太宰治。”
“太宰君。”小池百合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郑重,“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我把你写进了书里。”
太宰治轻轻颔首,目光扫过她手中那个印着翠绿封面的纸袋,精准地报出书名:“我知道。《回忆中的绿植》,以我为原型的那个角色叫虎杖朝阳。”
五条悟闻言,眉头一挑,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柔和,好像在无声地确认着他的情绪。
小池百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更加柔软而温和,带着被理解的欣慰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你知道了啊……那,”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
作者有话说:
哇啊啊啊我定时没定成,我一直以为我发布了啊啊啊,抱歉抱歉
第53章
“那,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喜欢吗?还是不喜欢呢?
都没有。
作为人物原型,他对那个故事毫无感觉,只是冷漠地旁观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在书页间上演。
故事里名为虎杖朝阳的少年,因为病症和精神状况而浑身缠满了绷带。书里的主角和他是同学,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化解了少年的痛苦。主角自身也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但依然用自己的热忱解开了少年周身的绷带。少年带着满身的伤疤,勇敢地迎接了崭新的生活。
一个精心编织的支线故事。温馨,治愈, 充满了对生命韧性的歌颂。
小池百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太宰治面上笑意盈盈,鸢色的眼眸深处,却是无动于衷的平静。
苦难、关怀,救赎、新生。故事里这些打动读者的元素排列组合,构成一个符合大众期待的圆满结局。
但他不是虎杖朝阳,不需要被拯救, 更不需要拥抱新生。
他对自己很满意。
就在太宰治准备开口打破这份温馨的幻象时, 一个轻快的声音忽然道:“哎呀,听起来是个很温暖的故事呢!”
五条悟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目光灼灼地看向小池百合,笑容灿烂得晃眼:“这位女士,就是作者小池百合小姐吗,真是了不起,能把生活中的感悟写成这么动人的故事!”
他主动接过了话题, 把小池百合的注意力从太宰治身上引开, 聊起了故事中那个同样伤痕累累却散发光芒的主角。
“那个伤痕累累却依然散发着光芒的主角,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呢!”
小池百合果然被五条悟的热情吸引,眼里闪动着复杂的亮光:“是啊,那个孩子……”
她开始讲述书中主角的设定和心路历程。那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能勇往直前。
趁着小池百合沉浸在对笔下角色的描述中,五条悟悄然把手搭在太宰治手上,温和的咒力顺着指尖接触的皮肤流淌进血液,接触的地方那块皮肤似乎在隐隐发烫。
五条悟的指尖修长有力,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稳稳地压在他的皮肤上。
太宰治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只是任由那份带着咒力的暖意包裹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熟悉的能量流动。
“……大概就是这样了。”小池百合和五条悟进行了一番流畅的交谈后,她的目光又落回太宰治身上。
他长高了不少,但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是缠满了绷带,如同初见时一样。
但他又有些不一样了。
“……太宰君,这本,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她将印着翠绿封面的纸袋轻轻推到太宰治面前,眼神温柔。
小池百合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祝福:“看到你现在……挺好的,真好。”
她不再多说,对着五条悟也礼貌地颔首:“五条先生,再见。”
说完,便转身走向柜台去点单。
直到小池百合拿着打包好的甜品跟他们道别离开,风铃的余音彻底消散,五条悟才收回了覆在太宰治手背上的手。
身体前倾,越过桌面,五条悟拿起一个毛豆生奶油喜久福,犹豫了一下,直接递到了太宰治的嘴边。
糯米团子表皮冰凉,带着清甜的豆香,几乎要碰到太宰治微抿的唇。
“喏,”五条悟的声音放得很轻,“尝尝?”
太宰治看着散发着冰凉甜香的糯米团子,又抬眼看向五条悟。
灯光下,对方嘴角那抹笑意坦荡又直接。
片刻的静默在甜腻的空气中拉长,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纵容。
太宰治微微偏头,避开了直接递到嘴边的动作。然后,他伸出手,修长而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地、稳稳地从五条悟温热的手掌中,接过了那个喜久福。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传递过来,仿佛刚才咒力暖流的余温又流淌过了四肢百骸。
太宰治没有立刻吃,捏着那个糯米团子,感受着表皮微凉的触感和内里奶油的柔软。
在五条悟毫不掩饰的注视下,他才慢慢低头,就着五条悟刚才递过来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小口。
毛豆的清香混合着生奶油的醇厚在口中化开,那份曾经被他嫌弃的甜腻,似乎被某种复杂的心绪冲淡了些许。
他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低声说:“……还行吧。”
五条悟看着他小口吃着喜久福的样子,心下忍不住觉得很满足,像一只终于把心爱猎物圈回身边的慵懒大猫,正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
他没有再多问关于小池百合或那本书的事,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他只是拿起另一个喜久福,心满意足地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是吧?我就说甜品能让人心情变好。”
……
离开甜品店的时候,时间还没到晚上九点。仙台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轻轻拂过面颊,吹散了店内残留的甜腻。
他们并肩走在街头,霓虹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在行人渐少的街道上。
上一次他们这样并肩走在仙台的街头,似乎还是刚刚认识不久的时候。那时彼此试探、针锋相对,空气里弥漫着生疏与警惕。而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段时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五条悟双手插在浅蓝色长裤的口袋里,脚步轻快。
他忽然觉得,高专时期看过的那些漫画里,有些话讲得还真有点道理。如果身边是喜欢的人,仅仅是漫无目的地走一段路,吹一吹风,都让人觉得像是吃了一大罐糖果一样甜蜜。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暖黄的路灯一盏盏掠过,灯光下的影子越靠越近,近到轮廓的边缘几乎交融,近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触碰到彼此。
五条悟动了动手指。
在某一盏路灯斜斜打下的角度里,他的影子跟太宰治的交缠在一起,仿佛是在十指紧扣。
心尖好像被小小的火星烫了一下,有些发痒。五条悟轻快地笑起来,苍蓝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夜风穿过楼宇的缝隙,带着凉意,吹动了太宰治额前微卷的碎发,也吹动了五条悟敞开的白色衬衫衣角。
太宰治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目视前方,步履平稳。
只是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甜品店里那份咒力暖流的余温。
仙台温柔的夜色似乎也被这份静谧浸染,流淌在并肩而行的两人之间。
——嗡嗡。
刺耳而急促的手机震动声,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这份暖融的静谧。
五条悟漂亮的蓝色眼睛黑了一瞬。
可恶。五条悟心道。什么东西,干嘛打断他的温情时刻。
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惊恐,太宰治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仙台站东口……大开杀戒。不明诅咒……伤亡惨重。”
“知道了。”五条悟脸色猛然冷下来,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取代。
他转向太宰治:“治,跟我走,东口出事了。”
……
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明亮的街灯下,刺目的鲜血大片大片地浸染着地面,甚至溅上了路边店铺的橱窗。本该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充斥着尖叫与痛苦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
而在这一片血腥狼藉的中心,站着一个身影。
太宰治看过去,粉色的头发,熟悉的身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虎杖悠仁。
不,那绝不是虎杖悠仁。
少年原本阳光朝气的面庞此刻扭曲着,覆盖着诡异的黑色纹路,一直蔓延到脖颈。
那双总是盛满善意和活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残忍的猩红。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带着睥睨蝼蚁般的冷酷。
他脚下踩着一具扭曲的尸体,手中随意把玩着一颗还在滴血的头颅,强大的咒力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在他周身熊熊燃烧,扭曲着周围的光线。
五条悟皱眉道:“是两面宿傩。”
他周身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将太宰治护在身后。
太宰治的目光扫过这片血腥的炼狱,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下一秒,他的目光猛地钉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处。
一个沾满血污的身影倒在那里,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被鲜血浸染大半的甜品纸袋,里面隐约露出翠绿色的书封一角。
是小池百合。
她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下的地面已被染成深红。
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温和笑意和祝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映着仙台冰冷而混乱的夜空。
她的袋子里还有两本《回忆中的绿植》,此刻随意地散落在地上,洁白的书页边缘吸吮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的血液。书本翠绿的封面,在血泊中显得诡异而凄凉。
太宰治就那样站在几步之外,隔着满地的狼藉与刺鼻的血腥,静静地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在甜品店里温和地笑着、对他说“看到你现在……挺好的,真好”的女人。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抱歉。
不小心把自己摔进医院了,喜提六针缝合
第54章
磅礴的咒力骤然爆炸开来。
那股咒力如此陌生, 却让五条悟心尖一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他看见太宰治周身翻涌着近乎粘稠的咒力。那是能让任何人都为之一惊的庞大咒力,是被人间失格压制在太宰治体内的咒力。
身处漩涡中心, 太宰治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专注又毫无波澜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五条悟顺着太宰治那空洞得令人心慌的目光望去——
街角阴影处,小池百合静静地躺在粘稠的血泊之中, 已经没了生气。
五条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有很多事情想做, 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冲过去抓住太宰治,告诉他别看了,想问他咒力突然爆发会不会疼痛难忍,想立刻抓住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检查他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但是不行。
对面站着一个危险的存在。
占据虎杖悠仁身体的两面宿傩,正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周身翻涌着毁灭性咒力的太宰治。
看着太宰治一步步走向那个尸体,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和探究的弧度。
“真是……令人震撼的咒力。”两面宿傩的声音带着一种新奇。
“你盯着谁看呢?”五条悟冰冷道,站在了太宰治身前,切断了宿傩投向太宰治的视线。
目光扫过惨不忍睹的仙台站东口,浓厚的血腥味传入鼻腔。蓝色的双眼里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五条悟将周身的玩世不恭尽数收敛:“你的对手是我。”
下一秒,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与血光中拉出道道残影,凌厉地朝两面宿傩攻去。
强大的能力会带来与之匹配的自信。两面宿傩被誉为诅咒之王,他强悍的能力孕育出他强者的傲慢。
但仅仅只跟五条悟过了几招, 他眼中千年不变的傲慢第一次被撼动了。
以此刻仅恢复约五根手指的能力,对上眼前这个白发男人,他将毫无胜算。
——但是,弱点很明显。
裹挟着咒力的铁拳袭向五条悟面门,被他轻松格挡。
两人引发的能量波动冲击着四周,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残骸吱嘎作响,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和钢筋像是暴雨般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
属于虎杖悠仁的脸上如今覆盖着黑色咒纹,两面宿傩恶劣地笑起来,目光落在血泊旁一言不发的太宰治身上。
“你很在意那个家伙?”两面宿傩的声音带着戏谑的恶意。
他空闲的那只手瞬间抬起,指尖凝聚起猩红咒力,朝着太宰治毫无防备的后心猛地攻去。
五条悟立刻抬手,没有多余的动作,瞬间就粉碎了两面宿傩的攻击。
烟尘被爆炸的余波冲散,露出五条悟冰冷的面容。
他挡在太宰治与宿傩之间,白发在激荡的咒力乱流中狂舞,苍蓝眼眸燃烧着杀意。
“说了你的对手是我。”五条悟说,“建议你不要老是想着偷袭,不然当心被我捏碎。”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血泊旁那个依旧毫无反应的身影。
又转过身,俯视着两面宿傩。
战火纷飞,咒力激荡,毁灭性的能量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肆虐。
五条悟稳稳地把宿傩所有的攻击和试探,都死死挡在远离那片阴影的范围之外。
而阴影中,太宰治缓缓地蹲了下来。
粘稠的、散发着铁锈腥气的血泊,浸没了他黑色的鞋尖。
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的猩红,和躺在其中失去所有温度与色彩的女人。
灯光,或许是残存的路灯,或许是远处霓虹的折射,在粘稠的血泊表面,倒映出破碎而扭曲的光斑。
太宰治空洞的鸢色眼眸,映着那片倒影。
死亡是偶然的,无法控制的。
他分明早就知道这一点。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一点点在脑海中闪回。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犹在耳畔,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倒映出他苍白的笑意。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
“太宰。”是织田作在喊他。
“太宰君。”是安吾在叫他。
话语的尾音还没来得及散去,坂口安吾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酒杯。
“我自作多情,以为至少这里还能让大家放下立场,见上一面。”
玻璃杯炸裂的脆响声回荡在空气里,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他手上的绷带,分不清是酒还是什么其他的液体。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双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神采,缓缓地闭上。
“……”
缠满绷带的手慢慢伸向小池百合,似乎是想把她搂抱起来。
血泊里倒映的破碎灯光,在他空洞的眼中晃动,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
刺目的蓝白色光圈一层层爆炸开,浮动的文字跳跃着把太宰治和小池百合都裹在其中。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咒力从光圈内部轰然爆发,漆黑的咒力洪流与冰冷的蓝白光芒疯狂交织,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开。
碎石化为齑粉,破败的建筑变成飞灰。
就连无下限,都在那个瞬间无法运转。
五条悟却忽然愣了一下。
无下限被强行中断的感觉好熟悉,这个场景也好熟悉,有什么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
同样是混乱的战场,硝烟弥漫,断壁残垣。
同样是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太宰治站在他面前,脸色像尸体,左眼上缠着的绷带完全被深红黏稠的鲜血浸透,甚至还在不断向下滴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划出刺目的血痕。
露出来的那只右眼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笑意,那笑意薄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却偏偏好看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令人心碎。
他沾满鲜血的手将一个同样满是鲜血的东西,用力塞进五条悟的掌心。
太宰治染血的嘴唇开合,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却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如同烙印般刻进五条悟的耳膜和灵魂。
“赢给我看,五条悟。”
——!
“呃!”五条悟闷哼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痛楚刺穿神经,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破绽!
两面宿傩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瞬间,猛地攻向五条悟。
“滚开!”
六眼在极致的危机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光芒,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竖起右手。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以五条悟为中心,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纯白而无限的空间瞬间降临,将猝不及防的两面宿傩连同他斩出的致命攻击一起,毫无反抗之力地吞噬了进去。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
领域的光辉缓缓褪去,现实重新回归。
两面宿傩从半空直直落下,砸进远处的废墟堆里,烟尘弥漫,暂时失去了意识。
但五条悟甚至连余光都未曾扫向宿傩坠落的方向。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在领域解除的那个瞬间,就死死钉在了那片被蓝白光圈笼罩过的区域。
但是,已经迟了。
那片空地之上,如今只剩下一具尸体。
小池百合依旧躺在浸满暗红粘稠液体的地面上,身体沾满血污。
而那个曾跪坐在她身旁,周身翻涌着毁灭性咒力的太宰治,却消失不见了。
彻彻底底,无影无踪。
只留下漫天纷乱的咒力痕迹,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让五条悟错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痛。
他瞬间出现在那片空地的中心,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土地。
夜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细小尘埃和暗红的血沫,掠过他僵立的身躯。
“……”五条悟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治?”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片曾爆发过毁天灭地咒力的中心。空气中,太宰治的咒力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衣角、发梢,甚至皮肤上。
苍蓝的眼眸深处,虹膜纹路高速旋转,像是精密到极致的宇宙星图。视野中的世界被瞬间分解、解析,一切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大脑,被六眼筛选捕捉。
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五条悟几乎是将附近彻彻底底翻了个遍。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股庞大咒力的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所未有的空茫感瞬间攫住了五条悟。
他站在死寂的废墟中央,周身沾满了那个人的力量残留,却再也感知不到那个人的存在。
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最强咒术师,第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手足无措。
接下来……该做什么?
去哪里找他?
怎么找他?
他是回去自己的世界里了吗?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冰冷几乎要冻结他血液的时候——
地上小池百合沾满血污的胸口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随后气流从她的鼻腔中缓缓呼出。
五条悟的瞳孔骤缩,猛地蹲下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按在了小池百合颈侧的动脉上。
一下又一下,微弱的,像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的搏动,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指尖。
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这具正在恢复微弱生机的躯体,然后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片被狂暴咒力肆虐后混乱不堪的空间。
五条悟关掉了无下限。
仙台冰冷的夜风卷过死寂的废墟,毫无阻碍地吹起他白色的衣摆,也吹动了地上那本半露在纸袋外的《回忆里的绿植》,沾满鲜血的书页被风掀起。
那股残留的恐怖咒力拂过五条悟的皮肤,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触感。
像冰冷的丝绸,轻柔地包裹着他,带着一种悲哀的余温。
五条悟保持着蹲姿,手指还按在小池百合微弱的脉搏上,目光却失焦地望着那片太宰治消失的虚空。
夜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也吹散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最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困惑和几乎将他压垮的疑问。
……是你做的吗,治?
这违背生死的奇迹,与你有关吗?你付出了什么?你会受伤吗?
……你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笔记本居然还出问题了,这么久来第一次。怎么都弄不好,出院还得去修电脑,我服。
第55章
仙台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席卷了整个咒术界乃至社会层面。
两面宿傩大开杀戒造成的惨烈伤亡,即使动用了所有力量去压制舆论,消息依然无法完全封锁,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恐慌与愤怒在暗流中汹涌。
要求立即处决虎杖悠仁的声音甚嚣尘上,五十人的联名请愿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虎杖悠仁还不能死。
理由是他体内仅仅容纳了约五根两面宿傩手指的力量。
两面宿傩,千年前的诅咒之王,有着史上最强的名誉。他死后,二十根手指化作特级咒物,无法被破坏也无法被祓除。
让虎杖悠仁吃下所有手指, 再一举祓除,这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是这么在高层会议上说的。
虎杖悠仁至今仍昏迷不醒,他看着那张脸上的疤痕,总觉得熟悉。
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他应该这样做,把虎杖悠仁保下来。
小池百合死而复生, 也还在昏迷, 被他送进了松下真央的医院。
若在以往,他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需要跟高层那群烂橘子签订不少不平等条约,顶着滔天压力才能勉强保下虎杖悠仁。但现在不同了。
咒术界高层经历了一场地震般的大换血。
五条家势力空前膨胀,占据了近四分之一的席位。更关键的是,政府和公安部门也借着仙台事件的由头,以雷霆手段强势介入,对咒术界的监管和渗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不再是过去处处受制的模样。他说话的分量、行事的空间, 都能够斡旋的空间,比过去大了太多。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弹出。
是安室透。
【五条先生, 关于虎杖悠仁的处置,你有把握吗? 】
五条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过,回复简洁而笃定:【嗯。 】
【好。 】
……这是他的盟友吗,能勉强称作同伴吗?
他独自站在教师宿舍里,沙发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偶,色彩纷杂。他的目光落在那两只并肩坐在一起的猫咪玩偶上,一黑一白。
他最想要的同伴却不知身在何处。
外界,各种猜测和恐慌仍在发酵。网络上的暗角,总有些无法彻底封禁的截图和流言在隐秘流传。
五条悟偶尔会点开其中一张流传甚广的截图。
那是半个月前邮轮事件期间,一个ID名为“自由选择死法”的用户发布的分析长文。文章文章逻辑缜密,拆解了邮轮上发生的阴谋,文笔犀利,直指核心。
而在结尾,更是用充满煽动性的语言,质问政府为何要掩盖真相。
那个账号早已被彻底封杀,监管机构动用了大量资源试图追查其主人,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五条悟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刺眼的ID上。
是他吧。
所以才能在邮轮上策划那样一场演出。
和公安建立联系、深度合作,是他促成的。
向权力真空的高层安插人手、布局未来的计划,是他提议并参与设计的。
所以现在的五条悟越走越稳。
可是……
他摩挲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苍蓝的六眼深处映着那个早已失效的ID 。
那个搅动了这一切,又在风暴中心骤然消失的人。
三天来,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式和渠道去找。
那么现在,你究竟在哪里呢,治?
他屈起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只小黑猫玩偶尾巴上的洁白绷带。指尖传来细微摩擦感,多少抚慰了一下他焦虑的心。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咒力波动,突兀地荡过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结界。
抚摸猫咪尾巴的手指骤然停顿,悬在半空。
……夏油杰。
这无比熟悉,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咒力,他绝不会认错。
十年了吧?五条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又落回那截绷带尾巴上,轻轻摩挲。
杰……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高专,想干什么?
临出门前,他打开了一个柜子。
柜子里是整整齐齐的崭新绷带,像储备粮一样满满当当的。角落里,单独放着两条略显不同的洁白绷带。
那是太宰治之前给那只白猫玩偶系夸张蝴蝶结时用过的,当时收拾的时候,五条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将这两根绷带单独收拣了起来。
太宰治对此十分嫌弃,嚷嚷什么五条家破产了吗绷带都要循环利用,但到底是没扔。
五条悟沉默地将那两条绷带取出,动作缓慢而仔细,分别缠绕在了自己两只手的手腕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推门而出,周身的气息已然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来者果然是夏油杰。
只是那身僧侣一样的打扮,和他四周一看就来者不善的诅咒师,昭示着他早已非昔日的同伴。
夏油杰的手臂甚至亲昵地搭在乙骨忧太的肩上,正温和地说着蛊惑一样的语言。一旁的松下理奈和伏黑津美纪如临大敌,手指紧握刀柄,身体紧绷。
“不要随便给我的学生灌输你那些扭曲的思想。”五条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旁。 ( * )
“五条老师!”松下理奈和伏黑津美纪异口同声喊出他的名字,松下理奈夸张点,眼睛似乎都亮起来了。
五条悟却在这个关头,又想起太宰治来。
他倒是真有一个脑子里成天塞满了各种阴暗思想的学生。
虽然思想是阴暗了点,偶尔会面无表情吐出些让人脊背发凉的黑泥言论,还有热衷于自杀,整天惹是生非,能把人气得跳脚……
但他偏偏……就是很喜欢那个麻烦精同学。
喜欢到,好像任何场合做任何事情几乎都能想起他来。
夏油杰的目光转向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浮现出一种熟稔又隔阂的微笑:“悟,好久不见。”
他看着形单影只的五条悟,顿了顿,才问:“你身边那位太宰治君去哪儿了?”
“你想做什么!”松下理奈几乎是瞬间厉声喝问,握刀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这不能怪她过度反应。
最强咒术师近乎疯狂地四处寻人,却一无所获,这件事引得各方势力暗自揣测。
太宰君是她的同学,是一起上课的伙伴。松下理奈死死咬着牙,绝不会让眼前这个危险的诅咒师打他的主意。
“你先放开他们。”五条悟平静地看着他,“你问治来做什么?”
夏油杰挪开了视线:“……没什么。”
只是想再看看传闻中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存在。
当初在那个小巷子里,太宰治浑身鲜血地站在五条悟咒力风暴中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那双鸢色的眼眸深处,是与他孱弱身体相反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或者说疯狂。
他曾以为,那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或许会长久地留在悟的身边也说不定,虽然不是很够格。
最强。最强。最强。最强到底是诅咒还是祝福呢?
如果他也有悟那样的能力就能做到了吧? (*)
五条悟敏 锐地捕捉到夏油杰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皱起眉:“你对治有什么意见?”
被夏油杰揽住的乙骨忧太挣脱了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与警惕,声音清晰而有力:“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任何对我的同伴有意见的人。”
夏油杰无奈地笑笑。
同伴啊……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那么,”夏油杰说,“就让我来宣布一下吧。”
……
空白。绝对的虚无。
太宰治在这片无垠的空白中,缓缓睁开了眼。
全身碾碎般的剧痛呼啸着传来,甚至先于意识回笼。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像是被强行撕裂后又拙劣地拼接起来,疼痛无比尖锐。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扭曲,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他睁着一双空洞的鸢色眼眸,像一具尸体,无声无息地躺在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纯白之中。
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没有生的力气,又被剥夺了拥抱死亡的权利。
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冰冷地刺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
是因为五条悟。五条悟诅咒了他。
他纵身跳进了横滨的海,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口鼻,填充着他肺叶里最后的空气,也仿佛填满了他灵魂深处每一个空洞的角落。
几乎是怀着无限的感激与安宁,他再次拥抱了他梦寐以求的死亡。
但是,五条悟跟着跳了下来。
那双苍天之瞳在幽暗的水底燃烧着近乎疯狂的蓝光,强大的咒力排开海水,手腕死死箍住他,硬生生将他拖拽出海。
破碎的意识边缘,他感觉到一个绝望颤栗的吻压了下来。
可是他的胸腔深处,心脏的搏动正在不可逆转地停歇、乃至消亡。
五条悟正在亲吻的,逐渐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正在缓慢下沉的尸体。
五条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那生死交割的瞬间,人间失格失效的那零点五秒内,五条悟的感情剧烈翻涌,无意识地诅咒了他。
一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突兀地浮现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
“你要回去吗。”
太宰治睁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扯动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嗓子:“……不。” ——
作者有话说:——
(*):出自原作
互宠双箭头,各走50步,感情线不虐。
好命苦,朋友看见我全身上下就左腿安然无恙的样子发出爆笑,并将我的样子拍照上传,现在亲朋好友都在笑我TT
第56章
空白之中, 文字再次浮现。
“那你要去五条悟那个世界吗?”
太宰治依旧仰躺着,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向无尽的虚无,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痛。无处不在的痛楚。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颅内仿佛有钢针在不断搅动脑髓,记忆冲垮堤坝, 疯狂地灌入脑海。
他痛得几乎痉挛,痛到想蜷缩起来在地上翻滚,可实际却只是僵直地躺在这片虚空, 沉默得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 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五条悟。五条悟。
记忆的碎片错乱碰撞。他想起五条悟孤身站在新宿战场上的背影,他想起五条悟拿过小提琴毫不犹豫地与他合奏《月光奏鸣曲》。
想起五条悟绝望而悲怆把他拉进怀里亲吻,又想起五条悟逆着光站在他门口,神情专注地看了他好久。
无数场景交织错乱,光怪陆离。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苍穹的蓝色眼睛。
他竟然能跟一个人有如此深刻的联系和牵扯。
左眼处的绷带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血,在纯白的背景中晕开刺目的红,又瞬间消失不见。仅剩的右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没有焦点。
好熟悉。
上一次,也是如此。
当初他被书强行复活, 在万千世界的缝隙处徘徊,在这里困囿了很久,久到破碎的软组织黏连愈合,断裂的骨骼在某种法则下扭曲地重生。
他的大衣浸满了他的血肉, 他肩上的红围巾更是吸满了混浊而肮脏的鲜血。
无数闪耀着微光的世界的缩影,如同星河般环绕在他周围,缓缓浮动。
基督教义说,自杀者无法升入天堂。可是他本来就该去到最深的地狱,最好能让地狱的业火把他烧成灰烬, 连灵魂也一并消抹。
他却被困在这里,不生不死。
书说,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促成的这个结局,不管他为此用了什么肮脏残酷的手段,不管他造成了多少罪孽……最终的结果是,他拯救了它的世界。
所以书掉了一片残页,融进了他惨不忍睹的肉块,给了他一次强制性的新生。
太宰治毫无触动,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一场成功的自杀。”他说。
拯救世界听起来真是恶心又滑稽,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还不如说是在讽刺他呢。
他不为生存而活,也不为目的而活,他从来都追寻梦寐以求的死亡,只是刚巧想救一个人。
书没有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劝慰。
这个世界是它的孩子,世界中的每一个存在都是它的孩子。中岛敦是,芥川龙之介是,织田作之助是,当然,太宰治也是。
它无法真正干涉它的孩子。他们的出生、性格、环境、遭遇……乃至生死,这些都不是它能够肆意狩猎和改变的范畴。更何况,它与其他世界的书不同,它格外脆弱。
而它的孩子太宰治,在十六岁那年偶然得到了它,从此窥见了他本不应该知道的未来。
他的生命就此终结在十六,十六岁的太宰治被他自己杀死了。
而杀死他的,恰恰是他最避之不及的情感。
他还太年轻了。他只是高高在上地、甚至是带着嘲弄地、审视了自己未来将要遭遇的一切背叛与失去。他对世间汹涌的恶意欣然接受,却还未来得及真正理解那些更为复杂也更为沉默的情感。
他只理解了坂口安吾的背叛,只理解了森鸥外在权衡利弊后毫不犹豫的舍弃,只理解了织田作之助将他独自留在黑暗中的背影。
他忽视了坂口安吾背叛后的赎罪,忽视了森鸥外与他之间残存的情谊,忽视了织田作之助死前的话语。
“去做个好人吧。”
只有怀有爱意,才会希望一个人拥有未来。
不接受最优解的太宰治从黑夜走向了黄昏,是因为爱推动了他;接受最优解的太宰治成为了黑夜的首领,也是因为爱推动了他。
他甚至没能真正杀死森鸥外,只是任由弑师的流言传遍港口Mafia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书想,再给它的孩子一次生命吧。如此惨烈的结局本来就不该属于他。
这一次,去其他的世界吧。不要困囿在横滨了。
万千世界的缩影在太宰治身边无声徘徊,他却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任凭那些缩影在他深不见底的眼里投下虚假的光影。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无数杂乱的世界中,太宰治忽然看到了一双黯淡的蓝色眼睛。
美丽到非人,却失去了所有神采的苍蓝色眼眸。
他心头一颤。
这种彻底的黯淡,他太熟悉了。织田作之助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着那双眼睛一寸寸地熄灭,化为一片了无生气的死灰的。
仅仅是这瞬间的恍惚与辨认,十六岁那年触摸到书、被无数未来记忆疯狂灌入脑髓的极致痛苦,又席卷而来。
如今,维系他这具空壳般生命的是书,他几乎拥有了类同神明的权能。
只因那一眼的交汇,无数本不属于他的、五条悟的记忆与经历,疯狂地涌入了他的意识。
大脑仿佛被置于锻锤下反复碾砸,痛楚尖锐到令人绝望。
当那阵痛浪潮稍稍退去,一种奇异的神情缓缓爬上太宰治苍白的面庞。
那不是同情,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兴味与冰冷嘲讽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真有意思。他无声地咧开嘴。这就是……最强?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那种属于好人的刺眼光芒,让人觉得有些厌烦,命运的结局竟能与他这个里世界的无冕之王较量一下谁的剧本更悲惨。
他死后,敦君想要为他复仇,镜花选择回到港口Mafia为他复仇,就连中也还收敛了他那摊破碎不堪的肉泥。
五条悟,你呢?
你怎么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觉得有趣。
好凉薄的世界呀,如果这些人是他的部下就好了。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想。这些人如果是他的部下,那四年时间,他都不知道能节省多少力气。
他听着那些人对五条悟的评价,看着那些人当着五条悟的面商量如何使用他的尸体,越来越觉得有意思。
如果五条悟活下来了,他们又该是怎样一幅表情呢?
五条悟本人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在涩谷为了将普通人伤亡降至最低而展开领域的时候,五条悟如果知道他的同僚在战场上当了逃兵,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新宿决战前,一边说着“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一边为了死后无人能欺压学生而挥刀清洗高层的五条悟,如果知道他悉心保护的学生,把他的遗书随手扔在地上弃如敝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实在太好奇了。
好奇那些伪善的面具被撕下时,自视甚高的咒术师们会像那些被审判的叛徒一样露出自己狰狞的面容吗?
更好奇的是,五条悟会流露出那种属于人类的、彻底破碎的脆弱吗?他会崩溃吗,会像每一个被信任之物彻底背叛的普通人一样,失声痛哭吗?
他是真的很好奇呀,好奇怪物与人类之间的共通性与差别,好奇怪物和人类之间截然不同的选择。
虽然,答案似乎早已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他缓缓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隔着世界壁垒无形的阻隔,近乎怜悯地、虚虚触碰了一下那片已然彻底黯淡的苍蓝。
时间倒带,景象回溯。新宿战场,焦土之上,毁灭性的能量在咆哮肆虐。
就在足以斩断空间的一击即将吞噬白发男人的前一刹那——
一个身影,毫无任何征兆地降临在了五条悟与两面宿傩之间。
来人身上的黑色大衣下摆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像垂死的鸦羽一样展开。他浑身浸透鲜血,浓厚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溢出来,厚重到让人觉得有些作呕。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抬起了一只手。
诡谲的蓝白色光圈自他掌心与斩击碰撞点猛然炸开,光圈上印刻着密密麻麻像诅咒又像祝福的文字。
他就那样,轻飘飘地挡下了两面宿傩气势汹涌的暗红斩击。
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呈环状轰然扩散,瞬间清空了周围的碎石与烟尘,也吹起来人额前微卷的棕黑色发丝,清晰地露出一只空洞而死气沉沉的鸢色眼眸。
五条悟的瞳孔在极致的震惊中骤然收缩。
六眼告诉他,那不是咒力。六眼还告诉他,如果不是面前这个人,他会死在这道攻击之下。
但是,他甚至来不及处理这超越理解的突发状况,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
他伸出手,试图将那个浑身是血、好像下一秒就要碎裂的陌生身影拉向自己身后。
尽管他们素不相识。
尽管那人刚刚徒手接下了必杀的一击。
太宰治却以一种近乎预知般的轻盈姿态,向后微退了一步,精准地避开了他伸来的手。
粘稠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下颌线滴落,砸在焦土上。
他抬起头,左眼上渗血的绷带显得格外刺目,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看不出温度的微笑。
“五条悟先生。”声音嘶哑,却带着某种吟诵般的调子,“你能赢吗?”
他说:“要不要试着赢给我看呢?” ——
作者有话说:——
作者宰悟全肯定,有不同理解欢迎交流,但是不准骂宰悟,骂我好了。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很厉害,11:37接受完治疗开始睡觉,一直睡到18:11,居然完全不饿。 (好吧现在饿了)
第57章
说实在,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五条悟只觉得难以离开视线。
粘稠的鲜血正顺着他左眼缠绕的绷带边缘不断滴落,裸露的那只鸢色右眼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肩头垂落的红围巾,色泽比鲜血更为刺目鲜艳。
即使绷带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丝毫无法掩盖其下清隽秀丽的轮廓,一种混合着破碎与诡异的矛盾美感。
他在混乱暴虐的能量风暴中心,在那圈尚未完全消散的蓝白色光晕中,对着五条悟勾起唇角:“要不要试着赢给我看呢?”
那个瞬间, 心如鼓擂。
但这个人看起来太虚弱了,周身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到刺鼻,尽管他抬手就匪夷所思地挡下了两面宿傩的斩击,但无论如何,在五条悟的准则里,他也自动被划入了需要保护的范畴。
他与宿傩的激战再度展开,却不得不分神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岿然不动、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动作难免受到掣肘。
然而,也正是在那个身影降临、光晕炸开的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触动悄然发生。五条悟感到体内某种滞涩的东西似乎被打破了,咒力的流转前所未有的顺畅,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他身上黑色的短袖早已被切割出无数裂口,其下的皮肉翻卷, 狰狞的伤口不断出现, 又在下一秒被反转术式急速治愈。
与死亡一次次擦肩而过的极致刺激, 让他恍然回到了十六岁那个夏天,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沸腾燃烧。他笑得张扬而疯狂,苍天之瞳展露出非人的璀璨光彩。
——更何况, 现在,还有人在等他赢。
两面宿傩占据着伏黑惠的身体,他投鼠忌器,无法全力施为,始终在寻找着一个能剥离宿傩、保全学生的两全之法。
直到又一次,无量空处成功命中了目标,将两面宿傩的动作与思维强制停滞。
在短暂的时间里,五条悟急速思考着下一步对策。
忽然,那个人喊了他的名字。
“五条悟。”
五条悟倏然转身,却见那个人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活气,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他的胸口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
那个人脸上却带着一种凉薄又虚幻的笑意,偏偏让五条悟觉得惊心动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的双手捧着一枚纯净无暇的白色结晶体,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结晶表面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他的双手也同样浸染在血色之中。
……是从自己身体里挖出来的吗?
五条悟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不由得愣了一瞬。
只见那人将手中那枚染血的力量结晶递向他,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地砸在他心上。
他说:“赢给我看,五条悟。”
他眉眼弯弯,声音轻柔,却带着让人臣服的魔力:“把这个东西捅进两面宿傩的胸膛,他就会从伏黑惠的身体中强制脱离。”
五条悟照做了。
在那枚纯净却染血的结晶体被贯入两面宿傩胸膛的时候,无法形容的巨大能量轰然爆发。
耀眼到堪称恐怖的蓝白色光晕层层叠叠炸开,如同神圣又毁灭的涟漪,涤荡着整个疮痍的战场,景象震撼到让五条悟都为之一惊。
两面宿傩的身影,在凄厉的尖啸与强光中,被强行从伏黑惠体内撕扯了出来。
而同时那枚白色的结晶体之上,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像是下一秒就要碎裂。
五条悟甚至无暇去看脱离后的宿傩状态如何,猛地转头望向那个不知名姓的人。
他胸口的血洞仍在汩汩涌出鲜血,那抹红围巾在能量激荡的风中疯狂舞动。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甚至带着某种满足感鼓了鼓掌,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恭喜你……赢得了本该属于你的胜利。”
话音未落,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彩彻底熄灭,直直地向后倒去,坠向满是焦土与碎石的地面。
——!
五条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额前的白发已被冷汗浸湿。
是梦吗?
可世界上会有如此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的梦吗?
……不,那绝不是梦。
他无比笃定。
触碰那枚染血结晶时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那人倒下时胸口刺目的血洞也真实得灼烫。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明天是夏油杰宣告的百鬼夜行的时间了,作为最强咒术师,他理应保持最佳状态,蓄精养锐。
但此刻,他却彻底失去了所有睡意。那个身影,那只空洞又带着笑意的鸢色眼睛,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打开了客厅的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
沙发上,各式各样的玩偶依旧以各种歪七扭八的姿势堆放着,桌面上满是翻阅痕迹的《完全自杀手册》还摊开在原处,甚至门梁上粗糙的上吊绳也还悬在半空。
太宰治失踪已一月有余,五条悟却偏执地将一切都维持在了他消失那个夜晚的模样,分毫未动。
他在等迷路的小王子,希望小王子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变。
白发青年沉默地依靠在门框边,发丝垂落额前,目光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如果梦境是真的……
那是不是说明,流浪的小王子,在他自己的世界过的并不好呢?甚至……简直是能称之为糟糕的程度了。
他总是声称自己二十二岁,梦里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像是二十二岁的样子。
但是,二十二岁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浑身浸透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死寂,像一具空洞的尸体。
十六岁的他明明那么活泼闹腾,不是在欺负人就是在恶作剧,好像有挥霍不完的精力一样,把麻烦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怎么到了二十二岁,却变成了那副……样子呢。
五条悟闭上眼,脑海中那苍白染血的面容与破碎空洞的眼神再次浮现,与记忆中那个笑容狡黠的黑发少年重叠,割裂得让他心脏阵阵发紧。
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翻腾的不解、愠怒、后怕与一种近乎疼痛的焦灼,都沉淀在眼里,燃烧为一种决意。
他要把那个人找回来。
必须找回来。
带回到自己的视野里,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亲手拔掉他身上所有的尖刺,抚平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疤,然后好好地、仔细地养起来。
要告诉他,身体不是可以随意拆卸的零件,胸口更不能说挖开就挖开。要让他明白,他的存在本身,就值得被郑重其事地对待,绝不能再这样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
五条悟沉默地伫立在医务室惨白的灯光下,视线低垂,落在夏油杰安静得仿佛只是睡去的面容上。
家入硝子已经运用反转术式,细致地修复了他身上所有战斗留下的创伤与污迹。
此刻的夏油杰看起来整洁得近乎不真实。
“要埋在哪?”家入硝子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阔别十年的……同期身上,指间罕见地没有夹着香烟,只是静静地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五条悟沉默了更久,最终开口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不知道。”他顿了顿,“但是,先火化吧。”
家入硝子闻言抬头看他,才低声道:“……没想到你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可能我变了吧。”五条悟说。
他心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火化才是对杰最好的结局。
就让一切,在此刻干干净净地结束。
……
入夜后,他的宿舍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五条悟拉开门,微微一怔:“……母亲?这么晚了,快进来,别在外面吹风。”
五条万叶微微颔首,目光却先被门廊台阶旁两朵异常鲜艳的蓝色蘑菇吸引了。
“哦,这个啊,”五条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随意,“是治之前种的毒蘑菇。母亲注意别踩到了,这两个小东西娇气得很,养活它们还挺不容易的。”
五条万叶的目光在那两朵诡异的蘑菇上停留了一瞬,平静地道:“好。”
她踏入宿舍,暖黄的灯光下,屋内景象映入眼帘。成双成对的茶杯、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两条薄毯、散落在地上的两个游戏手柄……
每一处细节都充斥着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痕迹,鲜明得刺眼。只是此刻,这空间里却唯独缺少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那份凌乱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寂静。
“……治君在你门口种下的那些蘑菇都长出来了。”五条万叶将手中提着的精致餐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语气如常地说道,“有空的话,带治君回去老宅看看吧。大家都挺想他的。”
五条悟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缓缓扯开一个轻快的弧度,再自然不过地应道:“好啊,母亲。我一定带他回去看看。”
餐盒被揭开,露出里面精心制作的点心。
“是你爱吃的黄油土豆,草莓大福,还有毛豆生奶油喜久福,”五条万叶将点心一一取出,“都是家里厨师专门给你做的,尝尝吧。”
而那个最恶诅咒师已然过世的消息,跟太宰治失踪的消息一样,已经人尽皆知了。
她并未提及夏油杰,也未追问太宰治的去向,只是将盛着黄油土豆的碟子,轻轻推到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餐盒被轻轻推过桌面的细微声响。五条万叶的声音平稳而温和:“先吃点东西吧,悟。甜食能让你心情好一点,这是你小时候就有的习惯。”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终于将餐盘里的食物送入口走。熟悉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是他吃了无数次的、足以抚慰任何烦躁的味道。但此刻,这甜味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无法真正抵达心底。
他慢慢地咀嚼着,咽下。
“很好吃。”他说,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替我谢谢厨师。”
悟儿时并不在她身边长大,她的能力也不强,对悟的帮助也有限。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悟送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抚慰。
五条万叶微微颔首,然后望着他:“你喜欢就好。”
五条万叶并没有停留太久。她只是看着儿子吃完两块喜久福,轻声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
五条悟将她送到门口。夜晚的凉风再次拂过,台阶旁那两朵蓝色的毒蘑菇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微光,妖异而孤独。
“母亲,”在五条万叶转身即将离去时,五条悟忽然又叫住了她。他站在门廊的光影交界处,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会带他回来的。”
五条万叶脚步微顿,回过头。她看着儿子隐在阴影与灯光下的脸庞,那双苍天之瞳此刻锐利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某种她熟悉的、一旦认定就绝不回头的执拗光芒。
她最终什么也没多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到时候,提前说一声,我让厨房准备蟹肉料理。”
说完,她便转身,身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
五条悟站在原地,直到母亲的背影彻底消失。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两朵的蘑菇上,蹲下身碰了碰。
“我会找到你的。”他说。
第58章
踏上横滨街头时,五条悟心中蓦地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好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心跳,既缥缈又强烈。
他原本是来执行任务的。
最近网络上的舆论攻势愈演愈烈,恐慌逐渐在普通民众间蔓延。越来越多的人不甘于被蒙蔽,开始自发地搜集线索,然后拼凑出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比如每年异常的失踪人数,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灵异事件之类的。
这也使得咒术界变得空前忙碌,人手捉襟见肘。
在政府方面的持续施压下, 向来只认金钱报酬的冥冥也不得不承接更多任务, 就连常年行踪成谜、逍遥自在的九十九由基,也同样被卷入了工作的漩涡。
明明每个咒术师都已忙得自顾不暇,五条悟却敏锐地察觉到,分配到自己手中的任务量,反而悄然减少了。
原因是更合理的资源调配,以及任务分派。
忙于四处奔波执行任务、同时疯狂寻找太宰治下落的间隙, 五条悟抽空找了两名家族高层询问缘由。得到的答案是, 一套全新的、极其详尽的改革令正在被强制推行。
而背后的主要推手,正是公安方面。
五条悟垂眸, 黑色眼罩后的目光变得深邃。
政府和公安真正深入了解咒术界的运作才多久,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整理制定出一套如此缜密、合理、甚至堪称老练的改革方案?从咒术师的人员配置优化,到各部门的效率提升,再到窗的工作流程重组……每一项都细致入微,直指痛点。
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在他心中疯长。
心思缜密到这种程度,又对咒术界内部运作如此了解的人……他恰好就认识一个。
刚巧,那个人总喜欢有事没事就翻阅从东京高专到五条本家的各种积压档案和古籍,还动不动就轻而易举地破译他越设越复杂的密码, 偷偷翻看他的手机信息。
那个悄然与公安达成某种协议,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人……会是他吗?
有时候,五条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寻找太宰治而变得有些神经质,似乎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不由自主地联系到那个消失的身影上。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
直到这次,他的双脚踏上横滨的土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几乎让他心悸的预感在胸膛积压着,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不安地尖叫。
他强压下心中的迫切,以堪称恐怖的速度高效地完成了手头的任务。
然后,五条悟干脆凭着心中那股模糊却坚定的直觉,开始在横滨的街头漫无目的地寻觅。
高楼林立,人流如织。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入了一片靠海的墓园。
蓝天白云之下,咸涩的海风拂过,墓园里异常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海浪的低语。
五条悟感到自己的脚步,竟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他循着心中那根无形丝线的指引,目标明确地朝着墓园深处的一个方向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
一个人影,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身形清瘦颀长,正静默地伫立在一棵繁茂的树下,微微仰着头,眺望着远方那片蔚蓝而无际的大海。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他整个人都即将融于这片寂静的光晕之中。
砰——
他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个人……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但身形却比记忆中更加瘦削,即使裹在厚重的大衣里,也能看出来他格外消瘦的身形。
视野恍惚了一瞬。
几乎是在大脑做出指令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下一秒,那个人才刚回头看过来,五条悟就已经跨越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距离,以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挣脱的力道,从身后将那人紧紧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隔着厚重的大衣,五条悟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凸起的肩胛骨和脊梁,硌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触感。
怀抱中的躯体骤然一僵,像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扰了安宁的亡魂。
五条悟将脸埋进对方微卷的发丝间,手臂收得更紧,勒得几乎要嵌入对方的骨肉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低沉吟唱,以及穿过墓园树木枝叶间的风声,在两人周围流淌。
良久,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的叹息,从怀中传来。
“……黑猫老师,”太宰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久未开口,又像是被海风呛伤了喉咙,“你再这么用力下去,我可能就要成为第一个因为重逢拥抱而被勒死的人了哦?这死法可一点都不浪漫。”
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地语调,却让五条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胀。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 你这一个多月……到底去哪里了?”
太宰治动了动,试图调整一下被箍得生疼的姿势,却发现完全是徒劳。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瘫软在对方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里。
“嗯,谁知道呢。”他轻笑了一下,那笑声虚浮无力,“大概就是……在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了一觉吧。一觉醒来,不知怎么的,就站在这里看海了。”
他试着又挣了一下:“松点嘛,五条老师,你真的抱得我好痛。”
五条悟好像有点听不得太宰治说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臂,但双手仍紧紧抓着太宰治的肩膀,并按着对方转身面对自己。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对方全身,最后死死定格在胸口的位置——
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黑色的领带服帖地垂下,大衣下的胸膛平整,看不出丝毫曾经被破开一个血洞的痕迹。
他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当即抓着太宰治的衣服就准备解扣子。
太宰治顿了下,一把抓住五条悟的手:“……黑猫老师,你对扒我衣服有什么执念吗?”
“……”五条悟想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我看看有没有伤。”
“光天化日的,”太宰治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啧啧。”
五条悟皱眉,直觉道:“你是在转移话题?”
“我在陈述事实。”太宰治平静道,“请五条老师不要动不动就对学生的衣服动手动脚。”
“……这也就第二次吧?”
太宰治默了一瞬:“你还想有几次?”
五条悟垂眸看着他,苍蓝色的眼眸在眼罩的遮掩下依旧透出专注的光,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了几分:“其实……我只对你的衣服有过这种想法。”
“别想跑。”察觉到太宰治似乎有后退的迹象,五条悟抓着他手臂的手微微用了力,将他稳稳地扣在原地。
他的目光落在那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绷带上,语气认真:“我有话想对你说。不过,在那之前……你脸上是有伤吗?有伤的话,我们立刻回去找硝子治疗,治疗完我再说。如果没伤……”他顿了顿,“我现在就说。”
太宰治斩钉截铁立刻道:“有伤。我们现在就回去治疗。”
“好,”五条悟了然地点头,“那看来是没什么伤。”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虚虚地悬在太宰治脸颊旁的绷带边缘,声音放缓,带着前所未有的慎重:“……我可以揭开吗?”
“……不可以。”太宰治偏过头,避开他的指尖,声音闷闷的。
“好,那我不摘。”五条悟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你听我说就好了。”
海风掠过墓园的松柏,带来遥远的潮声。五条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积压已久的心绪全部捧出。
“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关于你的过去,你的世界,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原因,还有你身上那些力量……”他的声音很平静,“不过,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在乎那些。我在乎的,从头到尾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像是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犹豫的屏障,五条悟带着近乎直白的认真说:“你会留在这里吗,治?”
太宰治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垂眸的姿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沉默得如同墓园里的石碑。
“如果你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是那副样子……看起来过得一点都不好,甚至不在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向前微微倾身,试图捕捉对方躲闪的视线,“那,迷路的小王子愿意留在这个有点糟糕、但其实也还凑合的世界吗?”
太宰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鸢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眼前的人。白色的发丝被海风吹得微微拂动,那双眼罩之后的苍蓝色眼眸,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他,光芒耀眼而灿烂,里面盛满了近乎灼人的期待和一丝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紧张。
那双眼里的情绪太复杂,又太直白,几乎要烫伤他习惯于藏在暗处的灵魂。
太宰治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条悟看着他鸵鸟般躲避的姿态,似乎是早有预料,也不管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迷路的小王子,需要一朵独一无二的蓝玫瑰吗?”
“……你把自己比作蓝玫瑰?”
“不可以吗?”五条悟笑嘻嘻地反问,“难道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最强大、最独一无二的那一朵蓝玫瑰吗?”
他周身仿佛都闪耀起来,带着一种耀眼夺目的生命力。
他的话音是那么直白,斩断了所有迂回和退缩的可能,就那样毫不犹豫地、近乎莽撞地,将一颗真心和所有的选择权,一起捧到了太宰治的面前。
海风依旧在吹,带着咸涩的气息,卷过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
太宰治望着眼前这朵嚣张又灿烂的蓝玫瑰,第一次陷入了真正的、无所适从的沉默。
过了好久,他才像是找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突破口,低声开口:“……你为什么偏偏要在墓园说这些?”
“因为等不及了。”五条悟回答得干脆利落,“也因为……总觉得这里,和你之间,好像有点说不上来的联系。”
他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接道:“如果你在意场地的话,我换个地方再说一遍也一样。海边,甜品店,或者回高专?你选。”
“……你都说过一遍了,换场地的意义在哪里?”
“因为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有很多啊。”五条悟的笑容明亮璀璨,“想和你一起继续种那些奇奇怪怪的蘑菇,一起再吃很多次甜品,一起出任务,一起……”
“好了。”太宰治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捂他那张滔滔不绝的嘴,“行了,够了。别说了。”
“那……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他甚至根本没打算等待太宰治的回答——或者说,他从对方那不知所措的沉默和绯红的耳尖中已经得到了默许——便俯身压了下去。
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稳稳地落在了太宰治光洁的额头上。
温暖、干燥,带着五条悟特有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再次静止。远处海浪声依旧,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依旧,但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太宰治整个人彻底僵住,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所有的伶牙俐齿、所有的伪装防备,在这个简单至极的触碰下,似乎都暂时失了效。
五条悟并没有停留太久。他缓缓退开少许,苍蓝色的六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太宰治,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刚才吻过的地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后,你这朵蔫巴巴的小蘑菇,就归我这朵独一无二的蓝玫瑰罩着了。” ——
作者有话说:——
嗯……其实本来打算再走一个一周目剧情,但是作者忍不住想看贴贴了(……)
作者纯爱批,就这么写,任性.jpg
以及作者身体原因+这两个月都很忙+正文只想写点甜的(虽然首领的攻略难度好像没办法纯甜),所以一周目的具体故事可能会放在番外。
预警一下吧,一周目双死be。
第59章
伊地知洁高在约定的地点等待着五条悟,脑中还在梳理着接下来任务的细节。
当他看到远处逐渐走近的身影时,整个人愣住了,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他等来的,不仅是五条悟,还有被五条悟紧紧牵着手腕的黑衣青年。
那人身形清瘦颀长,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脖颈间缠绕着鲜红的围巾,大半张脸被洁白的绷带遮掩,只露出一只没什么情绪的鸢色眼眸和微卷的棕发。周身散发着一种、沉寂而疏离的气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伊地知洁高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好几秒后才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太宰君?你……你回来了?”
他急切地追问:“是受伤了吗?怎么脸上也缠着绷带?”
眼前的太宰治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差异巨大。不仅仅是长高了,还透露出一股陌生感。
他忽然想起太宰治以前的样子来。
缩在副驾驶座里打瞌睡,闹着吃特辣咖喱结果被辣吐着舌头拼命灌水,跟五条悟斗嘴占了上风后笑容得意又欠揍。
手上牵着的人似乎有点僵硬,五条悟干脆稍稍用力,将人更自然地往自己身侧带了带。
“嗯,捡回来了。”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太宰治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虽然过程有点麻烦,不过总算没白费功夫。”
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伊地知洁高,语气变得理所当然:“所以,伊地知——任务报告什么的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得先把这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麻烦精带回去啦。”
太宰治闻言, 终于动了动。他没去看五条悟, 那只露出来的鸢色眼睛淡淡地扫了伊地知一眼,点了下头:“好久不见,司机先生。”
“……好久不见。”
伊地知看着被牢牢牵住、虽然气质大变但确实完好无损的太宰治,最终将所有的疑问和感慨都咽了回去。
他推了推眼镜,恢复了辅助监督的专业姿态,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欢迎回来,太宰君。”
太宰治垂眸,没再应声。
……
太宰治坐在高专操场边那张熟悉的长椅上,午后暖融的阳光洒满周身,他却微微有些出神。
自己似乎……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模糊地想。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寝室,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却被五条悟不由分说地一路拽来了这片喧闹又充满生气的操场。
“长椅上也能睡嘛,”五条悟说着,自然地帮他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我看你就该多晒晒太阳。”
于是,他被迫滞留于此,不得不面对他最不擅长应付的久别重逢。
伏黑津美纪眼眶泛红,松下理奈更是扑过来抓着他的袖子哽咽,眼睛里闪着泪光。
乙骨忧太认真地告诉他,自己已经解除了与祈本里香之间的诅咒,虽然实力或许不再评定为特级,但依然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
太宰治觉得自己可能病弱人设立过头了。
从来都不喜欢那些热闹的场合,就连侦探社的聚会他也会找借口躲掉——
……怎么忘了。
记忆太过混乱,他竟然忘了他从来就没有成为过侦探社的一员,那模糊的记忆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坐在长椅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戳弄了一下身旁那只白色的猫咪玩偶,然后抬眸,望向操场中央。
五条悟正在指导学生进行体术训练,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跳跃,矫健的身姿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强大与游刃有余。
一双蓝色的眼睛,澄澈如空。
跟混乱记忆里那双有些灰暗的瞳孔不一样。
救下五条悟纯粹是一时兴起,不过是带着几分玩味的恶意与看戏的心态,随心所欲地肆意妄为一通而已。
他已经绷紧神经地认真了那么久,在死气沉沉的首领室呆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故事的结局,以为粉身碎骨能让他就此安眠,却没想到连彻底的消亡都成了奢望。
那他任性一回又怎么样呢?
改变世界固有的运行轨迹必然要付出代价,甚至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崩坏。
但是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改了就改了,代价就代价,说到底这个世界本来也跟他没关系,世界毁灭了又怎么样呢。
但是当他真正出现在新宿战场,徒手接下那记必杀的空间斩击,却被五条悟下意识又毫不犹豫地拉向身后护住的的时候——
当他与那双璀璨灼人的苍蓝眼眸视线交错的瞬间,当他看见五条悟迎战宿傩时眼底燃烧的兴奋光彩、看见五条悟脸上那疯狂又极致张扬的笑容时,他却在想——
织田作之助不该死在寂寂无名的黄昏,五条悟……也不该死在荒芜死寂的废墟。
他想,我要救这个白发男人。
就再任性这最后一回吧,反正……也无所谓了。
于是他抬手,平静又利落地剖开自己的胸膛,忍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将那颗蕴含着庞大异能力的结晶,从温热血肉中硬生生挖出,递到了五条悟手中。
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远处传来少年少女们训练时的呼喝声和五条悟带着笑意的指导声。
太宰治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活跃在阳光下的身影。
垂着眸,眼睛里似乎投不进任何光亮。
然后,他将下巴轻轻埋进了柔软的红围巾里,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被这过分温暖的阳光晒得有些困倦了。
或许,当初做出那个决定,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这错误的代价,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得多。
“嘘——”五条悟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操场瞬间安静下来。
学生们心领神会,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长椅方向,随即默契地停止了所有对打练习,转而安安静静地绕着操场跑起步来,连脚步声都放轻了许多。
五条悟迈开长腿,走到长椅边,挨着太宰治坐了下来。
木质长椅上软软的毛毯被压下去。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微微靠着椅背的人。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轻轻推了推太宰治的肩膀,试图让他躺下来:“睡觉怎么不躺舒服点?以前不是最喜欢霸占整张长椅,躺着睡得像只猫一样吗?”
太宰治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缓缓侧身躺下,将脸埋进柔软的椅面,只留给五条悟一个裹着绷带的后脑勺和清瘦的背影。红围巾的一角垂落下来,蹭到了地面。
五条悟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操场上的跑步声、远处模糊的鸟鸣,都成了此刻的背景音。
他心知肚明,太宰治大概率并没有睡着。那只是一种无声的回避,一道竖起的无形屏障。
喉结难以自抑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低沉下去。
“你知不知道……”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语,又像是单纯地难以启齿,“……我找你的那一个多月,其实……一直很害怕。”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翻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手段,却连一点痕迹都抓不到。就好像你这个人,从来都只是我的一个幻觉。”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然后我就想,你是不是……终于还是回到了属于你的那个世界去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愉悦,反而带着点自嘲和一种偏执的笃定:“不过,就算你真的回去了,又怎么样呢?”
“我可是最强啊——无论如何,跨越多少个世界,我都会找到办法,把你重新找出来,带回来。”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没有往常的嚣张,只是在冷静而坚定地陈述着。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看似沉睡的背影,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太宰治露在红围巾外的一小截冰凉的手腕,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性格不符的小心翼翼:“所以,别再那样突然消失了。”
“至少……”他声音里的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泄露了出来,“……别让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已经沉入梦乡。掩在衣袖下的手腕,却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至少不要让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太宰治的记忆又开始混乱起来。
混乱中,他听见五条悟的声音。
——“你杀的日下部?”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有,意外而已。别那样看我,我还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真希怎么了?”
“她屠杀禅院家满门,被抓进去坐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没做出什么足以抵消罪行的巨大贡献。”
——“……我也杀了很多高层。啊啊,虽然我也知道那不是正确的决定,但是……算了,我并没有为我的行为辩解的意思。”
他看见一双光泽黯淡了不少的苍蓝色眼睛,在幽深冰冷的海水之中,悲伤而决然地凝视着他。
——“喂,太宰……你想自杀的话,我陪你殉情怎么样?”
“……五条悟,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冷静。现在也不需要最强了不是吗?”
——“殉情不也是挺好的选择吗?至少不会让我找不到你……”
漫长的、被海水填充的沉默。
记忆的潮水轰然退去,留下的只有浸透骨髓的冰冷和荒谬感。
长椅上,太宰治依旧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但五条悟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截冰凉的手腕,正在难以自制地细微颤抖着。
五条悟不再说话,只是收回了手,静静地坐在一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去了大部分刺眼的阳光——
作者有话说:再说一遍本文不怎么适合全员厨观看。
真希屠杀禅院家是原作剧情。
日下部……嗯,我真的很烦他,涩谷当逃兵的时候我就很烦他了,后面安排小五夸他温柔的那个剧情我真的很无语……以及清算篇爆典无敌台词“都怪五条没有先杀死虎杖”,我对这个角色无话可说。
第60章
踏进宿舍门, 熟悉的环境撞进眼睛,却让太宰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隔了漫长的时光再度窥见一个被封存的梦境。
桌子上他随手搁置的杯子,随便扔在地上的手柄,沙发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玩偶,垂在空中有些诡异的上吊绳……一切跟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时间在这里,被五条悟按下了暂停键。
五条悟本质上是个偏好简洁的人。太宰治记得这间宿舍最初的模样,是极简主义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或者说是装饰。
替他暂停时间的那个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手中还拎着那一黑一白两只猫咪玩偶。五条悟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并排端端正正地安置在软垫上,像是在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
“你把那个拆下来吧。”太宰治忽然抬起手,指了指那根悬垂的上吊绳。
“……”五条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有些惊讶,“你不自杀了?”
太宰治笑笑:“只是觉得它挂在那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挺有必要的。”他顿了顿,没忍住笑起来,“至少你以前闹着要上吊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活泼生动,还挺可爱的。”
“请不要把可爱这种令人不适的词汇用在我身上。”太宰治说着,走到沙发边,挑了个还算空旷的位置坐下。
他的目光扫过那圈色彩斑斓的玩偶,语气温和:“这几个,扔掉吧。我看腻了。”
“什么?”
太宰治的指尖虚虚点过那堆玩偶, 粉色、蓝色、白色的老虎,粉色、蓝色、黑色的垂耳兔。
“这些。”他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任性, “我不想要了。”
反正本来也不该是属于他的东西。
五条悟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陷在沙发里的太宰治,一时没说话。
太宰治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询问:“怎么了吗,不可以扔吗?”
“我不扔。”五条悟的声音沉了下去,有点执拗地说,“粉色兔子的眉毛是我一根根拔掉的,耳朵尖的白色是我一点点染上去的。蓝色兔子……是我们一起弄的。我不想扔。”
“可以再买新的。”太宰治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五条悟凝视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缓慢地攥紧了。他清晰地意识到,太宰治身上,确实有某种根本性的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并非仅仅是突然拔高的骨架和更显清瘦的身形,而是一种源于内核的改变。就好像他并非只是身体跨越了四年时光,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另一个世界里,独自度过了一段他所不知晓的岁月,从而从身到心都彻底改变了。
这种认知带来一阵尖锐的不安。
五条悟忽然迈步上前,没有去碰那些玩偶,而是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陷在柔软靠垫里的太宰治困在了他与沙发之间有限的空间里。
“买新的?”五条悟的声音压得很低,“新的玩偶,会有我们一起挑到半夜的回忆吗?新的兔子,会有我笨手笨脚给它美容时,你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的记忆吗?”
“治,”他叫了他的名字,目光如炬,“告诉我,你到底想扔掉的是什么?是这些玩偶,还是……和我有关的一切?”
太宰治似乎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只未被绷带遮掩的鸢色右眼里,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别的什么。
“悟,”太宰治第一次叫了五条悟的名字,声音很轻,“如果我真的想扔掉和你有关的一切……”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冷静,回望那双紧锁着他的苍天之瞳:“那我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来呢?”
他在生死的界限浮沉,意识逐渐模糊,再度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横滨那片无边无际的深蓝大海。
浪花不知疲倦地翻涌,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拂过面颊。
直到五条悟忽然出现,用一种近乎莽撞的力道,给了他一个滚烫而真实的怀抱。
带着蓬勃生命力和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热度的拥抱,跟记忆中过去的所有都不一样,是他第一次获得一个拥抱。
就是在那个瞬间,他停滞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模糊的感知才一点点苏醒过来。
原来他潜意识里,是想再见一面五条悟的。
那个被书的残页强行维系生命,被动拥有着某种神明权能的他,被那一闪而过的潜意识带离了世界的边缘,带到了五条悟身边。
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或许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太宰治从不因此困扰。承认这份牵引,并不会让他觉得羞耻或脆弱。
选择成为港口Mafia的首领是他的决定,选择从高楼跳下是他的决定,而选择来到五条悟身边,也是他自己的决定。
……唯独这被强行延续、无法终结的生命,不是他的选择。
五条悟撑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那双苍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太宰治,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每一丝细微的颤动都捕捉殆尽。
他亮晶晶的嘴唇张了张,喉结滚动,似乎有无数的话语、无数的疑问、无数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
关于那一个多月的消失,关于胸口的伤,关于忽然想要扔掉的玩偶,关于突然长大的他,关于他此刻眼中深藏的疲惫与疏离……
但最终,千言万语在唇齿间翻滚一周后,却只化作了一句近乎贪恋的请求:“……你再喊我一次。”
仿佛只要再听一次,就能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瞬。随即,那缠着绷带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灿烂漂亮的笑容,声音轻快又俏皮,像是裹着蜜糖:“ Satoru——”
“悟,”他笑嘻嘻地,甚至带着点揶揄的调子,“你想听几遍,十遍或者百遍,我都可以说给你听哦!悟、悟、悟……”
“——不要演。”五条悟伸出手,掐住了他脸颊两侧的软肉,迫使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定格,“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
“我没演呀,”太宰治的声音被掐得有点含糊,鸢色的眼睛里适时地漾起一层委屈的水光,显得无辜极了,“我明明……”
“撒谎。”五条悟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进他眼底,戳破那层薄薄的伪装,“你明明就一点也不想笑。”
太宰治脸上那委屈的表情一点也不似作假,他微微歪头:“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我就是知道。”五条悟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他松开掐着脸颊的手,转而用指尖极轻地拂过太宰治的眼角,隔着一层薄薄的绷带,仿佛想要抚平其下隐藏的疲惫与挣扎。
——因为我看见,你的眼睛在无声地对我说:“救救我。”
而最强一定会回应你的每一次求救。
“我要解开了。”五条悟说。
不等太宰治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甚至提前预料般地按下了太宰治意欲阻拦的手。五条悟指尖微动,缠绕其上的洁白绷带,便被灵巧地挑开,无声地飘落在地,堆积在脚边。
所有的伪装与隔阂,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
他清晰地望进那双终于毫无遮挡的鸢色眼眸。
那里面盛着太多的东西,一点点来不及掩藏的脆弱、长久积累的疲惫,以及某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空洞。
但也正是在那片空洞的最深处,五条悟能看到一闪而逝的、如同溺水者般的祈求。
再无犹豫。
他俯下身,一手仍紧握着太宰治的手腕,覆盖在脸上的手挑起他的下巴,以一种近乎虔诚又充满占有欲的姿态,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算不上温柔,带着确认般的急切与蛮横,急切地汲取着那份真实感。
唇瓣相贴的瞬间,太宰治的身体明显地僵直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似乎想要推开,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抓住了五条悟胸前的衣料。
五条悟的吻技毫无章法,甚至称得上笨拙,却热烈得惊人。
他细细碾磨着那两片唇瓣,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所有的不安与阴霾,将自己的温度毫无保留地渡过去。舌尖试探地擦过微凉的唇缝,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柔,一次次地叩击,直到那紧闭的牙关终于松懈,允许了他更深的探索与纠缠。
气息彻底交融。
太宰治从一开始的僵硬,到逐渐被这过于汹涌的情感与热度包裹、融化。
抓住衣料的手慢慢松开,转而紧紧地回抱住了五条悟的脊背,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肌肉之中。他生涩而又绝望地回应着这个吻,像呼吸一样自然,又像濒死一样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肺部的空气都几乎耗尽,五条悟才微微喘息着退开少许,额头却依旧亲昵地抵着太宰治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
苍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燃烧着炽热的光芒,清晰地倒映着太宰治此刻泛着红晕、眼睫湿润、难得显得有些茫然的模样。
他们紧紧相拥,交换着灼热的呼吸和擂鼓般清晰的心跳声。
然后,几乎是同时,他们再次吻上了彼此。
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试探与确认,好像要把对方的气息和温度,乃至灵魂都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太宰治搭在五条悟背上的手,慢慢移动到五条悟后颈,指尖碰到对方的皮肤。
五条悟呼吸急促了一下。
然后他扯开了太宰治肩膀上的红色围巾,让心照不宣的欲望顺理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