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了片刻, 只看得见浅白的月色从窗棂透进来。
玉梨已经在床里侧躺好,谢尧放下床帐,也躺下了。
玉梨躺得笔挺, 旁边谢尧也是,躺下了许久没有动。
玉梨初时还僵硬,但他许久没有动作, 她渐渐放松下来,看来他不是纵欲的人。
床上多了个人,玉梨还是不习惯, 许久没有睡意。
她想翻身,怕打扰谢尧入睡,忍了许久, 动了动手臂。
“睡不着?”谢尧忽然出声。
“……嗯。”
“我也是。”
玉梨不作声了。
“跟我说说话吧。”谢尧道。
玉梨还很精神,翻过身去, 朝着谢尧, 他平躺着,眼睛是闭着的,朦胧月光下, 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侧颜完美如画, 看起来很温和。
他们保持着一点距离,只有淡淡体温通过薄被传来。
玉梨鬼使神差地朝他靠近了些, 一手搭在他手臂上, 蜷缩起来, 额头抵着他的肩头。
像是雪咪蜷缩在她身上取暖的样子,这样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谢尧睁了下眼,玉梨并没有看到, 开始说话,“其实刚刚我说的假话,我爹娘只重视弟弟,不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我很怨他们。”
谢尧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玉梨:“你不知道,在我嫁给你之前,我爹还想把我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要不是我还没嫁过去那人就死了,恐怕真遇不到你了。”
“不会。”谢尧说。
玉梨当他随口回应的,笑了笑。
谢尧说的是实话,人是他派人送走的。
玉梨静默了片刻,她想到了她前世的爸妈。
前世她总怨他们给她压力,死了之后才知,他们只是想让她过得轻松又快乐,想让她走他们认知里最好的路,但她能力不及,又不肯承认,偏要去闯荡,证明自己有能力闯出自己的路子来,在外吃了苦,也犟着不肯跟他们说。
回想起来,自从她离了家,爸妈没有再提考公的事,每次电话都是关心她,偶尔提到让她回家的话,得到的是她的否决或沉默,他们都不敢再提。
她没有珍惜前世爸妈的好,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就这样死在了遥远的异乡,他们一定比她伤心百倍。
玉梨无声淌泪,不由得往谢尧那边靠了靠。
谢尧呼吸略沉,偏过头来,察觉到她呼吸紊乱,侧身抬手去碰她的脸,碰到一点湿意。
“怎么了?”谢尧支起身按着她的肩。
他忽然反应巨大,玉梨吓了一大跳。
哭也哭不出了,擦了泪,忙说,“想到了遇见你之前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没事。”
谢尧似是不信,捏着她肩头,于暗淡月光下无声看了她许久才回身躺下。
玉梨调整好心情,用轻快的语气聊下去。
她说前世的生活,用他听得懂的方式,“……从前我住的地方只有一丈见方,每天早出晚归,忙得没有时间好好吃饭,乏味得紧……
“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最好是种满花木的庭院,还有只猫陪着我,每日莳花弄草,做好吃的……”
玉梨的声音低下去,渐渐有了睡意,没说完就睡着了。
谢尧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于黑暗中睁眼许久。
第二日玉梨醒来,天已大亮,谢尧已经不在。
昨晚她和谢尧说着话就睡着了,夜里一张床上各睡各的,肢体接触都少,他只在天将亮离开的时候亲了亲她的额头。
看来谢尧那方面的欲望并不强烈,她用不着在此事上做些什么讨他开心了。
现在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了,虽然感情不深吧,但也能做到相敬如宾,不会突然开虐,她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暑热已经彻底退去,玉梨用了早饭,雪咪沿着墙脚走出来,前爪抓地伸了个懒腰,迈着小碎步朝她走来。
玉梨跟她嬉闹一会儿,它又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玉梨看向空旷的院子,没有可供雪咪玩耍的地方,它也只能宅在屋里了。
玉梨去看看能给它添置些什么,刚走几步,静羽笑意吟吟走了过来。
静羽福身请安后道:“公子说夫人想在宅院里种植花木,请了几个专司园林营造的工匠,已经到厅里了,夫人有什么想法,奴婢可一一传达,让他们先作出图纸来给夫人过目。”
玉梨听着,脸上渐渐溢满惊喜之色。
玉梨想要的太多了,她顿了顿问,“整个府里都可以改造么?”
静羽笑道:“全听夫人吩咐。”
玉梨激动得站起来,“我去跟他们当面说。”
静羽笑了笑跟上。原来这府里也是造景无数的,只不过被主子下令全平了,非常可惜,现在要重新建造,应当是好的转变吧。
玉梨走到正厅,见静羽口中的工匠穿着儒雅襕袍,续着花白长须,对她的到来虽然惊讶,但不动声色恭敬有礼。
玉梨觉得他们不像普通营造师,但也不好问。直接进入正题。
他们手中有整座宅院的图纸,建筑和空地都画在上面,占地数据也都标明了。
玉梨早想在府里种花了,直接道:“这里种一排山茶,湖里全种上荷花,还有这里这里,栽几树芙蓉。”
玉梨粗粗说了想法,营造师觑着她的脸色道,“夫人想要的都可实现,只不过,夫人可愿听老夫谏言。”
玉梨觉得他用词怪异,恭敬中透着些忐忑,忙放低了姿态道:“老先生请讲。”
营造师见状,松了口气,将心中所想园林营造的讲究道来:“夫人钟爱植被花草,想必钟爱自然之景。老夫建议以叠山理水、小中见大为空间理念,以夫人偏爱的草木入景,以府中建筑为基石因地制宜,营造可游可居的自然山水园林,如何?”
玉梨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工匠,这是深有造诣的专家。
“好。”玉梨笑道,她坦诚道,“其实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营造师捋须应下,见玉梨虚心又热情,当场让跟来的两个学徒铺开笔墨纸砚,开始描画设计图。
玉梨一直在旁候着,提出自己想要的,营造师也不惊讶,听从她的需求,做了不少修改。
玉梨看着整个宅院在图纸上焕然一新,几乎已经见到了院里草木葱茏,移步换景的样子。
末了玉梨问到预算和工时,营造师说了个约略的数字,玉梨惊了一下,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工时,要看同时能有多少工匠入府,全看夫人心意了。”
玉梨道:“我喜静,恐怕得慢些来,先不管旁的,从明月居开始吧。”
营造师颔首,“造林如养人,急不得。如此,老夫便先告辞,明日再带工匠来,恐怕要先将那满地石板铲了去。”
营造师离开,已经是日暮时分,玉梨心怀激动,回到明月居,将院子看了又看,想象种上花木,摆上假山的样子。
到了饭点,才想起谢尧还没回来。
天快黑了,恐怕今日他不会回来了。
玉梨心情松快,叫上喜云一起用晚饭,饭后绕着府里走了一圈,想着不能花太多钱,就先捡一些最要紧的地方造景,其余的就当留白了,或者按自己的喜好来栽种些花木,不弄那些复杂的假山石雕了。
细细逛了一圈,玉梨困乏了,沐浴后上床就睡沉了。
今夜于谢尧却是个不眠之夜。
偌大的庆国公府光亮零星,如巨兽蛰伏于暗夜,腹中囚困着魑魅魍魉,即便不能动弹,也能将踏入的人吞噬腐蚀。
府中暗卫重重,越靠近熙兰苑,暗卫的身影越多。
谢尧走过,现身行礼的越来越多,在踏入熙兰苑正房后,除了松鹤,全数退开隐匿于无形。
房中两人,一个是倒地昏迷的中年男子,发丝凌乱,胡茬横生,白净的面皮上挂着两道血流,直从额角滑过鼻梁,滴落在地。
另一个着碧绿裙衫,以诡异姿势盘坐在地,手上拿着锋利瓷片,抵着那男子颈脉。
女子面容姣好,虽然唇色苍白,但发髻和裙衫一丝不苟,望着行来的谢尧,扯出一抹明媚的笑。
“四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谢春岚笑道。
谢尧扫过一眼她的双腿,看起来是不能行走了,还能有如此精神状态。
看出他眼中意外,谢春岚随手丢开手中利器,挺直脊背,摆出温和矜贵的姿态。
“家人之间有什么仇恨放不下呢,四哥,其实当年你初进府,我就知道你命中不凡,定能走向至尊高位,他们都因你是外室子瞧不上你,是我一直照顾你,护着你。”
谢春岚不紧不慢,仿佛诉说着温情往事,眸光带笑。
谢尧眼眸冰冷,毫无温度,她也不气馁。
“你定还记得,当初你出征受了伤,是我不顾你隐藏,给你上药。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亲哥哥的。
“给你下毒,实在是被逼迫无奈。事到如今,四哥把叔叔伯伯的姐姐妹妹都充了奴籍,独留我在府里,定是不忍心看我受辱的。
“今夜二叔都跟我说了。四哥跟着那外室过得很不好,你那生母也不怜爱你,当初二叔杀她时,本也想将你杀了。看,他们都不爱你,对你都不好,只有我,你的七妹,曾对你好过。”
谢春岚的神色带上些灼热,“所以,看在我曾对你好过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四哥。”她轻声唤。
谢尧眼皮动了动,看向谢春岚。
谢尧动了动眼神,松鹤会意,暗中打手势,有暗卫忽然现身,将谢春岚按下,拖走地上的中年男子。
“砍她一只手。”谢尧道。
谢春岚脸色顿变,惊怒交加,哀求道:“四哥我错了,我悔恨过了,你放过我吧,妹妹给你当牛做马——”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迸发出一声响彻国公府的凄厉惨叫。
谢春岚几近昏迷,虚弱的眼神渐渐聚焦,看着远处还在抽动的嫩白手掌,因她双腿废了,只能用手协助行走,长了厚厚暗黄茧子。
谢春岚双眼渐渐渗出怨毒和疯狂。
她撑着立起上半身,半边脸沾了鲜血,另一半脸却苍白如纸。
谢春岚低低笑起来,渐渐越笑越大。
谢尧看着她,“还是这副样子适合你。”
谢春岚忽然止住笑,想朝谢尧啐一口,因流血虚弱,口水没有吐远,从嘴角流了下来。
“贱种。”谢春岚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该直接毒死你。毒死你!”
谢尧无动于衷,起身要走。
“你不配,你不配姓谢!贱种,畜生,我诅咒你,没有人真正忠心你,没有人真心爱你——”
听到此,松鹤一脚踹在她胸口,谢春岚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喉咙发出难听的咕噜声,呛得几近窒息,仍旧从喉口挤出那几个字,“你不配被爱。”
谢尧已经走出几步,似乎丝毫不为她言辞所动。
待他离开了此处,跨上马勒转马头就要往谢府方向去,松鹤忙追来。
“主子,已是子时,夫人已经睡下了。”
谢尧停下马,朝那方看了看,马蹄杂乱踩着,他的呼吸也不平静。
最终他还是回了皇宫。
今日玉梨做了什么他都知道,他派去的工部郎中她很满意,只不过,一整日没有提到他一句。
翌日,暗卫报来谢府日常。工匠入府,将明月居的石板撬了,整了地,玉梨在一旁帮忙,熬了酸梅汁给工匠喝,还亲自动手松地。
过得充实快活,仍旧没有提到他一句。
谢尧早早让人传话回去,告诉她他今晚会回去。
第22章
当晚。
彩云聚散, 斜阳转淡。
谢尧踏入明月居时,最后一抹夕阳消失殆尽。
院子里的石板被撬走,地面尽是土色。两个丫鬟守着门, 福身后立即要去通传给夫人。
谢尧抬手止住,扫了一眼院子,正房廊下挂上了素色纱帘, 遮挡满院尘土,东西厢房也被帘子隔了开,只有西北角的亭子后传出些动静。
他绕着回廊走过去, 见玉梨穿着短打布衣,赤着脚踩在泥土上,持着一个小锄头在松土。
“今天把这块地松了, 明天就可以请花匠入场,播撒花种了。”
玉梨劳作间, 喘着气, 朝一边帮忙的静羽和喜云说。
雪咪趴在亭子里,见到谢尧,弯起背喵了一声, 飞快窜走了。
亭子下三人齐齐看向雪咪消失的方向,转回头便见到谢尧。
今日谢尧穿了罕见的玄色衣袍, 脸色深沉莫测,静羽察觉到寒意, 忙行礼。
喜云也觉不对, 朝玉梨道, “夫人,今日就忙到这里吧。”
玉梨望谢尧一眼,笑说:“就一点点了, 夫君先进屋坐会儿吧。”
玉梨当作平常,说完继续干活。
谢尧顿了顿。
静羽和喜云浑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可吃过饭了?”谢尧问。语气还算温和。
“还没,夫君先吃。”玉梨头也不抬道。
“我等你。”谢尧说着走到亭子里,随意坐下了。
静羽和喜云忙蹲下帮忙,动作快得近乎慌张。
玉梨见状,仰首看向谢尧,他的脸在暮色里看不太清晰,她冲他笑了笑,也加快了动作。
玉梨平好了最后一块地,站起身来抻了抻腰身,方才不觉得,这会儿才有些腰酸背痛起来。
丫鬟早打好了水来,玉梨手脚都是泥土,她就在廊下冲洗。
冲洗过后坐在小凳上,一边洗手一边洗脚。
洗得一盆清水满是泥浆,倒去了又一盆放在脚下。
丫鬟点了灯笼,光影忽然一暗,是谢尧蹲在了面前。
“就快好了。”玉梨抬头望他,却见他看着她的脚,挽了袖子,修长手指伸入水中,捉住了她的脚踝。
帮她浇水抹去脚上的泥土。
玉梨僵了一下,想说自己来,但他手掌力道很大,捏得她脚踝发紧,想来是不容她拒绝的。
粗粗洗完这一次,最后再细细清洗。
清凉的水里,玉梨想伸手去搓搓脚底,谢尧抓住她的手,先给她把手指洗干净,连指甲缝里也刮了刮。
玉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洗完了手,谢尧接过喜云递来的帕子,“坐好,擦擦。”
玉梨接过帕子来擦,谢尧又伏首给她洗脚。
水中白腻的双足泛着绒绒淡光,谢尧从脚踝摩挲至脚尖,提起来抹过脚底,再一个一个脚趾揉捏清洗。
玉梨顿觉酥麻从脚上蔓延,待他洗完双足,她有些站不起来了。
谢尧拒绝了喜云递来的帕子,抄起玉梨的膝弯,把她抱着进了屋。
玉梨身上都是土,他也不在意,让她坐在他腿上,给她擦干了脚,再穿上鞋。
穿好鞋,玉梨双脚沾地就站起来,“我去换身衣裳。”嗓音略有沙哑,说完就进了内室。
玉梨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再出来时,已经摆好了饭。
辛苦劳作一日,她是真饿了,坐下就大快朵颐。
吃了个半饱才发现谢尧今日穿的黑衣,不知是否衣物颜色所衬,他看起来有些冷。
玉梨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是合他胃口的,他抬眼看过来,嘴角有笑意,玉梨也就放松了。
吃完饭,玉梨几乎累得想立刻躺倒。
但她撑着带谢尧去书房,把花园的设计图纸拿来给他看。
她双眸熠熠,说起她的畅想来眉飞色舞,末了跟他说,“这里我打算做一架秋千,到时候,我可以抱着雪咪一起荡秋千,这个花架,也可以任它攀爬。”
谢尧听她说着,只偶尔应和一声。
玉梨想他大概不喜欢花草,怕他觉得烦,也就没有再说。
“累了就先沐浴。”谢尧说。
听他这么说了,玉梨也不耽搁,马上让人送了水来,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洗净之后穿好寝衣,出净房到卧室,没见到谢尧,想他大概去别处沐浴了,灭了一盏灯,爬上床,躺下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本想等着谢尧回来再睡,脑中想着明日要做的事,忽然就断片儿睡了过去。
谢尧回来时,看见玉梨已经睡熟,他在床边坐下,良久,她没有要醒的意思。
谢尧背对着她,眼眸暗色挥之不去。
他将玉梨灭了的一盏灯点亮,把两盏都移到了床头。
解了自己的衣裳,上榻,手指搭上玉梨的衣带,缓缓抽了开。
玉梨从睡梦悠悠转醒时,眼前灯光大亮,身躯被重压着,身上显然有硬物硌着。
近前是谢尧微闭的眼,呼吸热烫,幽香充斥肺腑。
谢尧缠吻着她,她醒了也不停。
玉梨浑身潮热,嘤咛一声。
谢尧停下,垂眸问,“还疼吗?”
玉梨恍惚了一瞬,想起那晚她是喊了疼,还把他推开,他便就此罢手了。
玉梨未应声,谢尧抓起她身侧的手腕,缓缓抬起来,放在自己颈后,“嗯?”
深沉暗眸盯视着她,似猛兽漫不经心打量掌下猎物,玉梨不自禁一颤,摇了头。
“那就好。”谢尧道。伏身向下吻去。
玉梨困得不行,十分想入睡,但身上时轻时重的触碰,让她时而昏沉,时而一个激灵。
终究是彻底醒来。
房里灯光过亮了,两盏灯都放到了床边,还没放下床帐。
“灭灯吧。”玉梨细声道。
谢尧没理她,食指轻送,玉梨发出一声喘息,咬唇睁眼就撞见谢尧的眼眸里。
她浑身震颤,又说,“太亮了,灭一盏灯吧。”
谢尧:“这样才能看清你。”
他是不会灭了。
玉梨只好闭上眼,但无法当他的视线不存在,浑身像一块刚出锅的水晶糕,又软又热。
双腿忽然一轻,触到他的腰。
玉梨绷着身躯,手指捏着被衾。
谢尧抵了上去,忽然出声。
“睁眼看我。”他说。
玉梨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光是想象他此时的视线就受不了,不敢睁眼,也不想睁眼。
他停了,玉梨忽觉手腕一紧,双臂被大力压到头顶。
谢尧压下来,“我说,看着我。”
他的嗓音冷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玉梨吓得一抖,立即睁眼。
谢尧深深看着她,眼眸居高临下,面庞锋利,一半脸庞被烛光照的透亮,但另一半脸庞和双眼更多的是漆黑幽暗。
玉梨想闭眼想偏头,不敢,眼珠乱转,没一会儿眼眶泛红,似哭非哭。
谢尧看她许久,轻笑了一下,松了她的腕骨,转而紧扣她的十指,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乖。”他轻声说。
玉梨趁机闭眼,他也没再让她睁眼。
只不过心中始终没那么轻松,看来此事上他并不是表面这般温和,他有掌控欲,而且很是霸道,不容她反抗和忤逆。
看着他的那一刻,她心房震颤,似乎有些类似悸动的东西。
应当只是此事带来的副作用罢了,玉梨觉自己不会把慌张当作心动。
但他没有做多久,事后玉梨在他怀里很快睡过去,谢尧抱她去沐浴,给她穿好衣裳,拥着她安眠。
第二日玉梨醒来,天已经大亮。
今日约好了工事,她竟睡过了头,也没人叫她,她连谢尧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掀被起床,喜云便走了进来。
“工匠们来了吗?”玉梨问。
喜云帮玉梨穿衣裳,笑道:“夫人昨天累坏了,今天公子走时吩咐了,不能打扰你。”
那看来人是来了。玉梨快速穿衣洗漱好,就要出去。
喜云又拉住她,“明月居造景期间,外人来往众多,我们都是女眷,多有不便,静羽建议我们移到客院去住,这样夫人可像往日那样多睡会儿,也不会耽误工期。”
玉梨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造景是体力活,工匠都是男子,她睡觉时,他们不可能被放进来,可她恐怕做不到每天早起。
她搬去别处,也可以给他们腾出地方,大家都自在。
玉梨和喜云收拾了些就寝的用物,当日就搬去了客院。
客院叫望云院,里头格局和明月居差不多,起居用品都是现成的,玉梨在里头看见了谢尧曾经看过的书,猜到是他先前住的地方。
原来他们没有圆房之前,他有时离开了明月居,也是住在这宅子里的。
那时他给她立下期限,却还如此克制,从不催逼她。前几日与他圆房后,他表现得像是个温柔体贴的夫君,玉梨以为日子可以好好过下去了。
但昨晚他暗涌不止的眼眸,和他不容抗拒的语气,让玉梨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忘记不得,她在一本强取豪夺文里,而她的夫君是偏执疯批,在原著女主宋宜以命相抗的情形下,他不尊重宋宜的意愿,可以说是占有欲作祟,可如今她处处顺着他,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她都给了,他怎么好像仍不满足。
玉梨已经尽全力改变原著虐文走向,现在也初见成效,可若他本性难抑,恐怕会无端生波澜。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因为她杀过人,玉梨想,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跟他对着来。
玉梨收拾好,换了身轻便的布衣,要去明月居帮着种植花木。
还未到明月居,就看见来来往往的工匠,比昨日她让静羽雇佣的多了数倍不止,而且不止明月居在动工,府里各处都在翻土,假山石和造景的石雕也同时进了府,整个谢府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玉梨还未发问,静羽便解释:“这是公子吩咐的,公子的意思是早日将府里归置好,夫人也住得舒心。”
玉梨沉吟,也是,这毕竟不是她的宅子,谢尧要如何做不必问她。
而且他财大气粗,自然是按最快的,最美的来造。
玉梨只嗯了一声,静羽还想传达谢尧让她在望云院歇着的话,玉梨已经走出几步,和工匠们说上了话。
静羽微皱眉,最终选择了什么也不说。
玉梨不会没苦硬吃,她只是闲了,没事做,帮着做些撒种,浇水的轻活儿。
入府的工匠太多,她也做不到给每人熬一碗酸梅汤,只吩咐下去,厨房自然会做好。
望云院不动工,但玉梨记得那设计图上是有安排的,也不知是为她安歇准备的,还是谢尧不让在这里种上花草。
玉梨管不了这些,只要她的明月居种上她喜爱的花草她就知足了。
她在明月居忙前忙后,实际上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她乐此不疲。
她总信奉,轻易得来的总会轻易失去,只有自己倾注了心血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要种上的山茶是一棵老树,工匠抬进来,玉梨便惊叹了一声。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山茶树,几乎与房檐齐高,树形茂盛,修剪得雅致,此时不是花期,没有花苞,但玉梨已经想象得到开满花朵是多么茂盛。
花树巨大又娇贵,玉梨没去帮忙,交给专业的花匠来栽种,她只在一旁看着。
玉梨向一旁的老园丁请教养护这棵树的技巧,老园丁看出她是爱花之人,如逢知己般说了许多,玉梨一一记在心里。
待山茶树栽好,天色也晚了。
玉梨今日牢牢记得,要去接谢尧,放下明月居的造景事宜,回了望云院,洗去一身尘土,待府里的工匠都离开了,才到二门去接他。
府里大动工,行路随处可见新翻的泥土,空气里有草木混着泥土的气息,工匠带来的三三两两的锄头靠在一起,热闹的田园场景霎时归于沉寂,只有静羽跟着她行路,略显清寂。
难怪谢尧想要她接呢,这府里除了明月居,其余地方确实太荒凉了些。
不过等这些草木繁盛起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玉梨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接到了谢尧。
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襕袍,一看到她,眉眼的冷意就化开,抿着唇勾了下嘴角。
玉梨迎上去牵他的手,与往日不同地,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扣。
玉梨牵了,但心口砰砰跳得厉害,看也不敢看他,跟他说着今日的事,牵着他往望云院去。
谢尧好似无所觉,只拇指轻抚她的手背。
望云院厅里已经摆好了饭,玉梨胃口很好,谢尧也吃得不少。
宅院里还乱着,玉梨没去散步,想找雪咪玩会儿,半晌没有找到她,静羽来说雪咪呆不惯这里,工匠们走后就回明月居了。
玉梨也就随它去了。
这院里摆设简单,玉梨无事可做,谢尧倒是找了一本书来看。
玉梨有点困了,但又担心像昨晚那样,先睡了被他弄醒。
她让人打了水来,沐浴了,穿着寝衣出来,朝谢尧走来,谢尧看见,放下了书册。
“我想睡了。”玉梨对他说。
谢尧盯着她不语,没有让她先睡,也没有说要她等他一起睡。
可他看她的神情,绝不单纯。
“嗯?”谢尧不咸不淡出声,始终凝视着她,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偏不戳破。
玉梨想说的话不好开口,对他的态度有些着恼。
玉梨深吸一口气,快速说,“你要那个的话就早点。”
玉梨说完转身就走,快得像逃离什么似的。
谢尧静坐未动。
过了片刻,内室传来玉梨的最后通牒,“我真睡了哦。”
颤颤的,没有丝毫威慑可言。
谢尧唇角轻勾,让人打水来,快速沐浴了,掀开床帐,玉梨平躺在里侧,眼睛闭着。
谢尧站了一会儿没动,玉梨似是被他看得受不了了,睁眼看过来,一看见他,脸色倏地红透,侧身向里,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谢尧洗了身,也没穿上衣服,就这么站在床边,肩头还有没擦净的水滴。
第23章
玉梨被掰过来, 按进怀里,还不肯睁眼看他。
“生气了?”谢尧含着她的耳垂,哑声问。
玉梨想说她没有生气。她哪敢啊。
“不是你邀请我的么?”他轻笑道。
还不是怕他半夜把她弄醒, 玉梨这下真有点气了。
她缩着不配合他,他只稍稍用力,就掰开了她的腿。
寝衣还没褪去, 她已经湿透,她有些疑心谢尧是花场常客,不然才跟她两次, 怎会如此娴熟。
房中又是灯光大亮,谢尧掀开床帐便没再放下,她的每一根发丝, 每一颗细汗都纤毫毕现。
玉梨想了下,他这点儿癖好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她自己因为原著剧情影响大惊小怪了。
她摒弃那些矫情, 放开心防,任由谢尧施为。
在他进行下一步时,主动睁眼看着他。
她很聪明, 知道他要什么,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他把她占有。
他想要什么, 她都会纵容他,这怎么不算爱呢。
谢尧似是笑了笑, 脸上的光影晃动起来, 眼眸忽明忽暗, 钝化了些锋利。
玉梨看他应该是满意了,偏开了眼,没再看他。
谢尧俯身来把她抱着, 亲她的眼,亲她的唇,感受她的细微反应。
玉梨轻喘低哼,水眸如丝,渐渐他觉不够,想听她高声些,但他还分辨不出她是欢愉还是痛楚,只能暂且多试试她的反应。
玉梨只觉今晚谢尧兴致很高,她困得差点睡着,两次被他弄醒。
最后他抱她去清洗时,她在他怀里就睡着了。
秋雨淅沥。洒在碧绿山茶树叶上,泛出油亮光泽。
檐下雨丝成线,砸在青瓷鱼缸边上,水面上雨点打下的涟漪晕开圆圈,里头的扇尾金鱼缓缓游曳,仿佛安之若素。
玉梨和喜云打着油纸伞,嬉闹着从垂花门走进来,方才玉梨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屁股墩儿,喜云憋了半晌,现在才笑出来。
半个月过去,谢府的造景已经完工,玉梨每天都要出去巡查一遍,看看哪棵树多长了几片叶子,哪棵草又黄了几片叶子。
今日秋雨下来,宅子里的景致十分清新,她不由得多看了会儿。
“摔疼了吗,要不要用点药?”
玉梨在屏风后换衣裳,喜云在外面问。
“不要紧的,一会儿就好了。”玉梨回她。
“这树啊草的,哪能长得那么快呢,况且院里有园丁时时照看,夫人还是莫要天天去看了。”喜云劝道。
玉梨在屏风后,看不见摔伤的地方,但感觉是有些疼。
她擦了擦身,换好干净的衣裳。
“反正无事可做,就当闲逛了。”
喜云:“夫人要是想看,咱们出府去吧,我听说京城里头,有好多漂亮的园子呢,有个碧游园,天下闻名,来京城的人都会去上一遭呢。”
玉梨静了片刻,“算了。我不喜欢出门。”
喜云觉得不太对,没再劝。
玉梨换好衣裳出来,坐在门内赏雨。
院子里除了山茶和鱼缸,还做了八尺高的石雕假山,是仿的华山,横侧相看各不同,可天天对着看也腻,山茶树种下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
养园子是急不得,玉梨也不是没有耐心,她只是宅得久了,感到无聊罢了。
辞职躺平,不用担心生计,养猫,种花的愿望都实现了,她没有不满足的。
但人总是贪心不足。
她宅得久了,开始想要前世奢望过的那些东西。
但她也只敢想想而已,最近的日子挺平静的,谢尧对她也很温和,情绪也稳定,夜里偶尔放纵,也总照顾着她的感受,她才不要去自讨苦吃呢。
秋雨下了整日,玉梨撑着伞去接谢尧,没走两步他就看出了她行路异常。
玉梨老实说是逛院子摔了。
谢尧知道她每日百无聊赖,就喜欢逛宅子,冒雨也要去。
他没说什么,走出伞下,半蹲在玉梨面前,“上来。”
这是想背她,玉梨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想上去。
谢尧嗯了一声,不容她拒绝,玉梨伏在他背上,任他背着回了明月居。
其实摔得不重,不按到就不会疼了,但谢尧看她吃饭时坐立难安,吩咐人拿了药来,睡前让她趴在床上,要给她按揉。
先前他们有过玉梨趴着的时候,但这跟做那件事的时候不一样,玉梨很害羞,把脸埋入被衾里。
谢尧褪下她的裤子,果然见到她右边青了一大片。
谢尧两膝分开跪在她腿侧,手指抠了药膏涂在她皮肤上。
冰凉的药膏激得玉梨颤了一下。
她埋在被衾里,谢尧看不见她的脸。
他轻轻给她抹开药膏,用掌腹按揉,不一会儿那一团就发热了。
玉梨静静趴着,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但谢尧听得见她呼吸紊乱。
“疼了?”
“还好。”玉梨回答,嗓音沙哑。
谢尧喉结微动,忽然抬高她,垫了厚枕在她下面。
玉梨惊呼了一声。
“垫高些,看得清楚。”
谢尧的声音暗沉,好像不那么简单,但她伤着,不能碰压,他向来体恤她,不会这个时候胡来。
玉梨趴回去,“嗯。也不怎么严重,快点吧。”
谢尧静默,手掌再次贴上来,轻轻按摩。
……
第24章
谢尧见她放松, 指尖游走,专心检查她不太显露的伤处。
往下碰到柔软的红。
那触感和色泽让他呼吸微凝。
他忽然碰上一处,玉梨猛地一颤, 发出一声低叫。像是伤处有些疼,又有些不像。
玉梨忽然躲避,反抗他的触碰, 力气出奇的大。
谢尧抬腿压制住她,俯身下去,双手攥着她的手腕, 一手紧捏住,按在她头顶。
玉梨已经动弹不得,他松开她的手腕, 翻过她的脸,亲了下她的眼。
“睁眼看我。”
玉梨不敢不从。睁眼眸光破碎。
玉梨也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很陌生的失控感, 像是血液逆流,将她的五感淹没。
玉梨绷紧身躯抗拒,让他别动了。
谢尧顿了顿, 并未听从。
玉梨慌张不已,她是个喜欢按部就班, 不喜欢超出预期的刺激的人,好的坏的都不喜欢。
或许是多年乏味生活导致, 她想要一切感受都在可控范围内, 平平淡淡的, 一旦有陌生的体验,首先带来的不是新奇,而是不安全感。
她的不安很明显, 谢尧很快感知到了。
谢尧顿了顿,终究松开了她。
玉梨如蒙大赦,深深呼吸平息心跳。
谢尧真拿了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拭,她向床里挪去,几乎贴上床栏,趴着缩得紧紧的。
谢尧灭了灯,躺在一旁,没有跟她有肢体接触。
“可好些了?”谢尧忽然转头来问,嗓音低哑深沉。
“嗯。”玉梨弱声道,仿佛真是很不舒服。
谢尧没再说话,只嗯了一声。
两人静静躺着,玉梨很快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听得她呼吸均匀,谢尧才翻了个身,于黑暗中默默注视她良久。
天还未亮,谢尧便独自起身,亲了亲玉梨的额头就离去了。
玉梨睡到自然醒,坐起来,屁股比昨天还痛了些,她缓缓下床,喜云就进来了。
今日雨停了,但她不能走得太久,没去巡视她的园林。
喜云看出玉梨有些无聊,想她不出门大概是碍于见不得光的身份,也不劝说,想法子给她解闷。
“夫人不是想学写字么?不如让静羽去把闺塾师请来,好好学一番。”
玉梨眼前一亮,对,她还有想学的东西,好多呢。
于是玉梨让静羽请了闺塾师,不止学写字,还学画画。
玉梨学上了劲儿,每日进步一些,颇有成就感,日子又过得热闹起来。
喜云从前跟着县令千金,也见识过一些后宅闺阁的乐事,跟静羽商量过后,去给玉梨寻了些话本来看。
话本良莠不齐,对阅文无数的玉梨来说,只是打发时间。
直到喜云提议请戏班子来唱戏。
玉梨想到了前世想去但没去成的演唱会,她来了兴致。
“有没有那种,歌喉一绝,闻名天下,长得绝美,好多人为了听她唱歌挤破头的女歌姬?”玉梨对喜云道。
喜云对此没有头绪,告诉了静羽,静羽听了脑中有了人选,但不敢提。
夫人说的,只有平康坊那样的地方才会有。
她相信夫人只是寻常好乐而已,但联想到主子生母的出身,静羽半个字不敢提。
喜云跟静羽说了之后久无回音,向其他人打听了,才知京城是有一位众人挤破头都想听她唱一曲的歌伎,顿时来了精神,想谢公子拘着玉梨已经是对不起她,满足一下玉梨的小愿望应该不在话下,遂在谢尧在时,装作无意与玉梨谈起。
“夫人前几日不是说想听曲儿么,我听说京城有位歌伎歌喉了得,如今在京城红极一时,连胡叔他们都听过其名,不如让公子带你去看看。”喜云自知有些逾矩,但面上装得镇定。
在一旁还没走的静羽惊出一身冷汗,看着无知无觉的主仆二人,再看看主子,最后落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喜云脸上。
谢尧默了片刻,看向玉梨。
玉梨是真想去听啊,前世她是音乐不离身的人,每天上下班,地铁里挤得拿不出手机来看时,就靠耳机里的音乐抽离现实片刻。
“可以吗?”玉梨满是期待,但也做好了被谢尧拒绝的准备。
“那个地方你去不得,可把人请来府里。”谢尧道。
玉梨更想出府去听,毕竟听演唱会不只是听歌手唱歌,还需要那热闹的氛围感,要是把人请来,台下观众就她一个,该多尴尬无趣。
但喜云开心地拉着她笑,似乎谢尧能答应把人请来更珍贵。
玉梨最终也没说什么,笑着对谢尧道谢。
玉梨和喜云都开怀喜悦,只静羽不着痕迹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25章
歌姬莺娘来的那日, 玉梨做了些打扮,生怕对方对着她一人表演会觉得乏味,把府里所有的女眷搜罗起来, 凑足了二十来个听众。
临时的舞台搭在湖边,是莺娘的人来指挥的,挂了彩绸, 秋风一吹,飘飘扬扬的,颇具柔美风情。
玉梨提前问了谢尧, 想让他也来听,他只说若忙完会回来,让她不必等候他。
玉梨就当他不会回来, 准备好诸多事宜,安排了许多吃食, 长凳小桌, 舒舒服服吃着零嘴,等着莺娘登场。
月上柳梢头,女乐伎陆续登场, 在台上摆出了阵仗,又等了一刻钟, 才有一顶小轿穿过稀疏树影来到台后。
玉梨险些伸长脖子,千呼万唤中, 莺娘的丫鬟打开帷幔, 一身素白衣裳的莺娘缓缓走出来。
玉梨坐在一丈外的第一排, 左边是端坐的静羽,右边是跟她一样磕着瓜子的喜云。
再往外全是一张张翘首期盼的年轻红颜,莺娘顿了顿才走到台前, 朝着明显是主人的玉梨微微福身行礼。
玉梨放下瓜子,坐直了些。
乐声起,莺娘开始唱起坊间流传的她最受欢迎的曲子。
她一开口,玉梨便哇了一声,被她的轻灵的嗓音,又自带情痴的唱腔击中,心里酥酥麻麻的,如听天籁。
时下的曲子咬字婉转,拉得很长,玉梨听不太懂她的唱词,只隐约猜出是闺怨类词作。
因她唱得实在妩媚,起承转合,从相识相知,到分别,最终郎君变心的哀戚,一曲唱罢,玉梨仿佛随着她经历了一场爱恨别离。
曲声罢,玉梨没忍住大声叫好。
莺娘没有多大反应,直到静羽示意人打赏,莺娘接了一托盘的赏银,递给丫鬟,走下台来对玉梨道谢。
玉梨这才看清,对方不施粉黛,凤眸微挑,与方才歌声里凄苦痴情的形象截然不同,像是清冷高傲的性子。
莺娘看清玉梨,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
身为如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歌伎,她身价极高,一晚的演出能为春宵楼里挣得巨款,能请得动她上门的,要么豪掷千金,要么以权迫人。
今日她来时,被特意叮嘱,要妆扮素雅,最好是不施粉黛。莺娘素日最爱浓妆,最好是艳光四射,让捧场的客卿移不开眼,满京城的文人骚客也颂赞她的艳丽,还是第一回有人要看她素雅。
莺娘只当是附庸风雅的装人相,以为少不得要应付明里暗里的倾轧,没想到是如此宁静的宅院,做东的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夫人,这位是莺娘。”静羽朝玉梨介绍道。
莺娘朝玉梨福身,“宋夫人。”
玉梨看着她,满是欣赏和热情,让看惯了形形色色龌龊目光的莺娘大为不适应。
玉梨还有些拘谨,“莺娘能不能再唱一曲?”
看玉梨抿唇许久提出这样的要求,莺娘当即应下,她来时还以为会被灌酒,没想到是这样,古怪的场合。
莺娘又返场唱了一曲,动了些心思,没唱花楼客人爱听的闺怨曲子,唱了喜庆些的曲子。
唱完后,玉梨仍不过瘾,莺娘看出她想听的不是这些,问,“夫人想听什么,哼唱出来,或写下词来,没有莺娘唱不好的。”
玉梨眼睛一亮,“你的音色空灵,又天生含情,特别适合唱红楼!”
莺娘不知道红楼梦。
玉梨歌喉不好,只是喜欢跟着音乐哼,哼了两句枉凝眉给她听。
莺娘一下便领悟了,但天色晚了,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接续出完整的曲子。
玉梨来了兴致,让人取来笔墨,把枉凝眉的词凭记忆写了下来。
莺娘看了词,顿了顿,扫完字句,心道是寻常闺怨爱情曲,玉梨停了停,又把葬花吟的几句写了下来。
看到最后的“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莺娘几乎以为这是专为刺她而作的词。
但玉梨面色寻常,还带着期待的笑意。
莺娘心中震动,面上丝毫不露,接过两张纸,朝玉梨行礼后便离去了。
莺娘走后,玉梨仍沉浸在乐声中,歌兴大发,哼着现代几位天后的大作回了明月居。
时候已经不早了,玉梨本以为今晚谢尧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走进卧房,就看见他斜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听见她回来,才睁眼看她。
他双眸沉沉,盯着玉梨不放。
玉梨走过去问他,“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
那就是等了她一些时候了,玉梨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不来找我?”
谢尧不答,把她拉过来拢进怀里。
“如何,唱得可合你意?”
问到这个,玉梨顿时眼前一亮,拿开他的手,侧身看着他。
“很好听,简直是天籁!”玉梨把莺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从唱腔咬字,到吐息音色,夸了个遍。
显然她不是没听过好的,而是嗜好乐声,听音无数,才有这些见解。
“莺娘堪称大师!”末了玉梨道。要是在现代,学一些流行唱腔,或是给人唱和声,必定迷倒一大片听众,用不了多久就是天后级别的歌手,加上她的身段样貌,努力一些,说不定能成影视歌三栖巨星。
玉梨神采熠熠,仿佛发掘了至宝,爱不释手向别人大力推荐。
谢尧神情深邃,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她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应当也包括他。
谢尧把她拉近,衔着她说了很多话的红唇,轻轻碾吻,至她红唇润泽才放开。
玉梨没有主动抱他,她有些累了,想早点睡。
谢尧松开她,玉梨跳下去,进了净房沐浴去了。
一夜安眠。
玉梨第二日早早起来练字,昨晚在兴头上,给莺娘写下的词,当时不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满页的字真是难看极了。
她又不是文盲,写成那样,恐怕给莺娘留下不好的印象。
玉梨每日练字也就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在闺塾师的指点下,已经算进步神速了。
今日忽然练个不停,喜云觉得异常,来劝她休息。
玉梨道:“我还有好多歌想让莺娘帮我唱呢,下次不能再写得那么难看了。”
喜云道:“我听说那莺娘子在京城是人人争相一睹芳容,但大多都是穷书生,写诗作词的也不少,恐怕她习以为常,更想要的是静羽给她的那些赏银,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劳累。”
玉梨从喜云的叙述中,听出了淡淡的鄙薄,停了笔看着她,“怎么会呢?”
仿佛听闻喜欢的偶像嫌弃粉丝送的礼物,玉梨有些不敢相信。
喜云察觉她兴致大减,忙道:“也或许她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乱猜的。”
玉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问喜云,“她是哪个戏班子的人,素日生活如何?”
喜云叹了口气,老实道:“她不是戏班子出身,是平康坊春宵楼的头牌歌伎。”
歌姬,歌伎,一字之差,区别巨大。
喜云又说了些坊间传闻的她的经历。
十二岁被卖进平康坊,被春宵楼老板发掘出歌喉超群,十五登台,十九一曲春宵调名动京城,渐渐名气越来越大,来京城的富商文人必要去听上一曲,久而久之只有权贵巨富能请得动她入府唱曲。
听得这些,玉梨已经无心写字,她搁笔良久,问,“那她接客吗?”
喜云虽然是小地方的丫鬟,但也是官宦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不会知晓勾栏的事,但莺娘名气太大,她在后厨仆役那听过。
喜云对玉梨道:“应该是接的,听说她的……初夜卖了千金。”
玉梨看着笔下的葬花吟,再没了动笔的兴趣。
难怪谢尧说莺娘唱歌的地方她去不得。
可她去不得的地方,有如此美丽的歌声,有美丽的女子日夜生活在那里。
喜云看她的兴致一扫而空,笑着安慰道:“她也没有夫人想的那么惨,现在她是名角儿了,连春宵楼的老板都敬着她的,众星捧月之下,兴许她也自得其乐呢。”
喜云印象中,花楼姑娘都光鲜亮丽,专会勾引良家男人给她们花钱,虽说被卖到花楼是身不由己,但鲜少有正经从良的,即便年老色衰嫁人,也朝三暮四,过不了多久安生日子,不值得多少同情。
比起同情莺娘,喜云更担心玉梨呢。
好在那日谢公子没来看,要他来了,动了心思,玉梨不知如何自处。
玉梨原本想念莺娘的歌声,觉不知肉味,现在知道了莺娘的身份,吃饭的胃口都淡了。
三日后,与莺娘约定的日子到了。
日暮时分,莺娘的小轿子就入了府。
还是湖边的台子,这次玉梨没叫丫鬟都来听,她写葬花吟只是一时兴起,也是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听了她的嗓音,第一时间想到了悲切又哀婉的红楼,简直是自找虐受。
现在想来,莺娘恐怕是不喜那样的唱词的,本来就过得不好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唱这诛心的词供人取乐,恐怕谁也不会好受。
玉梨打算听她唱完,让静羽打赏一番就把人送走,再也不要请她来了。
既然无法插手她的命运,她只能当缩头乌龟,不要看见为好。
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
光彩的舞台,被数不清的灯笼照得明亮,莺娘登台,就见台下只有一个观众。
玉梨独自坐在圈椅里,斜靠着,看似心不在焉。
她旁边放着一只小几,上面放着一支插瓶,盛了一枝粉色花朵,旁边的零嘴一口没动,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上次的灵动期盼。
她登台了还有不起兴的,莺娘不乐意了,偏要唱得她好好看她为止。
莺娘改了主意,让乐师不弹奏,她独声清唱。
悠扬含情的人声一出,玉梨便头皮发麻。
太美了,无法让她忽视。
莺娘几句就唱得她心房震颤,端起水来,想喝一口,看见台上的莺娘,再也移不开目光。
像是黛玉,但又不是黛玉,黛玉哀戚忧伤,是因注定了泪尽身死,可莺娘的葬花吟不是,她的歌声哀凉凄楚,但底色是有生命力的。
唱到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仿佛真有力量生翼而飞,可转到下一句——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情绪陡然一跌,又落回现实,最终以悲凉绝望收尾。
歌声歇了,莺娘合唇,见玉梨朝着她一动不动,微勾了下唇,可待她看清她,喘息未平的呼吸顿了下。
玉梨双颊垂泪,泪痕从眼底直延伸到下巴,一滴泪正滴到衣领上。
莺娘见过人间百态,还是第一次见被她唱哭的姑娘。
静羽按照玉梨先前的吩咐,把莺娘领到玉梨跟前,玉梨眼泪已经擦净,带上了笑容。
玉梨伸手去拿红布盖着的托盘,顿了顿,转而去抽出桌上插瓶里粉色的菊花。
用帕子擦净了花枝上的水,才递给莺娘。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玉梨看着她笑道,“这花送你。”
莺娘接过菊花,看着丝丝缕缕的花瓣,勾起了笑意。
静羽送上赏银,莺娘也接过了。
玉梨久久没说话。
“枉凝眉也谱好了曲,夫人还听么?”莺娘问。
玉梨纠结了一下,“可以吗?”
“自然。”
莺娘笑着回到舞台上,将枉凝眉唱给玉梨听。
枉凝眉唱无疾而终的爱情,玉梨倒没再伤情,只是先前情绪还在,加上莺娘唱得极好,玉梨被带入进去,又无端红了眼眶,用帕子擦了两次眼睛。
台子上下两人都沉浸在敏感音乐中,静羽转身离去,不期然见到湖边树影后立着的身影,旁边喜云朝她使眼色,静羽若无其事走过去,越靠近越感到一阵冷意,她不敢看主子脸色,看喜云眼珠乱转,不明所以,走过去和她站在一起。
谢尧从莺娘刚开口就来了,将莺娘唱的两首曲子听在耳中,也把玉梨的泪眼看在眼里。
一旁喜云半垂着脑袋,不住抬眼瞟他的反应。
喜云看不清他看着的是谁,她希望他看的玉梨,而不是台上那就算不施粉黛也媚态天成的歌伎。
枉凝眉唱罢,静羽要上前去玉梨那,谢尧转身离去。
“不必告诉她我来过。”他留下一句。
静羽好似猜到主子动气为哪般,想着待会儿提点玉梨两句。
喜云却皱紧了眉头,不让玉梨知晓,莫不是要暗中与那歌伎往来?
两首曲子唱罢,玉梨和莺娘虽未表现得多亲密,但互相已经把对方当作知音。
静羽打赏了之后,玉梨还不让人离开,拉着她讲枉凝眉背后的故事,莺娘也听得认真。
末了玉梨道,“这些曲子我只偶尔听听,并不是特别喜欢,我喜欢轻快一些的,能不能改日再请你来唱别的听?”
莺娘答应得爽快。
玉梨安下心来,歇了片刻才回明月居。
院子里灯光明亮,想来谢尧是回来了,玉梨进屋,静羽也跟了进来。
“夫人若是不喜欢今晚的曲子,下次莺娘来想听些轻快安宁的,可让她单独唱来听,那台子可还要?”静羽问。
玉梨停步,“等下次莺娘来了再说吧。”
玉梨说完就绕过屏风往卧房里走去,静羽停了片刻,玉梨又转出来,“公子还没回来么?”
静羽呼吸一紧,看向喜云,喜云也茫然。
最近谢尧几乎天天都会回来,玉梨都有些习惯了,今日如此晚了还没回来,大概不会回来了。
玉梨进了卧房,静羽有条不紊安排人帮玉梨沐浴。
喜云却始终不安宁,到底要不要跟玉梨说公子回来过,可公子说了不能让玉梨知道他去过湖边,那他去了哪里?
喜云忽然捏紧了手往外看,他不会是看上了莺娘,追去了吧!
第26章
莺娘乘轿出了二门, 下轿步行换马车。
丫鬟跟着走了几步,两人同时看见大门侧后影壁旁的几道身影。
他们隐在黑暗里,三个朝着当中的人躬身, 而那人衣袍偏浅色,面容隐在阴影里,察觉到她们的探看侧了下脸, 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莺娘忙收回视线,和丫鬟加快脚步上了马车。
马车顺利开出府邸,离开了谢府。
“吓死我了。这府里的主人到底是谁啊?”丫鬟惊魂甫定, 抚着心口怨道。
自从摄政王主政以来,当朝权贵连片倒台,如今能请得动莺娘的,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这府邸外围守卫重重,里头却宁静得说得上冷清, 绝不是正常的人家。
丫鬟只知道传话的人一来, 老板点头哈腰,一副狗腿样,把莺娘所有的演出和客人都推后, 也定要她来此。
只有莺娘知道,来的是宫里的人。
“管他什么人, 只要宋夫人喜欢我的曲子就行。”莺娘说着,把今夜得来的赏赐拿来细细数了。
很大方的数目。
“也是。”丫鬟也抿嘴笑, “希望这位宋夫人多多找娘子, 来一趟轻松又惬意, 打赏也丰厚,多好。”
莺娘也笑了笑。
却听丫鬟艳羡道:“这宅子可真大,就她一个人住, 没有婆母妯娌,真快活,外室能做到这份上,也是命好。”
莺娘却收了笑,“什么命好。金丝雀罢了。”
“金丝雀怎么了,我也想当,谁来圈养我啊。”丫鬟调笑。
莺娘嗔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苦楚。”没看她今晚听曲哭成那样么。
丫鬟来了劲,“她衣料比娘子的还好。”
“衣裳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想要也可以去买。”
“娘子吃味了。”
“掌你的嘴!”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
暗中窥视的人再次冒了头。
有人盯上谢府在谢尧的计划之内,近来他没有把行踪掩饰得十分严密,总有人会发现他的这处私宅。
只不过,因为五日内连着传出靡靡之音,被发现得提前了些。
方才得了有人窥探的消息,他就到了这门上,让人看清楚些。
至于那歌伎,算是歪打正着。
如今朝局已经稳定,昔日权贵已经不成气候,为民心所背,掀不起多少波澜。
他总要让玉梨以他的王妃身份出现,是时候开始筹备了。
只是今晚所见,让他的计划不那么笃定了。
“加强防卫,府里的安全不容有失。”谢尧向松鹤下令,就回了明月居。
明月居里一片漆黑,玉梨已经睡了,她的丫鬟向来被她纵容得懒怠,也早早灭了灯。
谢尧在垂花门下,像个不速之客。
“可要让静羽来把夫人……”
“不必。”谢尧丢下两个字转身走了。
月落日升,晌午过后,谢尧才空下来,问及玉梨。
得知玉梨一如往常,起床后逗逗猫,巡查一遍宅院的花木,接着回书房练字。
用饭之后歇晌,不用问也知下午定也是如此,只会在知道他会回去时,去厨房做些菜肴,而他不传话回去,她也不会问一句。
昨晚玉梨泪流满面,不住拭泪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谢尧的脸色冷沉着,一直没有好转。
神武军大将军崔成壁来商议北境柔然扰边之事,见上首的人翻折子的动作带着火气,不禁心里打鼓。
柔然盘踞中原北境多年,自当朝建立就一直是心腹大患,数年前的大战中,是当时年仅十八的摄政王带兵直逼其王庭,亲手斩杀了当时的柔然汗王。几位王子站出来议和,朝廷接受了。
蛮族无信义,背弃和书举兵扰边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当初那场仗崔成壁也在,他丝毫不怀疑谢尧能斩杀柔然汗王第二次。
不至于让他为此事动怒才是啊。
“如何,那些南衙军可有了战意?”
听得对方问话,崔成壁拉回思绪,“禀王爷,那些下层官兵倒是轻易能鼓动,神武军的小兵稍用激将法就能激得他们想去北境,可他们上头的卫氏一族倒是清醒,始终没有动静。”
南衙军由旧贵族子弟组成,曾经是当朝的精锐,不过多年未打过打仗,加上浸淫富贵,早已被腐化,原本在神武军前不堪一击,然而当头的卫氏滑不溜秋,在谢尧的兵马入城不久,便见势倒戈,抛弃了皇族,不要脸地融入了他的势力。
但谢尧从未把他们当自己人,打算趁着北境扰边,把南衙军派去平乱,消耗一些。
谢尧冷笑了一下,“卫氏家主老了,该换一个年轻些的上去了。”
崔成壁立刻明了,商议了几句有了计划。
按往常,谢尧还会过问些神武军的事宜,但今日商讨完此事,就没了下文。
崔成壁跟着他八年,随他一起浮沉历经生死,知道他眼下心里藏着暗火。
虽好奇是何事竟能让他憋着不发,但也识趣地没去触霉头。
但他熟知面前人的脾性,不是情绪无法自控,会无端迁怒于人的。
崔成壁笑道:“臣组了部将击鞠,王爷可要一起去?秋日天燥,泄泄火。”
谢尧默了片刻,点了头。
尘土漫天,健马来往,嘶鸣充斥耳际,呼喝喊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满是尘土和牲口味儿。
场上的人一张张脸被汗水浸透,透着健朗的红,谢尧纵马在先,后头两队红衣黑衣部众紧随其后,衣袍拉得横飞,跑出了战场冲刺的速度。
谢尧长臂抡起球杆,一声脆响,马球直飞,进了球囊,红方得筹,领先近五筹。
谢尧打马到场边,崔成壁也跟了过来。
“王爷怎么不打了?”
谢尧下马,侍人接过缰绳和球杆,谢尧脚步不停,“再打下去,孤立着不动,球自送到孤脚边。”
崔成壁笑笑:“王爷难得出宫一趟,他们都挤破脑袋想在王爷面前露露脸。”
谢尧勾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
谢尧走到场边,于棚下坐了,有人递来一张沾水的湿帕子。
谢尧垂眸看去,举着帕子的是一双嫩白纤手。
他侧过脸去看,女子将头垂得低,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耳垂上戴着一点朱砂色耳坠。
宫里原本只有静羽一个女侍人,后来静羽也消失了,摄政王身边没有女人,是朝臣皆知的事。
昨日他的私宅传出靡靡之音,今日便有人以美色来讨好。
谢尧瞧了她几瞬,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擦了手,再擦了脸。
帕子还染了香,有些熟悉的沉水香,夹杂了些暖暖花果香。
谢尧顿了顿,“叫什么名字?”
女子微颤了下,抬起头来,见到面前人的真容,眼里的不安化成惊艳。
送她来的人只说摄政王残暴不近女色,没有告诉她他长得如此俊美。
“奴婢冯沉月。”女子恭敬回道。
谢尧扫过她面容一眼,没再看她,转向崔成壁。
“谁让你送来的?”
崔成壁看不出他的喜怒,老实道:“那帮子旧贵族,垂死挣扎了,求个活命。臣想着万一有用呢。”
谢尧抬起眼皮,“收了多少好处?”
崔成壁笑容顿收,单膝跪下道,“王爷明鉴。臣绝没收受任何好处。”
谢尧没叫起,擦净了汗水,将帕子掷于案上,接过松鹤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大口水。
斜睨着地上的人,“那你说。孤如何处置。”
崔成壁看看沉月,脸皱了起来。
谢尧:“说真话。”
崔成壁这才沉声道:“世家如今已经逼入绝境,王爷若不开个口子,恐怕有人以命相拼,此人出身不低,世家贵女,就算不给名分,放在身边做个侍女也是好的。”
谢尧轻笑了一声。
崔成壁头皮发麻。
沉月适时跪地伏身道:“沉月不求名分,只愿为王爷侍奉起居,但有用处万死不辞。”
谢尧不置可否,站起身来。
看他起身要离去,崔成壁已经猜到他的心思,起身迈步跟上,低声说,“先留她一阵吧。”
谢尧:“依你。”
崔成壁又笑起来,“放哪儿去?”
“国公府。”
外人不知,但崔成壁却知道国公府是什么鬼地方,他已经预料到那女子命运,也不再多看一眼。
谢尧要离去,崔成壁忙差亲随把场上部众叫来送驾。
谢尧今日回来没有提前打招呼,且穿着与平日大不相同。
是一身红色襕袍,束了袖,靴子走路声音很大,玉梨已经准备用饭了,见到他怔了片刻,忙让静羽去厨下让人添碗筷。
雪咪从屋里飞快窜了出去,玉梨细细看他脸色,他双唇紧闭,看起来有些冷。
想他大概在外遇到了烦心事,玉梨唤了他一声夫君就没再出声。
谢尧走进房中,玉梨闻到淡淡汗气。想问他去做什么了,也没问。
谢尧看了她一眼,不急着用饭,让人打水来沐浴。
他沐浴少有要人帮忙的,往日都是在玉梨之后沐浴,玉梨在床上等他或是先睡了。
“我去帮你拿衣裳。”玉梨不好先吃饭,去了西次间给他拿衣裳。
谢尧独自进了净房。
玉梨拿了衣裳来,送到净房去,刚进门,被谢尧握住手腕。
玉梨手中衣裳落地,想去捡,被他按进怀里,按着后颈俯身吻下来。
他衣裳已经脱得差不多了。
玉梨闭眼,没有要退的意思,双唇相贴,玉梨忽然闻到一丝不属于他的香味。
她睁眼,手掌抵着他胸口,偏开头去。
谢尧僵住了。
玉梨看他,谢尧也直直盯着她看。
玉梨盯着他道:“有味。”
他确实出了汗,发丝又沾了尘土,不好闻。
谢尧放开她,“先去用饭。”
玉梨顿了顿,把地上衣裳捡起来放好才离去。
玉梨进了卧房,去床榻上谢尧素日睡的枕头嗅了嗅,只有清新的皂角香,她的那边也是。
那香味有些熟悉,她又去西次间,想把先前用过的香料都翻出来看看,刚打开匣子,想到昨晚谢尧并没有回来。
那味道不是在明月居染上的。
极淡,而且有沉水木香,还有甜甜的花香,是女子所用。
玉梨眉头动了动,很快又松开。
或许是她想多了,谢尧一生对原著宋宜爱而不得,从未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怎么可能在身上染上女子香味呢。
玉梨回到厅里等着谢尧出来一起用饭,近来她想着莺娘的歌声,有几日没有好好给谢尧下厨了,今日他忽然回来,没有事先招呼,她写字,又默写了很多歌词,也没给他准备合胃口的菜。
玉梨打算等他吃完,给他做些奶黄包。
谢尧出来,就见玉梨对着满桌子饭菜出神,少了素日的温柔恬淡,似有些淡淡愁绪。
听到谢尧的动静,玉梨回过神来,对他笑,“夫君饿了吧,快来吃饭,今日我有些忙,没来得及给你做些好吃的,明天一定给你做。”
谢尧凝视着她,神情莫测,嗯了一声,毫无笑意,可说冷淡。
玉梨笑容凝滞了一瞬,嘴角维持着弧度。
谢尧入座,一顿饭两人都吃得无声。
饭后,谢尧摩挲着茶杯,看着玉梨,“今日在忙些什么?”
玉梨回他,“在练字。”
就这一句,气氛又凉了下来,往常,玉梨或许会邀请他去散步,看看满园秋景,或许谢尧拉着她就往卧房去。
沉默不过片刻,玉梨笑道:“我去给你做些奶黄包可好?”
谢尧默了片刻才应好。
玉梨起身出门,眉头又轻皱了一下。
她在厨房逗留了不短的时间,端着刚出笼的奶黄包回来,谢尧却没在厅里。
她见书房的灯亮着,绕过山茶花树,走进去,看见谢尧在书桌前看她写的东西。
那些都是明日莺娘来,她想哼出曲调,让她唱来听的歌词。
有古装剧插曲,有天后的流行歌曲,还有搞怪的土味情歌,还有她爱哼来鼓励自己的歌,最多的是她喜欢的古诗词,豪放婉约都有。
想到土味歌词,玉梨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见谢尧盯着其中的诗词看,松了口气。
她放下奶黄包,谢尧却不动。
抬头看着她,问,“这些诗是你作的?”
虽然这个时空的人都没听过前世玉梨古代的诗词,但玉梨也不敢自居是自己作的。
“不是。我没那么有文采。”玉梨道。
“那是谁作的?”谢尧追问。
这可把玉梨问住了,她顿了顿说,“是溪合县的教书先生作的。”
谢尧看了她良久,目光落回纸张上。
玉梨的字迹比先前好了很多,可以说进步神速,但谢尧自小阅尽诗文,自然知道,这样的诗作绝非常人作得出。
溪合县的教书先生作不出,当今太傅也作不出,最有可能作出来的,是那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第27章
谢尧低首垂眸, 无人看得见他的神情。
玉梨看他冷淡疏离,那阵若有似无的香味又出现在鼻端,她想问, 到嘴的话却几次咽回去。
“你先去睡。”半晌,谢尧说出这句话。
平淡无有异常。
“这个……”玉梨看着犹冒着热气的奶黄包。
“快去。”
这两个字甚至算得上温和,但玉梨却觉心里一紧。
“那你也早点睡。”玉梨强撑着寻常语气, 笑着说完就离开了。
玉梨走出房间,去叫喜云让人打水沐浴。
玉梨沐浴完,卧房里仍没有人, 她坐了会儿,喜云进来了。
“公子呢,是走了吗?”玉梨问。
玉梨脸色透着苍白, 像是累了,又像是忧心着什么。
喜云握着她的手, “公子还在书房呢。怎么了?夫人可是跟公子吵嘴了?”
玉梨怎么可能跟谢尧吵架, 怕是她还没表示任何不满,谢尧的眼神就能吓住她。
玉梨觉得这一切可能跟那香味有关,她心绪有些乱, 而且或许是她想多了,不好跟喜云说。
“他或许累了。没事。”玉梨道。
玉梨睡下了, 却为谢尧留了一盏灯。
或许今日他真是累了,出了一身的汗, 看起来在外面做了耗费体力的事, 也或许遇到了难题, 不想将不好的情绪带给她,才不与她亲近。
玉梨睡得迷迷糊糊,但她知道, 谢尧一整夜都没有进屋。
天快亮了,到了他每日离开的时候,往常他都会亲亲她的额头,顶着启明星离开。
就算昨晚没走,现在也不会进来了。
玉梨这才沉下心,睡了过去。
睡到临近晌午,玉梨才醒来,用了饭。
玉梨想问昨晚谢尧什么时候走的,又怕喜云因此担心,静羽更是一早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愁眉。
好像又回到刚来这里时,明月居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包括玉梨自己,也很不安宁。
好在莺娘来了,唱了几首歌,玉梨就暂时抛却了那些不愉快。
今日莺娘来得早,没去湖边的台子,就在明月居的书房和玉梨一边说话一边唱歌。
除了她们两个,喜云也坐在一边,静羽则在稍远些的地方侍立。
玉梨手上拿着厚厚一沓纸,挑选出歌词来,让莺娘听她先哼唱一遍,再改编了,用她的唱腔唱一遍。
玉梨听她唱情歌听得如痴如醉,随便开口唱一句都像天籁,让人骨头发酥,心中发颤。
唱了一些,玉梨翻出土味情歌。
“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莺娘读起歌词,玉梨就憋不住笑意,“……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玉梨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莺娘看了前头觉得不对,和她方才看到的诗词简直是一个雅上青天,一个俗到地底。
见玉梨笑得弯了身,莺娘纳罕道:“怎么了,这词虽然俗了些,但里头意境奔放又自由,颇有大俗大雅之意。”
“是吗?”玉梨直起身,又翻了翻,翻出另一张纸,抿着唇递给莺娘。
“出卖我的爱——”莺娘念出第一句,后面的只用看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说。
玉梨捂着嘴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莺娘也噗嗤笑出来,看着玉梨,凤眸微挑,“夫人是故意为难我。”
“没。”玉梨摆手,“就是好奇,莺娘唱这样的歌会是怎样的情态。”
说完又笑起来。
莺娘颇有些无奈。
玉梨还不罢手,笑得磕磕绊绊把第二首哼给莺娘听,莺娘听了,当真唱给她听。
唱到“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终究是破了十年功,也笑场了。
两人相对大笑,书房里满是欢乐。
笑完之后,玉梨又翻出励志些的歌词。
“这首,是我常唱来鼓舞自己的。”玉梨把纸张递给莺娘。是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
莺娘没有贸然开口念,扫过一遍,道:“太白了,毫无意境,不如套马的汉子。”
被吐槽审美,玉梨也不恼,说,“我从前日子艰难的时候,就是唱这样的歌撑起希望呢。”
莺娘猜不透玉梨的出身,看起来是十八少女,却又似经历颇多,但又难得地保持着纯真,怪不得如此惹这家主人喜欢。
玉梨轻声把歌曲唱给莺娘听,莺娘静静听着,这样直白的歌,也被玉梨唱得十分动人。
大半个下午飞驰而过,玉梨要去厨房给谢尧做好吃的菜肴了,不得不放莺娘先走。
“莺娘明日有空吗?”玉梨问她,莺娘就知道该告辞了。
实际上只要玉梨想,静羽就会传话出去,宫里的人去春宵楼,莺娘就算没空也得来。
听玉梨如此问,莺娘想她大概连那男人的身份都不知道,顿时生了怜惜之心。
“嗯,明日有空。”莺娘道,就算没空她也可推了自己主动来。
玉梨笑起来,她在这个时空,虽然认真生活,但总有独在异乡的孤独感,遇到一个可以唱出故乡的歌曲的朋友,让她倍感亲近,恨不得把人留在身边,天天跟她说话唱歌。
莺娘要走了,静羽去取赏银,玉梨突然想送她些不一样的东西,让她坐一会儿,去了西次间。
她翻了翻箱奁,取了一面没用过的团扇,要离开时,看到装香料的匣子,停了步,一并带了去。
进书房前寻了个由头支开了喜云。房里只有玉梨和莺娘两人。
玉梨的团扇精美,是几月前出府,玉梨看中了没买,谢尧送的。
很是精美,虽不是极其昂贵,但胜在审美好,看得出是玉梨钟爱之物。
莺娘收下了,想福身致谢,玉梨牵她的手拉起来,“帮我看看这个。”
玉梨把她拉回座位,取出一块沉水香,给莺娘闻。
“莺娘见多识广,能不能分辨这香一般都是些什么人在用。”玉梨问。脸色比方才肃了些。
莺娘仔细嗅闻,看了会儿玉梨,道,“这香是极品沉水木所制,价比黄金,我见过的人里,也只有世家公子用过。”
玉梨抿唇,“若是还掺了些花香呢?”
莺娘怔了怔。
那定是世家贵女了。但这香向来存于内闱,有增情调氛之用,若是掺了花香,那场合应当更加私密。
莺娘确实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仅凭玉梨这作为和神色便猜到,玉梨或许终于发现,她并非她认为的良人的唯一的女子。
想到玉梨曾送她的那朵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花,莺娘不正面回答,而是道:“夫人可在意贞洁?”
玉梨不防莺娘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从前她倒是没想过,但直觉身为现代人的自己是不在乎的。
玉梨摇头。
莺娘:“夫人不在意贞洁,何苦为此烦恼来,要我说,男人的贞洁也同样不需要在乎,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康健和快乐。”
玉梨望着莺娘不语。
莺娘说得透了些,“若是他在外头有女人,大方些做主将人抬进府里,以退为进,让人心怀愧疚,能得个好情面,得些实际的好处,那才是我们女人的立身之本。”
玉梨这下听懂了,莺娘仅凭这香气便确认其中猫腻,劝她大方些,甚至把人接进宅子里来,明着送给谢尧。
玉梨的脸色白了,显然不能接受。
莺娘只当她年轻,未经世间险恶,不肯接受。
可她在深宅大院里,权贵圈子里见得多了,三妻四妾是寻常,养外室受人鄙夷,但也不乏有人偷偷养着。
莺娘见过楼里从良的舞姬,给权贵做妾,但自以为在对方心里独一份,恃宠而骄,最后惹得对方厌烦,被其主母无声暗害,最后被一张薄席裹身。
也见过主母不容贵妾,被家主整治,颜面尽失,她这个歌伎也遇到过来面前闹事的主母,只要她稍加手段,扮个清冷柔弱样儿,反是对方主母受责难。
更有甚者。莺娘想到一桩流传过的陈年旧事。
莺娘的心早已冷硬如铁,但她多想玉梨能一直纯真下去,可世事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弱势女子。
莺娘把这桩旧事说来给玉梨听,“很多年前,平康坊有个花魁容颜渐衰,为了寻个好的归路,碰上贵客就擅自不吃避子药,想着怀了孕,被收为贵妾。哪想连着怀了三次,都被客人弃如敝履,只好喝药打胎,第四次才终于成功。那贵客是流连平康坊的常客,给她赎了身,算是给了个归宿,却只是养在外头,和好几个女人一样做外室。她顺利生下孩子,在众多外室里撑到了最后,但十来年后,孩子都大了,只因贵客主家所不容,被男人亲手毒杀了。”
莺娘嗓音平和,似在说一个平常的市井故事,但玉梨却听得浑身起寒气。
她觉得莺娘写故事的天赋应当也不错。
莺娘看她神情,知道她对这样的事闻所未闻,笑道,“只是流传罢了,没有人亲眼见过,勾栏里头就爱说这些故事吓唬人。”
玉梨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仍没松开。
莺娘看玉梨性子,不是会恃宠而骄的,至少不会惹怒主人家,只是心里煎熬。
但煎熬过了,也就过了。
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无一例外都这么过来的。
莺娘还想说些什么,门外闪过人影,静羽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莺娘接过托盘,对着静羽行礼,静羽瞧着她,笑容很淡。
莺娘走了,玉梨在书房坐了会,日头西斜,她才匆匆往厨房而去。
玉梨做了谢尧爱吃的菜,在他平常快到的时辰备好了,在明月居花厅摆好。
日暮时,他踏着青石小径回来了。
玉梨站了片刻去迎。
他穿着香云纱襕袍,衣料漆黑透不出一丝光泽,他的脸色也是,看不出一丝情绪。
玉梨略有迟疑,但还是抬手挽上他的手臂。
谢尧脚步未停,玉梨却僵住了。
花香木香,脂粉香充斥鼻腔,甚至还与昨日的不一样。
静羽和喜云走出来,玉梨强自镇定,维持平常。
玉梨抬步进门,房中灯笼很多,把谢尧的脸色照得一览无遗。
玉梨看出他有罕见的疲惫之色。
玉梨坐在他身旁,习惯性为他布菜,谢尧仍旧会吃尽她夹去的菜。
谢尧吃得认真,看也不看她。
玉梨也自顾吃起来。
毋庸置疑,他接触了别的女子。
原来原著里对宋宜爱得要死要活的人,面对平淡的生活,也是会变心的。
她那个无良爹有钱了首先也是纳两个小妾玩,何况是权势滔天的他呢。
如果没有原著里的纠缠,他会有更多心思放在别处,即便不为欲望,也要为权力,作为摄政王,不可能只有她一个,还把她放在秘密的地方,不能显于人前。
莺娘的话言犹在耳,方才她还觉莺娘太过现实,现在想来,那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玉梨数着碗里的米粒,几乎难以下咽。
谢尧没有吃多少,玉梨也没有吃多少,玉梨先搁了筷子。
静羽带人送来清茶,玉梨捧着茶杯,心跳渐渐平复。
与其让谢尧把人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或是某一天突然把人带到面前,跟她说,这是我的妾,以后府里还是你做主,莫要争风吃醋,倒不如她大方些,做个贤妻,让他轻松享受,没有后顾之忧。
“夫君想纳妾吗?”玉梨道。
谢尧看向她,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何出此问?”
房中空气仿佛凝滞,玉梨一呼一吸都很艰难,她看谢尧神情深邃,不见喜怒,牵出苍白的笑,“夫君莫要多想,素日里夫君对我很好,我只是想回报你,就算你纳妾了,我还是一心一意待你。”
谢尧眸若暗海,忽然掀起波涛,“一心一意,却想我纳妾?”
玉梨感到一阵寒意,她转开眼,谢尧忽然抓住她手腕把她拉近,强迫她看着他。
玉梨察觉到谢尧动怒,他地位高,自是不喜被人揣度心思,更忌讳被人猜中了提出来。
或许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玉梨道:“是我僭越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手腕的力道大得发疼,玉梨一动不敢动。
谢尧手腕一动,把玉梨拉到腿上,双掌紧紧禁锢着她的肩背。
“说实话。”
靠近他之后,他身上的味道更加清晰,玉梨反感,双手护在胸前,不想挨着他,他加重力道,玉梨觉整个肩背和手臂都被压得生疼。
第28章
“你身上有脂粉味。”玉梨偏着头, 不愿看谢尧。
“这两日都有,夫君若是在外有别的姑娘,可纳为妾室, 不必藏着掖着来回奔波,我是体恤你,要是你想维持现状, 我也没有意见,往后都不提了。”
玉梨说完,以为他要么解释脂粉味的事, 要么就此揭过,当事情没有发生。
却听谢尧冷声问:“只是因为这个?”
玉梨感到他威严迫人,猜不到他究竟想什么, 嗯了一声。
谢尧细细看她的神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玉梨看也不看他, 眉头轻皱, 低声道:“放开我,疼。”
谢尧依言松开她,他眼眸深沉, 没有要多说一个字的意思。
玉梨从他腿上下来。
就这样吧,无论他是把人养在别的宅子, 或是纳为妾室,甚至以真实的摄政王身份, 娶为妻子, 她都无法干涉分毫。
谢尧和莺娘口中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是摄政王,而她只是个孤女,无法拿出主母的架子。
玉梨忽然想到莺娘为何跟她说那外室的故事, 或许在莺娘眼中,她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玉梨忽而被一阵悲哀淹没,没有回头再看谢尧一眼,走进了卧室。
谢尧看着她的背影,眼中聚集怒火,如何也压不下去。
今日有人把两个女子送到了这宅子外,他是闻到浓烈的香气,但看也没看就让松鹤送去国公府了。
玉梨闻到了,不质问,不指责,竟然首先想到的是让他纳妾。
好一个一心一意。
谢尧起身走出去,到了垂花门下,叫静羽跟上。
玉梨自窗缝里看见他离去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指时而捏紧时而松开。
望云院。
天色黑尽,院中冷硬无有景致,只正房亮着一盏灯笼,圈出一方极小的光晕,和明月居的亮堂天壤之别。
静羽已经知晓这般情形所为何事,进房后双膝跪下,对谢尧伏身叩首。
谢尧脸色冷沉,双手负在身后,“这几日,她都说了些什么话,可有提到那个人半个字?”
静羽回忆片刻回:“夫人并未提到旁人。只是今日,夫人和那歌伎单独说了会儿话,奴婢到时,只听到她提到一桩旧事。”
静羽顿了顿,将她在门外听到的莺娘所说一从良妓女的故事一字不差讲来。
房中已经够黑了,这故事讲完,静羽觉快被黑暗吞噬。
“她还说了些什么?”谢尧问。
他好似很平静,语调深沉,吐字缓慢,可说得上温和。
静羽伏身更低,“前头的话,奴婢没有听到。”
“喜云?”
“她被夫人支开了。”
谢尧忽而冷笑,“备马。”
平康坊春宵楼。
歌舞升平中乐声戛然而止。
莺娘被人从台上请下来,绕过后院,登上后院二楼,进了一个寂静的房间。
莺娘被引进去,就见春宵楼老板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而他面前坐着一人,莺娘不认识,但已经有所猜测。
她不敢看他一眼,快步走过去,跪在老板身旁。
莺娘化了浓重妆容,发髻如云,簪花佩玉,穿着也色彩浓烈,艳丽若夏日绚烂花海。
上首的人垂眸看着她,意味不明道:“莺娘子歌喉冠绝京城,孤今日才知,你说的比唱得好听。”
他自称孤,莺娘立刻确认他的身份,伏跪在地。
谢尧眼眸冰冷,如平湖冰封,语声却好似温和。
一旁立着松鹤和数个暗卫,静羽也随着来了。
谢尧示意,暗卫将老板嘴巴捂得严实,无声拖了出去。
莺娘见状微微发抖,不敢说一个字。
“说吧,今日单独与孤的夫人说了什么。”谢尧道。
莺娘没有立即开口,她猜想定是玉梨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是与他闹了脾气,他既然寻到这里来,定是不愿玉梨和他别扭,可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却对玉梨掌控得如此严密,到底是要什么……
“想得越多死得越快。”上首的人忽然道。
莺娘打了个寒噤。
“说。原封不动。”
莺娘开口:“宋夫人拿了香料给奴分辨,奴分辨出是上好沉水香……”
“奴问夫人可在乎贞洁,夫人摇头,奴说,夫人不在意贞洁,何苦为此烦恼……让人心怀愧疚,能得个好情面,得些实际的好处,那才是我们女人的立身之本。”
莺娘说完,顿觉自己犯了大错,她虽然是为玉梨好,但若摄政王对她正在情浓时分,她这算是挑唆他们的感情,而她错得多深,就看摄政王对她的感情多深。
“她如何回的?”谢尧问,声音还算平淡。
“宋夫人只是皱眉,没有说话。”
“继续。”
莺娘又把那旧闻详细说来,与方才静羽所说,只有数个字差别。
谢尧默了片刻,忽然问:“从何处听的这故事?”
莺娘:“奴进春宵楼时听楼里的人说的,不知何处传出来的,夫人听了很是惊愕,不敢置信,奴说是传言,楼里的人传来吓唬我等的。”
谢尧冷笑了一声。
莺娘虽然不知摄政王脾性,但这声笑让她浑身打了个寒噤。
听得上首的人缓声道:“那你可知,那外室的孩子,如今在何处?”
一旁静羽和松鹤呼吸微滞。静羽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松鹤也动了动眉头。
莺娘摇头。她自然是不知的。
谢尧最后问,“你大概早已猜到孤的身份,可曾泄露于她?”
莺娘道:“奴并不知公子身份。”
谢尧站起身,要往外走,“不必留了。”
莺娘还呆怔不明。
静羽忽然跪下,“主子,夫人与她约好了明日再见。”
谢尧脚步不停。
静羽再道:“夫人与她在一起时很开心,奴婢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怀。”
谢尧停步片刻,轻笑了一声,“连跟孤在一起也没有过。”
静羽僵住了,闭紧了嘴。今夜过后,恐怕有些事再难挽回。
静羽做不了什么,松鹤已经取出了黑色绸布,谢尧也走到门口。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莺娘忽然断续唱起歌来,嗓音哽咽。
谢尧忽然停步了,这歌,三年前他在溪合县那三日,听玉梨唱过很多遍。
黑绸绕颈,歌声断了。
“松鹤。”谢尧忽然出声。
松鹤立即停手,莺娘倒在地上,急促喘息。
静羽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明月居。
除了垂花门下的两盏灯笼,院里又是漆黑一片。
谢尧缓步走进院里,遮挡视线的景致太多,他无法一眼望进屋里。
他立在门下,望着卧房该在的地方,那里被茂盛的山茶树遮挡了大半。
是他夺她的手段强横,让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时,连问一句都不敢,直接听信旁人的话,要大方地给他纳妾。
是她还想着旧情,觉他有了旁人正好,不必只看着她。
是她在乎的太多,他在她心里连歌伎,畜生,花草都不如。
谢尧的胸腔在滴血。
阴暗血色里滋长出的人一朝浴月华,以为重获新生,却发现月光普照万物,而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微不足道么?
万物皆可微不足道,唯独他不是。
谢尧牵起半边唇角,朝阶下走去。
杀不得那歌伎,那畜生总可以死得无声无息。
谢尧绕过东侧游廊,背后的灯光渐渐远了,他推开最末的门,脚步缓慢,无声靠近那猫窝。
猫窝空着,谢尧转头,看见那猫畜生半趴在门边,正竖着脑袋盯视着他。
谢尧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到了雪咪身边,忽然极速蹲身,双爪如风抓去,抓了个空。
雪咪惊怒大叫,响彻黑暗,飞跳起来,落地后极快地窜了出去。
谢尧没抓住,顿了顿,追了出去。
雪咪不见踪迹,他走下东厢,走了两步,被山茶树枝勾着了肩头。
瞥见黑暗中有花锄闪着寒光,他挥开树枝,要蹲下身去拾那花锄。
忽然有暖光缓缓亮起,是喜云的卧房亮了。
谢尧僵住不动,几乎同时,正房卧房的灯也亮了。
正房大门从里拉开,玉梨穿着单薄寝衣快步走出来。
“雪咪?”玉梨朝着院子唤。
雪咪从假山下窜出来,跳到她脚边,又迅速往小亭子里走去,顺着花架爬上了亭子,停在飞檐上,注视着小院的一切。
玉梨走下来,见到树影旁的黑色身影,惊得一跳。
谢尧隐在山茶树旁,卧房微淡暖光在他脸上落下斑驳亮色,却照不亮他的眼眸。
玉梨站了片刻,跟他打招呼,“你回来了。”
不称呼他夫君,语调也冷淡。
树影里的人没动,玉梨也不过去,转身就进屋去了。
喜云出来,见了这一幕,心跳都快停了。
玉梨进了屋,但没关门,谢尧抬步进屋,合上了门,喜云也退回屋,把灯吹了,门也不关,等在门边。
听得谢尧进门关门,玉梨已经绕过屏风,往卧房走去。
刚进门,忽然被大力禁锢住,接着一阵旋转,被按到了门上。
玉梨低呼一声,手臂往外扩,想要挣开,分毫撼动不了谢尧的双臂。
“我有话唔——”玉梨开口,声音瞬间被淹没,唇舌被吮得发麻。
谢尧的味道浓烈,但更浓烈的是复杂的脂粉味,与傍晚闻到的又有不同。
玉梨心头火起,用力推他。
从前她推他,他都会罢手,今晚他似是发了疯,非但不松开她,反把她压得更紧,仿佛要把她压入门扇里去。
衣带一紧又松,谢尧空出一只手,扯下她的衣领,雪白肩头显露。
谢尧松开玉梨的唇,转到颈侧,轻咬在她颈脉处。
玉梨忍着没出声,浑身动弹不得,但唇舌空出来了,她喘息着,但语气坚定:“傍晚我说的话并非发自内心。我现在告诉你,你若纳妾或是碰过别的任何女人,就跟我和离,或者再也不要碰我。”
谢尧顿住,抬起头来,把玉梨的脸正过来。
玉梨毫不躲闪看着他。
谢尧神情凌乱,但还算正常。
玉梨大力推他胸膛,这次把他推开了。
玉梨眼中蕴藏着刚烈之气,谢尧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
他想到她曾违逆父母,上次甚至想举起瓷瓶打她爹,原来她温和纯善的性子之下,生着一身逆骨。
为了抗拒她不想要的,可逆世俗而为。
而她现在违逆他,不顾那污秽之人的世俗之说,是因她想要独占他。
“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她发丝凌乱,衣襟半敞,但望着他满目清透。
谢尧胸腔鼓噪,似有千百情绪交织,要破胸而出,他俯身去,再次把她强压在门上,含住她的双唇,将她的寝衣彻底扯落,往下吻去。
第29章
谢尧身上的味道混杂, 玉梨极度反感,手忙脚乱推他,谢尧纹丝不动, 还能空出手来解自己的衣裳。
他带了技巧抚摸玉梨,玉梨力气渐小,双腿软了, 往下滑去却坐在他顶起的腿上。
玉梨全然贴着谢尧滚烫的身躯,像被炙烤着,他的吻落在身上, 带了先前从未有过的力道。
他的作为太奇怪了,按原著,他没有碰过别的女子, 现在她怀疑他,他却不解释, 她顺着他, 让他纳妾,他动怒,现在, 她不让他纳妾,他却好似更加愤怒。
莫非她还在虐文剧情里, 要经历那些虐身虐心的床戏?
玉梨闪过一丝恐惧。
谢尧的亲吻有些疼,但并没有粗暴待她, 还是像往日那样做着前戏, 只不过急切了些。
“等等……”玉梨喘着气, 使劲推他。
谢尧手指下探,呢喃着她的名字,“玉梨。”
一旦想到他可能碰过别的女子, 玉梨无比反感,方才和他不欢而散,他二话不说离去,她沐浴,上床,等待许久时就已经想通了。
她是现代人,虽然不在意贞洁,但在意忠贞,只要是和她在一起,身心都得干净,要是觉得她不好变了心,也要在关系结束以后再去找下家。
而谢尧曾经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夫妻,那他们就是夫妻。
作为她的丈夫,别说他是摄政王,他就是皇帝,不,就是玉皇大帝,也只能有她一个!
玉梨缩着腿不配合,挣扎,拧他的背,拧不动,转而拧他腰侧。
双指捻起一丁点儿皮肉,捏紧转动,连拧四五下。
谢尧终于觉得痛了,停了手,仿佛才察觉玉梨的抗拒,看着她的眼神还有些茫然无辜。
“先放我下来。”玉梨怕惹怒他,软着嗓子说。
谢尧盯着她 ,在她锁骨下看见了红痕,是他弄的,应该很疼,玉梨眼眸含水,但神情平静,看起来没有生气。
谢尧收起腿,把玉梨放地上。
玉梨站好,捡起地上寝衣披上,谢尧近在咫尺,遮挡住后方房里灯笼,看不清神色,只看得见他抿了抿唇,想碰她,但收回了手。
谢尧一言不发。
玉梨自认方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怎么他一句也不解释。
玉梨心里恼怒,想要质问他,或是把他赶出去,但他今晚不太正常,有一些原著里的疯感,要是一个不小心,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玉梨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惹怒他,但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放下。
玉梨一边思索一边穿好寝衣,谢尧看着她一动没动,不穿自己的衣裳,也不走开半步。
玉梨在他赤身的身影笼罩下,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方才你去哪了?”
去杀人,杀猫,砍树。
不能说。
谢尧沉默。
玉梨也沉默了片刻,再吸了一口气,问:“你这一身的脂粉味到底怎么回事?”
“在宴席上染上的。”
“你跟那些……到什么地步了?”玉梨问这话觉得耻辱,但她不得不沟通挽救。
谢尧朝她走一步,“没有碰过她们。”
玉梨紧贴着门,“别过来。”
谢尧浑身发出森冷气息。
玉梨觉得呼吸艰难,又是害怕又克制不住反感,尽全力冷静下来,维持平常道,“不好闻,你先去洗洗吧。”
谢尧收起森寒,站了片刻,朝玉梨走近。
玉梨已经退无可退。
谢尧轻轻抱她,玉梨仍后仰偏头,抗拒和他亲近。
谢尧垂首,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可能碰别的人,要怎么才信我。”
“我信了。”玉梨道。
谢尧僵了片刻。
玉梨偏着头,神情里满是疲惫。
“你去沐浴吧。很晚了,我困了。”
谢尧顿了顿,松开了她。
净房水声阵阵。玉梨躺在床上,侧身向里。
她确实很疲惫了,但她睡不着。
谢尧是否有别的女人暂且不论,这两日他的反常让她不安又失落。
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开始,她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而今夜他的忽然离去,竟让她有了被抛下之感。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前世经历过不少挫败,她自认已经修炼得情绪稳定,不会对别人的情谊和自己的前途寄予期望。
可这两日见到他之后她的喜怒全系在他身上,让她有对自己的情绪失去掌控的慌张感。
今晚他信誓旦旦说没有别的女人,玉梨却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一直处于弱势,可说是任他摆布,他就是要齐人之福,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转念一想,谢尧如果有了别的人,或许会腻了她,她若是离开,他是不是不会追来了。
想到这,她无比庆幸一直以来没有全盘接受谢尧的圈养,没有被养得懒惰,要谢尧真有别的人,她可以离开,她有能力养活自己,她不必顶着这样恶心的耻辱过活。
谢尧沐浴很久,玉梨已经想到了离开后去哪里,做什么生意。
玉梨虽给谢尧留了盏灯,但她放下了床帐,面朝里,缩着身子。
听得谢尧缓步走近,她尽力让呼吸平稳,好让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她不想面对他。
感觉到谢尧坐在了床边,但没有灭灯,玉梨提起了心。
玉梨的呼吸有凝滞,虽然只是那么一息,但谢尧知道了她没睡,在努力装睡。
谢尧躺下了,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慢慢挪过去,与她相贴。
“洗干净了。”他紧贴着玉梨的背,嘴唇贴着玉梨的耳垂,“闻闻我。”
玉梨僵了片刻,呼吸沉了,“我困了。”
谢尧停滞了片刻,玉梨手肘后移,顶着他的胸口。
“快睡吧。”她含混道,仿佛真是困极了。
玉梨说完,感觉到他身躯没再压过来,温度也渐渐凉下去,终于是移开了。
玉梨如释重负,尽全力让脑子平复,数着呼吸准备入睡。
忽然听得谢尧起身,下床,灯灭了,他人也久久没再上床。
挺好的。他要是腻了她,厌了她,她离自由就近了一步。
刚开始肯定会不习惯,但她有挣钱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吃苦,迟早能买上自己的房子……
玉梨脑中混乱,捏紧被角,翻了个身。
临近中秋,外头月光很亮,能看见空空的床铺。
玉梨躺平了,让自己别去在意。
她刚酝酿出睡意,床帐一颤,漆黑的人影将微弱的光亮隔绝。
玉梨本能地感到危险,大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刚要松口气,被子外的手腕忽然被他捏住。
接着手里一凉,被他塞进一个东西。
玉梨下意识要丢开,谢尧不由分说裹住她的手,和她手里的东西。
玉梨丢不开,更抽不出手。
手里的东西长长的,闪过雪亮的光。
“什么东西?”玉梨挣动手指,无法挣脱分毫。
谢尧把她拉起来,玉梨坐着,他跪坐在她面前。
“刀。”他喘息道。
玉梨惊恐万分,仰首看去,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仿佛照不亮的黑暗,只看见月光斜照的轮廓,苍白而颓丧,可他眼中,闪着狂热和冰冷交织的锐光。
玉梨遍体生寒,吓得发抖。
“若是还怀疑我。往这里捅。”谢尧道。
语气可说平淡温和,但在幽黑夜色中,仿佛狂魔低语。
短刀的寒光对着的是谢尧的心口,玉梨拼命后退,谢尧双手紧握她的手掌手臂,往前一寸寸拉。
“我相信你,停手!”玉梨急切大呼。
“是么。”谢尧力道不减,往前不停。
“是啊,快放手!”
刀尖不停,碰上了谢尧的衣裳,玉梨吓得要哭了。
“住手啊,杀人是犯法的!”玉梨喊道。
刀尖抵上了皮肤,但他终于停手了。
玉梨双手死死后拖,生怕他忽然一个用力,刀子扎进他胸口。
“死不了。”听他缓缓吐出三字,双掌又紧了。
“救命!”玉梨浑身汗毛倒竖,惊恐大呼。
仿佛这刀尖对着的是她,不是谢尧。
谢尧没再动。但也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玉梨激动大呼:“不死也是故意伤害!要坐牢的!”
谢尧平静述说:“你我之间的事,我不会报官。”
“不要不要!我不要伤人,不要杀人,放开我,求你了,我不怀疑你了,我信你,我不要家暴,不要让我犯罪啊!”玉梨哭着喊道。
谢尧僵了片刻,终于松动了。
玉梨挣出手来,寻着空隙,直起身越过谢尧,用尽全力把那刀往外丢去。
接着飞快下了床,去点灯,拿着灯台走近。
烛光还未平稳,她站在谢尧面前,深吸一口气,掀开他的衣领,往下拉开,看见一点血红。
谢尧胸口起伏,血色渐渐洇开,只是刀尖刺破了一点皮,但玉梨见到血就犯晕。
疯了吧!疯了吧!
玉梨面带恼怒,看向谢尧,却见他望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喉结滑动,张了张口,也没说出什么来。
看起来平静无辜,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疯的事。
让玉梨觉得她大喊大叫,又哭又吵,她才是疯的那一个。
玉梨把骂他的话咽下去,转为关心,“流血了,要不要请大夫?”
“没事。”谢尧一开口,眼神立即又变得深邃,不露情绪。
玉梨也冷静下来,那伤口确实不重,只是划破了皮,已经没有出血,应当过两天就能愈合。
他想伸手来拉玉梨。
“别动!”玉梨对他大喝一声。
谢尧胸口起伏不定,却没再动。
不等他反应,玉梨提着灯盏,在地上搜索,把那短刀找到,又找谢尧要来刀鞘,扣好,放得离床铺远远的。
玉梨做好一切,听得外头有人扣门,玉梨又走到门边去。
是喜云听到里头动静来关心。
“夫人,你还好吗?”喜云声音颤抖。
玉梨开了门,对她笑说,“没事了,快去睡。”
喜云一步三回头走了,玉梨回到卧房,谢尧还坐着,她下意识瞥了一眼那短刀。
没有动过。
她心跳渐渐平复,深深呼吸几口气,后知后觉额头发凉,才发现身上几乎被汗水浸湿,方才恐惧又惊慌,现在松了一口气,浑身都没了力气。
谢尧一直坐在床沿看她,看不出情绪,但看样子不会再发疯了。
玉梨这才往谢尧走去。她走到床边,轻声对他说,“很晚了。我相信你,这事以后都不提了,快睡。”
谢尧不动,玉梨心里叹气,抱着他,夸张地闻了闻他的脖颈,“皂角味,香香的。”
谢尧抬手抱住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嗯了一声。
玉梨精力彻底耗尽,复杂的思绪都抛诸脑后,然而脑子一空,她更睡不着了。
方才一闪而过的原著的一段剧情清晰起来。
在原女主宋宜逃跑三次,身边的人都死绝之后,她仿佛没了心气,不与谢尧作对,顺从他,接受他的好与坏。
于是谢尧以为她认命了,也软化了,为了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在一次刺杀中故意受伤,想引起宋宜的恻隐之心。
可宋宜看他受伤,又生了逃走的希望,装作担心他,照顾他,在谢尧的药里下毒,之后趁机逃跑。
谢尧中毒,再次捡回一条命,撑着虚弱的身躯,去追查宋宜。
宋宜被他找到时,看着他虚弱的面孔,流泪大笑着问他,“你怎么还不死?”
于是谢尧把刀给她,拉着她的手捅了自己一刀,“孤杀了你的旧情人,你杀了孤三次,扯平了。”
宋宜又哭又笑,大骂他疯子。
玉梨看文时觉得疯批互虐太带感了,可是现在她觉得,他们都好可怕好可怜。
她想问问作者有没有心,为什么要塑造这么疯又这么惨的男主,为什么要让女主遇见疯批,让本性善良的她被迫做出杀人之举。
当然玉梨更关心自己的命运,谢尧忽然发疯,固然跟她有关系,可是谁会因为妻子闹别扭就让她捅自己啊!
他真的没有精神障碍么?
玉梨于黑暗中睁眼偷偷看谢尧,他闭着眼,没有跟她有肢体接触,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紧抿,鼻梁和唇线都堪称完美,眼睫浓密,下颌不窄不宽,光看这侧颜,完全想不到会是一个疯子。
玉梨不由得恍惚。
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到底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被剧情控制的傀儡。
第30章
天将亮时, 谢尧照常起身,如往常那般来吻玉梨的额头。
玉梨睡得很浅,一下惊醒, 熹微晨光中,只看见谢尧的侧颜一闪而过。
霎那间看见他眼里有些红,很是疲惫的样子。
玉梨决定像往常一样不做什么, 就当昨晚的一切是一场混乱的梦,以后的日子更仔细些,不去扰动他的情绪就好。
过了一会儿, 玉梨复盘昨晚的冲突。
谢尧明确否认了他碰过别的女人,可她先入为主,就是不信。
像是认定了他有小三, 反感他,冷淡待他, 一副他说什么都不听的样子, 这简直是在他雷点上蹦迪。
对于一个本来就疯的人,做出让她捅他的事情,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但玉梨还是觉得自己很冤。他为什么不解释得多一些, 就那干巴巴的几句话,她情绪上头, 信了才怪。
他说是在宴席上染上的,如果是富商谢尧, 与人应酬, 人情往来或许真无可避免, 可他是摄政王,有谁能迫他和女子接触?
还连着两日,在她明确提出之后, 晚上又带着那味道回来。
现在看来绝对是误会,他本性没变,还是那个对她爱而不得的疯批。
这两天以来,她的患得患失都成了笑话。
产生这样的误会,症结在他瞒着他的身份,让她觉得他说的话都不十分可信。
原著里,宋宜第一次逃跑,被布下天罗地网抓回来,就知道了他摄政王的身份。
宋宜不畏强权,对此不屑一顾,这身份也就是限制她自由的一重buff,可玉梨已经不会逃了,为什么他还要瞒着她。
如果他把身份摆明了会如何呢,她会不会得被迫住到皇宫里去。到时候更多人盯着她,可以自己做主的空间更小,一定没有现在的小日子好过。
玉梨想了想,还是当不知道吧,还得多顾着他的情绪,亲近他,哄着他,不能让他犯病。
玉梨清醒了,昨天晚饭没吃多少,加上一夜消耗太大,饿得发慌,她早早起来,喜云很快进屋来了。
昨晚的动静确实很吓人,先是谢尧带着怒气忽然离去,半夜又带着阴气回来,屋里又是碰撞,静了许久,忽然又是玉梨的喊叫,喜云壮着胆子来问,虽然玉梨看起来寻常,但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
玉梨安抚她几句,自己也觉无力,她换衣裳时,只在颈下看见几点红痕,看起来还好。
喜云也就放下担忧。
玉梨吃了早饭,照例去看雪咪。
昨晚它忽然惊叫,像是被人踩了猫爪,又惊又痛的样子,玉梨昨晚也没想起来关心它。
玉梨在东厢它的房间里没看到它,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在假山顶上的一处凹陷里看见它。
玉梨逗它下来,它警惕望着她,许久才摇摇尾巴,从假山上爬下来。
雪咪绕着玉梨的脚转了一圈,仰头望着她。
玉梨蹲下把它抱起来。
“昨晚你怎么了?”玉梨揉着它的脑袋问。
雪咪只懒懒喵了两声,趴在玉梨膝上不动弹了。
玉梨抱了它一会儿,把它放回猫窝里。
等玉梨一走,她又从窝里挪出来,重新睡到了假山上去。
还没到中午,玉梨就哈欠连连,想着今日莺娘要来,早早吃了饭就去睡午觉。
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不像昨晚那样提心吊胆。
连着两天晚上没有睡好,玉梨睡得很沉,没人来打扰她,她睡得很久,直睡到自然醒,睁眼就感觉到夕阳的彤光。
待视线清晰,眼前是谢尧极近的睡颜,她呼吸滞了一下。
玉梨一动不敢动,注视他良久,他始终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沉了。
玉梨还记得他说没有午睡的习惯,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睡了多久。
玉梨轻手轻脚起身,从他身上越过,怕吵醒他,提着鞋赤着脚就出去了。
到了外面,发现喜云等在外头,玉梨食指抵唇示意她别出声,穿了鞋走到明月居外头才问。
“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夫人刚睡下没多久就回来了。”喜云也觉异常,紧绷着脸。
那就是晌午的时候。
“他吃过午饭了吗?”玉梨问。
喜云:“不知道。”她看见他回来,也是吓一跳呢,哪里敢问。
玉梨想他大概是没有的,天色晚了,也快到晚饭时分了。
玉梨决定去厨房下厨,给他做些好吃的。
走到半途,玉梨才想起来问,“莺娘来过了吗?”
喜云摇头,“静羽说莺娘子的丫鬟来传话,说莺娘病了,这几日都无法唱曲,今日不便登门。”
玉梨也不多想,快速去了厨房。
玉梨给他做了满桌爱吃的菜,回到明月居时,他已经睡醒了,坐在花厅里,看满院景致,但眼神又没有聚焦,置身精致景观,但又好像不在其中,有些寂寥。
玉梨尽力平常一些,笑着走过去,让丫鬟放下菜肴,她一一给他介绍。
谢尧也如往常一样,不说多余的话,拿起筷子就吃。
玉梨给他夹菜,他也如平常一样吃掉,看谢尧吃得很投入,玉梨没再注意他,认真吃自己的。
明日就是中秋,月亮就要圆了,月光看起来很美。
饭后玉梨对谢尧说,“夫君陪我看会儿月亮好不好?”
“好。”谢尧答应了。
玉梨搬了两张椅子在院中,与谢尧并排坐着,玉梨想到前世到处都是光污染,月亮只能看见最亮的圆盘,看不见月光,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看月光了。
玉梨把屋里的灯都灭了,垂花门下的也都灭了,在黑暗中,和谢尧专心看月光。
玉梨想,如果谢尧有精神障碍,她最好少做些事,不要惹他情绪波动,就这样做些安静的事情就好了。
殊不知,谢尧于寂静中看着月亮,心头却似有火烙。
他今日下令将昨日送来那两个处死,将尸体送回了送来给他的人,前日那个叫沉月的,也关在国公府再难以见天日。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这件事上惹他不痛快,他连着两日未曾合眼,今日回来本想和玉梨待在一起,好好谈谈昨晚的事,可她当作没发生过,他也只好不提。
此时此刻,玉梨和他并排而坐,一同看月亮,她面容恬淡,很是温和,可他恨不得她真的捅他一刀,让钻心的伤痛来覆盖他紧抱她,揉碎她,吞下她的欲望。
谢尧眼神直直看着月光,呼吸渐渐发烫,玉梨丝毫没有察觉,给他递过去一颗葡萄。
谢尧转头看着她,握着她的手腕,含住葡萄和她的半根手指,缓缓将葡萄衔了过去。
他的舌尖扫过手指,若有似无地吮了一下,玉梨不由得一抖,浑身发麻。
谢尧不松开她的手,拉过去,放在心口揉捏。
玉梨抿了抿唇,当作寻常,专心看月亮,但心里已经燥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身躯僵了一下,玉梨才反应过来,他那里昨晚才受了伤。
玉梨想抽出手来,谢尧不让,她僵着手指,“这里还没好吧,要不上点药?”
“不碍事。”谢尧说着,仍把她手往心口按。
明显感觉他疼了,发颤发僵,但他仍旧不停。
玉梨觉得诡异。
跟她看月亮也能发病?
玉梨有些无措,不知他问题出在哪,也不敢来硬的。
“弄疼我了。”玉梨灵机一动。
谢尧果然停了,转头看着她,那神情满是挣扎,复杂得让玉梨心颤。
玉梨看着他,想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作践,可想到他未来会弑父,想来他对他父亲只有恨。
玉梨对他说,“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
谢尧凝视着她,手却还是不松。
玉梨微皱了眉,“看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谢尧怔住了。
“上点药吧。夫君。”玉梨带着哄他的口吻。
谢尧终于松手,只与她十指相扣,却没有要动身去屋里上药。
玉梨缓缓收回目光,下一瞬阴影罩面,谢尧忽然起身撑着她的椅子扶手,极近地盯着她。
“唤我一声明晏。”
“明,明晏。”玉梨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有些磕巴。
他撑着不退,玉梨又认真唤了一声。
谢尧仿佛卸了力,俯身在她颈间,低低唤了一声玉梨。
谢尧看起来好像恢复正常了,玉梨拉他进屋,叫回喜云和静羽,寻了伤药来。
明月居灯光大亮,谢尧沐浴了出来,赤着上身,他的伤口很浅很小,本来都愈合了,方才他一折腾,边缘红肿起来,细细的伤口外翻,不严重,但看着就疼。
玉梨取了一点伤药,轻轻给他涂抹上,凑近吹了吹。
玉梨在他腰侧看见几点青色痕迹,很淡了,是她昨晚给掐的。
玉梨有些不好意思,又往后朝他背后看去,没找到抓痕什么的,却看见一点旧疤痕,像是被锐物穿刺过的伤痕。
他不是会留疤的体质,那一点疤痕看起来不大,想来受伤的时候应该很严重。
玉梨不由得伸手去碰,刚一碰到,谢尧忽而转身捏住了她的手腕,他呼吸有些重,但神情看起来寻常。
“好了。”玉梨不打算揭他的伤疤,想去沐浴了。
谢尧松开她,玉梨进了净房,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解了腰带,放在枕边,脱了唯一的衣物,坐在床边等玉梨。
玉梨出来时,房里只留了一盏灯,她一边松开发髻一边往床边走,还未走到床边就看见谢尧坐在床边,用薄被搭着腰腹,长腿光着,支在床下。
他们有好几日没有亲热了,玉梨有些不自在,想来是跟他起了矛盾的缘故。
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他既然如此主动摆好了阵仗,她也不好忸怩。
玉梨走到床边,想放下床帐,被谢尧一把拉进怀里。
知道他喜欢亮着灯看她,玉梨虽然害羞,但觉得也不是什么受不了的大事,就顺着他去了。
衣带结扣松了,衣领下滑到臂弯,玉梨闭着眼趴在谢尧肩头。
肌肤相贴,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谢尧也耐心温柔地浅吻轻抚,玉梨渐渐安下心来。
大多时候,谢尧都很正常,床事上也是以她的感受为主,有好几次,她觉得够了之后,他自己只是草草结束,一点儿都不留在里面。
先前玉梨还担心自己年纪轻轻怀孕做母亲,现在也少了担忧。
玉梨很快就软在他怀里,她虽然害羞,但觉得这是两个人的事,她也会给他一些反馈。
亲亲他的脸颊,耳垂,脖颈什么的,因为刚闹了不愉快,玉梨今晚热情了些。
亲了他的耳垂,转而主动吻他的唇瓣。
软软的,吐息灼热,满是浓烈暖香。
玉梨只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主动到这里,谢尧呼吸已经发粗,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床帐抖动,玉梨躺在了床上。寝衣也都掉在了床边。
玉梨看了看有些远的灯,还好,不是特别亮,等会儿看着他的时候不会那么清晰,玉梨也少了忐忑。
谢尧覆上来,她眼睫轻颤,轻咬着下唇以免出声,呼吸轻喘,还算平稳。
她看了眼烛光,微黄的灯笼纸上描绘的是雨后芭蕉。
清清淡淡的景物,她的心中也还宁静,闭上了眼,做出配合他的动作。
谢尧却俯身下来,压住她的腿,将她双臂拉到头顶,单手扣住两只手腕。
他垂首吻住了她的唇,纤细的身躯被他全数压住。
玉梨觉得有些重,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想到他亲不了多久,也就暂且忍一忍。
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谢尧摩挲着她的腕骨,玉梨感觉他更重了些,想说话,但唇舌被他堵着,手腕被他禁锢着,小腿也被压着,身躯更是严丝合缝地挤在他和床褥之间。
玉梨喘息渐浓,想要扭头之际,手腕忽然被微凉的布料穿过,她僵了僵,布料继续缠绕,最终束紧。
玉梨骇得魂不附体,谢尧支起身,重压离体,她如窒息后重获空气般大口呼吸。
谢尧放松了她些许,自她唇角亲到脸侧,耳垂。
“是夫妻情趣。别怕。”他对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