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尧的面容温和, 神情暗沉,嗓音沙哑。
玉梨手腕完全动不了,她告诉自己别怕, 浑身却止不住打颤。
原著里捆绑有好几次,都是在原女主抵死不从他的情形下,可现在她没有抵抗他啊!
玉梨前世也看过一些特殊题材的电影, 捆绑皮鞭什么的,他说是夫妻情趣,可她没有受虐倾向啊!
他一定是要做什么会让她抗拒的事, 才需要绑住她。
玉梨恐惧得浑身冒汗,极度想反抗,但心知反抗无济于事, 反而可能激怒他。
玉梨脑子快烧得冒烟了,眨眼功夫谢尧已经往下探去, 握住了她一双玉白的脚踝。
“不要!”玉梨终于惊叫出声。
挣了下手腕, 双手被他的腰带交叠绑着,另一头系在了床栏上,完全挣脱不了。
谢尧停住了, 但没有放开她的脚踝,从下面看向她。
玉梨因惊骇而出了一身的汗, 缀在细腻的皮肤上,闪着暖光, 她浑身发红泛粉, 呼吸急促, 浑身有节奏地起伏着。
她很害怕。
谢尧顿了顿,缓声道,“我说了是夫妻情趣。”
玉梨滚烫的身躯忽然又一凉, 冷热交替,她嗓子卡住了,发不出声来。
看玉梨怕成这样,谢尧叹了口气,伏下身,亲了亲她的唇,轻声道,“乖,不会让你疼的。”
不疼绑我干什么!玉梨不信,但不敢说不信,要是他发疯拿刀,朝向他自己都算好的,就怕拿刀对着她啊!
玉梨偏头闭上眼,颤颤嗯了一声。
察觉面前的阴影停了停,往下滑去,玉梨清晰感觉到他的触摸,呼吸。
发烫的吐息贴上实处,玉梨猛颤,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脸色发烫发红,仿佛刚出锅的,冒着滚滚热气的熟螃蟹。
潮水席卷,和着滚烫的风。
叶落平湖,点起层层涟漪,不断漾开,风急雨骤,涟漪渐深,打着旋起伏,渐渐卷起波涛。
急浪高推至顶,玉梨的呼吸似被湖水堵塞,浑身脱力,被彻底淹没。
“好了,停……”她想说话,谢尧没听见。
玉梨被谢尧死死掌控着,双臂也动弹不得。持续被淹没着,就快要溺毙。
谢尧终于松开她,玉梨面色潮红,浑身湿透,没了一丝力气,口鼻并用呼吸着,看了一眼谢尧,鼻子一皱,哽咽两声,呜呜哭了起来。
谢尧呼吸微喘,见状呼吸都停了,想碰她都不敢碰。
玉梨哭着,原来不是他要纵欲,是他要强迫她纵欲。
玉梨想到了现代那些形形色色的可怕的违禁药品。
大概也就这样了。
每一滴血液里暗藏的愉悦都被激发又蒸发,玉梨觉得身体都不存在了。
“抱抱我……谢尧……”玉梨说。
她声音小,又夹杂着哭腔,谢尧还呆呆看着她,手足无措。
“抱抱我,明晏。”她大声了些。
谢尧立刻伸手把她捞起来,手腕还绑着,他拉开结扣,把玉梨紧紧拥入怀。
“抱紧点。”玉梨哭道。
谢尧怔了片刻,呼出一口气,按着她的背,用力抱她,直到他的手掌泛白,再也无法更贴近。
玉梨没有动,没有推他,而是停了哭泣,转为深叹。
谢尧喘息加重,贴着玉梨的鬓发,贪婪地吸取她的味道,幽暗的双眸渐渐泛出笑意。
玉梨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朝阳已经照上床帐。
她翻了个身,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她立刻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她闭上眼,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平复了良久,再睁眼满是怨念。
都怪谢尧,他是没虐她,可他不顾她意愿,强行透支了她的欢愉。
本来平平淡淡做,隔天做都行,现在好了,她恐怕好几天都不想挨他了。
但昨晚他又是快速解决,也不知道过瘾没有,恐怕不会容许她不亲近他。
玉梨坐起来,没在身上看见红痕,还好,虽然他很疯,至少没有让她满身青紫,三天下不来床。
玉梨起身穿衣,喜云很快扣门进来。
玉梨看见她,脸色闪过一丝红晕,昨晚她出了满身的汗和水,谢尧喂她喝了很多水,让喜云进来换床单,才抱她去清洗。
喜云面带笑意,看起来很是轻松惬意,面色寻常,没有提到昨晚的事。
玉梨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怎么能让别人来做呢。
玉梨想到她已经拿了放良书和卖身契去官府除了籍,现在是良民,也就是自由的百姓,她可以为自己规划一个光明的未来。
“喜云,你想不想出去自立门户?”玉梨问她。
喜云愣了一下,确定玉梨不是要赶她走,笑道,“我在夫人身边包吃住,还有高出一般人许多的月俸,偶尔还有奖赏,我才舍不得走呢。”
玉梨想了想,按现代的类比,喜云算是高级家庭保姆,虽然累了些,琐事有些多,偶尔还要承受来自谢尧的压力,但薪资很高,确实算比较好的工作了。
“而且像我这样奴籍归良的人,没有房屋和田地,是无法自立门户的,我离开了这里,就是流民。”喜云道。
喜云是劝玉梨安心,玉梨听到房屋和田地,心里却也是一阵酸涩,她何尝不是没有房子的人。
今日中秋,玉梨没有多想,用了早饭就去了厨房,寻了食材,要做月饼。
宅子里的厨房不算大,但食材应有尽有,玉梨想做蛋黄莲蓉和云腿月饼,这两样她最爱吃,一种甜口,一种咸口,正好满足不同人的口味。
玉梨以前没有做过,但看到过不少美食博主做过,她把用料和流程描述出来,胡叔和点心师傅操刀,很快做得有模有样。
玉梨尝了,竟然跟她前世吃过的差不多。
玉梨又提了一些改进,最后做出来的竟然真的像是现代的月饼。
吃到永远回不去的家乡团圆味,玉梨险些哭出来。
“夫人总有奇思妙想,这般味道,我还从未见过。”胡叔也尝了,赞不绝口,“若是减些糖和盐,将味道做得清爽些,拿到西市去卖,恐怕片刻就被抢购一空,再好好经营一番,定能成为京城必吃点心!”
玉梨眼泪咽回去,生出了强烈的渴望,去西市卖点心,赚大钱,买房。
玉梨找来静羽,对她说,“有一味食材,府里没有,胡叔他们也没见过,我想去西市买,帮我安排出府吧。”
静羽听了,怔了片刻,玉梨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听她应了是,当真去让人准备了。
她可以出府,她可以使唤静羽,玉梨说办就办,回了明月居,换了轻便的衣裳,打算先去西市仔细调研市场。
静羽很快回来,却是微皱着眉,“禀夫人,车轮损坏了,今日恐怕无法出府了。”
玉梨顿了顿,笑道,“没事,我不坐车,走着去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
快步走出几步,静羽碎步跑来,挡在了她身侧。
“公子快回来了,西市路远,耗时许久,夫人还是明日再去吧。”静羽劝道。
玉梨停住了,仿佛才反应过来,“好吧,不急在这一时。”
玉梨转身回了屋,看似寻常,心里却不能平静。
日暮时分,玉梨去接谢尧,远远看见他脸颊就有些发烫。
昨晚的体验实在太有冲击力,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想到她哭着求他抱,都有些疼了还嫌不够紧,真是太没出息了。
谢尧走近了,玉梨看见他暖玉搬的脸和淡红的唇,脸耳都烧了起来。
谢尧盯着她看,嘴角微勾,眼底有笑意。
玉梨捧着脸,扇了扇面颊,“等你好久,脸都晒热了。”
已经是中秋,傍晚微凉,日光清淡。
谢尧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就当是吧。
玉梨更臊了,转身就要走,谢尧长腿一跨,追上她,握上了她的手腕。
玉梨作势要甩开,他转而向下五指钻入她的指缝,将她手指紧紧钳住。
玉梨甩不开,偏着头看也不看他。
谢尧也不恼,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唇角一直微微勾着。
都这样了他都没不悦,玉梨决定把下午设想的计划当真实施了。
用了饭之后,玉梨拉着谢尧去挂彩灯,是下午她让喜云带着丫鬟们做的,做了一盏兔子灯,一盏虎头灯。
谢尧对此并不感兴趣,玉梨想挂高处,特意让他来帮忙。
谢尧挂了一盏在亭子角,挂了一盏在花架上。
玉梨忽然道:“从前我在家,每到中秋,我爹就会扎一些纸灯,挂在屋里,虽然他们都更疼爱弟弟,但在这天我们总是其乐融融的。”
玉梨牵上谢尧的手,望着他笑道,“你呢?从来没有提过你的家人,中秋了他们也没传信来吗,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谢尧神色寻常,看着她道:“过段时间告诉你。”
他没有撒谎,也没有敷衍,倒让玉梨有些无从谈下去。
“那你在京城还有别的朋友吗?”玉梨转而问。
“怎么了?为何问这些?”
玉梨:“这么大的府邸,我一个人呆久了,有些孤寂。”
谢尧不动声色。
“我想出府去玩。”玉梨说。
谢尧抽出手来,环着她的肩,“待我空了陪你。”
谢尧太忙了,而且她不想要他动用权势清场,她才十八岁,未来日子还很长,躺平半年多,宅在家里能做的都做了,这个世界没有手机,看不了视频,不能通过手机和无数网友围观视频博主们搞抽象,她每天面对的就那几个人,她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就是在现代,辞职躺平,最想做的也是找个淡季旅游一番呢。
“只是想出去玩么?”谢尧忽然问。
玉梨抿了抿唇,她也不想撒谎骗他。
玉梨拉开他的手,“我给你尝尝我做的月饼。”
玉梨进了屋,把她事先准备好的月饼端出来,放在谢尧面前。
“尝尝。”玉梨捻起一个,送到他嘴边。
谢尧咬了一口,吃下去,没有说话。
“胡叔说我想出的这些点心很特别又好吃,如果在京城开个点心铺子,定能大受欢迎,我想去试试,怎么样?”玉梨道。
“想要钱,我可以给你,取之不尽。”谢尧道。
“不是。”玉梨正色,“我是无聊了,想做些事情。”
“做生意并不简单,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不必去受那份罪。”
玉梨顿了顿,是啊,开铺子并不简单,不像她原先做早点,只要她一个人就行,可是做点心铺子,她得雇人,还要说动胡叔帮忙,说不定胡叔判断错误,她的点心并不会畅销,会导致她接连亏损,最后以失败收场。
“乖,过几日我就抽空陪你出去玩。”谢尧安抚她道。
玉梨没有应声。
夜里,沐浴上床,玉梨仍旧心不在焉,谢尧埋首在她颈侧,轻轻亲吻她的肩头。
玉梨拉了下衣领,细声道:“昨晚才做了。”
“今晚不那么激烈。”谢尧道。
他正常的时候,房事还是挺正常的,玉梨松手随他去了。
玉梨闭着眼,身体的感受渐渐赶走脑海的思绪,她咬着唇喘息。
脑海一空,她更加清晰地感到,她不满足于眼前被悉心豢养的生活。
玉梨眼睫一颤,忽然睁眼,“等等。”
谢尧:“够溼了。”
第32章
玉梨脸色红透, 看着他,“我想去开铺子,做生意。”
谢尧拿出手指, 也看着她,这瞬间占据了她。
“好。”他说。
玉梨呼吸一重,怔了怔不敢置信, “我要出门去,所有事情都要全部自己做。”
“我会给你派帮手。”谢尧按着她的腿。
“可以,不过他们得全都听我的, 但是不要太多,我不想出个门前呼后拥,唔——”
谢尧睨视她:“非要现在跟我说这些?”
玉梨闭紧了嘴, 转开脸,掩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秋阳高照, 今日玉梨在谢尧出门之后就早早起了, 快速洗漱了,还未用早饭,就叫来静羽, 让她准备出门事宜。
静羽这下毫无借口,出去片刻就回来, 说准备好了。
玉梨快速用了早饭,穿了轻便的窄袖衣裙, 带着喜云就出了门。
原本直奔西市的马车忽然转了向, 往东而去, 停在了碧游原前面。
好不容易出门了,玉梨决定,先不去做正事, 先去空旷的原野狠狠逛一逛!
与此同时皇宫。
谢尧听得玉梨去了碧游园,和两个丫鬟玩得不亦乐乎,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今早他已经亲自让静羽寸步不离跟着她,她出门见了谁,跟谁说了什么话,都要一一记好,报给他。
看来玉梨只是在府里憋闷久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他现在已经自信她离不开他了,给她多一些空间也无妨。
反正,他手下千余名精锐暗卫都记得她的长相和身形,此时散布她周边的就有三十人,她不会丢,也不会有危险。
至于她想要的点心铺子,开给她玩玩解闷就行。
松鹤悄无声息进门,径直走到谢尧面前道:“那些人已经埋伏好了,就等主子到场。”
谢尧淡淡嗯了一声,看时辰已到晌午,换了玄色便服,准备出宫去。
自从前段时间莺娘进出谢宅后,他就故意没有掩藏行踪,有心人都知道他近来每天去私宅,加上歌伎的进出和靡靡之音传出,朝臣私底下都传,他在私宅里夜夜笙歌,但新旧朝臣送去的三个女人,一个被他放在国公府没有回去看一眼,两个被他杀了还回去,再无人敢议论此事。
皇宫里的禁军全是他的亲信神武军出身,谢宅更是严密如铁桶,能动手脚的也就皇宫到谢宅这段路了。
谢尧穿着锦缎宽袖衣袍,乘着马车从皇宫直奔谢宅。
往日他都要傍晚才会到,今日却早了这许多。
正是午后秋困,暗处窥伺的死士们都炯炯有神,或扮作货郎,或埋伏于院墙内,只等他的马车经过,就一拥而上。
马车经过,护卫的仅四人,在看清马车里坐的确实是摄政王后,首领打下手势,簌簌羽箭齐齐朝马车车窗而去。
护卫负了伤,马车里也没有动静,死士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朝马车而去,上头主子说了,能取得摄政王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且放归良籍。
刀尖舔血朝不知夕的日子过久了,没有人不渴望做个富贵闲人。
死士冲到马车前,只听车内传出拊掌声,数不清的暗卫从院墙内跳出,看装束,竟是院墙内宅子仆役和主人的模样,他们上当了,原来这谢宅周围宅院里的人家,都是摄政王的暗卫所装扮。
暗卫静默无声,死士惊惶惨叫,很快只剩下几个活口。
鲜血流了满地,谢尧走出马车,就立在车上看着被制服的几人。
朝松鹤道,“选一个割了舌头送到他们主子那里,剩下的先留着。”
松鹤示意手下,选了一个人,当场爆锤一顿,趁其张口扼住牙齿,扯出舌头来割了。
嘶声痛呼化为呜咽,剩下的死士都汗毛倒竖。
暗卫全都面色寻常,有条不紊地拖走尸体,从宅子里提出水来冲刷地上的血迹。
死士们个个面色苍白,他们整整筹划三个月,耗费人力财力无数,没想到摄政王尽在掌握,莫说他们,就是要除掉他们的主子,恐怕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摄政王立在马车上,看着那口吐鲜血的人,“想法子告诉你主子,往后听话些可安然无恙,歪脑筋再动到这处,九族不留。”
往常有刺杀的,都被血腥清洗,这次,他已经是法外开天恩了。
那死士出不了声,谢尧也不在意,这片刻地上和马车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谢尧看了看身上,没有沾上丁点儿血迹,回了马车上,下令往谢宅去。
回了谢宅,谢尧还是回望云院,换了一身衣裳,确定身上没有异味,这才去了明月居,刚进垂花门,就与假山上的雪咪对了个眼。
眨眼的功夫,雪咪就窜下假山,爬上院墙,翻了出去不见踪影。
谢尧勾唇冷笑了一声,走进屋里,绕过屏风进了卧房,在床边坐下,坐了一会儿躺了下去。
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挪到玉梨睡的里侧,深深呼吸几口气,勾起了笑。
玉梨回来时,太阳已经全落了山,她提了大包小包,和喜云说笑着进了明月居,就看见谢尧坐在小亭子里,胡叔站在他对面。
还是头一次她从外面回来,谢尧在等她。
玉梨忙把东西放了小跑过去,亭子里摆了一张圆桌,上头全是各色点心,还有一杯清茶。
玉梨刚过来,谢尧偏头示意胡叔退下。
胡叔朝玉梨拱手后,带着笑意离开。
“老胡说这些点心能大卖,今日可寻到合适的铺子了?”谢尧问。
玉梨今日在碧游园玩了一天,卖点心的事还没着手呢,她也不觉赧然,反正这事不急,她打算慢慢来。
“没有,我今日去玩了。”玉梨随手捻了一块点心来吃,一边说着今日见闻,“那碧游园好大,我逛了大半日都没逛完,里头的树木好茂盛啊,明月居的花树新栽,荒疏得很,外面都是秋景,林子里黄的红的都有,漂亮极了。”
谢尧听着,笑而不语。
玉梨末了道:“用不了两三年,我的院子也能有那么漂亮。”
谢尧看着她,牵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腿上。
大白天的如此亲密,玉梨有些不自在,想推他又不敢。
谢尧便做起更过分的事,按着她的后脑,重重吻了她一口。
玉梨脸色发红,双眼不住斜瞟,生怕被喜云和静羽撞见。
好在她们在进门看见谢尧在时就退到了外面去。
谢尧直亲得她喘息急促,嘴唇嫣红了才停。
玉梨不知道他怎么了,生怕又触发些不好的剧情,只能顺着他。
然而她越顺着他,他竟然越发得寸进尺,不仅白天就抱着她亲,用了饭之后,还早早拉着她一起沐浴。
洗澡时就不安分,上下其手,直摸得她软成一汪水。
到了床上更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吮着她的唇,吸得她浑身发麻,喊也喊不出来。
今夜他连着三次,歇一会儿,在玉梨要昏睡过去时,又抵了过来。
他一直顾着没让她疼,她也不需要动,但时间太长,光是维持姿势就累得不行。
不过玉梨还是注意到,他在最后抱着她释放出来时,仍然没有留在里头。
玉梨觉得他有些怪异,但更多地是在心中谢天谢地。
最终谢尧伏在她锁骨处,汗水湿黏混在一处,轻声唤她,“玉梨。”
玉梨没力气应声,动也动不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玉梨自然起晚了。
昨天她玩过了瘾,今天打算去做些正事,出门后去了朱雀大街的高档茶楼调研。
走过三家清幽的高档茶楼,进了一家热闹的平民茶坊。
刚一走进去,就听得一声惊堂木落定。
“今日给诸位看官要讲的,是谢家四公子的故事。”
场下响起热烈叫好声,鼓掌声。
静羽眉头微动,玉梨听得谢家四公子,还没来得及想什么。
“快快快,这里有位置,夫人快来坐。”喜云兴高采烈,拉着玉梨落了座。
静羽暗暗瞪了喜云一眼,喜云毫无所觉,接过伙计递来的茶和瓜子,放在玉梨面前。
“诸位都知道,那位如今身份,今日不说他如今,说他来路……”
静羽额头冒出细汗,若是夫人听了,猜到什么,与主子产生龃龉,她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从五年前他出现在京城开始讲起。话说,那年凛冬,柔然压境,一无名小将领数百骑兵势如破竹,直捣柔然后卫,杀入王庭,拿回了柔然汗王签下的议和盟约,其功绩堪比,封狼居胥!
“然班师回京,小将只得了四品忠武将军之爵,世家出身的同年功劳微薄,竟还在他之上。世家勋贵不屑之,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小将竟然是庆国公府嫡孙!
“小将一朝认祖归宗,庆国公亲手培养,进出东宫无不带着他,昔日瞧不上他的,都对他点头哈腰,短短半年得了东宫青眼,重论功绩,得封二品辅国大将军,此时,谢四尚不足十九!”
说到这,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场中人连连叫好。
短短几句,叙述了一个寒门逆袭,实则扮猪吃虎的桥段,玉梨听得入了神,无比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加之谢四英眉剑目,俊朗无俦,京城待嫁的女郎,上至公主,下至离妇,皆为其神魂颠倒……”
玉梨听得走向转为男频爽文,了然一笑,却听说书人话锋一转,“然而天妒英才,一朝庆国公猝逝,谢四失宠于东宫,被发配北境守边,两年不闻于皇城。”
坊中已有人交头接耳,玉梨听得一耳朵,“原来是那位的事。”
哪位啊,玉梨正好奇。
说书人拍下惊堂木,道,“直到去岁,信王谋夺东宫之位,大开朱雀门,引大军入城,当头那着铠甲,戴红缨的,正是那销声匿迹两年的谢四!”
“你这故事,别的茶坊都讲,没甚新鲜的。”
“别打岔啊,我们外地来的,没听过啊。”
两拨人吵了起来,闹哄哄的,有人起身要走,玉梨和喜云也都左右看去。
“诸位!”说书人拍下惊堂木,“我这有保证没听过的秘闻!”
四下静了一瞬,说书人快速说,“诸位可知那位缘何几乎杀尽谢家男丁?是家族给他门荫,国公给他前途,虽则其人雷霆手腕,残忍嗜杀,然而,对谢家的残忍仅是政斗么,据我所知,分明是报复!”
听到这,玉梨终于有些回过味来,这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摄政王,她的夫君谢尧。
仿佛绕到字里行间塑造的扁平人物背后,只消听完这故事,就能知晓谢尧疯批表象下的灵魂,可她当真要去窥探么?
玉梨心头猛跳,血流加速,几乎有些激动。
说书人笑道:“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将谢四的故事说完,再来揭晓这秘闻。”
玉梨僵着一动不动。
“这谢四投了信王,里应外合,领着多年积累的亲信部众,踏碎门阀,诛尽政敌,鲜血流了三天三夜……”
“静羽静羽,你怎么了?”喜云忽然压着声音惊呼。
玉梨回过神来,见静羽摇摇欲坠,伏在喜云肩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脸侧冷汗直冒,“奴婢腹痛。”
喜云站起来,“快,我送你去医馆。”
玉梨也站起来,“走,马上去。”
喜云扶着静羽,往外走去。
玉梨落在后头,快步跟上。
走出门前听见说书人的一句。
“……原来那谢四乃是武曲星转世,前世在天庭得罪了玉帝的第九子……”
静羽:……
玉梨:……
第33章
玉梨连着出府几日, 吃吃玩玩,终于选好了一家铺子,在朱雀大街之北, 靠近皇城,虽然不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好在离富贵人家近, 主打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
玉梨选了几款招牌点心,定价时参考了胡叔的建议,定得极高, 还加了贵得离谱的茶水。
玉梨担心门可罗雀,但胡叔胸有成竹,她决定先试试, 要实在不行,可以打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优惠价那种。
她偶尔对谢尧提及进展, 谢尧只笑着让她别累着,玉梨倒不觉得累,跟他说, “胡叔帮了我很多,现在就差招满茶侍和伙计就可以开张了。”
“掌柜呢?”
玉梨理所当然, “我啊。”
谢尧淡笑着说:“莫非你还要日日去店里招呼客人?”
想到谢尧定是不喜欢她抛头露面,玉梨道:“我只偶尔去看看。”
“那就让旁人做掌柜。你只需要出钱, 指挥掌柜即可。”
玉梨想想也行, 她做董事长, 雇个CEO也正常,大的方向由她主导,但可以把琐碎的管理交给更专业的人。
打工人也有转成董事长的一天, 玉梨雀跃了许久,想着过一把当老板面试应聘者的瘾。
不想第二日掌柜自动出现在她面前,是毛遂自荐加被谢尧内定的胡叔。
玉梨略叹口气,胡叔就胡叔吧,至少是百分百放心的人选。
胡叔十分尽心,上任掌柜后,立即与她商讨开张的日子。
玉梨只想到取名叫祥福斋,还有许多事没有落实好,决定暂不定下开张日子。
胡叔笑眯眯应下,第二日就给她拿来一份详尽的计划书,细致到如何规范茶侍动作和用语,室内的隔断用什么材质和颜色。
玉梨无话可说,也只能由他去了。
定下了开张日子,胡叔每日忙得不见踪影,她倒是清闲了下来。
由于对开高级茶楼没有经验,她想插手都无从说起,偶尔去店里看看,也只能默默巡视,因为胡叔做得超出她的预期。
终于到了开张的日子,玉梨定是要到场的,熟料晚上谢尧拉着她,做到子时过后,导致她第二日起来迟了。
到了地方,剪彩的吉时已过,她只能默默进去,装作毫不在意这小生意的样子,“我就是来看看,不用理会我,呵呵,呵呵。”
店里的茶侍和伙计都认识她,在胡叔和某人的规训下,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同先前谢宅里的丫鬟们一个样子,恭敬但疏离。
玉梨只能说服自己,没关系,等赚钱了,大部分利润归她私人就行。
她也就少去祥福斋了,只让胡叔每日把账簿拿给她看。
到了仲冬,祥福斋开张一个月,她终于要得到阶段性成果。
从开张以来的账簿来看,玉梨粗粗算过,虽然这月营业额还不错,但算上每月租金和折旧和人工成本,实际上是亏损的。
胡叔来时,捧着一个匣子,看起来分量不轻。
玉梨接过,打开一看,像是这月所有的流水。
胡叔笑着说:“夫人所创点心在京城果然大有市场,这还只是第一个月,往后每月定比这只多不少。”
玉梨顿了顿,才想起极其要紧的东西。
“咱们的租金,装修都是哪里来的钱?”
“是府里支取的。”
那就是谢尧借给她的。
玉梨立刻翻出账簿,铺子是开了,流水也不少,可还没开始盈利呢。
现在赚的流水,都得先还给府里。
府里的钱向来是静羽在管,玉梨把她叫来,当着胡叔的面说好,“店里借的钱太多,一时还不上,每月固定还一部分,也不知当初利息谈的多少?”
静羽和胡叔面面相觑。
还是静羽笑着解释道:“府里的钱都是夫人的,不必谈借这个字。”
什么意思,白给?
玉梨显出些疑惑。
胡叔笑道:“公子说了,夫人只消每月收钱即可,不必操心账务上的事。”
玉梨怔了怔,意思就是谢尧出了钱,赚的算她的。
“还没赚钱呢,这些先拿去吧。”玉梨笑道。
“这些都是赚的呀。”胡叔笑。
玉梨有些不可思议,成本全由谢尧出,营业额全给她,到底是他们太傻,还是她见识太少?
她虽然字写得稀烂,但她确信自己读书挺多的。
玉梨看着满满一匣子的散碎银子,说不想要是假的,但,好怪。
就像她做好了研发,完成了开天辟地第一步,正要转化成果,突然被人接强行接过去,对方砸下大钱,做出了成果,然后把收益给她,还跟她说:“不用谢,应该的。”
谢你个头啊!明明凭她自己也行的啊!
明明她可以包揽全部成果,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还能有满满成就感的,现在钱是她的,但成就感都成胡叔的了。
这些钱里头大头是谢尧的,这跟直接给她钱有什么区别?
玉梨觉得抓心挠肝,有现银了,但不得劲儿。
就算他们不知道她读书很多,也知道她曾经开过早点铺子,对经营是有常识的。
他们定是被谢尧授意的,玉梨没有与他们多说,让胡叔把钱放下,就打发走了。
玉梨想谢尧白给她钱,是出于好心,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现在他不会担心她逃跑,肯给她现银了。
静羽还在,玉梨打消杂念,对这些现银报以十二分的惊喜,当着她的面收好了,晚上谢尧回来,又给他做了爱吃的菜,整晚都看起来很开心。
或许是前世在大城市辗转租房的经历,玉梨对买属于自己的房子有执念,不是用旁人包括爸妈赠予的钱去买,而是凭自己的收入去买。
前世她工作的城市房价巨高,她打工一辈子也买不上,她本打算工作几年回老家买的,没想到没有了机会。
谢尧要给她钱,他们是夫妻,他花他的钱也算理所当然,但玉梨想给自己圆梦,弥补一下前世的遗憾。
玉梨把账簿留好,打算只留下自己应得的利润,慢慢攒够买房的钱就好。
熟料第二日,谢尧带着笑意回到明月居,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她们端着两个托盘,用红绸盖着。
“掀开看看。”谢尧让她去看。
玉梨满是狐疑,掀开一角看去,立刻被金光刺了眼。
再看丫鬟,确实是端得很吃力。
玉梨缓缓掀开两块红绸,金锭子码放了整整两个托盘,直码到不能更高了为止。
玉梨眼冒金星,忙让两个丫鬟放下。
丫鬟放下后暗暗揉了揉手腕,玉梨随手掂了一块金锭,很重。
“这些做什么的?”玉梨问谢尧。
谢尧凝视着她,“给你的,体己钱。”
那模样仿佛是做了讨她欢心的事,等着她给出反应。
玉梨该喜笑颜开,惊喜得不能自已,再给他个拥抱,亲上一口,晚上睡下时再热情些。
但玉梨有些抵触,表现出来的就是不那么开心,至少不如昨日静羽所传达的那样开心。
“夫君在外赚钱也不易,我用不了这么多,我就留一点就好。”玉梨说着抓起两块金锭,对谢尧笑。
谢尧看着她不语。
玉梨再抓了两块,两只手都满了。
谢尧:“静羽说近来你出门,总是只看不买,现在不用了,看上的东西都可买下,以后我每月都给你这么多。”
玉梨这下真惊吓了。
这人怎么要么分文不给,要么一下要把她撑死。
“不用不用,我一个月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玉梨看了看两堆金子,就是一辈子也用不了啊!
谢尧的神情变得幽深。
玉梨心里大呼不妙,忙道:“我知夫君是对我好,但我实在用不了这么多,真的,我很好养活的,府里有吃有住,已经很优渥了,就像先前那样就可以了。”
谢尧还是看着她。
玉梨又道:“这些我先收下,看到它们就会想到夫君对我的好,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我也会大方买下,不会总担心缺钱了。”
玉梨的笑意发自内心,虽然不如昨日开心,但谢尧最终没有说什么。
晚上,玉梨察觉谢尧掌控欲很强,虽然没有绑她,但不许她乱动,玉梨实在受不住了,直蹬他肩头。
他停下时,她几乎虚脱。
谢尧粗粗喘息一会儿,抱着玉梨,轻声唤她的名字。
往日玉梨没有在意过,今日注意着他,这一会儿,玉梨好似感觉到他冰封深渊下的情绪,但只一瞬间就不见了。
他把她紧紧抱着许久,虚空的身体才渐渐被充实。
清心寡欲的时刻,玉梨联想到傍晚的金锭子,忽然悟了一些人生哲理。
如果说她是一只小松鼠,遇见谢尧之前,她是一只树林间自由自在的,但需要承受风霜雨雪的野生松鼠。她每天的日常就是找坚果,不停地找坚果,偶尔发发呆,晒晒太阳。捡到聚集的坚果就欢呼雀跃,没找到也会有失落,但看着收藏起来的满满果实,会高兴得满地打滚。
遇见谢尧之后,她成了一只宠物松鼠,活动的地方有限,有了用不尽的坚果,还每天不重样,再也不用经受风雨。在享受了一段时间后,生活成了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主人给她增加锦衣玉食,给她成山的坚果,可她再也没了当初在野外拾到一颗沾满了露水的坚果那样的喜悦。
玉梨叹了口气,好烦,每次太过激烈的事后就是这样矫情。
“在想什么?”谢尧忽然问。
“没什么。”玉梨哼哼道。
谢尧:“你叹气了。”
玉梨:……
总是这样关注她,他自己呢,不会有这样忽然感觉茫然的时刻么?
玉梨从他身上支起来,抬起身体望向他,像他有时盯她那样盯着他看。
谢尧垂眸与她对视,丝毫不躲闪。
玉梨败下阵来,但不服气,谢尧笑了笑,垂首想来亲她,她撑住他的下巴。
玉梨问他:“夫君在想什么?”
谢尧:“在想到底做些什么会让你更舒心更快乐。”
玉梨想了想,相比于前世打工人生活,和溪合县为生计起早贪黑,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舒心了。
她不愁吃穿,甚至可以说吃的穿的都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而且有了猫,有了遍植花木的大宅子,除了娱乐方面单调些,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怎么还是不那么满足,人果然就是贪心啊。
玉梨也还想不明白,不过她确信,她并不要他再为她做些什么。
“夫君对我已经够好了。”玉梨轻声道。
谢尧只是轻抚她的背,没有回应。
玉梨今晚出奇地精神,谢尧抱她去清洗了回来,她仍旧不困。
时间还早,玉梨决定跟他聊聊人生哲学。
“我的家乡有一位姓马的哲人,说人生在世,生来就有五种需求,排在第一位的是生理需求,也就是生存必要的吃喝,第二是安全,要在一个没有暴力,不会轻易受伤的环境里……”
玉梨嗓音如流水,谢尧闭着眼聆听,手指缠着她的头发绕来绕去。
“最高层次的是自我实现,就是说,一个人在满足了前面四个需求之后,再往前是追求创造价值,而不再是一味地获取物质。”
“从前我光为生计奔波,只能随着大流生活,根本不敢想自我实现。”玉梨道。
其实在大学时她也曾踌躇满志,但接连遭遇挫败,让她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甚至算得上平庸的人。
在现代社会,总有无形的秩序在约束着她这样的人,前四层需求尚且要极力争取,再也没有想过去追求自我价值。
但现在不同了,她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她可以不计后果地去拼一拼,闯一闯。
玉梨忽然有些高兴,谢尧感觉得到。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谢尧道。
说了半天,他还是没领会到,玉梨道:“不行,要我自己亲手去做才能满足,别人帮的不算。你想啊,要是你想要的一切都有人送到你跟前,刚开始可能还轻松,久了以后还会快乐吗?”
谢尧轻笑了一声,“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再没了下文,玉梨有些着恼,却听他说,“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只要记住一件事,碰到任何处置不了的难处,跟我说。”
玉梨心花怒放。
太好了,原来跟谢尧好好沟通,他是可以理解她,认同她的。
玉梨高兴地往他怀里钻。
天凉了之后,她喜欢贴着他睡。他整个人体积大,面积大,皮肤也好,滑溜溜,暖呼呼的,像个人形暖炉,温度恒定适宜,不用添柴也不会熄火那种。
谢尧嘴角微勾,贴着她的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玉梨忽然仰起脸,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夫君对我真好。”
谢尧怔了怔,玉梨已经钻回去,准备在他臂弯里睡觉了。
谢尧体温升高片刻,随着玉梨呼吸均匀又恢复正常。
小小的溪合县竟然卧虎藏龙。
可他觉得那姓马的说得对也不对。
人或许真有那五样需求,但顺序却不一定是那样排的。
他只要活着就要不停地往上走,至于其他的,所谓安全,爱,和尊重,从前他只会不屑一顾,因为得了武力和权力,没有人敢触犯他分毫,即便厌恶也得装作仰慕。
就连玉梨也是用武力和权力得到的。
初时他觉得满足,只要得到了,即便她是不得已的,但只有他就可以了。
可是渐渐地,他有些变了。
从前他觉玉梨温柔纯善近乎仙子,慢慢发现她比他曾经想象的好上万倍。
她不要他捧上的东西,因她拥有坚韧又自爱的灵魂。
她不慕虚荣,不贪外物,口腹之欲较重,但都是自己动手去做。
她温柔细腻,能让死气沉沉的丫鬟们都真心亲近。
她眼中没有世俗的高低,竟能与卑贱的歌伎交心。
她明明怕他,但看他自伤竟那般紧张。
他想用金银和爱欲令她变得依附,竟然也做不到。
他见识过最肮脏的人性,知道这样的人在这世上仅能有这一个。
而这唯一的一个现在在他怀里。
好想要玉梨真心的爱。
能被她爱着,一定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笼罩着晦暗和血色。
若是玉梨爱他,他都不敢想会是怎样的温暖光明。
跟她过平平顺顺的日子,只能做平淡夫妻,相敬如宾,那他恐怕永远无法超越曾与她共患难的那人。
玉梨若是要去追求更高远的东西,定会遇到难题,到时,她只能来寻他相助。
若她受了难,碰了壁,他只要在她最困难时降临,就能在她心里占据刻骨铭心的位置。
他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包括一个完美的他。
第34章
时值仲冬, 天儿冷得出奇,明月居烧着地龙,不觉得冷, 但一出门就打寒颤。
昨晚得了谢尧口头的答应,玉梨终于可以不顾他的约束,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但除了做糕点, 她暂时还没有别的想法,叫了静羽来安排出门,她决定去市场上寻找商机。
天寒地冻, 她穿了好几层衣裳,丝袄,又裹了厚厚的斗篷, 这才出门去。还未繁茂的院子略有些荒疏,秋日种下的花树都来不及开花就碰上了冬天, 但入冬前都做了保暖, 也施了肥。
玉梨相信,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来年春暖花开, 她的院子一定长势喜人。
玉梨出门去了西市,这儿人流量最大, 可以看到最多的消费人群画像。
玉梨捧着暖炉坐在马车里,蹲守在牌坊门下, 按往常一样, 先欣赏一番来来往往的女郎们。
虽然是封建的古代, 但这个时代没有明清那样保守,女子或结伴出行,或与兄弟夫婿出门都很常见。
来西市的女郎们大多跟她第一次来一样, 都精心打扮了。
时下流行美艳的妆容,女郎们梳着高髻,戴着钗环,描娥眉,点花钿,婀娜多姿美不胜收。
夏日时玉梨看得目不暇接,冬日里女郎们穿得厚些,显不出身姿,好似面容的颜色都灰暗了些。
玉梨仔细对比,发现她们仍是盛妆,只不过许多姑娘没有夏日那样大朵大朵的鲜花做衬,显得不那么亮丽。
而戴绢花的很少,玉梨也有绢花,先前逛首饰铺子时问过价,好的贵极,差一些的又不够夺目,且时下绢花款式比较单一,色彩也不那么丰富。多是粉的,红的,不像夏日,各色花朵都有。
玉梨立刻想到了要做什么生意。
前世短视频太发达了,她爱好很杂,有一阵非遗复兴,她看过许多精美绝伦的非遗制作视频,其中看起来漂亮又不那么难的是绒花。
她还买过制作包来玩,做得像那么回事,但新鲜劲过了就没做了,她得上班,卷不过那些心灵手巧的视频博主,之后就只能看着人家不断推陈出新,连连惊叹。
玉梨在西市逛了整日,搜罗了大堆用具和材料,在外被风吹得脸颊通红,回到府里已经是傍晚。
把东西放在书房没一会儿谢尧就回来了,天冷他不让她去接他,看她还有些寒气的脸,捧着给她捂,“就这么迫不及待去干一番事业。”
玉梨任他捧着,笑道,“我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我要做世上没有的东西,等着看我发财吧!”
谢尧笑了笑,捏了下她的脸,“发财了想买什么?”
玉梨:“当然是买宅子。”
“想要宅子,我给你买。”谢尧盯着她。
玉梨顿了顿,拉开他的手握在手里,“我想要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以自己做主的那种。”
谢尧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些,“莫非你想有朝一日离开明月居?”
玉梨察觉到空气有瞬间凝滞,她有些紧张,但这次没有选择退缩,“是啊,往后的日子那么长,你要惹恼了我,我就离家出走,去我自己的宅子里,把你关在外头。”
玉梨察觉到谢尧的手掌紧了又松,最终道:“那你的宅子要买围墙最高的。”
谢尧眼中带着淡淡笑意。
见他还会对她开玩笑了,玉梨比他笑得还开,“我就照着那标准买。”
天底下最高的皇宫城墙尚且挡不住他。但谢尧不介意哄一下她。
玉梨说得对,他们的日子还长,他还有新的身份需要她适应,若是一切顺利,她不必知晓他的过去,只需要做皇后就好。
到那时小小的宅子算什么,整个天下都可同他共享。
接下来几日,玉梨日日窝在书房里,鼓捣她的新玩意儿,谢尧偶尔去看一眼。
书房里摆满了各色丝线和金属丝,金银铜铁都有,还有剪刀熨斗鱼胶等物,看不出来要做什么。
玉梨非常认真,雪咪想上桌时,都被她无情地抱了下去。
谢尧在她身边站着不走,也只得到一个敷衍的亲吻。
几日后,玉梨终于完成了闭关,拿着一朵牡丹花型的红色绒花一早就要出门。为防谢尧插手帮忙,也不告诉静羽去哪,径直去了城中首饰铺子一条街。
几乎逛遍了每家铺子,却是只观察不买,反而看中了做绢花的匠人,和两个做掐丝的匠人。
打算趁人家掌柜的不在,重金把人挖走,但因他们都是男子,看到玉梨穿着富贵,又容貌出尘,虽然看了她的绒花眼前一亮,还是客套说上几句就婉拒了。
“姑娘要做的或许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花儿,可老朽干了多年,在这一行已经打下口碑,不想改行了。”
或是,“姑娘的店铺还没开呢,这花儿确实漂亮,但谁能保证卖得出市。”
另一个直接说,“姑娘嫁人否,看你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何必来抢这等生意,就是真做起来了,兴许月利还买不起你那身斗篷。”
碰壁一整日,玉梨略感憋屈,她这么漂亮的绒花,几乎以假乱真,除了她手艺不是特别精,没做得特别完美外,这样的花儿应该有极大的市场。
这些人就因为小看她而小看她的产品,迂腐!可悲!
她一定要让他们后悔!
玉梨决定先把铺子开起来。
那必然就要用钱,而且前期投入会巨大,虽然绒花的丝线成本比绢布低,但租房,雇人都是大头。
玉梨把谢尧给她的金锭子拿了出来。
都给她了,用一点不过分,往后赚了补齐就是。
在选好店铺之前,首要的还是人才。
她的店铺初创,就算规模再小,掌柜得有,账房要有,最要紧的还是能做好绒花,甚至青出于蓝的匠人。
玉梨连着几日去那些首饰铺子,别说老师傅了,就连学徒都挖不到一个,她有些犯愁,偶尔在明月居显露出来,谢尧就看着她,问她可遇到难题了。
这时玉梨会立刻打起精神,这等小问题算什么,她可以的。
第二日玉梨就去了牙行。
先前她反感售卖奴籍的牙行,人怎么能被明码标价呢,还是官方许可,法律齐全的。
去了牙行才发现,那些奴籍的人也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样凄惨。
除了第一次被卖的,其余人都很平静,对他们来说,被转卖一次,就像换个东家。
买家通常也是出于实际劳务需求来买,虽然把他们当低一等的人,但不会真当作牲口打骂之类,毕竟,人是有喜怒哀乐的,哪怕是奴,买了去,也要进行人情沟通。
但玉梨看着一妇人用尺子测量一个小姑娘的身高,腰身,再细细看牙口,打量面貌,明明挺满意的,却还佯装嫌弃,跟老板讨价还价。
玉梨还是有些受不了。
“这丫头的爹曾经是工部的工匠,出工被石头砸死了,她娘急着改嫁才拿来卖的,读过书,还会些她爹的手艺,十两你还不要,就别谈了。”牙行老板捋着山羊胡,气定神闲道。
妇人:“我买来给我儿做童养媳的,会洗衣做饭,生养孩子就行,不要那许多用处。”
“那你去那头看去,是乡下来的,实惠。”
妇人看不上那几个,又不想出那么多钱,转而开始挑少女的毛病,“你看她这闷葫芦样,也不说句话,想是不明什么事理,大户人家看不上她作丫鬟的,模样只能算周正,做妾还差点姿色……”
玉梨听得这些,已经有些不忿。
却见那老板揪着胡须,竟是真松动了。
玉梨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掌柜的,就十两,我要了。”
她一直在雅座默默品茶,掌柜还没来得及招待,听得她的话,点头哈腰就要答应。
那少女看向她,灰暗的双目闪过一丝亮色。
妇人却急了,“十两就十两吧,我先来的。”
玉梨:“那我出十二两。”
妇人这下没声儿了。
掌柜立刻对玉梨堆起笑,抛下妇人到她身边,静羽不动声色朝玉梨走近些,把人隔得远远的。
玉梨拿出财主一般的气度,“还有旁的小姑娘,也都带来给我看看。”
掌柜喜笑颜开,看着玉梨,眼中闪过精光,“看夫人出身不凡,这女子确实是个闷葫芦,来这儿许多天了,笑脸儿也不露一个,小的这有更好的,这个就算了,配不上夫人的身份。”
玉梨暗暗唾弃这人,面上却不动声色。
“夫人,夫人!”少女忽然疾奔过来,静羽大惊,却见她只是朝玉梨跪下了。
“小女会写字会算账,会雕花儿会画画,洗衣做饭针线刺绣虽然不精,但都能学,小女学东西很快的,小女愿意跟着夫人,求夫人买下我。”说着朝玉梨重重磕了个头。
老板和那妇人都呆住了,玉梨忙把她扶起来。
“好好好,我正需要个会写字算账的。”玉梨笑道。
少女眼里立刻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玉梨忍着心疼,转向老板,“说好了十二两,身契给我吧。”
老板有些犹豫起来。
玉梨:“往后我还要买不少的人,你这里还有她这样的,给我留着,到时只要我满意,价钱好说。”
玉梨画下大饼,但她穿着富贵,真像那么回事,老板欣然应下。
“你叫什么名字啊?”玉梨转向少女。
“请夫人取名。”
“就用你本名就好。”
“小女刘知乐。”少女道。
好听又寓意丰厚,玉梨赞道:“好名字。”
知乐终于牵出一个带泪的笑,“我爹给我取的。”
看来她爹生前对她很好。同样都是爹,也是天差地别的。
玉梨把知乐领回了谢宅,关心了些她的家境,跟牙行老板说到的差不多。
眼看谢尧快回来了,得先把她安置了。都是不到十四岁被家里人卖掉,喜云对她天然更亲近,想留她在自己屋里。
静羽却不同意,“知乐是良家姑娘,但到底初来乍到,还是我带她去熟悉下府中事宜,以免出了差错,惹夫人和公子不快。”
听得前头,喜云还想反驳,听到公子二字,噤了声。
玉梨也是第一次听她明着抬出谢尧,知道静羽心思细腻,不是没分寸的人,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也就应下了。
晚上谢尧回来后,亲自见过了知乐,第二日得到了暗卫查出的她的底细,这才把人交给玉梨。
静羽领回知乐时,面上带着轻松的笑,对她也比昨日亲近得多,玉梨就猜到,谢尧那关过了。
但看知乐并没有变得谨小慎微,也就随他去了。
知乐所谓的学东西很快,大大超出了玉梨的预期,她教她做了一次绒花,她就能依样复刻,玉梨自认自己做得有模有样了,可知乐做的比她的更真实灵动。
同样的花型,大小相同的花瓣,她捏出的弧度就是要自然一些。
玉梨想起她说会画画,雕花,马上安排她展示一下。
她抿着唇,用细细的画笔,很快描摹出一幅花鸟图,还没上色,已经细腻得要跃然纸上。
跟玉梨半路开学的,简直云泥之别。
玉梨按下惊讶,让人去厨房找来刻刀和萝卜,让知乐雕花。
“雕一个你最拿手,最能显出你功底的。”玉梨道。
知乐郑重应下,寻了个角落开始动手。
玉梨一边做绒花,偶尔看她进度,眼看着她从那条小臂长的萝卜里刨出了一条雪白的龙。
白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像要腾飞而去。
知乐额角挂着细汗,轻抿唇,“之前奴婢是用的木头,这萝卜太软,不好成型,夫人要是多给些时间,奴婢可以雕得更好。”
玉梨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或许先前对此还些骄傲,但因这般遭遇,磨了心气,眼里虽然有亮色,但手指却捏着裙边搓弄。
玉梨轻声问:“这是你爹教你的么,他是做什么的?”
知乐:“他是雕刻梁柱,给房梁和藻井作画的。他从小就教我雕刻和作画。”
原来是童子功,玉梨牵出大大的笑,她这是捡到宝才了啊!
“知乐。你可曾想过像你父亲那样,做个匠人去雕梁画栋?”玉梨郑重问她。
知乐怔了怔点头,“想过,父亲曾经答应等我再长大些带我去,但我娘不让。”
“那你怨恨你娘吗?”玉梨问出这话,觉得自己好像那面试时无情的人事。
知乐抿了抿唇,“我爹在世时,天南海北去造房子,一出门就是一年,她一个人撑着家,很是不易……”
她说着哭了起来。
是怨的,但也知道她的不易。
玉梨也红了眼眶,十三岁的女孩,在现代正是初中青春期,叛逆又中二,没想到她竟然懂事到这个地步。
玉梨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哭得更大声了。
玉梨叹了口气,拿出手帕递给她,走到一边去,等她哭一会儿之后才走回来。
“过去的都不提了,我打算做一门生意,正需要你的这些才华,我聘你做工匠,你跟着我做绒花好不好?”
玉梨先前说的是做账房,知乐还以为自己的手艺要荒废了,听到这话,尤其是才华二字,简直让她心都活了,知乐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答应。
“我给你按市场价开工钱,不过你现在还小,我先保管你的身契,等你长大些,从我这里赚足了钱,能自立门户了,我再给你放良,如何?”
知乐对玉梨说的暂时没有概念,只全然相信玉梨,没有犹豫地应下。
玉梨也没有多说,一切都得她的铺子开起来,赚到钱再说。
玉梨在牙行捡了宝才,也不排斥那里了,但再去了几次也没再寻到知乐这样的女孩。
要么是大字不识,要么是有些才貌,但宁肯卖到富裕些的人家做妾,也不愿来她店里做伙计。
这期间玉梨选好了店铺,下了定金,知乐很快也做好了足以令人惊艳的绒花。
她做的造型来自玉梨的创意,但能做得完美无瑕,栩栩如生,纯是她的手艺。
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丝线色彩不那么丰富,还没达到现代视频博主中卷王之王的最高境界。
玉梨给店铺取名花颜坊。
她想了一个营销点子,需要做出一朵最夺目的绒花才行,在临近开张的这几日,她奔走于京城各个售卖丝线的店铺,去找最合适的颜色的丝线。
丝线一般在成衣铺子或是布料行售卖,玉梨寻了多时,寻到了一家专卖丝线的铺子。
看着架上挂着如色卡般丰富的丝线,玉梨顿时心花怒放,从红色开始细致地看到黑色去,最终选定了一卷蓝紫色的丝线。
她看得专注,掌柜一直在柜台后立着,看她拿起那丝线,眉梢一挑,过来招呼。
玉梨问了价,又暗暗询问了静羽,静羽管着谢府的开支,对市面上许多物品的价格了如指掌。
静羽表示价格还算公道,玉梨又挑选了几样颜色,二话没说付了钱。
走出店铺,回头来看店名,万色坊,倒是名副其实,以后就来这进货了。
玉梨计划先回去拿给知乐做了绒花看看效果,再来与老板谈长期合作事宜,转身和喜云静羽离去。
二楼窗边,颀长男子看着她们渐远。
掌柜上楼来,“少东家……”
“看见了。”男子身上穿着的襕袍和玉梨挑走的那卷丝线颜色一样。
似蓝似紫,又有莹亮光泽,时下人多爱湖蓝,绛紫,这蓝紫是他精心调出的颜色之一,但向来卖得不太好。
楚虹理了理袖口,勾起笑,“有眼光。”
第35章
玉梨回到明月居, 立即与知乐商讨设计怎样的绒花。
静羽说元夕时,京城会举行盛大的灯会,京城本地和外地的百姓都会来游玩, 有的甚至彻夜不归,平康坊那处最是热闹,各花楼会拿出当家绝活, 沿街游行表演,招揽客人。
到时无论男女都会去凑那泼天的热闹。
这样盛大的活动,必须用来带货啊!
现代但凡有大一些的事件, 甚至无论好事坏事,事件中的主人公有特色的穿戴都会被人扒出来,好事者们争着购买同款, 就算当时市面上没有同款,某乌也会连夜赶制, 趁机大赚一笔。
玉梨打算设计一朵绒花, 给莺娘佩戴,当做那晚的赞助,也是请她宣传带货。
她看得出莺娘品味很高, 说是赞助,要是不能打动她, 恐怕她看不上,给钱也不乐意。她得先做出能让莺娘满意的花, 她才能戴出风情, 再给些代言费, 若是合适,就聘她为花颜坊的独家代言人。
玉梨调研过市面上的绢花,虽然也是造型逼真, 色彩艳丽,但由于那些匠人固步自封,已经陷入了发展瓶颈,做来佩戴的大多是牡丹,芍药之类。
玉梨要脱颖而出,就得在满足时人审美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要出其不意,步子又不能迈太大。
玉梨为此和知乐连着几日泡在书房,设计推翻了一版又一版,眼睛都快熬花了。
但她不觉得累,只是冷落了谢尧,时常让她有些忐忑。
谢尧也没有非要她以他为先的意思,只是在晚上等着她上床之后,摸过来强硬把她拥进怀里,缠着她,手指四处撩拨,就算她困了累了也不停。
好在临近年关,谢尧也开始忙碌起来,偶尔还有夜里不回来的时候。
这日玉梨出门时听市井间传言,北境柔然要趁冰天雪地南下入侵中原。
玉梨这才反应过来,谢尧连着三日没有回来了。
玉梨想起来,原著里是有这么个剧情,柔然扰边,谢尧屡次调兵去讨伐,但前几次好像都没有成功,最后是他亲征的。
他亲征自然是大胜而归,不过这期间,原书女主宋宜又跑了。
玉梨不由得感慨起来,女主真厉害啊,抓着机会就能逃跑。
谢尧也挺厉害,怎么都能把人找到。
这一轮轮的她逃他追,就像有冥冥中的因果律似的。
不过那次逃跑被找到,就是女主当着谢尧的面跳城楼,谢尧口吐鲜血,一夜白头,守着女主的坟结局了。
玉梨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谢尧的情绪也很稳定,她都想象不到那样惨烈的景象,更想不出谢尧吐血的样子。
不过就要到除夕了,玉梨还是有点想跟他一起过节,但怕他抽不出空来,只隐晦对静羽提起。
“我未出嫁时,总是与家人一起过年,公子呢,是在京城过还是要赶去南方呢?”
静羽笑,“公子会在京城过。”
静羽也没贸然说谢尧会来明月居过,如今朝廷诸事繁杂,年底更是加倍,但逢节日,祭礼和庆典少不了,他都要亲自出席。
玉梨就没再说什么了。现代时,大公司年底确实是最忙的,各个部门的大事小情得有个阶段性的交待,还要各自举行总结会,勤奋的大老板还会到场观看。
谢尧挺勤奋的,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没见他睡过一次懒觉,总是天不亮就走了。
玉梨也就放下期待,打算和喜云知乐她们,一起过个热闹的新年。
不想当晚,谢尧就冒着大雪回来了。
他回来得突然,没有事先派人回来说一声,已经是快入睡的戌时,玉梨正在屋里与喜云她们围着火炉吃烤番薯。
他披着暗蓝裘衣,肩头和帽子都覆着雪,出现在门口,屋内静了一下,雪咪在玉梨脚边,弯起背虚抬着一只圆爪一动不动。
连静羽都没有想到他忽然回来,今日她让暗卫传话去时,暗卫说过宫里在举行宫宴。而且这还没到除夕呢。
静羽带笑对他福身,领着喜云和知乐离去,雪咪的圆爪混在她们的脚步间,甫一越过谢尧的黑靴,嗖一下就窜走了。
谢尧解下裘衣,玉梨想去帮他接,他随手掷在地上,抬起双臂将她圈在怀里。
谢尧周身暖暖的,身上有淡淡酒气,玉梨任他抱一会儿。
忽然听他道:“想我了?”
玉梨:“啊?”
谢尧笑了一声,把她松开,看着她,“这几日太忙了,没能回来陪你。”
玉梨:“没关系,我也挺忙的。”
谢尧眼里的笑意淡了,忽然把她抱起来往卧房去。
玉梨回过神来想说想他已经来不及,层层衣衫落了满地,床帐低垂,雪色山丘之顶被暖热覆盖,山丘落满夕照,渐染上浅粉色泽。
玉梨大口呼吸,谢尧手也不停,很快让玉梨娇哼出声。他按着她的手腕。
玉梨习惯性睁眼看他,她的眼眸水盈盈的,眼瞳中的男人体魄雄健,肌肉块块分明,面庞在烛光映照下,一半明亮如暖玉,一半在阴影里,看不清颜色。
他双目望进她的眼眸,玉梨胸口起伏,红润的双唇微张开,急促喘了几口。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谢尧有些凶猛,让玉梨有些招架不住,偏他技巧丰富,并不会让她不舒服。
结束时,玉梨脸上挂着泪痕,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们四肢相缠,抱得极紧。
谢尧吻去她的泪痕,又问,“想我没有?”
玉梨哪能有别的回答,只能说,“想。”
谢尧这才满意了些,抚着她的脸颊,道了声,“乖。”
玉梨想打开他的手,但没有力气,在他怀里就沉沉睡去了。
能拿得出手给莺娘佩戴的绒花终于做好,是一朵花瓣从内到外,色彩渐变的紫红色系花朵。
花心为红色,越往外,红色愈深,加深之后,过渡为紫色,最外为最淡的蓝紫色。
整朵花以时下最受欢迎的牡丹为原型,色彩却是独一无二的,加上知乐的手艺,整朵花形状栩栩如生,但具有牡丹没有的颜色,紫红渐变更显其雍容华贵,又带着一丝神秘魅惑气息。
莺娘一见到就双眼一亮,听到玉梨要送她,简直要笑出白牙。
从上次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莺娘还来过明月居两次,见玉梨对那日的事情毫不知情,还是如往常一般待她,她心里的别扭也慢慢散了,那场杀身之祸怪谁都行,唯独怪不了玉梨。
玉梨又说:“这花被你带出名后,我会卖极高的价,买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若是有人买,我给你分利。”
莺娘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跟玉梨保证,“那日我必定以此花为中心妆扮,定不让你失望。”
玉梨看出莺娘比她还爱财,给足了钱定不会出差错。
其余的就是元夕之后,订单涌来,如何按期交货的问题了。
玉梨又去牙行买了两个女孩给知乐当学徒,进展也都顺利。
玉梨去了万色坊多次,与刘掌柜谈下了长期合作的意向。
万色坊的生意很好,但大多是绣坊的单子,碰到玉梨这样的需求,还是头一次,但玉梨的需求比别的都大,刘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看起来经历过不少的商场风云,对玉梨刻意夸大的需求不卑不亢。
玉梨想压价不成,只以市场价签下了两个月的初步订单,是以预付定金百两,每月按时按需送货,月底按量支付总价的结算方式成交。
对方看玉梨采买之道如此精细,倒是没再小看她,认真为花颜坊备货。
初七过后,花颜坊开业了,动静不算大,玉梨这次赶上了开业剪彩,体验了一把做老板的瘾,手下有技术员知乐,采购员兼助理静羽,就是还差个可以在她不在时总览全局的掌柜。
谢尧虽然答应她出来创业,但不许她做迎客送客的掌柜,他已经做了让步,玉梨也只好妥协一些。
玉梨本想让喜云做掌柜,但她坚决推辞。
“我是照顾夫人起居的,做不来那些,要是我整日在这花颜坊,夫人不会想我么?”
瞧她确实不像能做得来掌柜的样子,玉梨只能物色别的人选。
好在店铺开张之后,生意还不算多,玉梨呆在后院专备的雅间处理账务,静羽和喜云偶尔帮她待客。
玉梨连着三日在店里出入,自然有在大堂迎客的时候,来往的男女都注意着她,她倒是自在,但某人得知后憋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玉梨与前来应聘的男掌柜深入谈话一刻钟后忍不住了。
晚上钳着玉梨的腕骨,从背后抱着她,把她禁锢在怀里,抱得玉梨生疼。
“明日起别出去了。”
玉梨心里一沉,想挣开他的怀抱,他分毫不让,好似不给她丝毫商量的余地。
玉梨回想当日发生的事,来应聘的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周正,看起来温文尔雅,与她先前碰到的其他或年纪大或面容不佳的男子都不一样。
她看似温和,实则犀利地问了些问题,对方耐心回答,她还挺满意的,走时还送了人几步。
在场的也就喜云和静羽两人,静羽虽然是他的人,但也不是会添油加醋的。
那就是他自己的毛病。
陌生人的醋他都吃。
要他是普通人,她可以怼回去,你让我不出去我就不出去么,我是人,不是你的私有物。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不但地位超然,能严密限制她的自由,而且还人格不寻常,可能真把她当私有物。
玉梨没那么怂了,背着身,但往他那方贴紧了些,对他说,“是我失信了,好掌柜不好找,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这才偶尔去迎客,今日来的那个人,也不太行,我打算找个女掌柜,这样好吗?”
谢尧默了片刻,玉梨很是忐忑,察觉到他的力道轻了些,缓缓转身回去抱着他,“好不好,明晏?”
谢尧呼吸一紧,呼出一口长气,最终嗯了一声。
屋里灯灭了,也没有月亮,玉梨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能察觉他或许也知道如此掌控她并不好,也在跟自己做斗争。
这么看来,他是能克制自己的掌控欲的。
熟料第二日一早,玉梨睡醒起床,喜云进来,脸色有些沉重。
“公子今早出去过又回来了,现在在厅里。”
玉梨精神一凛,衣裳都没穿齐整就走了出去。
谢尧坐在厅里,手边放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浅碧色衣裳。
玉梨走过去,谢尧拿起衣裳,喜云想过去帮忙,被他一个眼神吓住,忙垂首退了出去。
谢尧抖开衣服,玉梨一看,是一身男款的圆领襕袍,托盘上还有男子的配饰,蹀躞带,小弯刀之类的。
谢尧:“以后穿这个出门。”
玉梨抿唇不置可否。她看起来就不像个男子,若是要做改扮,那就是骗人,要是不做改扮,那就更奇怪了,这个时空还没有女子穿男装出行的风气。
谢尧也不等她回应,自顾往她身上套,玉梨僵着身子,他自有力气拉开她的手臂,让她不得不配合。
“夫君。”玉梨想唤起他的良心。
谢尧动作不停,玉梨又唤,“明晏。”
他手指顿了顿,还是给她扣好了颈旁的玉质珠扣。
他忽然抱住她,在她耳边道,“依我一次吧,玉梨。”
玉梨听得他嗓音微哑,呼吸很沉,与之前迫她顺从他时温和但阴冷的语气不一样,像在克制着什么,而不是把这件事当做理所应当。
玉梨有些吃软不吃硬。最终答应了。
“但我不想妆扮成男子。”玉梨道。
“好。”谢尧也答应了。给她束好腰带,挂好配饰,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坠。
玉梨看了,跟三年前在溪合县他给她的那枚玉琮很像,玉色浅白,通透无有杂质,用青色丝绦束着,内壁刻了一个尧字。
“这次莫弄丢了。”谢尧道。
“这是原来那个?”玉梨问。
谢尧点头。
玉梨还想问怎么找来的,谢尧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抱了抱她就离开了。
喜云进来了,看见玉梨这身衣裳,顿了顿,笑道,“夫人身形高挑,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玉梨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行动更加方便。”
玉梨出门时,知乐静羽等倒是能掩住讶异,住在店里的两个学徒就觉得奇怪了,从见到她就偷偷盯着她看。
玉梨清咳了一声,笑道,“咱们做的这生意超前,将来必定引领京城风潮,我这作为是标新立异了些,但等咱们花颜坊做大做强,必定能引得人争相效仿。”
玉梨原本担心她们多想,听得这话,她们竟连连点头。
素日玉梨着裙装,短袄,有时披斗篷,稍作梳妆,已经美得她们看不过眼来。
今日这一套男装很合身,浅碧色的衣料泛着光泽,暗纹精致,她脖颈纤细,身形挺拔,唇红齿白眉形细长,但腰身和胸脯都昭示着是个女子,但看起来不嫌造作,竟然有雌雄莫辨,又清朗雅正的气度。
颇有一种,美人穿什么都好看的意思。
见两人点头,知乐也说道:“夫人如此穿着,说不定真能带咱们花颜坊更加脱颖而出。”
玉梨这下是真信了,方才出来还不知道该装装男人样,还是跟穿女装那样淑女一些,这下放开了,更自在了些,也就不管那许多,怎么舒服怎么来。
知乐看她一会儿,寻来一朵紫色芍药型绒花,喜云明了,接过来别在玉梨发髻旁边。
玉梨在镜中看了看,真有些不用辨男女也美的样子,非常贴合她花颜坊老板的身份。
玉梨这才缓缓松一口气。
“贵坊宋老板何在?”几人聚在一起说笑话,有人进门高声招呼。
玉梨转回头去,就见万色坊刘掌柜领着一蓝紫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刘掌柜朝静羽交手抱拳道:“这位是我少东家,还请宋夫人出来相见。”
玉梨走上前,“我就是。”
第36章
大冷的天, 楚虹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折扇,也不打开,在手里转着玩儿, 看见玉梨,快速扫她一眼。
也不自报家门,看着玉梨笑道, “宋夫人好品味。”
玉梨不知他什么意思,愣了下。
楚虹:“这身衣裳色彩浓淡相宜,素雅又不失奢华, 即便是男装,也可衬出夫人温柔纯净的气质。”
玉梨笑开了,也打量了他一下, 道:“这位……”
“少东家姓楚,单名一个虹字。”刘掌柜恭敬介绍道。
玉梨:“楚公子年少有为, 气度非凡, 能染出色彩如此丰富的丝线的,我逛遍了京城,也只见万色坊独一份, 能得楚公子驾临,实在蓬荜生辉。”
虽然对方是乙方, 但商业互吹总没错。
“夫人过誉。”楚虹笑道,“不过许多人都这么说。”
玉梨呵呵干笑。是个不好对付的乙方, 砍价是没戏了。
楚虹说完, 也不顾玉梨神情, 在店里独自逛了起来,玉梨站在原地看他从东逛到西。
看见她店里的装修,点头说, “不错。”
看见她的绒花,说了两个不错,看见她一溜的员工,勉强说了句不错。
一圈下来,楚虹说了四五个不错,仿佛他不是乙方,是来巡查分店的大老板。
看他嘴角带笑,眉目舒朗,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玉梨也就当他是真欣赏了。
反正经手具体合作的不是他,客套一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楚虹来看一圈,临走看着玉梨笑道,“夫人看起来颇是年轻,可是真为人妇了?”
玉梨:“自然,家中有夫君。”
“可有儿女?”
玉梨怔了一下,维持笑意,“楚公子年少有为,想必已经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了吧?”
察觉到玉梨的不悦,楚虹哈哈笑了两声,“无意冒犯,夫人莫要动气。”
听得他慢条斯理地笑,轻描淡写地道歉,让玉梨觉得是自己过激了。
这个时空,她这个年纪,有娃的人多了去了,但玉梨还是反感才第一次见面就问这种私人问题,她又不是应聘他万色坊员工,她可是甲方啊。
玉梨不接他的话,在商言商:“楚公子也看到了,我这店面如何,今日可是来给我折扣的?”
楚虹神秘一笑,抬手挥了下折扇,刘掌柜抬手拍掌,朝外看去。
两个小厮抬着一面半人高刺绣屏风进来,放在柜上。
“此来是恭贺贵坊开业,希望贵坊能如宋夫人所擘画的那般,在京城打开名气,日进斗金。”
玉梨看着屏风上绣得极好的花朵,再看旁边的日进斗金四个大字,是煞风景了些,但也算好的祝愿。
玉梨致谢收下了,让静羽也临时装上一朵与楚虹衣袍相衬的绒花回礼。
静羽将匣子递给楚虹时,他轻抬折扇,刘掌柜上前接下。
“宋夫人后会有期。”说完朝玉梨微微垂首致意。
玉梨还未回话,楚虹转身,走出几步,“不用送了。”
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打算踏出的玉梨等人:……
玉梨只当楚虹的到来是个小插曲,就要到元夕了,她还有许多事项要料理,眼下与万色坊的合作也算稳定,有刘掌柜这个专业的人接洽,想来以后也见不到楚虹几次。
玉梨很快把楚虹抛在脑后。
某人却在当日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皇宫紫宸殿。
“他是江南纺织世家楚氏这一代家主的嫡孙,行二,年二十,无妻,擅织染。去年主子称摄政王后不久,楚氏联络户部侍郎,充了半数家财苟命,如今正是元气大伤之时。这位楚二年轻气盛,不满其祖父作为,搭了户部侍郎的线,拐了家中老掌柜,进京来开了个丝线铺子。
“其织染技艺高超,染出的丝线颜色独特,恰好符合夫人做花的需求。之前买丝线都是刘掌柜接洽,今日还是夫人第一次见他。”松鹤一口气说完。
谢尧沉默不语。
松鹤又道:“夫人既然承认了家中有夫君,又不与他谈私事,应当对他毫无好感。”
谢尧冷笑了一下,“但愿他识相。”
看起来是不介怀了,松鹤松了口气。
“对了,把这扇屏风给花颜坊送去。”谢尧指着御书房里与后殿隔开的那扇屏风,画的是日升之初,高山大河,川流不息。
松鹤顿了顿。
谢尧看了一眼,是不太合适。
转而道:“让画待诏画上几幅送去。画她喜欢的,仕女,猫,还有山茶花。”
松鹤眼里亮了一下,立刻差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却听他又道,“给花颜坊送两个高大的暗卫看门,那楚二再来,可进,但若碰到她,剁手。”
松鹤没吭声。
谢尧抬眼看他。
松鹤头皮发麻,还是道:“夫人在外行走,总有与人无意肢体接触的时候,只要不是有意,松鹤觉得不必见血,否则会吓到夫人。”
谢尧轻笑:“有意,该挫骨扬灰。”
松鹤无言。
谢尧顿了顿,“背着她处理就好。”
松鹤这才干脆领命。
过了元夕,南衙军就要出征了,谢尧安置了玉梨的事,宣来崔成壁。
军机大事,松鹤也不得旁听,与侍人一道无声退了出去。
南衙军此去注定是送命,但谢尧借此战有更重要的目的,增派了些神武军的兵力,凑足了万人,领兵的两位将领职级相当,一位是旧世家卫氏,一位是谢尧心腹嫡系。
两人定是不合的。不过这一仗,他就没打算赢。
他亲自宣召了两位将领,对卫氏勉励,“此战若是神武军出手,胜之易如反掌,但你南衙军战意凶猛,孤愿给你机会。当初你卫氏临阵倒戈,孤还未见过南衙军真正的战力,此战必全力以赴,平了蛮夷,为北境百姓带去安宁,挽回些声誉,省得天下人说你卫氏为二姓家奴,孤脸上也无光。”
卫氏单膝下跪抱拳,“必不让主上失望。”
谢尧转向心腹嫡系杜凌,“此战以卫将军为帅,你从旁谏言,听卫将军指挥。”
就这一句,没了。
杜凌默了片刻,看向主上,眨巴了几下大眼。
崔成壁从后暗暗踹他膝弯,“还不领命。”
杜凌单膝跪下领命,“是,臣定当协助卫将军,诛蛮夷平北境。”
待杜凌和卫氏走了,崔成壁才提到,“杜凌这小子,臣还蛮喜欢的。”
谢尧眼皮不抬,“他若活着回来,孤给他加官进爵。若是这也悟不透,带不回命来,也不过如此。”
崔成壁不再言语。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狠的。
花颜坊开张近十日,门庭才算有了些人气。
但由于玉梨给绒花的定位比较高端,进门来的客人大多看看,发出几声惊叹就走了,而迎客的伙计也只干巴巴看着,留不住人。
玉梨不能去亲自迎客,只能干着急,眼看元夕就在后日,她必须找到合适的掌柜。
她贴出招聘启事,点明了要女掌柜,前来应聘的少之又少,就算来了,也是做伙计的人才,无法总揽花颜坊的大小事宜,她不得不自己去寻找。
玉梨先去了小型首饰铺子挖人,但发现小铺子的掌柜也大多是男子,她再降低一些,去了道旁的摊贩里寻找。
摆摊的女子倒是不少,大多是做了绣活儿来卖了贴补家用的,会招呼人,会察言观色,但见到玉梨光临,要么极度殷勤,要么爱搭不理,都不符合玉梨心目中的店长人选。
逛了半日,心里有了个不那么满意,但也能将就的人选,停在一汤饼摊前用午饭。
玉梨一入座,看见一旁有个没有人的绢花绣帕摊子。
刚想问汤饼摊主,听得一女声喘着道:“四婶儿劳烦您了,我娘到了,那小崽子病也好些了,这是我娘从乡下带来的柿饼子,洗得干干净净亲手吊的,您尝尝味道怎样。”
玉梨看去,就见一唇红齿白,衣衫微旧但洁净平整的女子笑着对摊主说话,一边说一边将手绢包着的数个柿饼放在一个碗里。
快速做完这些,敏锐地察觉到玉梨的目光,迎过来,点头一笑,同时听着四婶的回话,转回去,“这也卖不出几个钱,不差这几个,您呀,帮衬我的时候更多,可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去看摊子了啊。”
女子几步走向自己的摊子,数了数离摊时卖出的货品,坐下了,拿起绣绷子,头也不抬地飞针走线。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光顾,女子起身招呼,笑容如沐春风,眼珠子时而在客人脸上打转,时而看向客人的目光所落之处。
短短数句话来回,女子就成了一单。
玉梨觉得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汤饼也不吃了,起身就走过去。
姜丽珍早已注意到玉梨,见她走来,笑着招呼:“贵人看什么?”
玉梨随意扫过她摊上的东西,只在一个蓝色香囊处停了一下。
丽珍立刻拿起那香囊,但见玉梨眼神已经转向她,没有要买的意思,笑道:“这香囊布料和绣工都一般,实在和贵人不相称,我这是仿的大绣楼同款,贵人要喜欢,去那边买。”
但玉梨还是没走,还在她摊子前乱看。
丽珍又拿起自创的手帕,“这个是小女绣的家乡柿子,是这市面上的独一份,有些农家野趣,贵人可带回去用着玩。”
玉梨看那橙红的柿子,是挺可人的,布料是棉布,倒是比丝绸吸汗,她还真想买了。
丽珍看着她的目光落在手帕上,快速叠起来,送到玉梨手边,“贵人摸一摸,是否适应这布料。”
玉梨接过来,这生意几乎成了,丽珍连价也不报,认准了玉梨不缺钱,她这棉布的帕子,不算最精美的绣工,对她来说也不值几个钱,她这等穿着,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绫罗绸缎丫鬟的,买东西就图个高兴。
玉梨是真高兴啊,面前的女子心思细腻,人情练达,看起来生活压力不小,但面上毫无苦色,缺钱,但沉得住气,不强求成交,永远看向下一单。
与现代那些永远精力充沛,自信满满的销冠如出一辙。
“我想雇你来做首饰铺子的掌柜。你愿意吗?”
丽珍怔了下,很快恢复笑容,“贵人高看我了,我只能做些小生意,顾不了更大的场子。”
玉梨觉得自己看人挺准的,她分明很自信,也很想进步。
玉梨想到方才听到的,问,“可是担心家中孩儿?”
丽珍有些诧异,点头,“我家中有病弱的孩子,不能离开这里太远,让贵人错爱了。”
“别贵人贵人的了,我叫宋玉梨,你可以跟她们一样叫我宋夫人,不管你家中情形如何,我可先预支工钱给你,我的铺子地方宽阔,你也可将你的孩子带去,我可辟出一间屋子给你母子独住,不过要你明日就来就职,如何?”
姜丽珍听完,抿了抿唇,没有思索什么,立即点头应了。
玉梨笑起来,太好了,她的班子终于搭齐全了。
每一个都那么满意,每一个都是宝才。
第二日一早,丽珍就来了花颜坊,她独自一人,没有带着自己的孩子。
丽珍穿了逢节日才会动用的体面些的衣裳,但进入花颜坊,仍旧觉得自己太过鄙陋了。
店铺比她想象的大好多,有上下两层,还有宽阔后院,湘妃色纱帘自房顶垂下,用卷轴绷直,及至小腿位置,可见裙摆来回走动,一楼大厅以此隔断成几个空间,纱帘半透,朦胧柔美,又透着神秘的吸引力,让人想游弋其间一探究竟。
丽珍来时本信心十足,见了这场面,有些局促起来,捏了捏绣花的袖口,深吸一口气,挂上春风般的笑容走去。
“客人要看什么?”有个小丫头迎上来问。
丽珍点头:“我不是客人,我来找宋夫人,应聘掌柜的。”
小丫头高兴地笑了,“是姜掌柜吧,随我来,夫人在等你呢。”
丽珍被领着绕过两道纱帘,穿过后厅,进了后院。
“夫人,姜掌柜来了!”小丫头高声叫着,丽珍惊了一跳。
丽珍跟着丫鬟快步走着,还没到玉梨的屋里,在后院的北屋门口看见两个抱拳而立的黑衣男子,又高又壮,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硬得像石头,可眼里又闪过刺人的锐光,丽珍惊了的心还未平息又突突猛跳。
第37章
丫头倒是视那两个黑衣男子为寻常, 停在门口朝屋里想再喊一声,玉梨已经走了出来。
玉梨无比惊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家中事可料理好了, 你的娃呢,怎么没带来?”
丽珍:“我娘在帮我顾着,昨日去看了大夫, 吃了药已经好转许多了,夫人不必为我费心, 我今日来,是想好好应聘的, 夫人现在看我行吗?”
“怎么不行, 我先给你介绍下我们的班子。”
“这位是静羽,管采买物资的,这位是知乐, 首席工匠,这两个是知乐的徒弟。”
丽珍一一看去,刚才那小丫头就是徒弟之一。
“这是喜云,我的贴身丫鬟, 也是管大家饮食起居的。”
玉梨说完,丽珍没有立刻接话。
玉梨笑道:“别看她们和我年纪小,各个都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呢, 静羽比我还稳重,能镇得住那些趾高气扬的供货商,知乐的手艺比老工匠还好, 喜云细心体贴, 最擅照顾人了,现在就差你了, 丽珍,跟着我干吧,保证让你赚大钱!”
丽珍点头重重应好,“多谢夫人看重,丽珍定不遗余力,只是我从前没有管过这么大的铺子,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到时会询问许多,还请诸位妹妹不吝赐教。”
丽珍学着记忆里见过的大家丫鬟福身,玉梨拉着她的手,“我这店里不兴行礼来行礼去的,聘书契约什么的等会儿再办,现在最要紧的是去前厅帮我待客。”
丽珍捏了捏袖口,玉梨以为她等她带她去,道:“本来该我给你打个样的,但,我有些特殊的原因。”
玉梨有些难言之隐,丽珍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能先借我一套衣裳吗?我这身太寒碜了,在店里行走,恐怕惹客人低看,低看我倒无所谓,就怕因此降了花儿们的档次。”
玉梨:“好好好,就是这个劲儿,咱们店里生意是否火爆,就看你了!”
玉梨示意喜云去寻一套绸缎衣裳来,“先将就着穿,等会儿喜云去找裁缝来给你做两套新的。这店里与经营销售的大小事宜全都归你管,有什么都要说出来,立马去干,不计预算做好一切准备,别看咱们店里现在门庭冷落,过不了几日,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涌进来。”
见玉梨如此务实又信重自己,丽珍也就彻底抛下了初来乍到的拘谨,按自己想的,低声对玉梨说了方才看到的两点,一个是小学徒言行不十分得体,一个是那两个黑衣,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与这店铺格格不入。
前一条玉梨点头认同,后一条她摸了摸额头,“这两个是我夫君派来保护我的,我也不好使唤,你就当他们不存在,要是有人闹事,把他们拉出来,效果绝对一流。”
听得这话,丽珍这才彻底放松了,玉梨如此漂亮又年轻,她先前还疑惑怎会只带着两个丫鬟独身在外行走,担忧过她的身份,也怕沾惹是非,现在看来玉梨有个强大的在乎她又纵容她的夫君,丽珍也打消了这方面的担忧。
一切准备就绪,丽珍甫一上任就成交了两单。
中午玉梨让喜云去买了好菜,迎接丽珍的到来。
玉梨打发了两个护卫去前厅看着,七个姑娘就坐在一张圆桌边,有说有笑地用饭。
还未用完饭,松鹤出现在门口。
屋内玉梨坐在上首,静羽和喜云分别在左右,知乐丽珍和两个丫头依次排开。
静羽正在夹菜往嘴里放,看见他僵了一下,还是把菜放进了嘴里。
松鹤不动声色,抱拳行礼,“夫人,公子送了开业贺礼,已到门外,请夫人看看如何安置。”
玉梨放下筷子就去了,喜云知乐等都跟上,几个女郎排成一串儿就去了大厅。
静羽走在最后,松鹤在她前头半步。
“你是彻底忘记身份了。小羽。”松鹤低声道。
静羽笑容淡了些:“方才那情形,我若独自站着才是格格不入。”
松鹤侧首看了她一眼,见她心中有数,大步朝前走去了前厅。
屏风由四幅画作拼就,一幅白猫在花丛中扑蝶,一幅是茂盛山茶开在连绵山川之上,一幅只有侧影的仕女图,最后一幅则是一方庭院,里头有一只白兔望月,一侧趴伏着一只只露出小半脸颊,半只爪子,几根虎须的老虎。
玉梨等见了发出连连惊叹,除了那幅庭院图里的虎爪,其他的和花颜坊太相衬了,而且画工完美,色彩明丽,留白得宜,说不出的好看,让人移不开目光。
玉梨可太喜欢了,是谢尧送的,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让松鹤的人安排放在厅中,让人一进来就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颜色,拂开纱帘之后看见整幅画,必定惊艳,同时对她的店铺生出喜爱。
安置好后,玉梨要回去继续吃饭,随口问松鹤,“吃过午饭了吗?”
松鹤顿了顿,“吃过了。”
玉梨:“真吃过了?可别骗我。”
松鹤不言。
玉梨转向喜云,“带他们去对街酒楼吃饭,让老板记花颜坊账上。”
站得离松鹤等人老远的喜云如常应下,转身去了。
松鹤走前察觉到静羽目光,和她对视一眼。
静羽无声冲他勾唇微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松鹤:……
元夕夜过后,花颜坊生意如玉梨预料地大爆。
先前知乐和学徒做的百来朵绒花在十日内被一扫而空,丽珍让知乐加急描绘了画册供客人挑选,先接下预定,到仲春时节,最抢手的花儿交货期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莺娘的同款绒花出乎意料地好卖,果然如胡叔所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玉梨在去花颜坊的路上时,见到有女郎戴着花颜坊的绒花,只觉她们个个美若天仙,玉梨心里喜滋滋的。
在明月居玉梨时而哼着轻快的歌。
谢尧看着她这副模样,神情透着无奈和幽深,但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勾唇笑。
这段时间玉梨很忙,虽然她不在花颜坊待客,但日日在后院坐镇,处理些突发事件,维护客情关系,每天早出晚归,回到明月居就感疲乏。
谢尧不回来时,她早早就用饭洗漱睡觉了,谢尧回来时,她会强打起精神陪他。
有时实在撑不住了,在床上等他时就睡了过去,有时沉沉睡去一觉到天亮,他已经起身离去。
有时迷糊中被他亲醒,但困得不行,推一推他就退开了。
只有一次在睡梦中呼吸不畅被憋醒,是他亲着她不放,她想推他,手也动不了,被他紧紧钳住了。
反抗不了,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但他比往日掌控欲更强。
她下意识想躲,他双眸直直看着她,“继续睡。”
那双眼幽暗又狂热,玉梨立刻被惊醒,哪里敢睡,而且他说完就继续了,她怎可能睡得着。
玉梨心生怨怒,一口咬在他肩头,止不住地哭。
他好似不觉得疼,还含着她的耳垂,嗓音低沉沙哑笑道,“咬重些。咬出血来。”
玉梨咬不动了,无力地锤他,呜咽着骂,“坏蛋。”
他笑了一声,更加来劲,玉梨险些昏迷过去,他才大发善心,给她缓一口气。
那晚过后,玉梨不敢再在店里待得太久,总会留点精力应付谢尧。
得了她的重视,他也没再那样疯,恢复了平常。
玉梨不无怨念地想,谢尧就像个吸她精气维生的妖怪,吸一次管一段时间,一旦她离他远一些,没有给他足够的陪伴,他就要显出妖怪原形来,一次吸个够。
仲春之初,拿到开张第一个月的账簿,算出竟然已经开始盈利,玉梨高兴得合不拢嘴。
祥福斋的流水还是每月都送到她这来,花颜坊这一月的盈利还赶不上那笔钱的零头,但玉梨心中获得的满足却比那白得的钱财还多上百倍。
因花颜坊是她从店铺选址,到装修,尤其是人才的选用,全是凭她的能力一点一滴构建起来的。
亏她在现代打工多年,也托那秃头老板的福,让她对公司经营的方方面面了如指掌,才有了这样的成就。
看来,在现代打工过得憋屈,不是她太菜,是大环境不行。
玉梨打着算盘,按如今这情形下去,不消两年,她就能在京城买一套小宅子,就算她平时不住,也可以空着,随时去小住一番。
她还要给知乐和丽珍发奖金,这段时日最辛苦的就是她们两个,她真想做些土豪行径,给她们一人一套房什么的。
玉梨做着春秋大梦,但没忘她的启动资金全是谢尧给的。
她之前还想着要攒下来还给他,现在她真能自己赚了,觉得花了也没什么,还了他可能还不高兴,不如就不还了。
玉梨笑叹,人果然还是要有价值感才不会害怕得到和失去啊。
决定昧了他的钱,玉梨特意抽出一整日的时间,给谢尧做了爱吃的菜,蒸了奶黄包,虽然别人也可以做,他也说过娶她来不是给他做饭的,但她看得出来,他还是最喜欢她亲手做的。
谢尧回来前,就已经知道玉梨做了什么,南衙军和杜凌已经出兵,朝中的事要紧,但于他而言不是那么重要,能推的都推后了,早早离开皇宫,回了明月居。
玉梨穿了好看的裙衫,还画了淡妆,事先安排了丫鬟在二门等着,看见他回来就来报,她立马殷切去迎接。
谢尧现在也不特意穿浅色衣裳装温柔了,今日就穿的朱紫色襕袍,佩戴着墨玉腰佩,雕刻的龙纹若隐若现,行路大开大合。
朱紫与他气势相配,愈发显出他浑身萦绕的上位者的倨傲和威严,但在见到玉梨时他勾起唇角,眼底亮起微光,周身威严顿时弱化为闲适自得,但也不乏上位者为面前人甘愿俯就的睨视感。
玉梨自然看得出,他这是等着她主动抱上去,说点儿他喜欢的话。
玉梨素日就顺着他,今日更加亲昵,快走几步到他面前,扑到他怀里,抱了下他的腰。甜甜地唤他,“夫君。”
谢尧站住,没来得及抬手回抱,玉梨紧了下双臂,就很快松开了。
玉梨给足了他情绪价值,牵着他的手回明月居,精气神十足地给他布菜,专心地看他,跟他聊天。
饭后,玉梨和他一起逛园子,初春时节,园子里的花木已经抽出了新芽,嫩得近乎透明的绿意,让人心生怜爱。玉梨深吸一口气,满满的幸福充斥心房,她挽着谢尧的手,对他说到:“真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谢尧回她:“只是这样就满足了么?”
“谈不上满不满足,就是此时此刻,拥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又怀着能一步步实现愿望的安稳憧憬,很开心。”也不只是开心,心里安定又充盈,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但谢尧看起来体会不到,只对她淡淡地笑。
玉梨也就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看向他,说起来他也算是她现在拥有的一部分呢。
察觉到玉梨看他的目光温柔似水,谢尧才体会到一些快乐,只是这样就满足了,要是做了皇后,坐拥天下,她应当时时都会这样看他。
玉梨看他也笑,希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重视,抱着他踮脚亲了一口,“也包括你。”
玉梨说完想跑走,谢尧眼疾手快勾着她的腰把她按回来,捧着她的后脑亲吻她的双唇。
玉梨被亲得气喘吁吁,推开他后,口干舌燥,嗓音沙哑,“不逛了,回明月居。”
明月居,卧房。
双唇交缠,喘息如风。
暖黄烛光飘荡不止。
玉梨主动攀上谢尧,解他的带扣。勾上他的脖颈,捧着他的脸,舔吻他的下唇。
谢尧快疯了。
第38章
窗外下起了春雨, 雨润万物,刚抽芽的芽苞蓬勃生长,散出幼嫩新叶。温暖春风鼓噪, 早开的梨花瓣掉落,花瓣上的雨水滴落,沾湿枝干。
风消雨歇, 万籁俱寂。
玉梨伏在谢尧的臂弯,微闭着眼昏昏欲睡。
谢尧手掌覆着她的后颈,轻轻拍抚。
谢尧的胸膛却时而高高起伏, 方才他理智全无,无法自控,全释放在了玉梨深处, 他在压抑告诉她身份,立刻把她迎入皇宫的冲动。
但玉梨定会与民间传言的摄政王联系起来, 她如此善良, 定见不得他沾染血腥,或许会像先前那样惧怕他,疏远他。
而且她会问起他的父母, 他的年少时光。他可以编造一个完美的他,但只要她接触到国公府的任何人, 任何流言,始终是漏洞百出的。
谢尧最终按下冲动, 抱着她去细细清洗, 她还不能怀孕, 他要她与他真正站在一起,与他一道接受天下臣民叩拜之后,做最尊荣的母亲。
饶是如此, 在玉梨贴着他安眠时,他仍旧生出一丝侥幸。
第二日朝会后,谢尧立刻召来礼部侍郎询问封妃大典的规制,在听见需要他的双亲在场时彻底冷了下来。
再等等,等他做了帝王,玉梨封后就不必叩拜所谓的双亲,也绝对没人敢在皇后面前乱嚼皇帝的舌头。
花颜坊出名之后,玉梨在圈内的名气比她的绒花还大。
从上游的丝线坊老板,同行的首饰铺子,到批量采买的大户人家管事,来来往往的散客们,都知道朱雀大街有个总是着男装,但比她店里售卖的花朵还漂亮的宋老板。
玉梨鲜少在店里露面,但出入的时候总有人看见。有时为了见上一面传说中的宋老板,还有人在花颜坊外蹲守,不过都迫于偶尔露面,煞气满满的两个护卫而只敢远观。
花颜坊在京城红极一时,许多丝线坊找上门来寻求合作,与万花坊的首批订单到期后,玉梨打算趁此机会跟万花坊谈折扣,也想着多备两家供应商。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供应商自然是不嫌多的。
玉梨与静羽前接见供应商,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和目光,相比之下,万色坊的刘掌柜和楚虹都算好的,有的男老板看她时,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脸上,但凡遇到这种,她一概只维持淡笑,不与之多说一句话。
但除了极端的几个,绝大多数都是正常人,知道她花颜坊从里到外,从花朵本身的质量到掌柜的待人接物都不简单,先尊重相待,听得她谈吐,渐渐转为重视。
玉梨与另外两家丝线坊谈下了初步意向后,万色坊刘掌柜忽然忙得约见不到人,静羽数次上门,都被掌柜不在打发。
万色坊拥有其他丝线坊无法企及的颜色丰富度,花颜坊最新订单中,有半数色彩无法找到替代品。
这个节骨眼上,刘掌柜避而不见,其中定有猫腻。
玉梨猜想或许刘掌柜知道了她在寻找别的供应商,心中不爽快,以此来拿乔,也或许对方看她花颜坊生意火爆,知道她获利许多,想要趁机抬价。
难对付的甲方玉梨尚且游刃有余,对此并不如何担忧,寻了个刘掌柜必定在的时间,让静羽准备了一套祥福斋的点心,亲自登门去了万色坊。
玉梨带了静羽和喜云,加一个谢尧塞给她的护卫,四人被请到二楼雅间,喝了两盏茶,刘掌柜才拱着手姗姗来迟。
“宋夫人久等。”刘掌柜脸上挂着完美和善的笑,“我方才在接待宫里尚服局的司彩,宫里的人马虎不得,这才耽搁了,宋夫人莫怪。”
玉梨听得这话,心知刘掌柜用他的高级甲方来显示自己的实力,猜测他应当是要加价了,虽然不太满意他们这般唯利是图,但商场如战场,没有人情才是正常。
玉梨客套道了无碍,刘掌柜入座,寒暄几句说到正题:“刘掌柜久经商场,想必也猜到我今日来意,我也就直说了,刘掌柜对下月花颜坊的供应有什么看法?”
刘掌柜不动声色,“原本按在下的意思,花颜坊虽然规模不大,但需求不比大绣房少,当初签下的价格正正合适,不必再改,但少东家有不同看法。”
涨价总要找些借口,玉梨毫无波澜。
刘掌柜:“还是请少东家亲自与您谈吧。”
玉梨纳罕,刘掌柜道了抱歉起身离去,又等了半刻,楚虹才摇着折扇露面。
对方面带笑意,一副风流倜傥,潇洒松弛的模样,见了玉梨先哈哈笑了两声。
楚虹:“夫人比楚某预料的还沉得住气,不错,不错。”
玉梨不说话,淡淡陪笑。
楚虹落座,立刻有小厮来撤走桌上茶水,用玉杯给他添了茶。
楚虹捻起玉杯,也不饮,看着玉梨道:“花颜坊近来的盛况,楚某也有所耳闻,宋夫人别出心裁面面俱到,还是个女子,真让楚某也有些自愧不如。”
玉梨但笑不语。
楚虹没等到该有的自谦和吹捧,顿了顿,哈哈笑了两声,意图化解尴尬。
玉梨还是不接招。此人看似松弛洒脱,实则初出茅庐,或许根本不懂商场的世故,但这样的人也最难对付,因为他总不按常理出牌,有时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事也干得出来。
得了玉梨冷淡,楚虹收敛了笑,“如今万色坊与花颜坊算是同气连枝,我可以免费供货给你,只不过——”
他顿了顿,轻笑了下,“只需要年底占七成分红。”
玉梨:“楚公子开玩笑吧?”
楚虹又笑,“具体多少可谈,但是这么个意思,宋夫人总要相夫教子,还可将花颜坊交给万色坊经营,夫人收银子即可,何必顶着如此花容月貌抛头露面,惹人窥视。”
很是自信地笑:“我若有此良妻,定不让夫人出来受苦受累。”
玉梨背后,喜云目露凶光,静羽浑身散发出层层冷意,若非多年居于下位,不敢越过主子,险些要让暗卫动手撕烂那人的嘴。
玉梨仍沉得住气,“在商言商,楚公子莫扯些别的,你我还没那交情。你所说的,我若不答应,你当如何?”
“那楚某也只能说声抱歉,从此万色坊的丝线,一根也不会卖给花颜坊。”
好熟悉的剧本。
玉梨:“想买下我花颜坊?”
“差不多吧。”
“不卖就断供?”
“正是。”
这下换玉梨慢条斯理呵呵笑起来。
贸易战。卡脖子。
原来高端的商战,真是这么朴实无华。
玉梨仿佛觉醒了某些血脉,无端地热血沸腾,“绝对不可能,我就是把我花颜坊关了,砸了,也不卖!”
玉梨的激动出乎楚虹的预料,但他有十足的把握,花颜坊找不到第二家丝线坊能替代万色坊。
玉梨脸色发红,楚虹看了她片刻,笑道:“宋夫人何必动气,今日算是知会了你,至于是否合作,还可从长计议,宋夫人应当考虑几日。”
玉梨将脊背挺得前所未有地直:“不考虑,没得谈。我花颜坊虽是初创,但未来定大有可为,倒是楚公子该担心担心自己,少了花颜坊的订单,你那些色彩殊异的丝线能否卖得出去。”
楚虹摇着折扇,漫不经心,丝毫不会让步的模样。
见对方是存心要威胁她卖出花颜坊,玉梨也不再留,站起身就离开了。
前世玉梨所在的行业并没有受到卡脖子的影响,可深受贸易战波及,因某国仗着自己的金融军事霸权,强行加关税,导致她所在行业的需求大减,过了不短时间的苦日子。
甚至整个社会经济下行也不无贸易战的影响。
玉梨对某国深恶痛绝,在反对其卡脖子行为时,也是和同事们同仇敌忾过,虽然现在是两个铺子间的并购,但玉梨觉得,这样居高临下的商战,与霸权无异。
这不再是单纯的商战,这是尊严之争!
玉梨回了花颜坊,立刻让知乐清点剩余的丝线,让丽珍合计一下订单,估算还能按时交货的期限。
丽珍很快算出来,仅能维持三日正常交货,情形不容乐观。
玉梨立即出门,带着静羽和喜云去拜访了几家正在接洽的丝线坊,拿出几种需求大的颜色去,让他们一一比对,是否有同样的颜色。
玉梨头回碰上这样紧急的事,极力维持镇定,还是难免显出急躁。
有精明的老板看出来了,即便有同样颜色的,也想临时加价,好在只要不是万色坊独有的颜色,都可找到不止一家染得出。
只要不是独门技术,玉梨和静羽两相配合,把价格谈下来很容易。
连着走访了五六家,都无法替代其中最重要的十几样颜色,最要紧的蓝紫色更是连相近的都没有。
而那款玉梨取名荣华丽花的莺娘同款花,是卖得最高,富贵人家订购最多的一朵。
那许多的渐变色,半数只有万色坊有。
玉梨寻到先前谈了几次,已经有合作意向的京城有名的织染坊,红坊。
红坊的老板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姓孙,是从祖上接手的家业,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是个稳重老成的商人。
孙老板看好花颜坊,早早来上门接触,虽然玉梨是个年轻女郎,但孙老板从花颜坊的护卫,屏风的画作,包括气度不凡的静羽等许多细节看得出,她背景深厚。
玉梨与孙老板寒暄几句,说明来意,“前日已经与孙老板谈下初步意向,今日宋某是来下定的。”
玉梨着男装,虽然人人都看得出她是女子,但她从不以奴家之类的称呼自称,反正花颜坊的宋老板着男装已经成了圈内默认的风尚,再出格些也无妨。
孙老板对此喜出望外,命手下掌柜拟好了契约,玉梨看了,与之前商谈过的别无二致,孙老板效率高,极想接下花颜坊的生意,开的价比万色坊低,结款的条件也更优厚,诚意十足。
玉梨看过之后,笑道,“孙老板行事爽快,颇令宋某感怀,做生意还是讲究个诚信长久,我花颜坊愿意和孙老板达成更深入的合作,除了这既定的百十种颜色,我这还有三十种丝线,若是孙老板能染出一模一样的颜色,我坊以后都从红坊采买。”
孙老板接过静羽递来的样色,并未十分喜悦,“要织染出新的颜色,不是容易的事,从颜料的配比,用量,浸染的时间,洗色的次数,都要精密掌握,若是稍有差池,一池丝线就废了,这,可是耗费巨大啊。”
玉梨心里一沉,面不改色,“红坊也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了,研发新色的实力总该是有的,孙老板若是担心成本,这么说吧,若是能研发出来,所有的耗费,我包了。”
听得这话,孙老板才笑开来,“有宋老板这话,我也就可放开手去准备了。”笑完转头给掌柜,“将宋老板方才所说拟个契约来。”
果然是商场老手,玉梨呵呵笑了两声,“孙老板思虑周密是好事,但愿莫让宋某失望。”
孙老板笑着奉承,“宋老板虽为女子,又年纪很轻,然魄力不俗,孙某十分佩服,必定竭尽全力而为。”
谈下此事,玉梨也不再逗留,又飞快赶往下一家,如法炮制,签下供货契约后,定下研发新色的要求。
从早至晚,跑了五家织染坊,从第五家出来时,天都擦黑了。
玉梨道一声糟糕,风风火火上了马车,紧赶慢赶快速回了谢府。
明月居已经掌灯,垂花门下和正厅里都照得亮堂,玉梨快步走进去,绕过假山,就见谢尧独自一人坐在厅里,圆桌上摆了数道菜肴,但都没有动过。
第39章
玉梨心里一紧, 快步走到屋内,看见谢尧的神情虽然莫测,但并没有不悦。
谢尧看着她, “回来了。”
但听语气又不似平常那般随意温和,玉梨心怀惴惴,坐到他旁边, 刚想说些什么。
“先用饭。”谢尧道。
玉梨也是真饿了,提起筷子,伸筷子去夹菜, 本想夹一块自己爱吃的,转了个弯,给谢尧先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
谢尧看她, 玉梨冲他笑,他的脸色好似缓和了些。
玉梨这才大块朵颐起来, 心里一边想着万色坊断供的事, 一边想着谢尧定是不满意她晚归,她要怎么哄他高兴。
不料饭后却是谢尧先关心她,“今日晚归, 可是碰到难事了?”
他面带关心和鼓励,丝毫没有责怪她晚归的意思, 玉梨大大呼出一口气,倒豆子似的将万色坊少东家以断供胁迫她将花颜坊卖给他的事情说了。
末了道:“其实我先前就担心, 依赖一家供货商会有问题, 已经在找别的备选, 今天会见了几家织染坊的老板,让他们染出万色坊独有的颜色,已经有四家老板接下了单子, 应当不久就会有成果。”
玉梨心里忧愁,但面上表现得轻松自如,仿佛真如她所说,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谢尧笑问:“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玉梨顿了顿,“夫君若有认识的大型织染坊,可以推荐给我。”
谢尧不动声色,“听说,还有三日,你的丝线就要告罄,现染恐怕来不及。”
玉梨沉默,他说得没错,但这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等等,他的听说,是听谁说的,今日静羽一整日都跟她形影不离,没有传话出去的机会,回府之后也是与她直奔明月居,没有跟谢尧说上话。
难道他还有别的耳目,玉梨想到了那两个护卫,难道他们不是单纯地来保护她的?
玉梨忽然心生无奈。
谢尧:“那万色坊不识抬举,罪,最好的法子是令楚二认清现实,不得不卖给你,你说呢?”
玉梨感到谢尧的神情和语气透着凉意,咽了下喉口,问,“怎么让他认清现实呢?”
谢尧:“我经商多年,与宫里尚服局的司彩有些交情,可让他去施压,让楚二不得倾轧花颜坊。”
玉梨松了口气,“好,要是能这样解决那最好不过,多谢夫君。”
谢尧笑意浮在表面,“跟我说谢?”
玉梨看他有意无意地放出威严,不但不怕,还陡生逆反,“好的,以后不说了,谢老板。”
玉梨刻意把谢字咬得很重,谢尧听了,笑意直达眼底,嘴角也压不住地勾起。
玉梨也笑,谢尧把她拉过去,拥在怀里重重亲了亲。
按着玉梨后脑,盯着她,“往后天黑前必须回明月居。”
“那要是有突发意外呢?”玉梨不想答应。
“若开这铺子有让你晚归的意外,往后全交由我来处置,你只需收钱即可,如何?”
这分明就是不容拒绝,玉梨想想也是,她本来就惹眼,要是天黑了还不回家,出点什么事才是得不偿失。
“那好吧,我一定在天黑前往家赶。”玉梨答应下来,但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没把话说死。
谢尧不很满意,但也没再抓着不放,总要让她经历些风雨,才知道他为她构筑的一切并非禁锢,而是保护。
玉梨沐浴时,静羽才寻到机会对谢尧汇报这日发生的事,先前只是粗略一说玉梨碰到了商战,此时对谢尧细说那楚虹对玉梨说的若是有夫人,不让她出来受苦受累的话。
谢尧听了,默了片刻,方才玉梨没有提到这话,也没有对楚虹表示厌恶,只是就事论事。
她到底是真不介怀,还是跟他太见外。
谢尧听完了静羽的汇报,暂时按兵不动,等与玉梨睡下。
玉梨平躺着,双眼时而紧闭,时而睁开,看着床帐顶,似在思索得无法入睡。
谢尧躺在她身边,揽过她的肩,玉梨自然靠在他的肩头。
谢尧绕着她的发丝打圈,慢声道:“静羽说,那楚二出言不逊,冒犯了你,可要我帮你处置他?”
玉梨猛地睁眼,察觉到一丝冷意,反问他,“能怎么处置?”
“你若厌恶,可让他消失,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
这话与当初玉梨听见他提起自己的父母时如出一辙,玉梨知道他有这个实力,无论明着暗着都可以抹杀掉一个人,不用承担任何法律后果。
但,那楚虹虽然霸道了些,但实在和犯罪沾不上干系。
玉梨:“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打压我的自信,实际上,他非常欣赏我的花颜坊,想用尽一切手段吞并过去,而且我已经当场反击了回去,没让他多得意。”
谢尧无言,玉梨又说,“其实相比于他这样正视我,用全力对付我的老板,我更讨厌那些小看我,把我当花瓶,光围着我的外表打转,不和我正经谈生意的老板。”
玉梨说完,顿了顿,谢尧终于回应了,“原来如此。玉梨确实很厉害。”
他语气缓和了,带着些笑意,玉梨也放松下来,往他怀里钻了钻。
玉梨奔波了一整日,脑子不停地转,放松下来就睡了过去。
谢尧轻轻揽着她的背,鼻子里轻哼出一声笑意,跟玉梨作对而已,他确实太小题大做了。
第二日,万色坊如期断供,三日后,红坊等备选也没有染出可替代万色坊的丝线。
花颜坊面临客人来取货,无法按时交货的困境。
这几日玉梨奔波在大小织染坊,绣坊,成衣店,早出晚归,仍旧没能找齐可造出荣华丽花的颜色,就算用相近的替代一些,完全无法替换的还差五种。
若是换了颜色,荣华丽花会与莺娘同款大相径庭,这无异于欺骗之前下定的客人。
在这档口,玉梨存着一丝侥幸,让静羽去万色坊洽谈最后一次,万一宫里的司彩大人真能给楚虹施压成功呢。
万色坊二楼。
楚虹立在窗边,手中折扇敲着手掌,漫不经心看着静羽走进店里。
“楚二,莫说我没有事先警告过你,你若还不松手,别说得到花颜坊,就是你祖上的家业,你的这条小命,也难保!”陈司彩对楚虹愤然道。
陈司彩从前日被上峰暗示来做这事,已经连着三日守在这万色坊,从一开始的和和气气,到苦口婆心,今日也到了他的最后期限,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楚虹却始终气定神闲,听得这话,转身回来,入座,给陈司彩倒上一杯绿茶。
“老陈,先喝口茶降降火。”楚虹道。
陈司彩拿起茶杯,往嘴里一倒,被滚烫的热茶烫了舌尖,险些想骂娘,茶杯重重倒在桌案上,“你小子故意的!”
“我可不是让你立马喝。”楚虹笑道。
陈司彩接过刘掌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和嘴,将帕子掷在案上,气性上来了,靠在椅背上,再不肯说一句话。
静了一会儿,楚虹才道:“你先透露一下,那宋娘子背后,到底是何许人?”
“你我都惹不起的人。”陈司彩哼道。
“说出来吓吓我,兴许我被吓到,就放手了,你也就能交差了不是。”
陈司彩眼眸闪了一下,这事是上峰下的令,只是说得要紧,后果很严重,但,他所知也仅止于上峰这一级,往上就猜不出了。
这等事情,想来是商场上有人靠人情关系走的偏门,背后的人向来保护着身份,上峰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倒是没有真能越过楚氏的去,不过这次上峰神情十分郑重,还隐隐透着些惧怕,每日回去都会问他进展,着急得像是事关身家性命。
陈司彩猜不透背后的人,能让上峰如此惧怕的,权势应当极重,但又来让他做这等微末小事,也不以权势压人,实在是怪异。
陈司彩扔出三个字,“不知道。”
楚虹笑起来,“那应当也不过如此了,想来是徐尚服落了把柄在人手里,这才如此压迫于你,以你前途为要挟替他解难。”
“这话你也敢说!”陈司彩四下望望,抚了抚心口。
楚虹笑意不改,“不然作何解释?陈司彩与我家老头子也是忘年交了,还记得他早年面对权势压迫宁折不弯的样子吧,现在他是老了,可他骂我的时候,就爱说我跟他年轻时一样。”
花颜坊的人来了,刘掌柜也不去见,看着楚虹,面露无奈。
楚虹也不忌讳,当着刘掌柜的面也直说了,“上头神仙打架,多少小鬼遭殃,老爷子选择妥协我也认。只是加上我家中叔伯争斗不息,原先的织染生意也到了瓶颈,楚氏可说是每况愈下。自古以来盛极而衰,我若是不另辟蹊径,恐怕楚氏也就到头了。”
“那你自去做你的织染生意,何苦抓着人家小女子的首饰坊不放?”
“此言差矣,你若是去过那花颜坊,就知道,那花颜坊必定风靡京城,将来开往陪都和江南,前途不可限量。而宋夫人绝非等闲之辈,她眼光卓绝,有识人之明,知世之才,虽然才十八九,心智却远超某些世家大族的半百主母,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材料,我若是不趁早将其收服,恐怕日后只能望其项背。”
陈司彩:“贪!你们这些商人,就是被一颗贪心给送上的绝路。”
楚虹哈哈笑了两声,“非也非也,我这叫上进。今日我也算交了我楚某的底牌,陈司彩要是还不出大招,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陈司彩痛心疾首,“你就不能用点别的招儿,非把人家一个弱女子逼上绝路,你可知每日等着花颜坊交货的客人有多少?”
楚虹:“我这怎么叫逼呢,老陈,你们当官儿的日子太舒坦,还是没见过商场的残酷。我还只是光明正大断供,没在丝线上动手脚,她若承受不住,向我低头,我也愿出市场价买下花颜坊,或是让她继续经营,每年拿些分红,她若能找到替代品,就算我输,我也认,跟那些老东西比起来,我手段算干净的了。何况她不弱,这不都找到你上司这条路了。”
陈司彩哼了一声,当官的舒坦,舒坦个屁!反正他的这官儿也要当到头了,陈司彩不再多费口舌。
“你好自为之吧,别真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虹送走了陈司彩,小厮来问是否要见花颜坊的人。
楚虹神情深邃,“不见,除非宋老板亲自上门来,其余的都不见。”
刘掌柜:“那如何打发?”
“好生招待,不做退步,也别得罪了。”楚虹道,“看来宋老板也并非涉世不深的善女。不错。”
刘掌柜准备去了,楚虹又问,“她的夫君身份可有眉目了?”
“没有。姓宋的家族里,没有人认识她,她身边的人都守口如瓶,没能打听出来。”
楚虹不再说话,刘掌柜离去。
楚虹勾起笑,这位宋娘子,恐怕是外地来的,姓氏是假,为人妇的身份也是为了方便行走谎称的。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司彩铩羽而归,谢尧第一时间从尚服那知晓。
楚二宁肯丢掉皇宫的订单,也要迫得玉梨陷入困境,把花颜坊卖给他。
谢尧还有一百种手段迫使楚虹屈服,但他暂且按下了,连着两日密切关注花颜坊的动静,想着待玉梨撑不住了,他立即去接她。
这生意做不做得成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她有难时在她身边陪伴。
然而连着三日,花颜坊运行如常,并未出现预料中的混乱。
玉梨按时归家,面色如常,只是常与静羽低声议事,偶尔抱着雪咪出神。
玉梨没有再与他谈论花颜坊的事,只静羽汇报些事,谢尧仔细问起花颜坊如何解决的断供之事,静羽才道来。
“这是夫人的商业机密。”静羽垂着头,“万色坊还是不卖那几种颜色的丝线给花颜坊,其余的织染坊也还没研发出来,做绒花必须的丝线,是夫人央求别的绣坊去买了,转卖给花颜坊的。”
静羽之前得了玉梨叮嘱,此事除了她们两个,就是喜云和丽珍都不能知道,静羽也就没有告诉主子,现在主子来问,她也说得小声。
谢尧倒没有动气。
玉梨竟如此聪慧,还如此懂进退,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谢尧最终只是叮嘱静羽,“往后她有任何动向,务必报给孤。”
静羽惶恐应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梨借第三方购买万色坊丝线的行径,很快被万色坊察觉了端倪。
这日楚虹忽然来访,带了玉梨委托购买丝线的那家绣坊老板,刘掌柜也跟在后面。
一进了花颜坊,穿过两幅纱帘,那八尺高的四扇屏风便映入眼帘。
楚虹和刘掌柜同时停住脚步。
刘掌柜:“这画,像是四海居士的手笔。”
楚虹也觉得像,但又觉不可能,“四海居士擅画山水,去年才入了翰林院做供奉,他的画我基本都见过,没有画过这些东西。”
刘掌柜细细看去,他家老爷收藏了一幅四海居士的真迹,挂在密室里,有段时间日日欣赏,他也见过多次,觉得这画的用色和勾线实在是像。
两人看去,从白猫图,仕女图,看到山茶图,最后落在庭院图,幽深而温馨的庭院里,突兀地显露着半只虎爪,小半张虎面,几根虎须。
两人异口同声,“呵呵,仿的。”
第40章
自楚虹提出要对花颜坊断供以来, 已经过去了近十日,这些日子,玉梨焦头烂额, 但也有条不紊在化解危机。
她先是暂停了荣华丽花的预订,接着推出了用其余丝线坊替代的颜色做的别的款式,先前的许多花儿都逊色了几分, 慕名而来购买绒花的客人还是不少,但成交量减少许多。
玉梨想出的第三方转口贸易,是为保证已经下了的订单能按期交付。
为了不被万色坊发现, 玉梨寻了两家绣坊,替他们找了借口,说要仿照花颜坊的荣华丽花绣花样。
她花了高出原价三成的价买回来, 已经是减少了许多利润,但做生意诚信至关重要, 尤其是她这卖得极贵的奢侈品。
没想到她如此小心, 还是被万色坊发现了。
楚虹上门来,还带了其中一家绣坊老板,玉梨心知事情已经暴露, 而且其人必定给她难堪。
玉梨将静羽和喜云叫来壮声势,把那两个护卫也安置在门口, 这才把人请进后院北屋。
这些日子以来,静羽和喜云跟着玉梨四处见供货商, 大大小小的老板都见识了, 喜云一开始还东张西望, 活泼伶俐,在见过了商人们的两面三刀后,也少了新鲜感。
静羽始终沉稳, 对玉梨做出十足的恭敬模样,为玉梨壮了不少的威势,喜云虽然不太喜欢静羽这太过恭敬少了人情味的样子,但在商场上又确实有效,她也就跟着静羽有样学样,学得了静羽的八分气度。
楚虹对门口两个护卫视若无睹,走进去,看见玉梨坐在上首书案后,静羽和喜云分立两旁,喜云给她研墨,静羽给她递茶。
玉梨穿着一身浅紫襕袍,织锦的缠枝花鸟纹,佩蹀躞带,玉饰,领口别了一朵迎春花型明黄色绒花,梳了男子发髻,墨玉簪却是女式的,整个人看起来气质十分特别,但又十分悦目。
楚虹细看了玉梨一眼,从眉目到手指的弧度,无一不合他眼缘。
但也就一眼他就转开了看向别处。
玉梨见了他,扯出笑,起身走出书案后,“什么风把楚公子吹来了,快请坐。”
楚虹微微一笑,甩开折扇,在圈椅里坐了,双腿大开,双臂放在扶手上,一副怡然自得,仿佛到了自己家的模样。
“不错。”楚虹环顾了一圈这书房,“宋夫人果真品味极好,这书房楚某若搬进来,完全可以不用改了。”
玉梨笑容凝滞。
楚虹:“宋夫人完全不必如此戒备楚某,其实楚某很想与宋夫人达成直接合作,不必让这中间人多赚一次宋夫人的银子。”
玉梨也不装了,笑容维持,但带了凉意,“楚公子如此为宋某着想,可是来谈下月订单的?”
“非也,我是来给宋夫人让利的,若宋夫人现在答应将花颜坊转让给楚某,楚某给宋夫人每年五成利。”楚虹信心十足。
玉梨呵呵笑,“莫说五成利,就是聘你做掌柜,十成利全归我也不可能。”
就是谢尧那般,营业额都给她,她也不愿意。
楚虹的笑也凝滞了一瞬,看来谈是真谈不成了。
“宋夫人可听过江南楚氏?”楚虹道,玉梨不回应,他继续说,“宋夫人要做与丝线相关的生意,绕不开我楚氏,不如趁楚某还愿开高价时认输,莫要到山穷水尽,花颜坊名声丢尽时再后悔。”
“宋某先前就说过,我就是把花颜坊关了,砸了也不卖。”
“宋夫人想必不是缺钱,何苦如此执着,我楚氏的丝线坊遍布天下,若宋夫人想做大,靠你一人顾不过来,不如与我楚氏联合,对你有利无害。”
玉梨:“我确实不缺钱。利诱没用。”
楚虹噎了噎,笑道,“听说近来宋夫人几乎跑遍京城的织染坊,想必对织染这行已经了解颇深,还是寻不到万色坊的替代品,今日我断了你从第三方买这条路,想必过不了几日,你就要交不上货了,那时定是难堪又混乱,宋夫人何必自讨苦吃。”
玉梨:“我前段日子过得太甜,就是想找些苦来吃。”
楚虹:……
玉梨:“可还有别的招数,一并使出来吧。”
楚虹:“宋夫人这般犟,你家夫君可知?”
玉梨正色:“在商言商,劝你莫提我夫君。”这是为你好!
楚虹颇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涩然。怎么就在这般情形下遇见她了呢。
楚虹笑了笑,道:“宋夫人初涉商场,想必对一些阴暗的事不甚了解。”
玉梨好整以暇。
“我楚氏在朝中可是有靠山的。”
谁没有似的。
“说出来怕吓到你。”
呵,我的说出来,先吓到我自己。
玉梨勾起莫测冷笑,油盐不进。
楚虹最终无话可说。
走时道,“无论宋夫人何时想通,都可来万色坊找我,我随时恭候。”
楚虹走了,绣坊朱老板却留了下来,站起身拱手对玉梨致歉,“宋老板巾帼少年,如此刚毅果决,在下实在是叹服,是我手下人做事不够周密,被楚公子抓了把柄,是在下之过,万望宋老板海涵呐。”
玉梨心里沉重,知道与他计较也无用,摆了摆手,示意静羽送客。
朱老板走前,没忍住对玉梨道,“宋老板年轻有为,必定气盛,在下妄称一句过来人,同宋老板说句掏心窝的话,其实那楚二开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厚了。”
玉梨轻哼一声。
对方继续说,“宋老板想必不知江南楚氏,这么说吧,这天下丝线为十,楚氏占六,其财力和积淀都非我等能比拟,得罪了他们,我这绣坊恐怕也难以经营下去。”
玉梨:“朱老板此言差矣,若他楚氏真如此家大业大,何苦盯着我一个初创的首饰铺子不放。”分明是发展到了瓶颈,慌不择路了。
朱老板笑道:“家大业大的是楚氏,但……这楚少东家是独自出来闯荡的,或许是想做出些成绩来,在家族中拼得一席之地,将来回归楚氏时好占个高位。”
玉梨先前光知道楚虹背景不低,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内情,原来是富二代创业,怪不得如此激进。
玉梨冷静下来,“多谢朱老板正告,但我这生意也是非成不可,他楚老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何尝不是雏凤不知天高,请朱老板不必忧心,往后你自与万色坊交好,我不会计较这等嫌隙。”
朱老板闻言,和善一笑,告辞离去。
人都走了,玉梨缓缓坐回圈椅里,抬起手指支着额头,闭着眼睛思索。
半晌,玉梨睁眼见静羽和喜云忧心忡忡,忙收起颓丧,笑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下好了,靠不了任何人了,只能自己上路染丝线了。”
“静羽,你熟悉各大织染坊,去想法子挖几个老道的织染工,着手组建咱们自己的染坊。”
“喜云,你去把丽珍叫来,我与她有要事相商。”
两人各自领命走了,玉梨才叹了口气。
她是想过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订单下滑都不算大事,那楚虹打得精准,知道花颜坊眼下最头疼的是无法按期交货。
少了十几样颜色,荣华丽花是做不到那般惊艳了,她不会以次充好,只能延期交货,或者干脆断货,让客人选购别的款式。
散客都还好说,然而订购荣华丽花的多是富贵人家的采办,她可让丽珍想法子稳住采办,可采办背后,是一家子富贵千金和贵妇,她们只要看上了,说句话就要得到,能等候十天半月到手已经是极限。
若是直接不给交货了,必定有娇纵些的小姐们不快,对采办心生不满,骂上两句也是有的,采办受了气,自然拿来对她这商户撒。
眼下丽珍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她必须和丽珍商量出对策来。
若能舍财平息是最好,但总有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对她的小钱儿不屑一顾,就要让丽珍点头哈腰赔礼,恐怕还要牵扯上她这个幕后老板。
这样一来,花颜坊的名声定会受损,对长远发展很是不利。
玉梨想了许多法子,又和丽珍商讨许久,时间不早了,这才回了谢府。
谢尧还没回来,她先洗把脸,打起精神来。
在屋内等着又开始出神,谢尧走到了厅里她才察觉。
玉梨牵出笑迎他,他看了她一会儿,先抱了抱她,没有提到今日的事,照常先用饭。
饭菜还是那般可口,但玉梨有些食不知味。
谢尧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专心用饭。”
玉梨这才抛开外面的事,好好吃饭。
饭后,玉梨还是觉得疲惫,先沐浴了,准备早些睡下,上了床就辗转反侧,心里装着事,睡不了。
谢尧上了床靠过来,从后把她拥进怀里。
贴着她的耳垂,轻咬了一下,“在想什么?”
玉梨浑身一颤,转回身来,抱着他的腰,“我碰到难题了。”
谢尧抚着她的背,带笑:“嗯,我听说了,如何,要我帮你解决么?”
玉梨想到他说的让对方消失,脑子顿时清醒了。
商战而已,用不着扔核弹。
只要有谢尧在她身后,她总不会真的把花颜坊搞砸,那她就不必烦恼后果,想干什么,就去干好了,反正她有他给的钱,之前舍不得花的,可以心安理得花在这里。
玉梨忽然又燃起斗志:“不用,我可以的。”
他楚虹是老钱家族富n代,她是大佬不知名隐婚妻子。
他若败了可灰溜溜回家继承家业。
她若败了可退半步做回谢尧的金丝雀。
大家半斤八两,不,是势均力敌!她才不怕他。
玉梨忽然又扫去了颓丧,谢尧心知她还没到最难的时候,也不追问。
只是,她脑子里装的事情,和别的男子有关,虽然是针锋相对,全无好感,但总让他如鲠在喉。
等此事过了,那楚二还是不留的好。
谢尧抱着玉梨的手缓缓加重,贴着皮肤游移到了衣领处,往里探去。
谢尧的手掌发烫,力道很重,玉梨知道他想做什么,眼看时辰还早,也就由他去了。
初时玉梨还有些分心,谢尧禁锢着她的手腕,单手按在她头顶,重重压下来,玉梨才拉回思绪。
谢尧垂眸在上,玉梨望进他的眼眸,似有深渊要将她拉进去。
“专心些。”谢尧盯着她道。
玉梨不由得颤栗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谢尧亲上她的双唇,辗转吮吸,她双唇发麻发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亲了许久,谢尧松开她,按着她的脸颊,迫她看着自己,一手却不停,玉梨受不住,想推他,或是让他快些。
但他双眸幽暗,带着冷欲,压迫感十足,看起来不容忤逆。
但他像是故意的,时重时轻,让她很是不痛快,玉梨纤手抓着他的小臂,其上青筋微凸,变幻着走向,玉梨推也不是,拉也不是。
“想要了?”谢尧嗓音暗沉,带着蛊惑般的笑意。
但玉梨见他牵唇,分明有些冷意。
玉梨点头嗯了一声。
谢尧拿开手,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贴近了不动,等玉梨专心看过来才前送。
玉梨咬唇轻哼,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谢尧好像又不正常了,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应付反常的他比打赢跟楚虹的商战还难。
谢尧忽然重重用力,玉梨眼冒泪花。
“还在分心。”谢尧轻喘道。
玉梨泪眼朦胧,哽咽着嚷道,“外头的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说着两行泪顺着眼角就滑了下去。
谢尧僵了一瞬,好似清醒过来,俯身在玉梨耳边,“好了,我的错,不玩了。”
谢尧恢复了正常,玉梨仍心有余悸,偏着头不看他,谢尧停了动作,俯身亲她额头,抱着她,拍抚她的背,“乖玉梨,我是看不得你受累,不如把花颜坊交给我,我替你打理,你只消收钱。”
玉梨哼唧,“不要,我要赚大钱,买自己的宅子。”
谢尧抱着她暗暗克制冲动,已经纵容了她这许久,再耐心等等,她或许过几日就要哭着回来找他撑腰了。
谢尧抱着玉梨,下巴顶着她的额头,掌腹温柔抚摸她的脸颊,勾着淡笑。
到时惹她不快的一个都不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