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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八一章 “五分钟。”

    留下杀陆茂予这件事会引起什么后果, 老狗想过。

    此时谢灵音抬到明面,这副谈谈没坏处的态度让老狗发自内心笑起来,归根究底他想救陆茂予。

    以往老狗见惯夏彦青说比唱还动听, 原以为谢灵音会带点新鲜玩意儿, 结果换汤不换药。

    “你清楚我是个什么人, 与其浪费口舌, 不如说说你想和你那相好的死哪,是一个埋东一个葬西,亦或者是你求求我,我善心大发让你两合葬。”

    谢灵音踢开碍事的椅子, 面露嫌弃:“结局未定,谁是赢家还说不定呢。”

    老狗:“你很相信陆茂予。”

    “我更相信你主子, 你想过失手的下场吗?”谢灵音问。

    老狗眼神沉下来:“在我面前做这个假设,是不是活腻了?”

    谢灵音不为所惧:“老话说忠言逆耳, 你生气是被我说中。在你想来, 主人命令不可违背, 他让你去死, 你还真一根筋去了?”

    老狗耐心不多, 能让他叭叭到现在不过是想为无聊等待时光添两笔消遣, 谁曾想他半点不自觉, 还真装腔作势点评起来了。

    要是胡乱说些七七八八, 干脆随他,可说到老狗内心最经不起刺激的点, 好比老虎遭摸屁股, 岂是一个炸毛能行的。

    “你懂什么?”老狗阴着脸斥谢灵音,“我警告你不要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指指点点,像你这样世界非黑即白的瓷娃娃, 最好不要惹怒我。”

    谢灵音承认有那么瞬间真让老狗眼里流露出来的杀意威慑到了,他想,手上沾过鲜血的杀手恐吓人时着实恐怖。

    那是种无声落在脖子上的刀,光是一眼,就能割得你心里发怵,禁不住退缩。

    谢灵音顶住了,稍稍稳住心神,在老狗尚且满意的眼神下又道:“我不知道你那时候什么情况,要说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些年你为他做过的事也够了,犯不着搭上这条命吧?”

    老狗不想再听他废话,看完时间,对守在旁边的两个打手打个手势:“走。”

    那两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即过来抓住谢灵音胳膊,一边一个,挟持般将他架起来,随着老狗上楼梯去往楼顶。

    这个时候挣扎最无用,谢灵音闭嘴顺从跟着走,心里飞快想着拖延时间的办法。

    他知道陆茂予肯定会来救他,从落到这伙人手里他就坚信不疑相信着。

    救人也分很多种,谢灵音不知道陆茂予具体行动计划,却很清楚这么短时间做不到对这了如指掌。

    哪怕警方占据天然优势条件,比如拿到图纸、切断这里供电、请外援包围这里来个瓮中捉鳖。

    所有前提都有个条件,那就是搞清楚这里真实情况。

    时间,在这刻比沙漠水源还珍贵稀少。

    谢灵音眼睛飞快转动,挖空心思找能刺激老狗多啰嗦几句的话题,奈何手头资料属实太少,老狗这等面不改色杀人的恶人,普通心理战术就是小儿科,说出来不会有效果,还会招笑。

    抵达楼顶,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那刻,谢灵音嘴里发苦。

    啊完蛋,这次真真是给陆茂予添乱了。

    与此同时。

    陆茂予和孟千昼迅速调整行动计划,化繁为简,五人为一小队,围着烂尾楼周围找突破口,进去后迅速展开搜查。

    分开行动前,陆茂予开麦。

    “注意安全,犯罪嫌疑人拥有较强战斗力,擅长用刀,熟知人体构造,熟知建筑地势,所有人注意无人机报点。”

    “另外插播一条因突发事件,犯罪嫌疑人挟持一名人质,白衬衫黑西装裤,叫谢灵音,照片同步给各位。”

    “不管犯罪嫌疑人有任何动向,请第一时间汇报。”

    “此次行动以解救人质、抓捕嫌疑人为主,行动。”

    尾音消失在夜幕中,四周一阵悉悉索索伴随风吹树叶飒飒响飘向远方。

    被迫坐在总指挥位的孟千昼看着手机界面来自胡徵消息一条条跳,满是对行动临时换帅的不解和质问,再继续看下去,孟千昼唯恐道心破碎,点进和领导聊天窗口,一咬牙,干脆打开免打扰,再一跺脚,心里说声对不起,把胡徵电话号码拉黑了。

    做完这些,孟千昼调到和陆茂予单独对话频道,幽幽道:“陆队,这次行动顺利结束后,你多来冷宫看看我。”

    为队长做到这份上,他肝脑涂地了。

    陆茂予那边动作太快,风声擦过耳麦嗡嗡的:“收到,我争取让你继续留在他老人家最放心的位置上。”

    以往胡徵老说,他们这个刑侦支队几个人里,就数孟千昼最令人心安。

    现在算是彻底打破胡徵对他们的固有印象,滤镜碎了。

    孟千昼心想,信任这种东西就像镜子,破裂再黏好,总归有痕迹。

    这次没给领导个合理解释,哪来下次。

    只是孟千昼不后悔,当谢灵音出现在望远镜那刻,他知道这趟陆茂予非走不可。

    就算现在这趟是他去,到后来陆茂予还是会在老狗等人打草惊蛇后被迫出面,倒不如万无一失情况下直接重拳出击,将其全部拿下。

    “注意,城堡灯灭了。”孟千昼嗓音发紧,“你们有五分钟时间,切出进圈口。”

    唯一一座指明方向的灯塔熄火,这片世界陷入寂静黑暗。

    这是他们提前商量过的破解电网办法。

    用电,就是最大突破口。

    陆茂予小队两人合作迅速剪出个单人通行缺口,一分钟全部闪身进去,于夜色掩护下迅速朝目标城堡靠近。

    三分钟后,那座灯塔重新亮了起来,贴着黝黑天幕的深灰色墙体,失去漂亮点缀,不似童话般梦幻温馨,反而阴气森然,如会吞噬的怪兽。

    陆茂予轻敲耳麦,两声滴滴,这是他和孟千昼的暗号。

    敌方人员情况。

    孟千昼:“楼顶人员消失,各单位请注意,犯罪嫌疑人散开,大概率想游击,请保持警惕。”

    这对他们是个坏消息,意料之内,老狗开着城堡灯,傻乎乎在原地等着他们过去,这才是梦幻故事。

    陆茂予对着身旁四人打个手势,寻找附近最高楼层,前往埋伏等猎物。

    既然老狗想螳螂捕蝉,那就比比看,到底谁才是那个黄雀。

    伸手不见五指陌生地势快速走路成奢望,脚下路是真烂,深深浅浅坑连接,得亏身旁有两个大护法,不然谢灵音早摔八百跤。

    谢灵音原本以为老狗带他上楼顶,是在那观看警方掉入陷阱的大电影,向他炫耀己方胜利成果。

    当电网和城堡齐齐断电,老狗眼神大变,拽起他就往楼下走,期间播出几个电话,发号施令一般说出几个词。

    那大概是他们内部话术,谢灵音听不懂,猜测是说警察来了,埋伏动手或者是伺机逃跑,他没机会问出来。

    几句话不到,老狗清楚他是个不安分的诱饵,在黑夜城堡内,轻车熟路摸出一卷胶带,先捆手再贴嘴,不给他半点发挥余地。

    要不是扛着走属实费劲,老狗恨不得连腿也绑了,万一他趁黑开溜,这还真难找。

    谢灵音倒是想,身旁这两男人罗汉铁钳,一个打不过,更何况有两个。

    不急,他想,刚在楼顶,提防老狗别发疯将他推下去,现在脚踏实地,合适机会出现,看他跑不跑就完事了。

    保持体力是谢灵音最需要做的,走路重压基本全靠两罗汉,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两罗汉满头大汗,其中一个憋不住抱怨。

    “狗哥,必须拎着这丫的走吗?”

    走在前面老狗头也没回:“嗯,他是此次任务成功关键先生。”

    “我知道得带着,就是能不能让他自己走啊?这丫看着瘦,磕磕绊绊架起来费人啊。”

    老狗猛地回头。

    哪怕没有亮光,也不太能看得清,谢灵音仍感受到那股子犀利迫人的严厉。

    “你想死别拖累我们。”老狗语气很冷很凶,“你让他自己走就是在给警方抓我们的机会,听懂了吗?”

    挨凶的罗汉目测近两米身高小山似的人被训得像个跪着的孙子,连连点头认错:“好、我知道了。”

    下秒老狗看向装作很乖巧的谢灵音,阴测测:“别想耍小心思,我不介意用一具尸体威胁陆茂予,黑灯瞎火他也看不出死活。识相点,就乖乖配合。”

    谢灵音听出浓烈的杀意,这证明老狗不是单纯恐吓他,心里真有这打算。

    这次他面对的不再是有警方查证就能证明清白的陷害命案,是一群准备破釜沉舟的亡命之徒。

    谢灵音长睫颤抖,脸色微微发白,不能说话,便很轻点点头。

    “我希望你真听进去,多活一会能见到情郎,死之前重逢是件很美妙的事,尤其我还好心送你们一起上路,这样黄泉路上不孤单。”老狗说。

    谢灵音垂着眼睛不声不响,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甘和害怕。

    老狗看了他一会,转身继续走,没意思,放在以前,自己完全不屑于杀这种人,温顺羔羊欺负起来又哪来成就感?

    老狗几乎应激般想起在山河巷同陆茂予交手时的酣畅淋漓,脚步不由得快起来,极其期待不久后和陆茂予再战,这次他要赢得漂漂亮亮,再把陆茂予和谢灵音做成他最喜欢的凶案现场。

    那是他偶然看见的作案手法,一对互相挂念多年的情侣,多年后重逢相约共进晚餐,也许这顿饭后他们旧情复燃,以后过上甜蜜生活。

    这样美好的打算被追求者知道了,他很愤怒,一路尾随到两人当晚落脚地方,凭借傲人能力将其双双割喉。

    即将复合的这对情侣到死也没能牵上手,彼此距离不到一厘米,堪称最遥远的距离。

    不甘与遗憾残留在双方眼里,在满地鲜血淋淋当中是相当惹眼的一幕。

    老狗记下很久,苦于找不到合适目标,他要求很高,得爱得很深分别很久再相见。

    细数这些年伪装成意外的那些命案,老狗竟有片刻索然无味,触及到谢灵音发白的脸蛋,他死寂多年的神经活跃跳动几下。

    没关系,就算这次是他最后一舞也圆满了。

    谢灵音心里发毛,刚刚老狗的眼神流露出疯狂,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这注定是场恶战。

    这时,老狗收到消息,手机幽暗的灯落在那张遮挡的只剩下三角眼的脸上,好似午夜恐怖荧幕。

    “别管门口,他们肯定在停电五分钟期间混进来了。两两结伴埋伏,发现就杀,用不着客气。”

    冷酷的话语把人当鸡杀,谢灵音眸光微闪,绑在身后的手缓缓朝手腕贴近。

    烂尾楼当年奔着南郊最大豪华住宅别墅群设计,不仅占地面积大,建设楼也格外多,哪怕有无人机协助,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人。

    陆茂予顿在原地,回想看过的设计蓝图。

    每个住宅区都有中心焦点,普通小区会有活动中心或者物业办公区。

    这片烂尾楼目标客户群体是高端消费者,有钱能买的城堡就该与众不同,在这有一座较高最大的,就在亮灯那座斜右后方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与其他水泥毛坯不同,这座城堡内外竣工,就差卖出去,再家具入场。

    为了让它卖出高价,开发商逮着铺天盖地营销,童话故事城堡具象化的照片飞得到处都是,不过几年光景,开发商没了,这里彻底沦为烂尾楼,再无人问津。

    如果陆茂予是老狗等人,也会在有一座亮灯城堡做诱饵的时候,选择视野更开阔的地方看热闹。

    陆茂予按下通讯:“不要靠近亮灯那幢楼,避开,继续搜查。”

    孟千昼的通报几乎擦着话音响起:“东北方向发现嫌疑人行踪,附近小队请注意。”

    东北?

    陆茂予抬头看去,那是与他料想截然相反的方向,离亮灯地方偏远,就算老狗等人跑再快,也不可能再短短几分钟内瞬移过去。

    “西南方向有动静,烂尾楼中心最高那幢修好城堡,编号1、编号3和陆队请前往查看,注意,对方有四个人。”孟千昼说。

    频道接二连三响起叩耳麦回应。

    陆茂予带着人飞快朝那边靠,边跑边留意四周,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他收住脚步,对着同时顿住的队员打个手势,两边包抄过去。

    那是个夹在两堵墙后的拐角。

    五人小心翼翼贴墙靠过去,侧耳倾听,风声阵阵似夹杂着一丝微弱呼吸。

    这里有人。

    陆茂予让队员接应,他躬身蓄力片刻后如猎豹般冲向呼吸在的那处拐角,速度太快,刮起一股打到脸上有痛感的风,也将里面反应不过来的嫌疑人定在原地。

    大概慢半拍,对方扬起胳膊反手来刺抓人的陆茂予,手握东西在暗夜闪动着微弱光芒,形似镰刀,锋利无比。

    陆茂予后仰,避开贴着喉间过去的刀片,闪电般捏住对方手腕,一握一拉,咔嚓轻响。

    “啊!”

    对方脱臼痛呼刚响起,队员冲上来有序不紊捂嘴上手铐,掩盖任何动静,那把即将落地的刀片被陆茂予眼疾手快拎住了。

    抓到个小喽啰,陆茂予低声告诉孟千昼,随即分出两个人押送,马上另外两个小队也到了,倒不担心安全。

    不远处就是烂尾楼中心城堡。

    陆茂予咬着口香糖,望着那幢很安静的楼,频道里接连传来捷报,散落在四处的杀手们差不多全落网,都是些小杂鱼,真正大鱼还没网到。

    抓大鱼急不得,尤其是老狗这类经验丰富的鱼精,会在亮灯地方布设易燃物等他们自找死路的人不可能主动走进这更没退路的高楼。

    老狗仰仗的退路又是什么?

    陆茂予缓缓隆起眉头,没弄清楚之前,贸然行动会很致命,他叩孟千昼:“审一下那些小喽啰。”

    孟千昼已经在做了:“五分钟。”

    “换做你是老狗,明知最后是这种被逐步围剿的险境,你会怎么做?”

    “极限一换一。”孟千昼回答,“再狠点是拉上追过来的警方同归于尽。”

    “警犬很安静。”陆茂予申请是市里这几年立功最多最机灵的警犬,没嗅到炸药的味道,“他身边有三个人。”

    有谢灵音这个人质在手,无论老狗提什么要求,他们只有照做的份。

    没法拉更多人垫背,老狗会带走最想杀、也是对他主子威胁最大的那个人。

    陆茂予瞬间对号入座,绕老绕去,这次老狗目标是他。

    窥破真相没让陆茂予松口气,单是要杀他,用不着找帮手,很可能一次性送他和谢灵音同时上路。

    解决掉双重困扰,一举两得。

    陆茂予揉揉太阳穴,不管计划多完美,最后走向都是他单独直面老狗三人团队,这似乎是个无解局。

    “烂尾楼中心附近有没有架狙点?”

    不到一分钟,孟千昼语气平稳:“最佳制高点是中心楼。”

    那片区域据无人机传来图片看,已经被老狗等人提前占领,他们失了先机。

    原本在陆茂予计划之中,进来后狙击手小队先探路直入中心楼,拿到制高点,占下第一处优势。

    可惜开局处于圈外劣势,搏不过离得近老狗等人,只得将地方拱手相让。

    陆茂予:“再找找,架狙不是为一击毙命,能击中嫌疑人方位都可以。”

    尽管活捉老狗难度很大,陆茂予还是想尽全力试试,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自封赢家。

    孟千昼:“三分钟,等待狙击手就位。”

    陆茂予瞥眼腕表,低声询问:“小喽啰们没人知道老狗打算?”

    孟千昼那边短暂静谧几秒,再有消息传来,孟千昼话音不稳:“别急着进,那栋楼承重墙埋了□□。”

    第82章 第八二章 “你想就这么结束?”……

    盖房子最重要莫过于承重墙, 这好比人的脊椎,一塌全完了。

    陆茂予倏然扭头看向那幢阴森森的中心城堡,他语气尽量平和, 尾端仍有丝丝慌张。

    “他压根没想过全身而退。”

    老狗就是要拉上垫背的, 到底有几个, 就看最后守在这的有几个。

    孟千昼也明白, 语气稍沉:“你冷静,他指不定想玩什么花招。”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陆茂予说,“他想拿谢灵音做筹码要我上去。”

    看见谢灵音落到老狗他们手里,孟千昼对后续发展有个大概猜想, 用最在乎人做人质要挟你,这是司空见惯的戏码。

    越是如此, 孟千昼越是希望陆茂予能理智,别掉进老狗的陷阱。

    “好, 这时候你是不是就要想想要不要顺他意。”孟千昼知道希望是回事, 这决定是他来做, 忍不住提醒, “那是龙潭虎穴。”

    陆茂予给网安同事发了条消息, 诚实道出心中所想:“别说今天被抓走的是谢灵音, 就算是大街上随便一个人, 他喊话, 我也会上去。”

    这番表明态度气到孟千昼,他压着怒气低声说:“我没拦着不让你救, 是想和你商量个两全其美解决办法。”

    “没有。”陆茂予一口咬死, “也来不及了。”

    “哪来——”

    孟千昼话没说完,一阵刺耳噪音响起,长达数秒。

    周围静下来的时候, 受波及人或多或少出现耳鸣,很快比刚才噪音还响亮的声音飘向烂尾楼。

    “陆茂予,我知道你在这里,给你个救人机会,五分钟我要在楼顶见到你。”

    “哪个楼顶用不着我告诉你吧?相信陆队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五分钟内没到,你漂亮的心上人就要受点罪了。”

    “倒计时,五分钟开始。”

    这音量是奔着全镇广播去的,遥遥传向远方,似有无数回音。

    孟千昼心里一惊:“陆茂予,你等等!”

    “让狙击手做好准备,我会找出□□控制器,注意击退嫌疑人。”陆茂予飞快交代,“还是那句话,能活捉最好。”

    真到命悬一线的危难时刻,击毙也是没办法的事。

    孟千昼:“你不要逞个人英雄,他让你去,是要杀你。”

    可惜这句话没能得到陆茂予回应,他已经快步朝那幢城堡跑去,身后随行两名队员也如鬼魅般重新融入黑夜,悄无声息从别处侵进。

    这座城堡内部非常宏伟,占地数千平,内修有电梯,眼下电梯灯没亮。

    陆茂予转头看向楼梯口,脑海里看过的地形图在这刻完美复合进眼前场景,帮助陆茂予避开错误选项,一路沿着楼梯跑上去。

    到第三层拐弯,有一个拦路虎,对方朝他伸出手。

    “想继续往上,先交出随身物品。”

    陆茂予脚步微顿,将口香糖、手机等等东西掏出来,谁料那人胳膊仍没放下,于黑暗中疑惑开腔。

    “你穿防弹衣,没带枪吗?”

    刑警入门第一天,带路老师傅说过枪不离身,弹不离枪,否则出事浑身是嘴说不清楚。

    陆茂予语气很冷:“没带。”

    “怎么可能?你们做好准备过来,不可能不带家伙事儿啊。”那拦路虎说着要来搜陆茂予的身,“肯定是藏起来了,你现在不肯交出来,等会被发现,受罪的还是你。”

    陆茂予伸手阻拦,一推:“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被推的人当即不高兴了:“哎,我说你这人别太……”

    “让他上来。”

    老狗低沉的命令从天而降,制止拦路虎纠缠。

    片刻后对方讪讪的,发现陆茂予再看自己,很不耐烦挥挥手:“上去啊,没听见我老大叫你吗?”

    陆茂予什么都没说,转身拾级而上。

    拦路虎见状往地上吐口唾沫,骂骂咧咧的:“一个马上沦为阶下囚的条子嚣张什么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高处不胜寒。

    这个楼顶能俯瞰方圆百里,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幕之地星星点光,亮着的地方不多,处处是危险。

    风不知何处起,卷起楼顶细碎风沙,渐渐迷人眼。

    陆茂予眯了下眼睛,先在角落里凭借熟悉轮廓认出那是谢灵音,对方看见他,难得安静乖巧缩着。

    这情况很可疑,通常被挟持者再松弛见到熟人也会难掩激动,说不出话也会蛄蛹两下聊表激动,谢灵音维持原状待在原地太反常了。

    他脚步没停,径直到那道依墙靠着的身影前,五步之遥,他停下了。

    “怎么不继续往前?”老狗问。

    陆茂予没回答,视线微微下撇,那是老狗暗藏身后持刀刃的左手。

    自他上来,老狗浑身处在战斗模式,到最后俨然成了五步之内必遭击杀的地步,陆茂予相信,但凡刚才多走一步,那刀就落在身上。

    老狗哑着嗓子桀桀笑起来:“眼神倒是好,这么好没看见角落里的人?”

    “我依你单独上来了,是不是该你履行诺言放他走?”陆茂予问。

    “在你心里,我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吗?”老狗匪夷所思,“作为刑侦队长的你对我应该不陌生。”

    不过是试探,陆茂予垂眸后退两步:“你很自豪。”

    老狗整个身体像片树叶紧紧贴着墙壁不动,这是警惕防备姿态,老狗猜到周围有狙击手。

    陆茂予眸光微闪。

    “我不能自豪吗?”老狗问,“如果不是我自愿落网,以你的本事拼尽全力也见不到我。”

    太过自信往往会凭添笑料。

    陆茂予轻笑,笑声有刺耳的轻视。

    他在反驳自己,老狗第一反应如实想着,搭在刀柄的手微动:“陆茂予,我想和你再打一架。”

    “你现在赢了我又怎么样?”陆茂予说,衣服让风吹得呜呜作响,他像展翅欲飞的鹤,“胜之不武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么,你大可不顾我有伤在身来战胜我。”

    “这不叫胜之不武。”老狗根本不吃这套,“你会被我伤到,是因为实力不如我。”

    论单兵作战能力,陆茂予未必会输给老狗,之所以会吃亏,都在经验和手段。

    老狗吃过太多邓元思喂下的招,几乎将拆招刻进骨子里,陆茂予抬手,老狗就知道他要打哪,预知般接招,谁能挡得住。

    何况陆茂予赤手空拳,对上利刃,还没打,先低人一等。

    面对老狗心气高要占一头的说法,陆茂予仅是笑了下,顺着承认:“哦,打还是不打?”

    这种送到心坎上好事,老狗蠢蠢欲动,可陆茂予背后有人,捅刀滋味不好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想趁我和你动手的时候让狙击手偷袭我。”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陆茂予,和我打嘴仗没用,有这闲工夫,不如看看你的心上人,他情况可没你好。”

    老狗很期待陆茂予看见礼物的反应,那一定精彩绝伦。

    受到催促陆茂予屹立不动,余光不动声色扫过四周,他突然道:“当年你从熊嘴里侥幸捡回条命,这么多年没想过原因吗?”

    乍然旧事重提,老狗脑子险些没转过弯,又听陆茂予不紧不慢地提出疑问,他眉头紧皱没做回答。

    这不耽误陆茂予继续说:“熊见到生人比吃到嘴生肉被夺还穷追不舍,人和熊不同,后者脑仁小到只能装得下满心挂念的事,比如当时熊只想吃你。”

    “它真想吃我,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老狗听不得假设,“你们刑警这么多年过去办案子还是只会推测,空口无凭说服谁?陆茂予,我以为你和你前辈不同。”

    如今来看,也是踩着前辈脚印一步步往前,半点没创新,难怪这些年没抓到他。

    “你非要辨个清楚的话,当时你清醒吗?”

    “清不清醒很重要吗?”

    “当然,人不清醒时候看事方方便便容易被误导。”

    老狗琢磨出点端倪:“我不认为有人能指使熊,行了。”

    老狗粗鲁打断陆茂予绕圈子,他皮笑肉不笑:“在为你们狙击手拖延时间,好找到最佳射击位?别白费心思,我实地考察过,这里是死角。你不想那么快和谢灵音分别,不如听我建议先去看看他。”

    陆茂予闻言心里一沉。

    在外面躲躲藏藏这么久,老狗深刻明白与时共进重要性,又有邓元思教学,看得出他每个动作每句话背后意思。

    “你都懂。”

    “当然。”老狗毫不犹豫承认,“就像我懂你看见他在我手里一定会上来。”

    老狗指向一声不响的谢灵音,仿佛拿捏着他的命门。

    “陆茂予,让狙击手撤了,你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放你们离开。”

    “你的话能信吗?”陆茂予诚实发问。

    “就算不能信,你有别的选择吗?”

    老狗胸有成竹地问,他看准陆茂予想让谢灵音活着,只要人在手里,陆茂予就得乖乖听话。

    这时候,陆茂予走到谢灵音面前,单膝跪下,俯身去捞僵着不敢动的谢灵音,触及到手遍布冰凉,和风无关,是谢灵音由内散发出来的寒意。

    陆茂予很慢在谢灵音脸上摸索,先是薄薄粘胶,原来这才是说不出话的真正原因,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俯身靠得更近,将谢灵音完全揽进怀里,去碰对方捆在身后的双手,在碰到手腕圆滚滚柱状东西时他停住了。

    黑暗之中,似有隐忍怒意在蔓延。

    老狗冷不丁道:“我送的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陆茂予闭闭眼,摸摸谢灵音冰凉的脸蛋,在额头落下个吻,将人扶起来靠墙安顿好,他起身:“切磋都有彩头,上次没打完你跑了暂且不算,这次给一个。”

    “我刚不是说了吗?”老狗看着他,“你赢了,我放你们离开。”

    “不好。”陆茂予语气很强硬,“赢者有权利决定去留,我也该有资格提想要的彩头。”

    老狗没计较他的歪理,实话实说还挺喜欢他的性格,想到早做好的决定,放纵一回似乎没大不了,老狗很潇洒地说:“你提一个,我听听看。”

    “我赢了,告诉我邓元思的下落。”陆茂予一字一句道。

    “野心不小。”老狗惋惜,“我以为你更想知道我效忠的人是谁。”

    陆茂予唇角微勾,语气平稳带着点点轻蔑:“你不知道。”

    老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盯着他的眼神更是幽深发暗,这么多年过去,凡是和他们接触的人无不认为他是主人得力干将,每次新指令都是圆桌会谈。

    迄今为止,陆茂予是唯一一个看破真相的人。

    不得不说老狗多年冷酷无情的心这会儿对他生出好奇:“你看起来知道很多。”

    “你也说了看起来。”

    陆茂予依次松开衬衫袖口、领口纽扣,下摆从西装裤抽出来,做好热身,他抬眸,应着点点光亮,眸中似有万千银河,他语气很沉,带着必胜的决心。

    “来,试试你这次能不能赢过我。”

    如此强烈的挑衅味道让老狗脑袋嗡了声,战意秒生,也不再顾忌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持刀便朝陆茂予率先发难。

    陆茂予和老狗仅有一次交手,却清楚对方很喜欢声东击西这套,几乎每过两三招就要来,这招起手有个致命破绽,那就是先起手那刻动作弧度不大,为了留时间转招,否则很容易四不像。

    这段不算长的暂别时间内,每当闲下来,陆茂予会反复回想当时交手,脑海经历过无数种拆招,想得太多,临时做的时候,居然能做到个七八分。

    躲开老狗这一致命刀,速度不够快,陆茂予不太满意,却忽略掉老狗眼底的惊愕。

    上次他远做不到这种反应躲开,这次像开了挂,老狗不信邪,抬腿攻下,手中持刀攻上,专挑要命地方来,哪里能见血杀人快就往哪招呼。

    两人搏斗间拼得就是你死我活,老狗要他死在自己手里。

    可惜,在膝盖被一脚踩出咔嚓声后,老狗陡然意识到这是件办不到的事,现实无法允许做超出能力之外的事。

    忍着膝盖剧痛,老狗硬是将刺入陆茂予右肩的刀刃狠狠刺得更深,直到听见陆茂予闷哼痛声,竭力拖出腿,手一扬就要拔刀。

    这下没能如愿,手腕被陆茂予死死抓住,力气之大,仿佛要捏碎了腕骨。

    老狗哑着嗓子:“你阻止不了我。”

    陆茂予勾唇一笑:“是吗?”

    不等老狗用尽全力要夺刀,陆茂予先劈手斩向他握刀的手,角度刁钻穴位精妙,麻得他不由自主松手,陆茂予趁机撤出他的攻击范围。

    老狗迅速回退到安全地带,阴晴不定地仇视着他。

    “你想就这么结束?”

    第83章 第八三章 “我说停下,否则大家都别想……

    陆茂予当然不想。

    短短数次交手, 他基本探查完老狗周身能藏东西的地方,一无所获。

    这代表□□遥控器不在老狗身上,应该也不在上楼拦截他那个人手里, 那人情绪不稳定太冲动, 不适合在最后关头掌控大局。

    先前提过他们一行有四人, 还有个去了哪。

    “在找什么?”

    尽管他动作细微, 仍没逃过老狗火眼金睛,但这并不难猜,老狗眼里闪过精光。

    “想找遥控器?”

    “你在他手上绑着危险东西,随时随地要他的命, 我想找难道不对吗?”

    “够坦然。”老狗笑了,“可惜, 我不会因为这份赞赏把东西给你。”

    这种时候只能继续打下去,打到老狗满意, 直到弄清楚遥控器到底在哪, 陆茂予抬手握住扎在肩膀的刀刃, 咬紧后槽牙, 屏住呼吸一瞬。

    只听轻微噗嗤声响, 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刃被拔出来, 然后陆茂予紧紧握在手里, 横在面前, 压低眉眼气势如狼:“请。”

    老狗眼里难掩欣赏之色,不骄不躁还很沉得住气, 确实是个人物。

    这样的对手让老狗浑身血液汹涌, 前所未有的心潮澎湃,这次结果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老狗活动脖子发出咔哒声响, 从后腰又摸出一把相同刀刃来,他神经质般畅快大笑:“再战!”

    说着和陆茂予又战在一起。

    夜色浓重,斜对面城堡楼顶,狙击手调到公共频道,轻不可闻汇报。

    “角度不够,嫌疑人与陆队距离太近,移动速度过快,无法准确射击。”

    孟千昼收到无人机返图,光影不足情况下采用热成像,从图片站位和地理位置来说,狙击手有伤到陆茂予可能,他翻着照片,陡然发现陆茂予应对老狗的手指也很忙,几张连续照片拼在一起,似乎在传递某些信息。

    孟千昼沉思数秒,再看楼顶目前出现人数,几个揣摩来回终于读懂陆茂予意思,他问:“中心城堡有没有发现另外两名嫌疑人?”

    “报告,楼梯上发现一名。”

    “另一个呢?”

    各处回应没有发现,积极寻找中。

    自打老狗挟持谢灵音进去,四人自行削弱成三人。

    那么,不声不响暗隐起来的那人要执行什么任务?

    孟千昼梳理目前已知情况,狙击手没收到动手信号,明明两人打过一轮,以陆茂予探底本领,对方身上到底有哪些家伙事早摸得一清二楚。

    也许没打信号不是没空,是没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不在老狗身上。

    孟千昼于这刻醍醐灌顶般想清楚来龙去脉,他稳住情绪,声音比平时低沉紧促:“全力寻找中心城堡第四人,他拿着遥控器。”

    指令发出去,散在四处人员潮水般涌向中心城堡。

    任何遥控器都有弊端——受距离限制。

    拿东西的人既要在范围内又要能接收老狗指示,那就不能离太远,孟千昼想到这,思绪打个顿,等等,有没有种可能,继续待在楼梯上的那个人起到承上启下作用呢?

    否则,给陆茂予搜完身后完全可以离去,没必要站在窗户边缘,当个活生生靶子。

    孟千昼让这猜想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在陆茂予前脚进去,后脚就让附近小队围住,偷偷潜进去接管里面。

    真那么做了,一不小心激怒老狗,包括陆茂予和谢灵音在内所有人都得送命。

    还好还好,没有贸然行动。

    “注意规避楼梯上的人。”

    那是老狗留下看顾四周的眼睛,只要骗过了他,老狗不会知道城堡正在发生的事。

    要活捉老狗,得先斩去不必要麻烦,好比拿着遥控器的人和这能及时传递消息的楼梯人。

    风吹得很猛烈,树叶与树干一起发出呜呜悲鸣声。

    天气预报推送8级大风蓝色预警,同时还有暴雨警示,这种时候下大雨,对谁都算不得好事。

    孟千昼按在耳麦旁的手微微收紧,一分钟不到,他调到和陆茂予单独对话频道。

    “十五分钟后有暴雨。”

    从耳蜗微型蓝牙耳机冒出这声提醒,陆茂予挥刀的手仅慢零点零一秒,没让老狗趁机逃脱,刀尖如预期扎进对方手臂内侧,血腥味在鼻尖绽放,空气里咸味似乎淡了。

    老狗忍住痛呼,反手将刀对着陆茂予看似毫无防备的左胸口刺下去。

    堪堪破皮,再难进分毫,老狗难以置信看着他包在自己手上的掌心,咽下喉间鲜血:“上次你故意输给我吗?”

    陆茂予胳膊拉进猛地往脚下粗糙水泥地面一砸,掌心那只手没松,他手臂发力再砸第二次,语气稍稍急促:“没有,我上次确实没打过你。”

    当时只料到邓元思会同老狗多次切磋好保证对上他有胜算,他不清楚老狗的出手,谈何来得应对之法。

    这次不同,陆茂予有宝贵对战经验,再想输有些难。

    老狗死死咬住牙,不肯让陆茂予夺走最后武器,哪怕口腔内都是铁锈味,也没松手。

    不能任由陆茂予掌握主动权,再砸两下,撑不住要完蛋。

    老狗呼吸剧烈起伏几下,受伤那条胳膊猝然蓄力挥过来。

    耳畔风声骤急,带着不同寻常的狠辣,陆茂予下意识往旁边偏头,那拳头没落到脸颊,转而落在颈侧。

    肩窝一痛再发麻,两臂紧绷力气如割断绳索乍然卸了下力,仅是片刻,也够给老狗喘.息。

    眼前受限于己的黑影抬腿猛踹过来,陆茂予身形一歪躲开,老狗双手撑地往旁边滚,几圈下来,躲到墙边,手很不安分在四周摸索,竟摸到一块板砖,老狗撑着板砖坐起来,摸到扎穿上臂内侧刀刃,他看向陆茂予的眼神顿时恶毒起来。

    这小子下狠手,刀刃贴着大动脉,他右手不如左手稳妥,拔刀时稍有不慎碰到了,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用两把刀争来争去,凭添风险,不如找个合适地方寄存一把,削弱他的攻击力。

    老狗体会到陆茂予这一刀用心良苦,心道,这次决不能让他活着,太难对付了。

    老狗眼睛转了转:“你小子很想抓我回去。”

    “鲁卓案和许多打着意外结案的命案需要交代。”陆茂予缓缓站起来,暗夜与微光为他剪裁出个顶天立地的高大身影,他语气平静,“作为一枚弃子,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甘愿为他们断后。”

    “打不过开始游说。”老狗哑声笑了,底气很倔,扬声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我手上那么多条命,你让我给交代,同样让我去死,那早死晚死又有多大差别?”

    重点不在老狗这声问,是在陆茂予回答。

    “同样是死,前者无私奉献为他人,后者随心所欲为自己。你身首异处,他们最多缅怀你两秒,然后该快活继续快活,你呢,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老狗喉结迅速滑动几次:“邓元思和我说过,你平时审讯不爱说话,一说话是黑能说成白,死能说成活,把人忽悠的晕头转向。”

    这就是敌方阵营有个老熟人的坏处,什么底细都给抖露出来。

    陆茂予面上不露分毫,劝说话语委婉动听:“我真有这本事,审讯时候会多说,大家省事省时,何乐而不为?”

    “呵,你这个人心思很难猜,我以为你把谢灵音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碰一下就冲昏头脑砍了动他的人,没想到你对他置之不理。”

    他在动摇老狗对邓元思等人的信任,老狗照葫芦画瓢,言语蛊惑着谢灵音来怀疑他的用心。

    实实在在的其心可居。

    陆茂予看眼始终没动静的谢灵音,没急着辩解,拎着刀朝那边走:“解释的话留到合适场所再说。现在是你我主战场,说起来,真没人看过你针织头套帽下的脸吗?”

    这下子触到老狗逆鳞,只见此人眼神极度恶狠,扑过来的气势带着十成十勇猛,拍向陆茂予脑袋板砖好似要砸碎核桃一般。

    鲁莽的正面单打独斗永远无法处于上风。

    老狗再毒辣,受过邓元思再久系统化训练,也比不过陆茂予。

    智商加上体力碾压根本无解,陆茂予要擒住老狗或许有点难度,但不让对方压他一头很容易。

    你来我往,陆茂予没让老狗占到太多便宜,可板砖这种武器砸起来真不要命,陆茂予脸颊和手、臂膀受伤严重,又是一次交锋,他错身到旁边,甩甩发麻的手背,刚为了不让那板砖砸脑袋上,他空手硬接。

    力道太大,震得厉害。

    他没占到便宜,老狗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会儿拿板砖的手硬撑着没撒,陆茂予一刀割开右手腕内侧,不深,却是筋脉,不好完全发力。

    老狗细想浑身伤,刀刀不毙命,刀刀碍事,这场对战胜负已出。

    老狗仰头望天,无星无月,黑如浓雾般的乌云飘过来,宛如在为人送行。

    连最具安全感的针织毛线套头帽也满目疮痍,刚才不是躲得快,陆茂予已经勾着毛线拆掉他的伪装。

    这件唯一跟随多年的老物件该有完整到退休,老狗不想最后什么都没有。

    此时此刻心中事已了,老狗扔掉板砖,很沉闷一道落地声,说话有着微不足道的气喘:“你赢了。”

    宣布结果让陆茂予直觉不好,四周静悄悄,无声杀戮在靠近,他擦掉脸颊的血,嘴上和对方算起账:“那么,履行你的诺言。告诉我,邓元思在哪?”

    老狗捂着胸口,从没觉得疼痛那么真切,要呼吸不上来了,他张开嘴,说话断断续续:“你、你们不是抓到钱汇,恢复整片区域监控了吗?”

    这弦外之音是想知道邓元思在哪,自己去查,他这里无话可说。

    “你想耍赖。”陆茂予了然,“死到临头也在为别人守秘密。”

    老狗不再应答,扶着墙缓缓站起来,腿脚皆有不同程度的颤抖,现在的他就像漏风破棉袄,不中看也不中用。

    应该说在陆茂予眼里,他相当有价值,那些挂着多年不曾有结果的悬案、许多他炫技一般名为意外的案子及当下要做的种种,这都是陆茂予想知道的。

    那又怎么样呢。

    老狗没兴趣对着自诩正义使者的警察细数过去多年作案细节,也不想做三姓家奴,答应的事没能做到,作为过错方,他会为自己买单。

    “我就是耍赖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老狗坦然又嚣张地说,“你这个人挺奇怪。”

    陆茂予走到谢灵音身边,比起之前,现在谢灵音情况有所好转,起码不再冰冷像个死人,开始有温度了。

    他扶着谢灵音胳膊让人乖乖站好,□□内置接受遥控装置灯光很弱,朝内紧贴谢灵音手腕肌肤,想徒手拆掉难度很大,何况他在这方面仅是入门级别。

    纵然只有百分之一伤到谢灵音的可能,他也不想冒这个险。

    感觉到谢灵音发抖的身体往怀里钻,陆茂予张开手臂搂紧,这才看向老狗,回答前面的问题。

    “哪里奇怪?”

    “明知这是个圈套,还眼巴巴往里跳,世人全是趋利避害之辈,你倒格外与众不同。”

    “没有,愿意这么做的人很多,是你见识太少。”

    陆茂予过分耿直的话让老狗噎了噎,见识少不少得两说,杀得人倒是很多。

    怀里谢灵音似乎很不安稳,胳膊动来动去的,像在担心□□随时爆炸。陆茂予理解他的恐慌,安抚着从肩膀揉到手腕,想让他放松,声音压得很低:“别怕。”

    谢灵音恨他是块木头,努力抬起手勾,努力到第二次,他若有所感用掌心包裹住了谢灵音的手指。

    一笔一划写着字。

    陆茂予用心感受,慢慢辨别出四个字——‘让人快撤’。

    有内情。

    从他碰到谢灵音起,老狗完全没做阻止,这应该是允许他擅作主张吧?

    想到这,他的手不期然落在谢灵音封嘴的胶带边缘,刚碰到,老狗便开腔了。

    “你最好想清楚再撕,他现在顶多受点委屈,你撕开胶带看似给他自由,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陆茂予偏头:“遥控器不在你手里。”

    老狗狂笑出声:“别来套我话,不管东西在不在我手里,你敢撕,就等着他在你面前炸得粉碎,我说到做到。”

    陆茂予不能冒险,捏捏谢灵音后脖颈,他不等了。

    “你喜欢耍赖,那就按耍赖那套来。”

    老狗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目光落在他往这边走来的脚步上:“你在这里没有做主和选择的权利,停下!”

    陆茂予充耳不闻。

    老狗眼里闪过丝狠戾,猛地扬高手臂,手里是一个微小遥控:“我说停下,否则大家都别想活。”

    第84章 第八四章 “封锁现场,不要让消息——……

    陆茂予停下脚步看向老狗手里闪着红点的遥控器, 一时之间居然没想出来对方到底哪弄来的,明明他两交手时浑身藏不住。

    他不再往前,老狗紧绷神经并未放松, 在眼前的人好防, 听从指令的狙击手不好说, 那是指哪打哪的奇兵。

    老狗是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前提是一并拉上陆茂予和谢灵音。

    眼下两人知道他的底牌,会想方设法阻止,最需要注意的还是陆茂予,这小子太诡了。

    “做个交易, 如何?”

    此话一出,陆茂予翘起唇角, 讽刺味道:“你不会以为接二连三失约,我还傻乎乎上赶着被你骗吧?”

    老狗有遥控器相当于拿到他的把柄, 这份底气让他笑得很奸诈:“我给你选择了吗?”

    陆茂予视线由那小小长方形物体挪到老狗得意洋洋的脸上。

    事先准备充足的人在这刻占尽风头。

    不过,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茂予双手背在身后, 往前再走两步:“你不是想死吗?”

    “站住。”老狗呵斥, “我想不想死用不着你做主。”

    说得好像愿意活下来就能逃之夭夭, 然后如先前许愿那般, 洗掉纹身, 摘掉毛线套头针织帽披着人皮过上简单幸福生活。

    陆茂予唇角下撇, 这是非常不高兴的征兆。

    无论何时何地受限于人都易生反骨,有时和罪犯面对面谈判, 太过听话反而处在下风。

    陆茂予垂眸看地, 丈量他与老狗的距离,大概需要多久擒住人夺走遥控器,心里渐渐有个计划。

    想要抓住人, 单靠他个人行不通,得和孟千昼打过招呼找个帮手。

    暗夜更深,风撕扯四周万物的声音越发猛烈,空气潮湿起来,携卷着风雨将至的前奏。

    老狗也勘破天气奥妙,心知继续僵持下去,于己并无太大好处。

    赶在风雨来临前结束这一切,老狗已经想好该怎么收场,在这之前,需要陆茂予帮个小忙。

    “喂,小子,让你的人撤走吧。”

    “都是为抓你来的,没完成任务怎么走?”陆茂予不避讳道明来意,“不然你束手就擒,你好我好大家好。”

    老狗‘哈’了声:“做美梦呢?陆茂予,你叫再多人来也改变不了结果。”

    陆茂予单手撑腰,似有些累了:“什么结果?你宁死不屈还是为他人无私奉献自己,别太自我感动,这些是他们早预设好的流程,你不过是在执行杀死自己的任务。”

    老狗看他动作,心里一动,刚才交手又捅他几刀,加上前不久那些伤还没好,再厉害的人也得歇菜,说不定他现在就是强弩之末。

    老狗揉着膝盖,小心思算得飞快,这时候要突然发难,陆茂予该接不住了,新伤加旧伤,他是人,可不是神。

    突袭前准备很重要,老狗假装力竭,勉强撑出副中气十足的样子:“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当初要不是他,我早死了。这十几年是我捡回来白活的。”

    上当了。

    陆茂予一脸说不动的丧气样,接着痛心疾首道:“细想这白活的十几年你过得也不轻松,为了让他高枕无忧,你跑到全国各地殚精竭虑去杀人,结果他们吃香的喝辣的,你在四面楚歌困境里说你情愿赴死,不讽刺吗?”

    “再想想,同样是杀手团一员,你留在这用命了结挡住我们的追查,邓元思呢?”

    “不管是算时间还是算资历,你有比邓元思更该活下去的价值。他为什么抛弃你?”

    “我不清楚你们如何清算,单以普通人晋升标准来说,你死得很冤。”

    三言两语拆开劝说加上自主反驳说服力很低,可要是一长段近乎洗脑模式的话术灌输过来,神仙也得晃一晃。

    老狗揉膝盖的手肉眼可见慢下来,仿佛思考起陆茂予那些话来,当老狗的手慢到停下来那刻,陆茂予心神一动,对方想到事情关键点,要认真权衡利弊。

    集中精神这一刻,就是最好动手时机。

    陆茂予闪电般弹射起步,疾风似的呼到老狗眼前,在对方脸色微变要后撤躲避时迅速出手,这一次他攻击得不是身体任何地方,是老狗最在乎的遥控器。

    老狗视网膜烙下他的身影,大脑先一步指挥左手抬高后甩,没法完全避开陆茂予,起码不能让东西落在他手里。

    可惜,陆茂予这次不得手不罢休,长腿高抬,朝着老狗受伤膝盖狠狠踩下去,身体朝□□斜,手臂在空中绷成一条直线,奔着老狗左手去了。

    两处受到攻击,难不倒老狗,先踹陆茂予脚踝,解去膝盖燃眉之急,再趁他稳住身形的功夫,手脚并用朝另一方向翻滚过去。

    城堡楼顶活动空间非常之大,老狗先前躲在三角尖尖阁楼窗户中间,挡住狙击手最佳射击视角。

    这会儿陆茂予大胆妄为鸠占鹊巢,硬是将老狗逼到楼顶边缘,仅留左侧一道攒尖顶做遮挡。

    一击不成,陆茂予知道失去最佳时机,再想趁其不备就难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给狙击手,实在不行,他想了想这幢城堡高度,真到那时候,是他对不起谢灵音。

    平复呼吸数下,他看见老狗动了,只见那道黑色身影扶着墙站起来,高举遥控器,冲着他喊:“来,让狙击手开枪。”

    陆茂予眉头微动。

    “打啊。”老狗歇斯底里吼道,“不下这个命令,我瞧不起你。”

    耳麦里传来孟千昼沉稳的声音:“狙击手已找到最佳射击位。”

    大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孟千昼又说:“还没找到潜伏着另一个嫌疑人,被抓的那个咬死说不知道,正在加急处理。”

    他保持沉默,老狗发出痛快大笑,看过来的眼神透着赢得畅快。

    这是陆茂予输了,输在不敢拿目前在这里所有人的生命去赌。

    在这场稍有不慎一念地狱的心理博弈战上,他赌不起。

    老狗:“给过你那么多选择都不要,不如你我敞开心扉做次君子交易,我发誓说到做到,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茂予微微扬眉:“什么?”

    老狗摩挲着遥控器,眼神流露出来的情绪宛如看情人般亲密,可看向陆茂予那刻,既狠辣又丧心病狂:“你自杀,我不仅投案自首,还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同事。”

    见陆茂予屹然不动,老狗加大筹码:“有我知道的情报做线索,你的同事会加速调查,摧毁一个庞大犯罪集团,还给桐乡晴空明朗的美好明天。牺牲的仅仅是你,何乐而不为呢?”

    陆茂予并无太大反应,不远处似被两人遗忘的谢灵音先怒了。

    可惜嘴被封着,腿被捆着,叫骂统统听不清,连个正脸都看不见,只听见一连串呜呜呀呀的怒言怒语,那语气应当骂得很脏。

    老狗看向撑着墙试图往陆茂予面前跳的谢灵音,很愉悦地笑道:“谢先生别太着急,假设他真死了,你想殉情也不是难事。”

    谢灵音怒视这惯会打算盘的狗东西,把人当傻子骗呢,杀他俩是他目的之一,哪来事成之后向警方自首的事啊,陆茂予千万不要信。

    事实上陆茂予很想问老狗一件事。

    “和邓元思相处那么久,他没告诉你我最讨厌的事吗?”

    老狗抓着遥控器的手收紧,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脊背发凉的惊悚感,明明后背空旷无依无靠,所有能被偷袭的地方尽收眼底,老狗仍打心底不安感。

    滴答滴答。

    脸上有点点湿润,是雨落下来,不到一分钟,雨势变大,老狗深觉遥控器要成烫手山芋。

    不能再等了,老狗看见离他们不远的谢灵音,脑海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陆茂予察觉前,老狗用尽浑身力气飞奔向右,即便没法同时杀了俩,总得带一个走,否则这次死不瞑目。

    谢灵音瞳孔微缩,意识到老狗目标是自己,已经拼死逃跑,可惜双腿受束,行动有限,干跳哪跑得过两条腿。

    眼看老狗一脸狰狞笑容要抓到谢灵音,一道身影鬼魅般闪到眼前,先后钳住老狗两条手腕,碎骨太快,疼痛晚两秒传到大脑,老狗惊叫:“啊!”

    手掌脱力,眼看遥控器掉落在地,被凭空出现的大手接住。

    老狗想故技重施蹬他一脚再翻身离开,子弹划破雨幕,精准打在脚边外侧一厘米处,硝烟味道在鼻尖弥漫开来。

    狙击手已到位。

    老狗身形微僵,眼神晦暗难明,似没料到这种结果。

    陆茂予单手灵活拆卸掉遥控器电池装置,随后将东西当垃圾似的扔到旁边,探手到口袋深处摸出副手铐,对着瑟瑟发抖的老狗沉声说。

    “你被捕了。”

    当拷上老狗软绵绵第一只手,陆茂予手下动作微顿,抬眸近距离对上老狗不见五官只露双蛇似的眼睛,他心里腾升出奇怪感觉。

    还没结束。

    老狗目标恐怕不止是谢灵音。

    想法刚起,老狗倏然出手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连拖带拽猛地朝后仰面跌落,当即将陆茂予整个人带出楼顶边缘。

    失重感在这刻达到顶峰。

    耳朵微型蓝牙耳麦传来此起彼伏的‘陆队’,每道喊声都有不同程度的慌张和惊愕,仿佛不敢信他在最后逮捕失手。

    身后那道说不清楚字却破音的喊声最令人心悸,他努力仰头看,站在楼顶边缘的谢灵音危险得探出半身,撕心裂肺地哑声响彻天地。

    细雨变成倾盆大雨,远追不上陆茂予和老狗坠落速度。

    风雨呼啸声中,老狗肆意猖狂地笑道:“有陆队长和我一起死,值了。”

    陆茂予尝试伸手去抓沿途任何凸出边缘,雨水打湿建筑物,实在太滑也没着力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狗露出夙愿得偿的笑容,这一刻死神在招手。

    远在几公里外指挥车上的孟千飞快下指令:“一队上楼顶解救人质,另外三队速搜城堡,务必找到另一名嫌疑人。”

    “通知救护车,立马过来。”

    “通知防爆同事前来拆弹。”

    “封锁现场,不要让消息——”

    轰、轰隆隆!

    孟千昼唰地抬头,烂尾城堡群火光四射,爆炸还在继续,那些火在暴雨中绽放出不一样的花朵。

    每一处动静大到震醒全市深睡市民,绵绵不断的火光窜上天际,于雨中黑夜照亮半边天。

    无边无际橘红色火光比任何时候的火烧云都要刺眼,孟千昼喉结滚动几下,在总通讯频道按下话筒。

    “呼叫行动小队,收到请回复。”

    数秒过去,死一般寂静。

    孟千昼捂住眼睛,深呼吸数次,平复完情绪,他又忍着颤抖对着话筒郑重道。

    “呼叫幸存人员,收到请回复。”

    仍旧无人应答,仿佛这片天地内他是这次行动唯一一名幸存者。

    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倒映在孟千昼含泪的眼眸里,他大抵终其一生再难忘掉这一幕。

    深夜一点,第二人民医院灯光通明,值班医生忙得脚不沾地,基于人手不足的窘迫,院长通知相关医生临时回来加班。

    饶是如此,投身在急诊的每名医护人员像个陀螺无法停下来,平时还算清静的急救室前此时也人山人海。

    胡徵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迅速到达现场了解情况,命令孟千昼协助,紧接着给自家老婆打电话,给了医院地址,务必替他看顾陆茂予,这小子绝不能有事。

    关钿并不知道陆茂予发生的状况,白天想见没能见着,但让胡徵忙到顾不上,顶着挨骂风波来请她,这绝对非同小可。

    关钿一刻不耽误,匆忙赶过来,让急救室前一摞子人惊到,他们在等谁?

    应该不是陆茂予吧,她记得她家孩子没这看起来非富即贵的朋友,尤其是那个浑身脏兮兮乱糟糟的漂亮青年,哭得眼睛红肿,不知道还以为人没了。

    因为那一群五六个人属实养眼,关钿多注意几次,自然而然看出中间两男一女应当是兄妹,眉眼各有相似,又是截然不同的俊与美,这等家庭复杂的人更不可能是她家孩子的朋友。

    关钿转头看向急救室,担忧笼罩着她,事情来龙去脉不得知,她更担心陆茂予。

    另一边被猜测绝不可能是陆茂予朋友的这群人正是谢灵音和他哥哥姐姐朋友们。

    谢灵音踏进城堡的时候用手表定位给谢清石发了求救消息,从小到大谢家保护得再好,谢灵音也还是经历过几次绑架。

    虽然现在长大了十多年没出过事,但家里人始终不放心,给他准备的饰品多有定位求救功能。

    位于求助列表最顶端的那位取决于那段时间谁离他最近。

    其实谢清石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带人出发,刚到南郊被警方拦下来了,随行助理交涉许久也没能被准许入内。

    直到火光照亮半边天,急救车和消防车乌泱泱开过去,谢清石一通电话打到胡徵那,终于被允许进到现场,然后在混乱人群捡回可怜兮兮的傻弟弟。

    谢灵音见到谢清石第一眼,就是求着哥哥带他来医院,他要听见陆茂予没事的消息。

    缩在椅子上的谢灵音在发抖,从头到脚在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脸色雪白,眼神很呆,这副丢魂样子让谢清鸣几不可见皱眉。

    她落地刚开机,一堆关于南郊烂尾楼爆炸的新闻推送到手机上,通知差点挤没江宙的消息。

    她没想到和弟弟久别重逢的地方在医院急救室门前。

    这个地方是世间最容不得商量的判台,要么生要么死,尤其是里面那台子,风险程度极高。

    就谢灵音这满心挂在别人身上的痴情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对着江宙勾勾手指,转头对谢清石说:“看着他,我出去一趟。”

    谢清石点点头。

    刚走过转弯,谢清鸣轻瞥忐忑的江宙:“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第85章 第八五章 “我是他结婚对象,能签吗?……

    源源不断的伤员涌进来, 医院到处都是人,各种声音齐拥而至。

    谢灵音听不见,也不敢看亮着红灯的急救室, 他双手抱着膝盖, 下巴搭在上面, 眼泪不自觉滚落,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有缓冲或许有生还转机,可陆茂予身上仅有件防弹衣,起不到任何作用。

    谢灵音比谁都清楚坠楼死亡率, 这一刻自欺欺人地想该怎么救活陆茂予?

    他不知道,脑子乱糟糟的, 好像把学过的知识全部还给老师了。

    越是不该胡思乱想,越是管不住思绪, 他不断回想陆茂予坠楼前那些事。如果这次没被老狗抓到, 是不是就没这些事。

    也许陆茂予此次行动没有任何一个人躺在急救室里, 医院也不会因此水泄不通。

    谢灵音捂着额头, 疼痛隐隐发作, 锤子在凿, 接连闪过小时候在实验室玩的画面, 那是什么时候?

    他皱紧眉头努力回想, 突然头上微沉,接着海盐般清新味道扑鼻而来, 谢清鸣沉稳有力的嗓音淡淡响起。

    “医生在尽力抢救, 你别一副‘老公死了’的可怜样。我打听过,他砸在嫌疑人身上,对方当场死亡, 他情况好些。”

    非常拙劣的安慰话术,对自幼放养弟弟们的谢清鸣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谢灵音内心大有感触,忍不住从毛巾里抬头看他姐。

    用给猫咪擦毛手法收拾脏弟弟的漂亮女人表情很淡,看着那红红的眼睛,她皱了下眉:“哪不舒服?”

    “……你这么收拾猫没被抓过吗?”谢灵音头皮发疼,没享受过这么差的服务。

    谢清鸣撒手,拽过刚打完电话的谢清石:“行,让他给你擦。”

    谢清石喜闻乐见,正要伸手,谢灵音自力更生,擦着头发,瓮声瓮气地说:“哥,能帮我个忙吗?”

    谢清石:“自家弟弟的事不叫帮忙,你说吧。”

    谢灵音吸了吸鼻子:“说起来有点麻烦,晚点我让迟特助整理好发给你吧。”

    谢清石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本来要图图徐之,结果陆茂予坠楼激发矛盾,他想撒撒气。

    心上人躺在里面抢救,作为医生的他碍于种种原因不能进去,只能通过其他途径来发泄,这能理解。

    谢清石:“长青集团在桐乡经营这么多年,算是根深蒂固,就算我动手也没法短时间内彻底拔出。”

    “没关系。”谢灵音面无表情地说,“慢点也好。”

    现在谢灵音没兴趣知道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他需快刀斩乱麻,对方心疼财路被断,不惜壁虎断尾要带走陆茂予和他,以决再被调查的风险,那侥幸活下来的他以牙还牙,撅了对方一大财路,也不过分。

    不管是聪明药还是盛念初,他统统不在乎,只要急救室那人顺利活下来。

    谢灵音抬眸,红灯持续亮着,他眼眶渐渐湿润。

    能不能看在彼此挂念多年还没彻底和好的份上,不要再活生生拆散他们。

    *

    陆茂予迷茫睁着眼睛,世界光怪陆离,生平琐事走马观花般重现。

    他出生在一个罕见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从小知道王昭昭是实验项目挑大梁主力人员,可以一连十天半个月睡在那,连生孩子前几个小时都在看数据,生完他立马遥控工作,半点不带停。

    平时他跟着小学教师的父亲生活,听着学校铃声长大,看着一届届学生入学慢慢长大再离开,直到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生活平淡被时间推着走,他从好奇世界的稚子长成冷淡寡语的少年,唯一没变得是他仍很少见王昭昭。

    王昭昭实在太忙,答应每周六晚母子视频谈心往往会被各式各样突发事件占据,久而久之,他不再期待周六,不再期待母亲关怀,就像他渐渐忘记出生在个父母双全家庭。

    陆父结婚前是众所周知的好性子好样貌,当老师几十年也没变多少,对儿子既当爹又当妈,尽力补全王昭昭不在的爱,好歹把儿子拉扯长大。

    看着陆茂予越发沉默寡言,陆父很着急,怕他心里太多事憋坏了。

    只是陆父没想到他会早恋,还是和男孩子。知道的时候翻来覆去好几天没睡好,哪像部分极端父母认为孩子病了,单纯没想明白独来独往的混小子哪开窍,关键人看上他。

    后来父子两敞开明亮谈过早恋话题,陆父不强求他和小男友分手,只做出两个要求。

    不影响学习,也别在没能力的时候许诺别人未来再越雷池,俗称画大饼。

    那时候陆茂予刚和谢灵音在一起,情窦初开,单纯美好的年纪,哪能想那么远,后来事实给他上了一课,和谢灵音一别十年。

    十年后的今天,陆茂予瞳孔涣散,隐约记得昏过去前漫天火光,那么危险,谢灵音……怎么样了?

    这里没人回答他,闯进耳朵的惊慌失措似乎全和他有关。

    “病人休克,血压持续下跌,脉搏130次每分,准备急救。”

    “心跳骤停,快,电击。”

    一分钟不到,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爆鸣声。

    围在陆茂予身边的医生们仿佛没听见,仍在坚持不懈进行抢救,窗外不懈风雨呼啸而过,为这场人与死神赛跑助威。

    陆茂予在人声鼎沸与暴风疾雨中看见数年前溘然长逝的陆父,是来接他的吗?

    这次他不想走,很多事没解决,他不喜欢让别人收拾烂摊子。

    天很好,景很美,工作太忙,他没好好看看这世界。

    最重要他想抱抱谢灵音,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绑架一定很害怕吧,他不在,谢灵音无法安然入睡。

    他舍不得谢灵音守着漫漫长夜独自等待黎明,那太苦了。

    ……还来得及吗?

    陆茂予呼吸渐渐微弱,要是能再见谢灵音一面就好了。

    病危通知书下来,关钿整个人都懵了,比看见急救室门一开,那帮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群涌上来七嘴八舌问情况时还脑袋空白。

    仅是片刻,关钿握笔的手发紧,她整理话术:“他唯一一个直系亲属现在来不了,我是他领导家属,也是他小姨,如果你需要证明,我立即给他领导打视频。”

    医生脸上刚有犹豫,旁边沉默许久的谢灵音挺身而出,语气坚定:“我是他结婚对象,能签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人看向谢灵音眼神各异。

    关钿好悬捂住震撼过头的心脏,救人要紧,她急切催着:“到底能不能签,你多犹豫几秒,他的风险多几分。人命关天,谁能签让签啊。”

    平时在医院这类事情多了去了,见多识广的医生把病危通知单和笔递到谢灵音面前,等他快速签完,转身匆匆回去。

    急救室门一旦关上,这片站满人的地方罕见寂静。

    虽然关钿惊于陆茂予性取向,但看即便狼狈风雅不减的谢灵音,心里十分满意,长得好,敢不畏世俗目光承认他俩关系,是个勇敢孩子,两人倒是很般配。

    只是……关钿看向红灯持续不灭的急救室,幽幽叹口气,希望上天保佑,让陆茂予挺过这次难关。

    时针转动卡着一分一秒跳动,风雨不停,即将入夏的桐乡迎来潮湿闷热的梅雨季。

    阴雨天很难凭借光线断定精准时间,不知等了多久,急救室红灯熄灭。

    门开那瞬,关钿关切步伐微顿,想起不顾自身情况同样揪着心等到现在的谢灵音,扭头刚想让那孩子过来。

    谢灵音轻轻摇头,跟在她身旁,都是关心陆茂予,谁来问都一样,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争个先后。

    关钿对他欣赏更添一笔,转脸和医生交涉。

    人是抢救回来了,后续情况不明,要在ICU住多久取决于病人情况,家属得留在这,应对突发事件。

    说简单点,需要有个能签字的人在,好在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拿主意。

    关钿一一记下,走在谢灵音那群人前面,跟在医生护士身后将陆茂予送进ICU,然后她转身对谢灵音招招手。

    谢灵音乖乖上前,他还穿着那身半湿不干脏兮兮的衣服,不久前谢清鸣买了套干净服饰,一直没能劝动他去换。

    谢灵音必须守在急救室门外,不论如何,第一时间知道陆茂予状况。

    他相信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存在心电感应,也许陆茂予走到鬼门关,感知到他在人间苦苦挽留,会舍不得离开。

    这会儿关钿叫他过去,他心里很没底。

    当时急救室门口那句夸大其词的自证身份脱口而出,他不后悔,就是对上关钿略带打量的眼神,他很紧张。

    毕竟是陆茂予小姨,以后大概常见面,第一印象很重要。

    他的表现实在算不上好,早知道……算了,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早知道,他忐忑不安走到关钿面前,猜不到对方要说什么,他只能礼貌先打招呼。

    “你好,我叫谢灵音,是陆茂予的——”

    说到这,谢灵音顿住,无法将那句话再重述一遍,明明连男朋友都不是,他实在没法厚脸皮再加戏。

    原以为关钿会追问,这位温柔女性仅仅是眼带慈爱地看着他,然后在他卡顿的时候很轻地笑了声。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孩子,我很高兴有你陪在他身旁。现在他算抢条命回来,你要不要收拾收拾自己?”

    见谢灵音脸色微变,继而露出在重要场合丢了面子的懊恼,关钿又道:“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喝点感冒药预防下,千万别生病了。我想,茂予那孩子也不想醒过来看见累到病了的你。”

    这是在关心他,谢灵音眼里闪过丝茫然。

    “放心,在你离开这段时间,我会守在这。”关钿说。

    谢灵音喉间微动,这份温暖让他眼眶发酸,低声道谢,关钿说得没错,关键时候他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轻易病倒。

    道别后,关钿站在ICU前,望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陆茂予,生命危急关头也没留个一言半语,按理说该通知王昭昭,似乎这些年做手术要签字的时候,多是陆茂予自己签。

    那么,通知与否也该由他本人决定,就目前这样,得他们这些行动自如的人来做了。

    关钿凝视呼吸微弱的陆茂予半晌,低头给王昭昭发去条消息。

    母子缘浅,见一面少一面。

    医生说过陆茂予没完全脱离危险期,一个无法做决定,那关钿把事情告诉能做决定的人。

    要不要来探望随时可能会死的儿子,是王昭昭的权利。

    做完这件事,关钿接到胡徵电话,忙个通宵的胡局处理完公事,带着同样心系搭档的孟千昼着急忙慌赶来医院,转好几圈没找到人,只好求助老婆。

    几分钟后,两道急促脚步声前后停在关钿身后。

    “暂时抢救回来了。”

    胡徵抹把脸,靠在老婆身旁,长长叹口气,低声检讨:“是我没看住他。”

    说好坐镇市局,遥控指挥,结果这小子仗着身体素质过硬恢复能力强,跟个没事人似的跑去行动现场。

    要说看管,孟千昼更想检讨,他低着头:“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够强硬,没彻底拒绝他暂换指挥权的事。”

    最主要是他们小瞧老狗的心狠手辣。

    猜到对方请君入瓮,在里面埋了东西等着他们,事实证明,老狗确实那么做,比预想更决绝。

    不止那两座城堡埋下□□,是以中心城堡为起点,环绕四周十多座统统都埋了。

    据知情最多那两名嫌疑人交代,总控制器并非老狗拿着那个,那充其量是个幌子,真正遥控装置是老狗拉着陆茂予坠楼砸地那片区域。

    老狗猜到他们会千方百计阻止爆炸,干脆以身作引,反正那时候谢灵音在爆炸波及范围内,炸不死也得受伤,他拉上陆茂予做垫背,完美一箭双雕,完成达标任务。

    一切如计划般顺利,稍有出入的地方在拽住陆茂予跳楼时方向蹩脚,弄巧成拙,老狗当了陆茂予肉垫。

    事已至此,讨论到底是谁过错意义不大,胡徵拍拍孟千昼肩膀。

    “先处理好手头事,等这小子好了,我再和你两好好算账。”

    孟千昼飞快抹了下眼角:“嗯,到时候我压着他向您道歉,以后绝对帮您看住他,绝不和他沆瀣一气。”

    胡徵心想,这话信不了,你两同流合污不是一两回,这次代价略大,以后再有类似情况,应该有个清醒的,能清醒多久,要看出馊主意那个嘴皮子多利落。

    “别在这杵着,回去吧,队里一箩筐事呢。”

    胡徵赶人,老狗死了也不是完全没线索,好歹有具尸体能提供生平活动轨迹,探查些许从前没有的资料。

    孟千昼打起精神:“那这里麻烦您和阿姨了,我忙完再来看他。”

    关钿:“忙完回去睡一觉,看看你快掉地上的眼袋,别到时候你两躺一间病房。”

    孟千昼不好意思低下头:“我没那么脆弱。”

    “这不是脆不脆弱的事,他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到时候队里靠你地方多着呢。”关钿语气稍重,“小孟啊,关姨不想一下子照顾两个病患。”

    孟千昼诚惶诚恐,连忙说:“下次再来看他,我一定睡到精神饱满再来。”

    关钿忍俊不禁:“嗯,回去忙吧。”

    “哎,好。”孟千昼离去前再次深深看眼双目紧闭的陆茂予,他握紧拳头,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邓元思踪迹。

    ICU前夫妻两相对无言片刻。

    关钿简单说过通知王昭昭的事,重点盘问起谢灵音的事来,三言两语说完前因后果,胡徵不敢置信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事实似乎有出入。

    “哪不对?”她问。

    胡徵神情古怪:“他真那么说?”

    “在场都听见了,包括茂予主治医生。”关钿回答,“你瞒着我什么呢?”

    胡徵摆摆手:“没,他那么说,那两个人应该就是要结婚的关系。”

    关钿没遗漏他用了个应该,一看就是有事瞒着她,顿时冷笑:“哦,你最好想清楚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胡徵头皮紧了紧,忙揽着老婆肩膀:“就是准夫夫,你放心,现在大家接受度很高,我不会因为小众性取向的事让他在局里受欺负。”

    关钿撇开胡徵的手:“谁敢欺负他?茂予这么优秀,有人利用这点攻击他,是对方人品不行。”

    还没发生的事先让关钿骂上了。

    胡徵哪敢再做假设,连声说:“是是是,你啊,那么急干嘛。赶明王科长回来,你可注意点。”

    关钿沉默了会,语重心长道:“她回来也不能说什么。”

    这么多年没尽过当母亲的责任,孩子想要什么,走哪条路,她也不敢横加干预。

    话是这么说,胡徵叹了口气:“血浓于水。”

    那毕竟是陆茂予的亲生母亲,再不常见也不能彻底撇清关系,至少亲疏来说,他们是外人。

    关钿无话可说,这时候最该祈祷陆茂予顺利度过危险期,回到自己能做主的时候。

    那么,他想和谁在一起,不再受限制。

    现实不会因为诚心祈祷变身童话故事。

    这天医生一共下过三次病危通知书,关钿那笔签字手在发抖,如果谢灵音不在,签完字她会直接哭出声。

    在年轻一辈面前,她不能慌。

    早晨明明还红着眼睛的谢灵音这会儿格外镇静,抽出几张纸递给关钿,在她复杂眼神注视下,像是承诺也像是阐述即将实施的计划般娓娓道来。

    “小姨,他会挺过去,就算、也没关系,我会完成他记挂着那些案子。”

    他不是恪守不渝的陆茂予,那时候他如何抓到凶手得看他的心情。

    第86章 第八六章 “哪里不舒服?”

    过于坚定的语气让关钿心头猛颤, 身为刑警家属,她很清楚谢灵音话里意思。

    为了所爱报仇不择手段,以身触犯法律底线, 这不可取。

    “小谢, 别这么说。”

    谢灵音神情很淡, 依稀看见陆茂予的影子:“我想做最坏打算。”

    将希望放最低, 减少他在等待陆茂予平安的痛苦与煎熬。

    当然,谢灵音心底无比期盼陆茂予能挺过这次难关,否则他不敢想往后余生没有对方相伴的日子。

    遥望远处在ICU急救的陆茂予,谢灵音半垂眼眸, 身侧双手轻微颤抖起来。

    天地光芒一概看不见。

    陆茂予好似进入浮沉缥缈世界,灵魂游荡, 身体很沉,拴着他不让走, 困在原地像地缚灵。

    落不下去又离不开, 陆茂予渐渐失去耐心, 折腾一番破局失败。

    正当他想放弃, 一道刺眼亮光乍现, 他不自觉规避, 难免生出好奇, 自指缝里慢慢看过去。

    最先不是看见东西, 是听见了。

    惊喜交集地激动喊声:“他眼睛动了,医生说他对外界有反应就是在好转。”

    “小声点, 吵到他了。”耳熟女声训道, “刚你喊,他动眼睛又皱眉,嫌弃你呢。”

    这次是他熟人, 孟千昼一副怕被殃及到的语气:“也许胡局能早点叫醒他,睡大半个月太久了。”

    胡徵立马接腔:“是啊,医生不是说他越早醒越好么,我在帮忙。”

    一唱一和的真像那么回事。

    关钿不买账:“少来,人医生明明说要坚持每天和他说话,帮助他感知世界。能强制唤醒用得着等你们?”

    每天来这准时准点打卡的谢灵音早那么做了。

    胡徵和孟千昼面面相觑,两张不同年龄段上的脸庞不约而同做出同样尴尬的神情,倒是相得益彰。

    “还杵在这干嘛,赶紧去问问医生,下一步该怎么做啊。”

    关钿对这眼里没活的上下属极度无语,像个摆件,戳一下动一下。

    挨数落的上下属前后脚去找主治医生,跟单独去不会问似的。

    关钿直摇头,决定等这两回来,撵回队里,他们在行破案抓罪犯,还是别指望照顾病人了。

    没有多大会儿,两人回来了。

    胡徵:“医生说保持每天继续和他聊天频率,现在差个契机让他醒过来。”

    玄乎用词让人不好追问到底是什么契机。

    医学方面来说,每个人受到刺激程度不同,使其清醒契机也不一样。

    过往数据并无太大参考价值,在陆茂予之前,医生也没见过堪称医学奇迹的复活。

    那是在第三次抢救陆茂予,呼吸与心跳莫名其妙消失长达一分钟,医生即将宣布死亡,心电监控仪突然恢复跳动,呼吸也跟着回来了。

    从那之后,陆茂予情况稳定下来,再也没下过病危通知书,直到十天后离开ICU转入普通病房,一直到今天对外界有反应。

    短短二十天走完许多病人长达数年的过程,医生对他极感兴趣,碍于谢灵音没直说。

    这位可不能惹,将陆茂予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但凡能亲力亲为的事绝不假借他人之手,亲妈王昭昭望尘莫及。

    那天在ICU前打过照面,第二天王昭昭便给了谢灵音一张卡和一盒金光闪闪的金砖。

    谢灵音没敢接,是王昭昭硬塞过来的,大抵常年在研究院的缘故,她很少笑,语气也带着些许强势。

    “这是我早备下的见面礼,你拿去打点喜欢的东西。”

    纵然性别有出入,王昭昭尊重陆茂予决定,孩子幸福快乐就好。

    见那张漂亮脸庞微低着,眉眼写着熟悉,在哪里见过。

    王昭昭记性很好,尤其在和自家儿子的事上,因为太少,所以格外珍贵。

    她鬼使神差想起儿子高中毕业那段消沉时光,听老陆说和小男友分手有关,这会儿她突然想起谢灵音给的熟悉感哪来的。

    “你和茂予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以后你两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谢灵音捧盒子的手颤了下:“我、他……”

    “会好的。”王昭昭很淡却真的笑了,认真且诚恳看着他,请求道,“请允许我的冒昧,可以答应阿姨一件事吗?”

    谢灵音搂紧盒子,直视王昭昭,郑重其事地说:“好。”

    那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在陆茂予确认脱离危险期当天,实在拖不住的王昭昭回了研究所。

    也是那天,谢灵音在照顾陆茂予这件事上越发用心,大到严格监管每天来和他聊日常时间,小到每晚给他擦身。

    天气转热,病房有空调,爱洁的谢灵音仍无法忍受每天躺在病床上的陆茂予不换衣服不洗澡。

    这是对外界逐渐感知越来越多的陆茂予在孟千昼大量队里无聊日常里提取到少量有用碎片。

    两人初次恋爱是少年时期,坦诚相见次数寥寥无几,过去多年,记忆早斑驳。

    眼下他两对彼此身体全然未知,平衡破了,谢灵音不仅看过还上手,那么他有知觉后,谢灵音还会那么做吗?

    陆茂予眼珠轻微动了动,再过几小时,谜底能揭开。

    听孟千昼絮絮叨叨实在太多,精力耗光,陆茂予思绪断断续续又陷入沉睡,耳畔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完全听不见。

    再次听见声音是一道清晰水声,应该是拧干毛巾。

    接着腹部传来温热柔软触感,很贴心也很轻柔,不紧不慢擦三个来回,将腹肌方方面面照顾到位。

    毛巾挪开,又是浸水拧干,这次没有很快往他身上擦,在考虑从哪下手?

    上半身可能结束了,陆茂予慢半拍感受到腿上覆盖着布料,还穿着裤子,所以谢灵音在纠结要不要脱掉继续?

    刚冒出疑问,微凉湿润指腹刮过腹肌,勾起裤子松紧带,这一刻陆茂予恍惚,竟从没细腻感受过布料剥离躯体带来的触感。

    考虑到动手的是谢灵音,陆茂予心境复杂之余又多了些许微妙,身体难以自控,他睫毛很轻动了动。

    那拿着毛巾的手盖在内裤边缘,谢灵音很轻疑惑地‘嗯’了声,片刻后简短急促笑了下。

    “应该要醒了吧?”谢灵音笑道,“身体本能先意识苏醒,躺这么久还有精神,身体不错。”

    最不该平地起高楼的楼尖尖被轻轻弹了下。

    “给你点时间,让它下去?”谢灵音听似苦口婆心道,“大病未愈,做不得这事,忍忍吧,反正吃十多年素,不急于这时候开荤。”

    嘴上一本正经劝说,擦拭的手半点没规矩,老是打擦边球,高楼越来越矗立,谢灵音唇角弧度也大起来。

    直到手腕被握住,谢灵音僵住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看向每天盼着醒来的人,这一眼,谢灵音凝视许久。

    陆茂予呼吸微重,握着谢灵音的手后续使不上力又跌落在身侧,他闭了闭眼,声音干涩嘶哑:“别玩了。”

    再玩,消不下去了。

    谢灵音下意识要起身去按床头铃,手落在墙上,晃动的神魂终于归位,低头看着惹出来的祸,抿了抿唇。

    “哪里不舒服?”

    陆茂予没力气回答,心想,还问,你心里不够清楚啊。

    谢灵音看懂他的眼神,耳朵尖倏然红了,眼神飘忽几下,想起在做的事,欲盖弥彰地说:“你先静心,我马上擦完。”

    陆茂予:“……”

    还擦,到底想要谁的命?

    实在难以启齿,最后顶着高楼沉默着让谢灵音办完了,然后换上干净病号服,盖上被子平躺。

    期间他没再睁眼看过谢灵音,弄得对方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不时伸手来探颈边脉搏,数次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你想让火烧得更猛烈些吗?”

    谢灵音嗖地收回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天花板,留给他布满粉色的脖子:“我、我怕等会叫医生来不知道怎么描述你的情况。”

    陆茂予眼眸半睁,有气无力地说:“没大事,接下来慢慢养。”

    谢灵音低头:“你倒是熟悉流程。”

    像经历过多次。

    陆茂予:“看多了。”

    谢灵音猜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真相,免得多想,那就如他愿。

    “哦,我以为呢,现在感觉好点没?我叫医生过来。”

    陆茂予很轻点点头。

    不到五分钟,医生护士红红火火涌进来,做完一整套检查流程,给出和陆茂予相差无几的建议。

    配合主治医生开具的康健计划休养生息,很快就能下床走路,相信出院指日可待。

    看着陆茂予重新睡着的脸庞,卡在谢灵音喉间那口气终于吐出去,高悬的心也放回去,人醒来就好。

    接着又皱起脸蛋,晚点陆茂予知道在他昏睡期间自己所作所为会作何反应呢?

    谢灵音不敢想,也想不到,颓然摆烂,要是他冲自己发火,未来两个星期不要理他了。

    可是,真舍得不理吗?

    谢灵音揉着额角开始认栽,这事儿谁说得定呢?

    一夜之间,陆茂予醒过来的消息插着翅膀飞向各处,多数是高兴的,每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连金和玉也提着花篮,打着朋友名义来看了。

    陆茂予拄着拐杖在病房慢吞吞练习走路,旁边谢灵音一双眼睛长在他身上,生怕稍不注意人腿脚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造成二次伤害。

    好在陆茂予根基在,只是走得慢却很稳,不会令人提心吊胆。

    谢灵音眼里担忧渐渐转变成欣赏,快要变成星星眼的时候,金和玉进来了。

    “两位,好久不见。”

    陆茂予顿在原地,满头大汗地看着清清爽爽的金和玉,他笑容很浅:“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地狱级笑话让金和玉干笑两声,放好果篮,自觉自己动手接了杯水:“那个什么,我最近真的很忙。”

    “哦?不知道能让金老板忙到人间蒸发的事有多大。”陆茂予俯身抽张纸擦汗,“以后金老板的店还欢迎我吧?”

    拿钱办事的人最是无情,南郊烂尾楼出事前,陆茂予随时联系上金和玉,想买消息还能打折,他出事消息一出,金和玉不见踪影。

    孟千昼差点把桐乡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谢灵音撒出去无数人也是同样结果,就在他们以为金和玉从此消失,人在陆茂予醒来那天又捎来消息,活脱脱墙头草。

    有些事不提假装继续友好反而让金和玉警惕,他面对面说出来,金和玉立马笑了。

    “陆队,认真算起来,这不能完全怪我。”

    “你这口气好像我得负点责?”陆茂予挑眉,“请开始你的狡辩。”

    不狡辩纠正不了他们想法,金和玉厚着脸皮把早想好的说辞说了:“道上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我收你钱办事,俨然有仰仗你为虎作伥的意思,之前你活得好好的,谁敢动我啊。”

    快说到不吉利的地方,金和玉敏锐察觉到另一名雇主锐利眼神,福至心灵般洞察其意,他挠挠脸:“你那个什么,他们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靠山没了的人最可怜,天知道我根本不靠你吃这碗饭啊。”

    话音奇迹般透着心虚。

    陆茂予似笑非笑:“那收我钱办事的金老板真是委屈了,不如这样,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省得金老板担惊受怕做生意,每天分出心神来关心我的安危。”

    金和玉心里发紧,都是绑在一根绳上蚂蚱,这时候再想解绑,大概可能来不及。

    陆茂予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意思,是故意的。

    早对陆茂予难缠有所耳闻,此时身为局中人,金和玉才深有感触,这次是自己做错在先,不能怪人揪着不放。

    金和玉认错,一脸诚挚:“能关心陆队是我的荣幸。”

    谢灵音起了层鸡皮疙瘩,皱眉看着他俩。

    陆茂予恶寒,及时打断金和玉接下来的话:“行了,你这次就拎着个果篮来看我?”

    还愿意谈正事,这篇算是翻过去了。

    金和玉在自己人面前相当随意,拆开果篮塑料包装,拎出来串香蕉,笑着要分给谢灵音,对方淡淡看他一眼。

    这位不要,拄着拐杖在养病的那位想来也不爱吃,那他吃。

    金和玉心安理得吃起香蕉,高马尾晃了几下:“肯定不是啊,不然你能留我在这坐吗?”

    陆茂予最多允许他再多废话两句,过后就给撵出去。

    金和玉:“我有邓元思的下落。”

    烂尾楼爆炸一案陆续扫尾,线索关联上揽月间枪杀案,孟千昼带人把幸存那批嫌犯翻来覆去的审,最终确定揽月间命案是邓元思计划实施,包括老狗利用谢灵音刀杀陆茂予。

    口供一出,邓元思全国通缉令批复下来,孟千昼开始搜查其行踪。

    而邓元思行动前便早有准备,桐乡、云潭及周围各个省市始终没发现一行人踪迹。

    孟千昼也寻个由头将夏彦青叫来局里配合调查,对方装傻充愣居多,没有实证根本不会坦白。

    案子因此卡在抓不到犯罪嫌疑人这环节,这段时间愁得孟千昼没睡过好觉,来看陆茂予也没吐露太多,养病的人不该受工作影响。

    陆茂予天生劳碌命,搭档不肯说,他有的是办法知道,况且这不难想。

    此时,金和玉一说,陆茂予眼神深邃看过来,有备而来。

    “作为赔偿,我免费告诉你。”

    对陆茂予来说,这份赔罪礼算丰厚,也间接证明金和玉所言非虚,靠着他这个刑侦支队长,许多卖消息的人对金和玉有所忌惮。

    他蓦然笑了:“那我先谢谢金老板。”

    大事成了,金和玉喜笑颜开:“不客气,咱两用不好这么见外。”

    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几下,邮件飞到陆茂予邮箱里,金和玉打了个响指:“东西送到,眼看陆队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相信恢复风采不过时间问题,我等陆队来店里请你们喝酒。”

    “嗯,回见。”陆茂予答应了。

    金和玉没有厚此薄彼,同样送给谢灵音终生优享八折的福利,这位真正财神爷,差点得罪的事得多用心才能挽回。

    谢灵音看在陆茂予的面子上,冷脸收下。

    这已经让金和玉很高兴,连续完成两大高难度事情,金和玉心满意足离开。

    病房一度安静下来。

    谢灵音翘起二郎腿:“换做从前,他会这么积极表态吗?”

    陆茂予坐进单人沙发,放好拐杖,待呼吸没那么急促才道:“不会,他大概碰见麻烦了。”

    “我也这么想的,这个麻烦只有你能解决,所以他酝酿许久在你醒来迫不及待赶过来。”谢灵音不嘲笑金和玉为活命做出的补救之举,有些做法仍看不起,“他真是见风使舵一把好手。”

    谁知道陆茂予重伤修养至今这段时间,金和玉做过什么,但人一出事,他跟着消失实在令人不耻。

    “他可能见过盛念初。”陆茂予握着温水杯低声缓缓道,“我听说长青集团现况不太好。”

    应该说在悬崖边缘。

    没到宣布破产的地步,也就是处在资金周转不灵,大多生产订单被退,每个推进项目紧急叫停的阶段。

    盛念初焦头烂额,没查到到底是谁动得手,可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指使的。

    不想让长青集团砸在自己手里,盛念初数次约见谢灵音,一概没见上,无奈之下,盛念初去找谢清石。

    以谢灵音的人脉没这么大手笔,肯定和那位见不得弟弟受委屈的弟控有关。

    盛念初没想到运气那么好,不仅见到谢清石还见到了同辈当中另一位佼佼者——谢清鸣。

    据说谢家长女不爱管弟弟们,平时除开工作最爱四处游玩,有位大学教授的未婚夫,休假时多在那边。

    人在桐乡,他们居然没收到半点风声。

    第87章 第八七章 “不答应吗?”

    单独面对谢清石, 盛念初或许有勇气谈长青集团,换做强度升两倍的对手,盛念初嘴里发苦, 想掉头就走, 省得自取其辱。

    敷衍谢清石两句离场不是难事, 问题是自己走了, 那么长青集团呢?

    这是唯一一次机会,走等于自动放弃集团,任由其烂在手里。

    盛念初抱着必输决心直面摆明要为老幺出气的谢家姐弟,结局可想而知的悲壮。

    谢家向来体面, 两人没把话说得太绝,让盛念初再想想办法, 有些事不是他俩做决定。

    言下之意,想让长青集团恢复常规运转, 得去求谢灵音。

    这次谢灵音是主导者。

    当时盛念初哑然, 哪敢当着人家亲姐哥面说什么, 礼貌道完谢黯然退场。

    这条路不成, 想必拉投资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盛念初日子不好过, 同样受牵连的还有夏彦青, 证券靠客户吃饭。

    如果有天投资经理人手里客户全跑了, 那他的职业生涯近尾声, 没点人脉想东山再起基本不可能。

    处在警方联合各大司法机构严打,谢灵音伺机而动的节骨眼上, 就算运筹帷幄如他, 也不好明目张胆帮夏彦青。

    所以为这场铲除陆茂予和谢灵音失败计划买单的是盛念初及夏彦青。

    消息传到孟千昼这,他表面当没听见,背地里跑来病房, 全蛐蛐给陆茂予听了。

    当然,这里重点感谢简洱和霍引,没他们助力,孟千昼不可能对这场商战知晓如此通透。

    陆茂予同样没把长青集团即将衰败的事看太重,和谢灵音身份互换,等在急救室外的是他,能力范围之内,他也会给这群助纣为虐的人点颜色看看。

    随口谈起,不过想听谢灵音的看法,谁知前秒很大佬坐姿的谢灵音下秒红了眼圈。

    陆茂予眼里闪过丝愕然,怎么了?

    谢灵音抽动鼻子,带着点鼻音:“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打乱你的计划,怕长青集团一旦完蛋,聪明药线索彻底砸手里,想查就难了?”

    陆茂予几乎秒懂谢灵音难过的原因,有些啼笑皆非,他想坐到谢灵音身边,好好安慰下紧绷太久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小少爷。

    怪太过想康复的执着,耗尽大半力气,他实在撑不起拐杖,眼看谢灵音泪珠子要滚落,他无可奈何朝对方张开怀抱:“过来。”

    谢灵音很想堵住耳朵愣在原地生闷气,触及到陆茂予温情柔软的眼神,他心脏不受控怦怦跳,腿也跟着迈过去。

    单人沙发就那么大点地方,陆茂予个高宽肩,病床上躺这么多天没消瘦太多,直接占得满满当当。

    谢灵音垂着眼睛看一会,抬眸冷不丁发现陆茂予注视着他的眼神有揶揄。

    瞧不起谁呢?!

    谢灵音拨开陆茂予胳膊,矮身钻进那本来就独属于他的怀抱,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早没了,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谢灵音不太喜欢,漫不经心玩着陆茂予搭在臂弯的袖子边边,耳朵竖起来,把他叫来这里是要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事实上谢灵音到怀里这一刻,陆茂予脑子空空,继而浮现出个念头——瘦了。

    他住院后,谢灵音一颗心全挂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忙着收拾长青集团,太过操劳。

    他转过谢灵音的脸,认认真真看起来,目光太直接,谢灵音泪珠收了,脸蛋慢慢红大半,最后双手捂住脸:“你干什么?”

    “很久没看过你。”陆茂予回答,凑过去吻谢灵音遮不住的耳边,“谢医生,辛苦你了。”

    热气扑得谢灵音嫩豆腐似的耳朵也泛起粉来,声音很轻带着羞涩:“我、我还好吧。”

    陆茂予吻吻近在咫尺的耳尖:“刚刚闹别扭是想到什么了?”

    谢灵音手指张开,指缝里看他:“你怪我。”

    天降奇冤啊,陆茂予没直接反驳,轻声问:“我语气很凶吗?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其实我那么问,是想和你聊聊,你可以当做私下相处,那会儿我不是刑侦支队一员。”

    谢灵音意识到误会他,眼睛睁得圆溜溜,像极家里芒芒闯祸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下,很快肩膀很轻挨打。

    “你笑什么啊?”谢灵音恼了,“是我的问题吗?是你,谁家暧昧对象独处用谈公事的口吻聊啊。”

    张牙舞爪的,可爱死了。

    陆茂予连声应着,抬手抚着谢灵音后脖颈,一摸一揉,怀里人立即红着脸老实了。

    “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

    “就是,南郊抓捕老狗计划,作为总指挥的你是不是见到我才非要去冒险?这也是你的问题。”

    “嗯,我认。”陆茂予居然听出几分在替胡徵数落的味道,似乎也反驳不了,他掌着还要继续算账的谢灵音,恳切地问,“等等,谢医生这张嘴能不能先借我亲一下,亲完再骂。”

    谢灵音哑火了,显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离得近,心上人眼里都是你,深情凝视,谢灵音脑袋嗡了下。

    然后捧着陆茂予瘦削却更英俊逼人的脸张嘴吻了下去,还惦记着不能太过火的事,亲完就抱着陆茂予安静下来。

    “盛念初和夏彦青并非善茬,逼急了容易被咬。”

    “你想让我放他们一马?”谢灵音像个弹簧立起来,“想以他们做诱饵挖幕后之人?”

    要不说谢灵音聪明呢,话刚开头,完全猜中他的意思。

    陆茂予并不遮掩,但这仅仅是个想法,可不可行要和谢灵音再探讨,按住要炸毛的人,他轻声哄着:“一个建议,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谢灵音冷笑,“乱拳打死老师傅,我要剪断他所有财路,查一个弄垮一个,直到他走投无路来求我。”

    比起陆茂予的引蛇出洞,谢灵音这招赶尽杀绝更为毒辣。

    行事过激往往会招来祸事,不过,陆茂予没忘记谢灵音一回国就遭算计的事,那会儿就是无妄之灾。

    陆茂予思忖,摩挲着掌心如玉般圆润的手指:“比起你将他们逼入绝境,我更担心你。”

    “老狗绑架我的事不会有第二次。”谢灵音语气很软,“我的手段和你的调查是截然不同两个方向,你查你的。”

    他办他的,谢灵音接受不了陆茂予再进急救室,之前手段太平和,导致那伙人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

    欺负到他头上还不够,妄想杀了陆茂予,实在欺人太甚。

    “怎么不说话?”谢灵音扶着他肩膀,蹙眉看他,“不答应吗?”

    “没有。”陆茂予实话实说,“在想盛念初和夏彦青打算怎么接你的出招。”

    谢灵音脸色古怪一瞬,他们想接也得看有没有资格。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相隔几十公里外桐乡市第一高中后街空巷小吃摊前,夏彦青拎着两袋香辣鸡柳,扫码付钱,东张西望一阵,走向巷口那辆低调等待的迈巴赫。

    到车跟前,夏彦青屈指敲玻璃,车窗降下,他露出个笑容:“下来走走?”

    新鲜出炉的油炸食品,香味过盛,顺着窗户飘进车里,盛念初脸一下子绿了。

    不等夏彦青继续劝说,车窗秒关,他耸肩退到旁边,很快盛念初从另一边绕过来,扫过他手里那两小塑料袋,眼神有瞬间嫌弃。

    “物美价廉还好吃,尝尝不亏。”夏彦青举起手,“日子过那么苦,别再苦嘴巴了。”

    盛念初推开他的手:“用不着,往哪走?”

    这地方不熟。

    夏彦青转身快两步领路,边走边兜着小袋子吃起鸡柳来,赶上高中生放学,乌泱泱青春活力少年涌出来,成群结队从面前走过,有说有笑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夏彦青嚼鸡柳的动作慢下来,眼露艳羡:“真想回到少年时。”

    “因为那时候天塌了有你爸抗,不管怎么样,你能拿家里有顶梁柱说事。”

    现在夏家近乎没落,他妈靠不上,自己不够靠。

    人只有在当下生活不如意才会不断回溯以前过得好的日子。

    夏彦青不置可否,笑着问他:“难道你不怀念吗?”

    “一点也不。”盛念初说,“我比较后悔没在谢灵音刚回国那晚将事情做绝。”

    否则何至于今天这么狼狈,不断寻求帮助不断被拒。

    自从长青集团改姓盛,盛念初已经很多年没体验过向他人弯腰的滋味,再回到起点,站上巅峰的人哪里能适应。

    夏彦青咬着鸡柳:“那以儆效尤的就是你了。”

    盛念初诡异沉默下来。

    “我昨晚和邓元思视频通话,胳膊还没好全呢,下手真狠。”夏彦青又说,“杀陆茂予经过他同意,为什么邓元思听从命令行事,也挨了罚?”

    这是夏彦青始终没想明白的点,总不能因为老狗折了,陆茂予还活着,他认为邓元思办事不利吧?

    众所周知,陆茂予非一般人物,能抓到谢灵音把人骗进去已是不易,狙击手在位,四周全是特警,老狗拼死一命换一命,做得很不错。

    尽管结果不如人意,好歹重伤陆茂予,拖延对方调查节奏,给了他们应变时间。

    就是他和盛念初倒霉了些。

    “不该问的别问。”盛念初看了他一眼。

    盛夏傍晚地面灼烧感人,小巷里转悠半天,盛念初耐心即将告罄,又一个拐弯,眼前出现一棵参天碧树和水泥院墙小院。

    夏彦青攥着串钥匙打开大门圆把手上的大锁,摘掉锁扣在手里,推开一扇:“进来吧。”

    没见过这么寒酸地方的盛念初皱了下眉,要不是他盛情相邀,盛念初绝不会来这。

    院内朴实无华,葡萄树架两把躺椅一个放茶壶杯具的矮几,上面有把大蒲扇,绿树荫荫看夕阳,自是一派写意。

    夏彦青邀请盛念初进屋坐坐,对方没应,抬脚走向躺椅,看在诗情画意的份上,盛念初尽量不去想干净与否,挑开层薄毯,弯腰坐下了。

    “就在这聊吧。”

    夏彦青客随主便,买来的香辣鸡柳拢共没吃多少,要谈正事胃口锐减,他放下袋子。

    “他消息那么灵通,肯定知道我们的窘境,有没有说过怎么解决?”

    “长青集团还在,我暂时走不了。如果你想离开,我帮你安排。”

    “安排?你能送我去哪。”

    这并非夏彦青想要的答案,他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相熟相知的人脉圈子也在这。

    让他丢弃这里一切去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始,他不愿意也觉得不公平,做牛做马做只在贵妇间流动的高级男模,难道就为了孑然一身狼狈逃走吗?

    盛念初:“权宜之计,你见识过谢灵音的手段,只要你我不主动低头认错,他根本不放过我们。”

    “离开就能避开他的绞杀?我看不见得,他分明要斩草除根。”夏彦青眼冒寒星,“横竖撕破脸皮,不如杀了他。”

    盛念初冷声:“你想死别拉上我。”

    这句警告让夏彦青不由自主想到邓元思指使老狗杀陆茂予不成后挨罚的事上,他直觉抓到某个关键讯息,仔细回想数秒,他豁地站起来,嗓门不受控制变高:“他真护着谢灵音?”

    那天随口一提的玩笑话在今天感受到如有实质的警告。

    夏彦青在盛念初眼里看见嘲弄,冷汗顿时下来了。

    这怎么可以?

    他要对付谢灵音,偏偏不准手底下人伤到谢灵音分毫,那是怀着什么情感?

    夏彦青没资格也没机会见过他,偶尔相关小事还是为避其晦气特意找盛念初打听才得知,他心里五感交杂,缓缓坐下。

    “盛念初,如果不能杀谢灵音是底线,那么,这场对战,我们注定是输家。”

    “凡事没那么绝对,想战胜一个人的方法不止打打杀杀,也可能是本性征服。”

    谈及感情与哲学,来到夏彦青熟悉领域,闻言他哂然道:“征服?他想要哪方面的?心理学角度来说,一般想征服别人的人心底早被对方某些他缺少的特质征服了。”

    盛念初:“我说过他对谢灵音不是你想的普通感情。”

    “就因为这个可以对谢灵音迫害我们视而不见,到底谁是他的摇钱树?”夏彦青说着生气了,“他在后面坐镇指挥,我们冲锋陷阵,败了也查不到他,美美隐身。”

    “你在不满吗?”盛念初质问,眼看夏彦青脸色发僵,盛念初依旧没放过他,“当初他帮你给过选择,一是当无事发生,你继续过你没着调的苦日子,二是听他安排重新做回夏志诚儿子夏彦青。他没逼你,是你自己选的。”

    夏彦青一时无语。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他属于锦上添花,有好处谁不想舔一口,哪能想到往后这样。

    盛念初能理解夏彦青,手里积累这些年主顾全没了,贵妇圈也扫地出门,所有赚钱门路堵得严严实实,焦虑感找上门来,他急于破局很正常。

    “再多等等,他不会放任我们不管,你知道最近‘家里’人乱事多,他处理起来费时间。”

    “事到如今,你还相信他,盛念初,你早晚有天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你把我想得太天真。”盛念初才不是傻白甜,“明天我去云潭,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夏彦青心里微动:“去工厂?”

    那边聪明药扫尾早结束,似乎也没去的必要。

    盛念初摇头:“马上高考结束,要准备新一轮公益助学。”

    夏彦青惊讶:“公益助学不是一向由小余负责吗?我没记错的话,长青集团只参与过。”

    “嗯,长青集团照旧会参与这一轮公益助学,我作为总裁,去实地考察。”

    夏彦青简直想为盛念初的敬业鼓掌,集团内部搅成团散沙,还不忘去做表面功夫,他赞叹:“难怪你能和他做朋友。”

    “这是最后一个能救长青的机会,我不能松手。”盛念初说。

    夏彦青再次词穷,逻辑上来说没错,长青集团需要钱,而山区助学背后藏着吸金的妖怪,刚好适合劫富济贫。

    “我去,麻烦你助理帮我订个票。”

    *

    “嗯,我知道了,继续跟着。”

    谢灵音挂了电话,转身看眼病房门,里面几人还没聊完,他给陆茂予发条消息,转身下楼。

    陆茂予回完消息,分神想了下谢灵音,大抵沉默太瞩目,南嫣话音轻起来,渐渐屋里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我脸上没写字没线索,再看也没用。”

    “嗨呀,这不是在想是不是太晚打扰你和谢少爷,我和他俩说下班就不要再说工作,孟哥说你想聊聊邓元思的案子,我们才过来的嘛。”南嫣说。

    好嘛,他们三个认真探讨,老大带头溜号,处处写着草台班子的味道。

    陆茂予依靠着沙发扶手,笑容很浅,语气和煦:“哦,你孟哥没说我这个聊聊主要是听你们说。”

    他躺在医院这么久,平时问孟千昼,这人跟经过特殊训练似的,嘴比河蚌还难撬,主打一个让他少打听多修养。

    南嫣摸摸鼻子:“对不起老大,可能我没注意。”

    孟千昼:“邓元思线索不多,老狗的人生轨迹有一份,喏。”

    陆茂予接过去低头看起来,成功转移注意力,南嫣刚想松口气,陆茂予倏然抬眸,眸光清亮有神:“揽月间枪支有进展吗?”

    南嫣差点哽住,忙道:“请专业人士帮忙断定,确认三款枪支。”

    “嗯,做过实验对比出结果了吗?”陆茂予又问。

    南嫣挠挠头:“我明天去做。”

    近来追着南郊爆炸案跑,枪□□边实在没挤出时间。

    陆茂予颔首,重新看资料,半晌指着那串地址:“老狗邮箱接单杀人那几年藏身小山村有点眼熟。”

    第88章 第八八章 “去她老家走访。”

    “哪?”孟千昼凑过来, 是个陌生地方,隶属云潭,“我定位看看。”

    地图显示离当前过去要四个多小时, 平时去云潭用不了这么久。

    点开导航路线, 驾车到进山口, 剩下一段路要走半个多小时。

    很难相信现在还有这样落后的地方,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陆茂予怎么会眼熟?

    “找到霞姐和彭莹她们了吗?”陆茂予又问。

    “没呢,彭莹一直没消息,霞姐那边我们联系上她爸爸, 对方很久没见过她。”叶阔说。

    陆茂予握文件的手紧了紧,看着叶阔:“黎巧没回国打算?”

    任苍涉案, 后续移交检察院,对于案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黎巧, 他们希望能见面再做一次详细笔录。

    陆茂予没和黎巧沟通过, 单看叶阔打印的邮件往来, 总给他蒙着纱的朦胧感, 说不上哪不对, 却不该这样。

    “没有, 我迂回打探过她的私事, 国内只剩不常往来的远房亲戚, 她没回来的可能。”叶阔受他影响,将黎巧细查一番, “陆队, 我觉得整个问询过程,她基本没问题。”

    陆茂予看了叶阔一眼,不再揪着黎巧, 低头看那串眼熟到想不起来的地址,到底在哪见过?

    没想出个名堂,孟千昼抽出张地图摊在茶几上推开,上面有红笔画圈。

    “经过暗调走访,最终确定生产聪明药几个工厂。”孟千昼说,“可惜晚一步,厂内车间没实证。我让人在查财政和生产日志。”

    势必弄清楚工人实发工资和工作到底在做些什么。

    陆茂予:“相关涉案人员呢?”

    “嘴挺严的。”孟千昼头疼还不在这,“地方派出所反应,现在长青集团发不出工资,员工闹着罢工讨薪。”

    “讨薪,或许是个突破口。”陆茂予若有所思,“哪几个厂闹得最厉害?”

    “这三个地方。”孟千昼圈了一下,分别是云潭东南和西南方向两大产业园,以及桐乡西边产业园。

    陆茂予:“找两个生面孔混到讨薪人里去打探打探。”

    孟千昼应了:“云潭那边我请兄弟部门帮个忙。”

    “应该用不上。”陆茂予锁上手机,“沈尚信去查了,他在辖区酒吧见到混在清新糖里的聪明药。”

    孟千昼:“那得申请联合办案,哦对,忘记和你说,一周前胡局和储局打了通电话,人呢,没借调来,但储局答应,要是我们去云潭办案,可以随时联系沈队,无条件帮忙。”

    能换来这份无私奉献的友情,胡徵肯定付出不少。

    借调与去那边调查是两码子事,储安国老谋深算,他们胡局根本不是对手啊。

    “也算是个好消息吧。”陆茂予替胡局挽尊,毕竟这里还有两个对内了解不透彻的新成员。

    谁知南嫣和叶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那陆队,我们什么时候去云潭出差?”

    手里案子没理清楚,就想着要出去,陆茂予卷子文件,在两个满眼期待的年轻人头上各自轻敲了下。

    “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散播聪明药的小孩儿找到了吗?”

    南嫣和叶阔双双焉哒哒下来。

    这时候要是笑出声实在太招仇恨,孟千昼憋着笑:“啊有苗头,看看这个。”

    又是一份文件,这次单薄三页纸,上面是一张看似十二三岁左右小男孩证件照,长得很幼,但眼神东西实在太多,没有孩子纯净,透着深谙人情世故的圆滑。

    “武思博,好巧,他和武贤都来自嘉谷村。”

    孟千昼示意他再往下看。

    陆茂予轻挑眉:“他就是武贤养父母的孩子,这么说,两人是兄弟。”

    这部分是南嫣跟进的,当时查到前因后果,她惊讶又觉得造化弄人。

    那对以为不能生育的夫妻为了弥补膝下无子的遗憾去领养武贤,养着养着,奇迹般怀上自己的孩子。

    稍微迷信点的肯定会以为武贤带来好运,好好养着两个孩子。

    武家夫妻目光短浅,有了亲生孩子以后对武贤越来越差,最后干脆不再供他上大学,一心想把钱留给武思博。

    好事不长久,武家夫妻发现武思博十三岁身高还停留在一米二,到底养过一个孩子,对这方面算有经验。

    夫妻两担心武思博生长发育,带着孩子去市里一查,结果出来夫妻两懵了。

    后天性恶劣侏儒病症,无药可医,注定永远长不高,身体各方面发育也跟不上,想有后代都是难题。

    夫妻两天塌了,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自己的孩子不养能扔掉吗?

    再说,得这么个病够可怜,夫妻两哪舍得伤害他。

    南嫣轻声:“对,在同一个户口本上,我联系过辖区派出所,武家只有武贤在,夫妻两和武思博不知去向。”

    之前徐从闻案子判下来,武贤判处两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现在老老实实缩在嘉谷村。

    陆茂予:“所以他们一家三口和彭莹等人一样不见了。”

    事实如此,南嫣和叶阔却有种办事不利的愧疚感,双双低下头。

    “云潭酒吧仍在流动聪明药,我们这未必没有,辛苦你两今晚乔装打扮去看看。”陆茂予又说。

    这是送到手里将功补过的机会,两个年轻人精神一振,齐声应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陆茂予掀起眼皮子看眼后面墙上挂钟,语气悠悠:“知道还不去办?马上十点了,再不抓点紧,要见到群魔乱舞,那时候更不好查。”

    经此提醒,两个年轻人连忙跑了。

    待病房门关上,孟千昼才开口:“这事儿好像没那么着急吧?”

    “嗯,你也不想看他两顶着张丧气脸凭白耗着心神吧?”陆茂予继续看武思博资料,“找点事给他们做,也不算浪费。”

    孟千昼假装新奇地看着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夸张:“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是不一样,现在这么会体贴他人,很难相信你是局里出名的无情破案机器。”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头,谁给他取的。

    陆茂予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想到我刚进队里那两年。”

    在他觉得调查案子有种无处使力的沮丧时候,领他的老师傅也是这么做的。

    除开不让他精神内耗外,也是培养他的独立思考能力,毕竟去个地方调查,到底怎么查,是自己随机应变。

    孟千昼了然,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过芒果开始削皮:“邓元思不知所踪,武思博也下落不明,包括爆炸案前要查的霞姐也失踪了。所有线索都断在这里,生态公园尸骨案好歹能算结案,揽月间和聪明药的路还长着。”

    难得语气透着几分消极。

    陆茂予倾身捞了个粑粑柑:“你以前不会这样。”

    “是啊。”孟千昼一道道刮着芒果皮,果子很熟,皮刮得很顺畅,“我只是觉得这次案子战线拉得太长。”

    时间太长注定是个变数。

    种种案情梳理下来,能判定邓元思因有较大利用价值活着,那武思博呢?

    他们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这早离开家的一家三口是否还能呼吸到每天的新鲜空气。

    武思博掺和进聪明药一案里,幕后主使为不让事情败露更多,将人带走情有可原。

    为什么要带走武家夫妻?

    总不能要用他俩威胁武思博,令其老实替己方办事。

    这乱麻似的疑团围绕着孟千昼,光是想想就是一个头两个大,越是如此,削芒果皮的手越发快了。

    陆茂予吃着粑粑柑,看孟千昼郁闷的表情,经不住笑起来:“想那么多没用。”

    他还能笑得出来,孟千昼想翻白眼:“不想事情就不存在了?”

    “当前,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调查方向。”陆茂予慢条斯理道,“我知道胡局急着要聪明药和揽月间两个大案结果,有些事确实急不来。”

    比如消失的邓元思。

    眼看孟千昼手里芒果逐渐扒完皮,陆茂予扔掉吃完的粑粑柑,朝他手里轻抬下巴:“这个给我吃,我还你份大礼。”

    本来就是给他吃的,孟千昼到嘴边的应答话转个弯收回来,刷刷刷切好块放过去:“说吧。”

    陆茂予不客气笑纳了,先尝口甜度,很是满意,打开手机转发邮件:“小道消息,沈队那边在核查,有结果会联系你。”

    拢共两行字,孟千昼来回看三遍,骤然沉默。

    陆茂予将几块芒果横扫干净,看眼安静的门外,低声说:“要去临庄必须经过嘉谷村,你去过那边,清楚情况。”

    嘉谷村位于云潭靠山边缘,进出只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省道,两边栽满春天爱飘柳絮的大白杨。

    村里建设落后,连很多地方铺设的村村通水泥路都没安排,还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

    那天是孟千昼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贫困乡村,警车开进去,很多聚在村头的村民一窝蜂全跑了,要不是提前和地方派出所打过招呼,大概会空手而归。

    路没修,村民住房也是小猫三两只散落四处,根本看不出再继续走还有条通往别处的路。

    孟千昼眼里疑惑太明显,陆茂予调出手机地图,输入临庄,将画面拉到最大,指给孟千昼看。

    “一条灰色很不起眼的小路,你注意看,这条路中间还有个很大的湖泊,稍不注意会认为路到这里就断了。”

    不仅如此,湖泊紧挨着山,更容易误导别人。

    如果不是特意搜索临庄,基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有个村庄。

    万幸现在国家卫星强大,没彻底漏掉它,只是地图掩护做得很不错,也挑不出毛病。

    孟千昼:“你认为邓元思他们在临庄。”

    “是与不是,等沈队那边。”陆茂予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还记得朱亮旅行去过的地方吗?”

    孟千昼缓缓抬头。

    陆茂予:“有次路过云潭,他在嘉谷村岔路前加油站逗留过。”

    普通加个油上个厕所,不至于让陆茂予印象如此深刻,排查下来,下午朱亮乘坐大巴在岔路口加油站下车,第二天再有消费记录是在云潭市中心一家饭馆吃晚饭。

    凭空消失这一整天,查不到他去了哪做了什么。

    那处加油站地理位置注定载客跑车的不经过,何况朱亮没出行订单,这段行程写满秘密。

    “临庄地处云潭边角,开车二十分钟能到顺城。”孟千昼说。

    顺城是彭莹老家,也是那几年意外事故多发的城市。

    “他们不会去顺城。”陆茂予笃定,“顺城经济发展和桐乡不相上下,打击违法犯罪力度比我们大得多。”

    云潭和桐乡盛行聪明药衍生案件,连在顺城冒头都不敢,可见那伙人很忌惮那边警方的手段。

    提到彭莹,陆茂予不免又想起霞姐,看着那几个紧挨着的乡村名字,他眸光微眯,想起来为什么会眼熟老狗曾落脚接单的地方了。

    “老狗杀鲁卓恰是霞姐在宜坊街落脚第三个月,档案记录霞姐偷偷入行,那时候她十五岁。”

    “……是他带霞姐来到这里吗?”孟千昼语气很沉,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也许他们并非世俗设想的肮脏关系,有可能霞姐想离开家乡,自己势单力薄,机缘巧合下遇见老狗,她花钱,老狗办事。”

    现如今,一名当事人死亡,另一名当事人下落不明,想弄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只能等找到霞姐。

    孟千昼默了默,提出个想法:“去她老家走访。”

    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同时有个弊端,会让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人知道调查方向。

    陆茂予:“先找地方派出所问问看。”

    时间过去有点久,人的记忆不会被抹掉,在那片当值够久的老民警应该有印象。

    “行,我想走一趟,另外我想再见见武贤。”孟千昼直觉这家伙知道些内情,死鸭子嘴硬不肯说。

    陆茂予稍作思考应了:“叫上徐吏。”

    那小子滑不溜秋的还能打,真遇上事,能和孟千昼分开抗。

    “胡局明天去外地开研讨会,他让我转达句话,别干扰医生判断,他说你不能出院就不能出。还有啊,关姨明天起天天来给你送补餐,直到你康复出院。”

    陆茂予看见几乎化为实质的幸灾乐祸,闷在孟千昼心头好几天的烦恼,这一刻全没了。

    行吧,他说:“资料留下,你回家吧。”

    孟千昼拎起空包,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谢少爷最近动作大,你替他多注意点。”

    陆茂予挥挥手。

    孟千昼拉开门,对上谢灵音清澈双眸,心底竟冒出股心虚,不确定他听没听见,孟千昼绷着脸打完招呼撒腿就走。

    谢灵音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微微扬眉。

    第89章 第八.九章 “多谢。”

    陆茂予忙着收资料, 养病期间,谢灵音制定入睡时间为九点半,最迟不超过十点。

    今晚孟千昼他们来, 谢灵音额外开恩, 允许晚半个小时再睡。

    这已经是最大让步, 他很清楚不可以得寸进尺, 比如熬夜看档案。

    他的做法让谢灵音很满意,边走边问:“聊我了?”

    “何以见得?”陆茂予绕到床另一侧,将资料放在外人难接触到床头柜上,抬头看眼里闪过丝沉思的谢灵音, “想套话?”

    谢灵音听出商量语气,可惜暂时不需要, 十分无情地说:“猜的,把馊主意憋回肚子, 赶紧洗漱睡觉。”

    气势和脸色都是他再废话多住两天院的胁迫味道。

    陆茂予比了个OK, 带着睡衣进卫生间。

    最近他努力复健, 为得就是早点出院, 重返工作岗位。

    谢灵音心里明镜似儿, 这一张口便死死拿捏他的命门。

    热水浇在额头, 他闭上眼睛, 水流冲刷浑身疲倦酸痛, 脑海不自觉去想临庄和邓元思间的关系,假使对方真去了那, 彭莹那些人也去了吗?

    如果临庄是他们大本营, 那么沈尚信的调查难度将上升到最高。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谢灵音指指他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有人给你打电话。”

    这段时间两人基本天天黏在一起,谢灵音有人也把他认识的人都记在脑海里, 会这么说,那就没见过。

    陆茂予瞬间明了是谁的电话,弯腰捡东西,随口问:“今晚留宿吗?”

    “不了。”谢灵音回答,“打完电话早点休息,明天我不在,你别偷偷加班,我在这耳目众多。要是敢做出格的事,你等着吧。”

    好像搞出点事来,真会把他怎么样似的,仔细看眉眼都是笑意。

    上次紧急出院是形势所迫,现在线索断了,案子停滞不前,就算他生扛着不适偷偷去局里,意义不大。

    没法去现场,也没法赶往嘉谷村出外勤,去了还会让队里人紧张担忧,他不去添麻烦。

    只是谢灵音这副自己不在要佯装恐吓他试图压住他的样子太有趣,他起了捉弄之心。

    “被你众多耳目发现,我这个刑警不当也罢。”

    “你!”谢灵音冷眉横竖,凶巴巴地说,“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啊。”

    陆茂予给沈尚信回复条消息,转身大马金刀坐在病床边缘,神情平和:“我没这么想。”

    “你是这么做的。”谢灵音说。

    “让我老实待在这也不难。”陆茂予唇角微勾,大掌落在膝盖上,抬眸盯着谢灵音,目光深邃幽暗,“过来聊聊?”

    又是这招。

    谢灵音服了,依言走到他面前,却不肯再往前:“你刚洗完澡,就这么说吧。”

    不然自己坐过,晚点他还要再去冲一冲,短时间频繁洗澡对身体不好,谢灵音自认很为他着想。

    陆茂予可不想要这份体贴,伸手抓着谢灵音手腕,将人拽到腿上:“可能有点后遗症,离得远听不太清。”

    谢灵音手忙脚乱差点没坐稳,感受着硬邦邦结实大腿肌肉,低头看,气笑了。

    “谁家好人待客之道只给单边椅子啊?”

    一条大腿给骑,面对面的,哪都不正经。

    陆茂予搂紧臂弯里细腰,不让谢灵音撤走,握着他的手往肩膀放,仰头看过去:“我想离你近点。”

    谢灵音视线内全是他五官硬挺的帅脸,长睫毛外加俯视角度加持,这个模样的陆茂予帅得过分,谢灵音瞬间沉浸在他的颜值世界里。

    “明天做什么去?”陆茂予嘴唇微动。

    “早上赛车开幕式,我作为老板去走过场,给员工们加油鼓气。下午和我哥、我姐他们开个会,工作室规模太小,经营类别独归赛车行列,大概会重新开个公司,想让他俩给我组一个万能团队。”

    经过围剿长青集团一事后,谢灵音意识到没公司没团队的弊端,铺展计划受限,他需要成熟跟上计划脚步的人。

    长青集团仅是开始,往后指不定和幕后主使怎么撕市场,那个时候没有一个公司做支撑,会输得很惨。

    虽然他背后有谢氏集团,但这种由他惹出来的麻烦该自己解决,老在外面打不过跑回去找家长,算不得本事。

    更何况,得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在他爸妈反对他和陆茂予的时候有坚持的底气。

    谢灵音认真为两人未来铺设,当然,这还没成型的后续内容完全没必要告诉陆茂予。

    不说,陆茂予并非傻子。

    “我说给你五十万,是不是自讨没趣?”

    “怎么会?”谢灵音忍不住笑了,“你肯把积蓄给我,这是很难得可贵的一份心。”

    陆茂予拿过手机就要转账,被谢灵音捂住屏幕,他眼皮跳了跳,缓缓抬头。

    “不用。”谢灵音顿了下,“那天阿姨给过我一张卡。”

    陆茂予知道谢灵音和他妈见过,具体什么情况,谢灵音和他妈双双只字不提,好像相处很愉快。

    他向王昭昭问过两次,第一次被直接略过,第二次王昭昭只笑,让他问谢灵音。

    笑话,要是能从谢灵音那问出来,他何苦顶着张没话硬找的脸打视频呢。

    现在谢灵音好似河边歪在沙里的河蚌,慢悠悠张开条缝,让人隐约窥见里面珍藏珠光四射的珍珠。

    陆茂予的手隔着衬衫摩挲谢灵音腰侧肌肤,声音很轻:“她只给你卡?”

    谢灵音怪怪看他:“你知道有别的?”

    “应该有盒金砖,不多,五六块?不知道我妈这几年有没有再加。”陆茂予如实说。

    谢灵音点头:“是有这么盒东西,那张卡有一百万。”

    陆茂予唇角笑容放大,猛地将谢灵音搂进怀里,额头去蹭对方的下巴:“收了进门礼,以后别想再跑。”

    谢灵音怕痒的往后缩,几次之后受不住,抬手掌住他的脸,低头和他额头相贴:“这是你妈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爸说一出生就开始了。”陆茂予淡笑,“她很少陪在我身边,大概怕以我贫困家境难找对象,也怕露财太多有人图谋不轨,干脆备下这份礼。”

    “黄金,是给女孩子打金饰用的吧?”谢灵音笑不达眼底地问,“你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戴阿姨准备的进门礼吗?”

    初恋破镜再到多年后相逢,在重圆的边缘,从头到尾只有他。

    都这样了,他还吃上子虚乌有的醋。

    陆茂予以前不知道他醋劲这么大,温声细语地说:“没有,遇见你才觉醒性取向。”

    谢灵音心里很爽,面上不显:“哦?听说陆队这款冷脸帅哥蛮受欢迎的,之前出外勤走访,经常有人搭讪。”

    “那是过去,以后不会有。”陆茂予斩钉截铁道,“就是可能谢医生破费。”

    “我破费什么?”谢灵音装傻。

    陆茂予也跟着装傻:“不太清楚,人家都这么说,我学来的,没学到位。”

    谢灵音真是看错他了,温柔诚恳是假象,这就是个闷骚腹黑,他要笑不笑:“我花重金给你打条刻着我名字的金链子,阿姨送得金砖够用,要吗?”

    “是不是太招摇了?”陆茂予问,“金吊坠戴手腕,怎么样?”

    谢灵音用‘你被夺舍了’的眼神看着他:“以前不管我送你什么东西,你一概不收。”

    现在是怎么了?

    陆茂予闻言笑了笑,下巴搭在谢灵音颈窝,声音微闷带着点亲昵:“你收我家进门礼了啊。”

    谢灵音挑眉,所以在他心里,自己默认当他老婆吗?

    “你仪式感那么重,下次和我做.爱是不是该等到办完婚礼的洞房花烛夜?”

    好好的旖.旎氛围一秒搅黄了。

    陆茂予仰头去吻这张语出惊人的唇,唇齿相触间,他无奈地说:“我不是柳下惠。”

    也做不了顶级禁欲和尚。

    一介普通凡人在面对心上人挑.逗的箭在弦上之际,能不能做,取决于谢灵音给不给。

    说着要走的谢灵音最终留宿,高级VIP病房床一般大小,睡两个高个成年男性多少勉强。

    陆茂予将谢灵音当玩具娃娃抱在怀里,凑过去在那张瓷白漂亮的脸蛋上亲了下:“晚安。”

    谢灵音转头追过来,两个人接了个薄荷清香味的晚安吻,这一夜双双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谢灵音陪陆茂予吃完早餐才离开。

    前脚病房门关上,后脚陆茂予拿过资料和手机,给沈尚信回电。

    一接通,沈尚信的调侃先迎上来了。

    “养病期间,陆队也那么忙呢?我记得医院禁止晚间探望啊。”

    “没人探望。”陆茂予知道这家伙也是个爱混各种小道消息群的神秘潜水男人,大概早听说过他和谢灵音的事,“医生不让熬夜,强制到点就睡。”

    “哦对,熬夜打工肯定不行。”沈尚信又跟了一句,似还想说点别的,电话突然盲音。

    陆茂予看眼还在跳动的时间,没挂断,那就是沈尚信那边有事。

    可能涉及队内案情,不方便他听吧,陆茂予漫不经心地想,这么早在队里,老搭档的敬业依旧令他佩服。

    差不多一分钟,沈尚信那边重新有了声音。

    “咳,刚说到哪……啊不是,临庄那地方不好进。”

    陆茂予耳尖听出沈尚信嗓音起到细微变化,背景里有金属汤勺偶尔碰到陶瓷器具的脆响,他不动声色道:“你还在外面?”

    “哪能,昨晚凌晨回家了。”沈尚信回答,“白天我转过嘉谷村,这个季节农忙过去,按常规情况,有劳动力的男人大多选择出门务工来补贴家用,村子一整个白天应该见不到几个男人。”

    “我看过嘉谷村人口登记,一共百来十号人,男性占比百分之七十,女性和小孩占百分之三十。”

    “以现在男女夸张比例来说,男多女少是正常现象。”沈尚信话音陡转,“不正常的是那地方单身青壮年有点多了。”

    陆茂予翻开手边资料,垂眸边看边说:“有百分之三十青壮年登记为外来暂住人口。”

    沈尚信:“这就是矛盾所在。”

    如果嘉谷村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发展跟得上,房价与消费亲民,用当下年轻人躺平理念来衡量,有外地青壮年常驻倒也能解释得通。

    关键嘉谷村哪哪都不行,人口少,出入要靠两脚走,吸引这批年轻男性常年居住在这边的是什么呢?

    “你昨天在村里瞎溜达注意过有没有人跟着你?”

    “没人,那里巴掌大,按照咱两推论,他们完全用不着跟,人手一部手机就能详知我的全部行踪。”

    “有他们在,想从嘉谷村去临庄,是个难事。”

    沈尚信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响,他低声说:“我转遍全村子没看见你图片上发的那条小路,要不是回来路上我再三看过指南针,都怀疑找错方向了。”

    小路隐藏起来,只有特定人能过去,村里多出来那些男人是为守路,防止来路不明的人闯过去。

    地图来看,另有一条从顺城去临庄的路。有嘉谷村严防死守前例在,陆茂予没法确定那条路的状况。

    这时,沈尚信那边有动静。

    “哎,能不能别挤了?这摇摇椅多大点,天那么热,你不能去旁边待会吗?!”

    “不能。”冷淡低沉的男声回答,很自然同电话这边的陆茂予打招呼,“陆队,近来还好吗?”

    陆茂予:“……”

    陆茂予顿时有种大清早打扰别人的冒昧感,他应着容续的话:“快好了,谢谢容顾问关心。”

    “不客气,我刚才听你们讨论嘉谷村和临庄,这条路大概走不通。陆队是不是想走顺城那边?”

    容续不是个爱多嘴的人,既然开口,那么必然有结果。

    陆茂予谦逊地询问:“容顾问有更好的建议?”

    “算不得建议。”容续说,“去年我一个朋友从云潭到顺城玩,去的时候本着游山玩水的心态,沿着云潭边缘开到顺城,返程想穿过临庄到嘉谷村抄近道,结果没走成。”

    地图显示那条路绿色畅通,陆茂予等着他说。

    容续是个痛快人,很快给了答案:“他开到一半,导航上继续直行的那条路前方是个巨大湖泊,里面蓄满水,对岸有艘船,他没见到人,岸边无路,他只好原路返回。”

    陆茂予眸光微沉:“多谢。”

    “客气了,陆队,欢迎你随时来做客。”

    陆茂予直接挂断电话,盯着那份地图抿紧唇。

    另一边,沈尚信拂开松紧裤上的手,翻身起来,居高临下凝视躺着一脸高冷不可侵犯的容续,他俯身拍拍他的脸:“昨晚那么乖,哥哥奖励奖励你?”

    第90章 第九十章 “别听他瞎忽悠,你继续。”……

    容续不听, 按住他抽领带的手,嗓音低沉迟缓:“不做,谈谈聪明药的案子。”

    沈尚信唇角微勾, 磨蹭过柔软质地西装面料, 在容续面不改色的俊美脸庞轻点:“那你顶着我干什么?”

    “看见你的生理本能。”容续扶着他的腰试图将人挪下去, “储局看过聪明药案情, 说是要和胡局通个电话。”

    沈尚信拨开腰侧的手,偏要这么坐着谈,他捏捏容续的掌心:“又想怎么给人挖坑?再怎么说,聪明药是桐乡市局主案, 我们最多协助调查。”

    “他就是想要协助调查的名头。”容续回答。

    “关系没那么差吧?”

    沈尚信迟疑,他们实打实办案子出力, 忙活完了,胡徵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印象中胡徵是个很厚道的领导。

    容续也同两位领导接触过, 分开来谈, 都是很不错的人。

    坚决不能碰一起, 否则水火不容。

    沈尚信始终没能理明白两人恩怨, 不想管那么多琐事, 两位对他有恩, 不知道还能落个清静, 真知道了搞不好左右为难。

    他将这事儿甩在脑后当不知道,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容续, 不老实勾人家下巴:“我怎么不知道你去年哪个朋友从云潭自驾游去顺城?”

    “编给陆茂予听的, 知道你昨天不带我去嘉谷村,大概猜到去做什么。”

    所以特意叫顺城那边派人跑了趟进临庄的路,意料之内行不通。

    “照片和视频发给你了。”容续说, “但我直觉这里应该不是大本营。”

    沈尚信滑动照片和视频,一心二用:“何以见得?”

    容续:“直觉,临庄每年常住人口有更新,你可以说村干部受胁迫,那时不时前去暗访的民警们呢?”

    沈尚信赞同前部分,对后部分有话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同流合污呢?”

    一村子都是财狼虎豹,似乎不需要再去猜测到底谁受限于谁。

    容续:“想过,所以我们还有一个进临庄的办法。”

    沈尚信:“请每年去暗访的民警帮忙。”

    容续唇角有丝淡笑:“这么做有个鲜明的弊端。”

    内心所想待勘验的东西一概看不见,私藏临庄的人会将那儿营造成落后山村该有的穷酸模样,不给一丝抓破绽的机会。

    回来路上,沈尚信也想过这个办法,刚被容续胡乱弄一通,没来得及和陆茂予说。

    就算桐乡市局那边来人,这些该他们去谋划,沈尚信分得清身份,他唔了声:“晚点让陆茂予做决定。”

    “稳妥起见,他极可能请你先探查嘉谷村,弄清那群青壮年每天轮班时间和具体职责,进临庄打草惊蛇这种事,要等到他们大部队来。”

    明明和陆茂予没见过几面,倒好像妖怪似的给人猜透了,近智多妖的人当心理学家太恐怖。

    沈尚信可没想让容续预告,捂住对方的嘴:“你这么聪明,帮我算算卖聪明药的武思博现在在哪?”

    容续吻他的掌心,呼吸微重:“我不做无偿回答。”

    沈尚信目光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在容续期待眼神中,倏然抽身离去,留给容续一个潇洒的身影。

    “喂,盛绽,帮我查一下武贤最近三个月生活轨迹和通讯。”

    查案这事儿要真能靠玄学,还要他们干什么。

    另一边,挂完电话的陆茂予和孟千昼再次聊过嘉谷村现状,让对方再去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该注意哪些事。

    没多大会儿,带着笔电的南嫣和叶阔来病房报道。

    谢灵音只说不让他溜出医院,没说不让队里人来在这办公,这空子钻得很巧妙。

    南嫣心里忐忑:“谢少爷不在?那我们是不是有些唐突。”

    “这里是医院。”陆茂予埋在资料里回了句,“我看你想说他不在,午饭没着落。”

    南嫣嘿嘿直笑:“这都被老大发现了。”

    挺好猜的,有谢灵音在,哪顿都是国宴。

    “楼下有食堂,十五块两荤三素,米饭不限量。”陆茂予打破小年轻的幻想,“在院职工打八折,我可以帮你们找护士台借两张卡。”

    “我们吃食堂那是无所谓,怎么能让您这重伤未愈的人吃那没营养的东西呢?”南嫣一脸为他好,“老大,医院附近有几家饭馆口碑不错。”

    陆茂予笑而不语,在南嫣以为他答应的时候炫耀语气:“我不吃食堂,晚点关姨来送。”

    市局人人都知道胡徵有个厨艺了得的老婆,那位关女士对刑侦支队陆茂予那叫一个好啊,和儿子没差别。

    现在陆茂予住院,刚好能食补起来,关女士哪里会让他吃食堂啊,左一顿汤汤水水右一顿食材大补。

    南嫣愤恨,把这茬子给忘了,疼他们老大的人不止谢灵音一个啊。

    “别光惦记吃,查到老狗、彭莹和谭玉业间有交集了吗?”陆茂予问。

    这是他早上突然想到的。

    以彭莹留在扫黄大队的多份资料整合来看,她到宜坊街比霞姐早两个月,有没有可能霞姐入行是由老狗和彭莹牵线搭桥。

    查谭玉业纯粹是他想验证另一个推测。

    南嫣递过来一沓文件:“昨晚徐吏突审过老狗几个手下,得知老狗和彭莹认识近二十年。听说早年间彭莹被同乡以外出打工为由骗到嘉谷村,卖给别人后,她先顺从骗到那家人信任,后来逃跑,也是运气好,一路逃到河田县。”

    河田县比临庄和嘉谷村经济交通好上很多,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正因为如此,当年老狗选择藏匿在此。

    逃出来的彭莹身无分文,偶然遇见老狗,后来不知发生什么,两个月后,彭莹先一步来桐乡落脚。

    再后来老狗接到杀鲁卓的单子,带着苦苦央求他多次想离开家的霞姐赶来桐乡,安顿好人,随后做下名震一时的鲁卓案。

    “他遇见彭莹,接完鲁卓案在出逃过程碰上熊,被人巧妙借用熊营造出他被吃掉的假象救走了。”

    陆茂予三言两语总结完,南嫣和叶阔同时开口:“彭莹给他下套。”

    年轻人直觉相似的可怕,彼此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个赞。

    陆茂予没打断两人鼓励,继续说:“老狗证件有问题,无法乘坐任何高铁飞机,交通工具限制导致他只能在桐乡附近省市打转。”

    “会不会……”南嫣留意着陆茂予的神情,得到个肯定眼神,底气足起来,“朱亮去过的那些地方就是他的行动轨迹?”

    之前调查显示凡是朱亮到过的城市都会发生些许案子,或是意外,或是利益纠纷引发的血案。

    总之不会太平。

    陆茂予:“如果能解决老狗交通出行的问题,这个逻辑猜测方向正确。”

    问题一出,南嫣和叶阔双双打开搜索。

    等待过程,陆茂予琢磨起谭玉业在两人之间起到的作用,按资料算,谭玉业和老狗并无关系。

    可要一个平时连鸡都不会杀的人精准捅穿心脏、割开大动脉有难度。

    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精准命中,谭玉业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那么在彭莹目前披露出来的人际关系图中,对人体构造熟到闭上眼睛都能刺中的老狗最有嫌疑。

    陆茂予重新翻出规划局局长的档案,走马上任的新局长在桐乡仅任职五年,立马调任别省更高位置。

    对方家里有点背景,仕途一片坦荡,可是想要政绩好看,当时应该按已逝那位局长的来建。

    不管怎么看,西边高铁站带动道路通行,都说要想富先修路,那边路通了,人潮自然而然涌过去,能带动的何止是人,更多是经济。

    像这位已经升迁走的,陆茂予不好明目张胆查过去,思索再三,点开和简洱聊天窗口。

    ‘认识牧磬吗?’

    ‘等会,马上到了。’

    陆茂予愣了下,到哪?

    下秒病房门被敷衍敲两下,简洱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是提着一堆补品大礼盒的霍引。

    陆茂予三人齐齐看过去,情绪各有不同。

    霍引推推眼镜:“打扰,看起来是刑侦支队小分队内部会议?”

    简洱不和他们这群人挤,拽过把椅子自己坐,翘着二郎腿很是吊儿郎当:“瞎说,谁家小分队开会窝病房里啊?医生过来查房,直接一窝端。”

    陆茂予递过去一瓶水:“不好意思,暂时也就这里能加个班。”

    简洱嘿嘿直笑,接水同时凑过来:“你和孟千昼怎么说服胡局,让他同意用市局官方账号发布逮捕任苍,昭告市民有聪明药在小孩间流通的视频?”

    陆茂予记得和胡局的约定,按剧本来说:“他不知道,我们先斩后奏。”

    “得了吧。”简洱不信,“一连发三条,请广大市民留意家里小孩身边有没有过分享同款包装糖果的同龄人。”

    陆茂予醒来后各大平台官号视频已删除,只看见根据热心群众提供线索找到的武思博,过程到底如何,他没问,孟千昼等人也没提。

    此时听简洱说热闹的语气,这事儿闹得阵仗恐怕不是一般大。

    “我这辈子、哦不,活这么多年没见过哪地方市局有天变成全场两元的菜市场,人多的挤都挤不出去。老头老太太甭提多热情,一个警察掰开当八个用。”简洱啧啧称奇,“你还别说,这招真有用,聪明药那小孩找着了。”

    “你也是那裂成八瓣警察中的一员?”

    “怪我帮你把人安全送上飞机回去还车钥匙,让胡局抓个正着,临时顶上。”

    “简队这份热心肠真是谁见了谁都想夸。”

    简洱一听这风头不对,板着脸:“不兴戴高帽,该属于我们的功劳一分不能少。”

    陆茂予摆手,拉上霍引当筹码:“这番话发自肺腑,你不信问问霍主任,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简洱嘴上质疑,眼神很诚实看向刚放好补品大礼包的霍引,是吗?

    霍引动作微顿,看眼陆茂予,很轻点点头,不管是什么,给同事打配合是本能。

    简洱唇角止不住上扬,放下腿很纡尊降贵似的低头看陆茂予电脑。

    “你怎么想起来问牧磬?他和你应该没交集,不是咱这圈子里的人呐。”

    这是个知情人,陆茂予本着要简洱事无巨细说清楚的打算,自然交代清楚,将西边高铁站转投建产业园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个清楚,不忘细说谭玉业杀规划局局长的事。

    简洱脸上表情消失了,目光从电脑屏幕挪到陆茂予沉静等解答的脸上,他坐直身体:“以牧磬家里条件,他犯不着受贿。”

    这并非开脱。

    牧磬父亲身居要位,母亲是一名出色国家剧院演员,爷爷奶奶连带旁支亲戚多在编制内,这是权。说到钱,牧磬也不缺,外公外婆那边自祖上继承来的富裕,至今舅舅们也各个有本事,不好和谢家集团争个头,也是许多地方知名集团。

    传出牧磬受贿,不到本人耳中,单是简洱这些与之有过接触的都会觉得好笑。

    “想说凡事没绝对?”简洱没看出陆茂予在想什么,单是想找个台阶继续说完,“是这样的,他出生在个权钱结合家庭,自幼没为身外之物发过愁,会比旁人少很多软肋。”

    “这样的人,情感方面是重点突破口。”陆茂予说。

    简洱笑了笑,要不说他厉害呢,几乎没提过,他先猜到了。

    “对,牧磬很重感情,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很小很小一件事,他可能会觉得这是种特殊情感。”

    “这应该是以前。”

    思绪敏捷的听众容易让人丧失讲述欲望,简洱双手抱臂,不满地看着陆茂予:“要不你干脆推测一遍给我听算了,省得我浪费口水。”

    没等陆茂予开口,旁边玩手机的霍引悠悠道:“你以为能难倒他吗?他见过不计其数杀人犯,各种心理问题知道七七八八,给个灵感,他能给你分析到位。”

    简洱:“……”

    陆茂予没想越俎代庖,抱过笔记本,做出记录架势:“别听他瞎忽悠,你继续。”

    简洱白了霍引一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是他高三那年,碰见个表面对他好背地里利用他干坏事的烂人,起初他不愿意相信,经过两次事件,他彻底看清烂人真面目。那个烂人吧,见东窗事发跑到他面前骂他,说他傻,天真好骗之类的。”

    人往往在经历过身边亲近者背叛都会性情大变,轻则沉稳有戒备心,重则走向另一个极端。

    牧磬内心真实情况不得而知,据简洱近些年接触数次下来感受,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真实想法全藏住了,越来越像他那个爹。

    “他后来有个知心朋友,好像姓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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