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这是程桉跑出来时的第一感受。
他的另一手里还拎着从程家顺出来的酒瓶, 此刻指尖被冻到发红,几乎要握不住瓶颈。
可是程桉知道自己不能松手,这是他仅有的防身工具了。
万一程家的人再追上来……
身后是张灯结彩、气氛喧腾的程家, 前方是黑漆漆的路面。
程桉的鼻头有些发酸。
他扯紧袖口,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不要被抓回去,要快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脑袋好晕, 程桉几乎已经不能辨别方向, 也看不到前路。
可是他还在机械性地抬腿, 大步往前跑着,累到近乎脱水也不敢有丝毫地停留。
身后的程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危险。
程桉的脑袋钝钝地发痛,额头已经溢满了汗水。
视线一片模糊, 他忽然被松掉的鞋带绊倒。
已经跑到麻木的双腿有些僵硬,程桉反应不及, 直接跌倒在地。
“啊!”
酒瓶脱手, 被甩落在一旁绿化带里的草坪。
程桉的膝盖重重着地, 碰撞出一片闷响。手掌擦过柏油路面,一下子就被磨破了皮。
那手心娇嫩的皮肤上被擦出了无数细小的口子, 已经渗出了丝丝缕缕血色, 稍微动一下就痛。
倒伏在地上的少年, 倒抽着气, 慢慢泄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好痛……”
程桉完全无法消化掉今晚发生的一切。成人礼被完全毁掉,本就已经让他濒临崩溃。
排练了那么久, 幻想了那么久,又鼓起勇气询问了贺先生一次又一次……
程桉曾经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和贺君酌跳上那一首开场舞。
可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不仅被父亲向整个上流社会都公开了他假少爷的身份,就连和贺君酌共舞的机会也要被那位真少爷夺去。
甚至……甚至父亲已经将他明码标价地推进了火坑!
一想起刚才那个砸门羞辱自己的坏人,程桉仍是忍不住地发抖。
江风肆虐,小礼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挣破了个大口子,正呼呼地向内灌着冷风,吹得程桉手脚发冷。
但他只能忍着痛楚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他害怕被父亲抓回去,害怕自己又会被推进谁的房间。
快要跑到跨江大桥时,风骤然变大。
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没能抵挡得住狂风,唰地一下从程桉身上剥落。
那枚宝石袖扣从口袋中掉出来,向着江水的方向滚去。
程桉慌忙睁大了双眼。
他扑到岸边伸手去捞,却被岸边的水坑滑倒,眼睁睁看见那枚闪着光的宝石袖口坠入水中,再也没了踪影。
那可是贺先生的袖扣!
他要还给他的……
程桉失魂落魄地望着袖扣掉下去的地方,眼眶瞬间泛红。
没有丝毫地犹豫,程桉就把手伸进冰凉的江水中,一下一下地打捞着。
可是只有冰凉的水流从指尖掠过。
直到整个手掌都冻僵到难以蜷曲,程桉也没有捞上来任何东西。
几缕脏兮兮的水草挂在了他的衣袖上,他却没有力气再去将它们拂掉。
望着已经被江水泡到发皱的指尖,程桉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起了自己在衣帽间的窗户边看到的情景,父亲向所有宾客介绍着身边的亲生儿子,那人是那样自信从容地向贺君酌走去,向男人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原来自己和贺先生之间,只能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么……
等到程桉踉跄着爬起来时,身上已经全部湿透了。
掌心擦破处的血丝早已被水流冲洗掉,伤口的边缘正泛着白色。
先前被磕到的膝盖已经变得红肿,在裤管下一阵阵地发烫。
身侧的桥面上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带起呼啸的风声。
江对岸的城市中心人声喧闹、灯光辉煌,有彩色的灯光映照在身前,在江水上浮浮绕绕。
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狼狈不堪的模样。
程桉垂着头,拖着笨重的步伐慢慢走上桥面。身上仅剩的衬衫和裤子正不断往下滴水,在他身后滴滴答答地留下一路痕迹。
冷风一吹,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程桉抱紧自己不断发抖的手臂,视线渐渐落在了手中的酒瓶。
他还没有喝过酒。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荒唐,程桉一次次地受挫,太想要寻求解脱的办法。
他下意识地想要放纵。
“啵”的一声,瓶塞被用力拔出。
醇厚的酒液在玻璃瓶中摇晃着,折射出晶莹的光彩。
第一口酒喝下去时,程桉直接被呛出了眼泪。
那股辛辣的味道遍布舌尖,很快弥漫在整个口腔中,让他无处可躲。
程桉那张白嫩的小脸此刻已经皱起,被迫吞咽下那股奇怪发涩的味道。
酒液沿着喉管向下流淌,所到之处点燃一片炙热。
程桉苦着脸,硬生生忍着这种难言的感觉。
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不知道多久之后程桉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有种饥饿感渐渐从身体里升腾而出,他抬手捂住了隐隐发痛的胃部。
先前只顾着忙碌,他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晚饭。
酒水下肚,自欺欺人一般填充了他那空荡荡的胃部。
他忽然怀念起学校那飘着蛋花丝的小馄饨的味道,有股妈妈的味道。还有那顿在贺氏酒店吃得几乎快要撑到的晚餐,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容易满足。
可是他也想到了宴会厅里,那本该由自己切开的生日蛋糕……
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程桉狼狈地抬起手背擦擦眼眶。
他捏着自己泛红的鼻尖,闭上眼睛,又一仰头对上了瓶口。
咕嘟,咕嘟。
半瓶烈酒喝下去,胃里像有把火在烧。程桉脸颊发烫,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
圆圆的月亮在头上高悬,笼罩着他小小的身影,把他脚下那个孤零零的倒影拖得很远很远。
江对岸的嘈杂声、桥面上的车流声,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随着他喝下酒液的动作而消失了。
耳畔隐隐约约浮现出一阵很渺远的歌声。
那好像是一首童歌,是妈妈曾经为他唱过的一支摇篮曲。
如果妈妈还在世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用活在程康世的苛责与打骂之下?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孩子的话,是不是可以也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只需要撒撒娇,就能得到温柔的安慰和鼓励?
如果他只是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的话……
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
程桉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江风越来越大,眼泪尽数被风干在脸上,稍微眨一下眼都是一阵刺痛。
喝到最后,他整个人都踩在了云端上,只知道晕乎乎地挪动脚步,但是每一步都好像落不到实处。
身上突然变得忽冷忽热。他攥住了大桥上的栏杆,慢慢把发烫的脸蛋贴在上面。
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程桉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闭上眼睛,他就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是贺君酌。
在故障的电梯中,是他用高大的身躯护住自己,也是他在幽暗的巷口,将自己从真少爷的拳头下救出来,为自己涂抹药膏、安排住处。
也是贺君酌,在自己情绪崩溃时,向自己递来一杯温水,告诉他哭出来也是没关系的……
所有他先前苦苦压抑、竭力回避着的念想,全部在醉意的鼓动下冲上脑海。
程桉近乎自我折磨一样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让哭腔泄露出来。
他好怕。他害怕发出任何声音都会将那幻觉惊动,让那些画面消散。
泪水汹涌间,程桉终于哽咽着叫喊出声。
“不要走……求求你了,贺先生不要走……”
“抱抱我吧……可以再抱抱我吗……”
可是眼前的身影依旧是渐渐开始模糊。
泪水彻底决堤。
程桉再次举起酒瓶,像是不要命一般继续吞咽着酒水。
那枚小巧的喉结不堪重负地上下滚动着,向主人孱弱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烈酒。
而那些来不及喝进去的酒水从红润的唇瓣中溢出,汇成细流打湿了衣领。
程桉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他伏在栏杆上,哭得一个劲儿地发抖。
月亮好大。
它静静地悬在江面上,映照着少年此生第一次喝酒时失魂落魄的神情。
身上渐渐热了起来,可是程桉却还觉得不够。
他仍旧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要埋在男人的怀里狠狠地呼吸,他想要被那双强大的、带给他安全感的大手用力抱紧,他想念男人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好想念贺君酌那滚烫的怀抱……
程桉哆嗦着手指,仰头喝下了酒瓶中最后一口酒。
脑海中天旋地转,他再也握不住酒瓶,任它打碎在地。
“贺先生……我想见到贺先生……”
“贺先生再抱抱我吧……”
程桉近乎是脱力一般倚靠在栏杆上,醉意迷蒙,望向江面的那双杏眼里满是水雾。
幻觉中的男人像是终于听见了他的祈求和呼唤,那高大的身影终于再一次浮现,从眼前空茫一片的江面上向他缓缓走来。
男人的怀抱是那样的滚烫。
那熟悉的冷冽气息一点点将程桉包围,将他混沌的头脑完全侵占。
那双从后面揽上自己腰身的有力手臂,似乎正在慢慢收紧。
这触感太过真实。
程桉迷迷糊糊之间,几乎觉得自己听见了男人的心跳声。
那声音非常地清晰。
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程桉心上。
他近乎是贪恋一般,深深呼吸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在那坚实的臂膀上轻轻蹭了蹭。
他不敢转头,害怕惊动自己的幻想,害怕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就这样消散。
可是恍惚之间,程桉好像听见身后之人正唤着他的名字。
男人那向来沉稳的声线,此刻却是急促而紧绷着。
“程桉,别做傻事。”
是贺君酌的声音。
第26章 第 26 章 贺先生居然打他屁股呜呜……
程桉怔怔地转过头, 望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男人那双有力的手臂正牢牢地从背后圈住自己,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源源不断地向他散发着热量。
“贺先生?”程桉下意识喃喃出声。
他的语气飘渺, 声音放得极轻,似乎唯恐惊扰眼前这似幻境一般的画面。
他先前喝得太急,此时醉意一阵上涌,完全无法分辨眼前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源于自己那让人羞怯的臆想。
程桉目光迷离地抬手, 在男人滚烫的胸膛上摸索着, 最后触碰到了那散发着禁欲气息的纯黑色领带。
像是落水之人抱住浮木, 他慢慢地抓紧。
“真的是贺先生吗……”
程桉的声音渐渐隐没在嘴边,不敢相信一般轻轻摇了摇头。
贺君酌凝着眉心。
他谨慎地用力抱紧程桉,生怕自己一旦泄力,少年就会像一只轻盈的蝶, 向着栏杆之外无尽的江水翩跹一跃。
面对着少年的一双泪眼和执着的问询,他轻轻起唇, 想要开口回答。
可怀中的少年突然间又有了动作。
程桉眨动着那泛着湿意的眼睫, 纤巧的手指缓缓收拢。
他扯住手中的领带, 慢慢把头靠在男人的胸膛。
砰砰、砰砰。
那种心脏跳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比先前听到的更加清晰。
程桉的手指蜷了蜷, 眼角忽然有些泛红。
他嗲着眼泪, 猛地抬起手锤了锤面前被西装包裹的地方, 控诉一般开口:“贺君酌你是大坏蛋!你和别人跳舞呜呜呜……”
“你不许、不许碰我!快松开我呜呜呜……”
谁料手下的胸肌是那样坚硬, 将他硌得手疼。先前被擦破的掌心又被扯到,正一阵一阵地散发着刺痛。
眼泪打湿了整张小脸, 少年举着一双被水泡得皱巴巴的小手,哭得可怜极了。
他一边像只害怕被主人丢掉的小狗,死死地扯住贺君酌的衣摆, 赖在男人的怀里不愿意起来。
一边又像是个被渣男辜负的伤心人,时不时抬手推着面前难以撼动的坚硬胸膛,叫嚷着催促贺君酌快点离开。
“……”
望着怀中双眸含水、哭得浑身抽抽的少年,男人微微一怔。
刚刚,那似乎是程桉第一次完整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保持着距离的贺先生,而是带着一丝控诉般、显得极其亲密的连名带姓的全称。
有种微妙的感觉正在心头发酵。
贺君酌搂在程桉那纤瘦腰身上的大手再次紧了紧。
少年锤在自己胸口的力道简直像小猫玩闹似的抓绕,根本不足以让人产生痛感。
贺君酌没有相信他醉酒后言不由衷的谎话,并未放松力道。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纵容着程桉这番无理取闹的言行,仍旧将少年牢牢锁在怀里。
“程桉,还能听清我说的话么。”
“我没有和其他人跳舞。”
“也没有碰别人一根手指头。”
后面的话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贺君酌微微别开视线,向来波澜不惊的语调忽然刻意压低些许。
“程桉,我只抱过你。”
“……”
久久没有等到回复,贺君酌绷着表情再次低下头。
少年似乎是发泄累了,正半阖着眼皮,靠在自己胸口处头一点一点地快要睡着了。
贺君酌忍不住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不知是感到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稍微放松了一点手臂,想要把怀里的少年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
少年似乎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呻/吟,再次睁开了眼。
察觉到眼前的男人好像想要将自己抱起,程桉突然挣动起来,含糊地大声抗拒着:“不要!你走!你不是贺君酌,你是大坏蛋呜呜……”
一通委屈至极的控诉中,程桉猛地扯紧手边的领结。
领结骤然收紧,在贺君酌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突如其来的轻微窒息感让贺君酌脚步一顿,险些绊倒在程桉身上。
他微微眯起眼,望着身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啪”的一声脆响。
程桉整个人都抖了抖,停下了咕蛹。
他睁大了那双醉意迷离的杏眼,含着一汪眼泪,惊讶地瞪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轻微的痛感后知后觉从屁股上浮现出来,程桉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又羞又气地涨红了脸,反应更加剧烈地推拒着男人揽在他腰上的手臂,“你,你居然打我屁股……你就是大坏蛋!”
而贺君酌此刻也僵在了原地。
他本来只是想按住少年在自己怀里胡乱扭动的腰肢,不料程桉挣扎地幅度太大,手掌落下的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偏移。
圆润的触感滞留在掌心消散不去,他下意识地指尖轻捻。
耳根渐渐漫上红晕,贺君酌轻咳一声,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开口。
“程桉,不听话的孩子会有什么下场,现在知道了么。”
男人有力的铁臂像块热铁,仍旧烙在少年的腰上。
那里离自己刚刚被“打”的地方好近!
程桉浑身一颤,像只被圈住了尾巴根的猫,语气渐渐微弱下来。
似乎是认可了贺君酌刚才这番说辞,自认为理亏的他忽然有些抬不起头来。
他悄悄地松开手中的领结,将功补过似的,讨好地将男人西装领口处被自己扯皱的地方努力抚平。
然后在上面吹了吹,像是盖了个章。
“好吧。那我错了……”
少年撅着嘴角,语气里还带着些不情不愿。
可是下一秒他察觉到男人拢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似乎正在抽离,程桉突然有些慌了神。
“我、我听话!别丢下我……”
眼见着少年眼眶一红又要掉眼泪,贺君酌的手有些无处安放。
想到刚才那场小乌龙,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看到程桉正要用刚刚渗出血丝的小脏手去擦眼泪,贺君酌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
“别闹了。”贺君酌紧握着少年的手腕,语气认真:“程桉,跟我走。”
二人之间暂时拉开了距离。
没有了贺君酌高大身材的遮挡,江风再次铺面而来。
程桉顶着一身湿透了的单薄衬衫,忍不住打起寒颤。
他抽抽嗒嗒地点了点头,没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简直像在撒娇。
“那、那你倒是快一点呜呜……我好冷……”
少年不知轻重的糟糕话语,害得贺君酌的额角跳了跳。
他抬手脱下外套,将浑身湿透的程桉笼罩住。
随后一手扶着程桉的背,一手穿过腿弯将程桉打横抱起。
刚一抬脚,就听见叮当一声脆响。
贺君酌沉默地低头看去。
窝在怀里的少年再次不老实了起来,也挣扎着从贺君酌的怀抱与外套的前后夹击里露出小脑袋。
地上一片狼藉。
先前从程桉手中脱手掉落的酒瓶已经摔成了碎片,正静静地折射着月光。
“酒、酒瓶怎么碎了……”
望着地上的碎片,醉呼呼的程桉茫茫然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你碰掉的……”
“你、你个大坏蛋,刚才是不是想抢我的酒瓶?”
冷不丁被少年倒打一耙,贺君酌神色不变,顺着怀里小醉鬼的话应承下来。
“嗯。是我摔碎的。”
“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程桉喃喃着,感觉舌头和思维一起打了结,吭哧半天没说出来具体可行的对策。
他皱起小脸,大着舌头开口道:“不管怎么样,总之,你要打扫干净。”
“J市的市容市貌,要靠我们每个人来维护!”
“你,快去,快去处理一下!”
听到少年这番堪比市长发言的豪言壮语,贺君酌承认自己没有忍住,轻轻地笑了下。
“知道了,卫生标兵程桉小朋友。”
贺君酌抱着少年向自己停在桥面另一侧的车子走去。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等等我,嗯?”
不料车门一开,程桉就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空气中有股尼古丁的味道。
是贺君酌在开车之前在车里抽的闷烟。
“我不要坐车呜呜……车里有烟味……”
“总是抽烟,好讨厌……”
贺君酌脚步微顿,他把正在向下滑落的少年往上抱了抱,试探着开口。
“你爸爸经常在家里吸烟么。”
这是贺君酌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原因。
程桉对于烟味如此敏感,想必是经常在他不喜欢,却又难以逃离的环境中被迫忍耐。
想到今夜成人礼上的那几出设计,贺君酌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冷毅。
“嗯。爸爸抽烟……讨厌。”
少年含糊的回应唤回了贺君酌的思绪。
他收敛起眼眸中的狠厉,缓缓开口。
“好。”
“以后不抽了。”
语气很是和缓,像是对少年的安抚,又像是一句承诺。
程桉得到了满意地答复,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看起来又在犯困。
贺君酌将他暂且安置在烟味没那么浓烈的后排。
给程桉盖好外套后,贺君酌又打开主驾驶的车窗散着烟味。
随后他从工具箱里找出擦车窗用的手帕,走回栏杆边将那些酒瓶碎片一起包好,放进车内的小型垃圾筒。
再次回到车里时,少年好像又在哼哼叽叽地闹着什么小情绪。
身上披盖着的西装外套也被他掀开了大半。
程桉喝醉后说话的声音太过含糊,有些难以分辨。
贺君酌俯身凑近。
“贺君酌、要贺君酌抱……”
“嗯……要抱……”
少年温热的吐息拂过男人颈侧,激起一阵难言的战栗。
像是一个轻轻的吻。
贺君酌眼眸渐深,喉头微微滚动。
他抬腿跨坐到少年身旁,用力收紧手臂将程桉抱紧。
车内陡然间升起一股似乎可以名为暧昧的氛围。
直到,少年的下一句话终于来到嘴边。
“抱我、抱我出去……”
“我想吐……”
闻言,贺君酌泛着柔和的目光僵住了。
第27章 第 27 章 醉酒后到处乱摸的小手。……
“快点。快点……”
怀里的少年像条脱了水的小鲤鱼, 正哼哼唧唧地不断挺动着身体,看起来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先前那盘旋在车内的旖旎气氛,完全被少年先前那不解风情的话语打搅。
贺君酌有些无奈地收紧手臂, 将人裹着外套抱起。
走出车外,冷冽的江风一吹,程桉终于慢慢摆脱了那种酒液哽在喉头的感受。
他睁开水蒙蒙的一双杏眼,贪婪地张开小嘴, 大口大口呼吸着车外的新鲜空气。
贺君酌不动声色地调整站位, 让自己的身体替程桉挡住风口。
“好一些了么。”
“嗯……”程桉含糊地回应了一声, 随后慢慢放缓了呼吸。
此时缓过劲来的他,盖着贺君酌的外套,窝在男人怀里,正一下一下地扯着那件西装上的纽扣, 看起来颇有些自得其乐。
似乎是男人的怀抱太过温暖,让喝醉后晕乎乎的他彻底放下了害怕, 小声哼唧着撒起娇来:“不想吐了, 但是也不想、不想坐车。”
“车里有烟味, 讨厌!”
少年想一出是一出地说着:“你背我回去!”
“不、不回程家……他们讨厌!”
贺君酌闻言沉默了一瞬,望向怀中的少年。
月光倒映在少年水润的眼眸, 像两片小小的湖泊。
湖泊中, 此时只容得下贺君酌一人的身影。
贺君酌忽然觉得桥面上的江风变得好柔软, 正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
“好。”
“不回程家。”
贺君酌听见自己如是回答道。
他略微沉吟, 半搂着少年的腰身,想让程桉先站在地上。
不料程桉的双脚刚一虚虚沾地, 就开始蹬腿抗拒。
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像只应激的猫。
“呜别丢下我……我乖,我不要抱了……”
“不要, 不要丢下桉桉……”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从少年通红的眼眶中涌出。
那张刚刚平复下来没多久的小脸,霎时又布满了泪水。
贺君酌没有想到少年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他不知道程桉是不是曾在年幼时经历过相似的情景。
那一次的程桉或许被丢下了,从此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哪怕酒后都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也要向他发出哀切的恳求。
看到这样子的程桉,贺君酌的心头突然有些发闷。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抬手拢好程桉身上快要垂到地上的外套,随后捧住了眼前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
“不是说要背么。”
“先站到地上来,才方便背。”
男人认真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非常可信,程桉堪堪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
“真的可以背我吗,不是要把我丢掉?”
程桉下意识问出口的语气有些不确切,但心中的相信还是渐渐压过了怀疑。
他抽抽嗒嗒地揪起男人的西装衣袖擦了擦眼泪,小心地偷看着贺君酌的表情。
望见自己那几十万的高定西装就这样被少年捏在手中蹂躏,贺君酌神色分毫未变。
他只是点了点头,直接用行动来抹去少年的不安。
在程桉充满殷切期盼的眼神中,贺君酌缓缓转过身,果真在他的面前蹲下了。
“上来吧。”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清醒状态下的程桉,那么他大概率会感到惊讶和惶恐。
会为自己提出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冒犯到了贺先生而吓得一个劲地往后躲。
不过此刻的程桉,只是一个失去了行动和思考能力的小醉鬼。
看见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如此听话、老老实实地在自己面前蹲下,他一瞬间开心极了,没做任何犹豫就直接踮脚扑上男人宽阔的背。
身后猛然扑上来的少年并没有撼动贺君酌分毫,那力道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被小猫蹬了一脚。
贺君酌依然是稳稳地俯身半蹲在地上。
他在等程桉趴好。
先前被少年扯得皱皱巴巴的领带,在重力的作用下离开衬衫,晃晃悠悠地垂坠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之前。
刚刚扑上了贺君酌后背的程桉,瞬间像只看见了逗猫棒的猫,猛地从男人颈侧探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
下一秒,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又一次不老实地摸了上去。
“给我,我的……”
少年黏黏乎乎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贺君酌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
摇晃着的领带在程桉泛着醉意的视线里变出了重影,程桉抓了几次都扑了个空,被气得直哼哼。
他有些气闷地锤了锤贺君酌那坚实的胸膛,似乎又被手下这种奇妙的触感吸引了注意力,开始隔着一层衬衫在男人的胸口处摸摸索索。
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身下的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贺君酌的呼吸声渐渐染上了些粗重,他出言警告背上一直乱动的少年,“程桉,把手拿开。”
听到男人这低沉的嗓音,程小猫有些怯怯地收回了爪子,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小声哼哼着:“你太坏了,为什么不给我……”
男人没有再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滚烫的大手覆盖上他的腿侧。
程桉被烫得抖了抖,有些怕地往贺君酌背上缩了缩。
那里离他的屁股太近了,这个坏蛋不会又要“打”他吧!
程桉好害怕。
他赶忙收敛起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抬腿夹紧男人的腰腹,小幅度地哆嗦了起来。
还很稚嫩的程桉小朋友不知道,有句俗语叫——“男人的腰碰不得。”
被少年细瘦的双腿擦过,贺君酌呼吸一窒,脖子上的青筋瞬间绷起。
站在这么冷的晚风中,贺君酌的额头上却已然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他刚想说些什么,但在察觉出少年正不安地发抖后,一双大手微微停顿了下来。
“别动,马上就给你。”
男人顶着泛红的耳根缓缓说出口。
他垫了垫少年的重量,随后慢慢站起身,“趴好,别掉下来了。”
“抱紧我。”
随着男人起身的动作,垂在他胸前的那条领带也老老实实地重新垂落下来,来到了程桉的手边。
程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像是忘却了害怕,有些开心地分出一只手,将那条领带紧紧抓在手里。
“抓到啦!终于归我咯!”
程桉捏着那条领带,很是爱不释手。
他的另一只手搂着男人的脖子,终于愿意乖乖巧巧地安分下来。
贺君酌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把少年背好,正要沿着桥面向市中心的方向走去,兜中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手机里飘出一阵电话铃声。
程桉被吸引住了,扒着贺君酌的肩膀,探头探脑去看。
大概是达飞的电话,贺君酌对自己这位金牌特助的做事效率还是有些把握的。
先前程桉把自己胡乱推开、跑走之后,他就已经向达飞吩咐了“好好宴请一番”那个老色鬼的任务。
腾不出手来接电话的贺君酌,原本还在思考是否就保持现在这样直到铃声自动挂断,见状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贺君酌沉声开口:“程桉小朋友,方便帮我一个忙么。”
“嗯?”
趴在他背上抓到了领带的程小醉猫此时很开心,甜甜地回应了一声,“什么事情呀?”
贺君酌声音略微迟疑,随后试着一句句下达指挥。
“把我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然后放到我耳边。”
“可以做到么?”
程小醉猫微微歪头想了想,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听起来没什么技术难度的事情嘛,他可以做到!
他先是有些舍不得地揉了揉手里质感精良的领带,像是同它告别,随后终于愿意暂时放开它,用双手搂紧男人的脖颈。
许是喝醉的人胆子不小,程桉低头张望了两眼,就歪着身子向下探去。
发现距离不够后他还有些羞恼,攥起小拳头又一次锤了锤贺君酌的肩膀,“你怎么这么高!”
闻言,贺君酌喉头溢出一声轻笑。
“嗯,我的错。”
铃声还在响着,对面那人似乎很有耐心和毅力,坚定地等待着贺君酌的接听。
程桉于是勉为其难地松开一只手臂,只用一手揽住贺君酌的肩膀,另一手摸上了男人的西裤。
于是很快贺君酌就笑不出来了。
视线没那么清晰的程桉,像是被电话铃声催促得有些恼了,跟它比速度一般,刚一触碰到男人温热的躯体,就放手胡乱一通摸索。
那只柔嫩的小手频频擦过衣兜旁边的布料,所到之处尽数点起火花。
男人西裤包裹下的大腿,瞬间肌肉绷紧。
这先前想消耗一下这小醉猫的精力,才故意吩咐下来的拿手机任务,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折磨了谁。
几秒钟的时间突然变得很漫长。
贺君酌的嗓音低哑,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股说不出的灼热。
“程桉。”
“别乱摸。”
可惜醉酒后的程桉,更是读不懂气氛,仍旧埋头乱戳。
终于在几秒钟后他摸到了手机。程桉将它揪起来放在贺君酌耳畔。
“贺君酌,手机拿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
贺君酌闭了闭眼。
听着耳边骤然放大的聒噪铃声,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再点一下。”
“上面那个绿色的按键,看到了么。”
……
电话刚一接通,另一头耐心等待了良久的达飞尚未开口,便听见有个甜腻腻的小男生声音传来。
“哪里呀,怎么按不动呀?”
“贺君酌你不舒服吗,嗓子怎么哑啦?”
达飞:?什么动静??
谁能想到贺君酌这么冷酷无情、不近美色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一刻!还是被他这个当下属的撞见了。
达飞的语气有些发虚:“老板,您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下一秒,少年趴在贺君酌背上黏乎乎的哼唧声尽数被电话收纳进来。
“是谁呀?”
听出老板此刻有些粗重的呼吸,达飞忍不住开始汗流浃背。
他这通电话打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立即挂断时,贺君酌突然轻咳一声,沉声开口。
“桉桉,别捣乱。”
“达飞,如果不是很紧急,就先邮件发给我。”
“……还有,明早来跨江大桥这里,把我的车开回去。”
“好的老板。”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达飞还是立刻响应起来。随后他快速挂断了电话,把空间留给了对面二位。
他快速编辑完邮件,将自己已经带人将那老色鬼打了一顿,也拷问完话的情况尽数汇报过去。
不过没听错的话,刚才老板好像喊身边人“桉桉”……
原来老板刚才是开车出去追程桉小少爷了吗?
达飞挠了挠头。
电话挂断后,桥面再次恢复了静谧。
此时的月光早已没有先前那般惨淡,正柔和地扑洒着光辉。
月光将二人紧紧相贴的身影,映照得很远。
察觉到背上的少年似乎安静得过了头,贺君酌微微侧头。
醉后的困意再次上涌。
程桉趴在男人那让他很有安全感的宽厚肩膀上,脸蛋红扑扑的,正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再往下看,尽管少年已经困得有些神志不清,那双可怜兮兮的小脏手还在努力攥紧手中的手机,像是生怕把贺君酌的东西弄掉。
如同他先前每一次在意、每一次珍惜男人的东西一样。
贺君酌默默停驻了许久。
少年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正在不断向他袭来。
可是他没有出现任何的抵触情绪,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困……想回家……”
少年含糊的呢喃轻轻擦过耳畔,将站在原地的男人点醒。
贺君酌于是重新迈开步伐。
他把少年往上托了托,大步向桥对面走去。
向他自己的公寓走去。
“好,我们回家。”
第28章 第 28 章 小醉猫上卫生间,需要他……
“张嘴。”
“不要, 嗯……”
味道奇怪的液体忽然向口中涌流,程桉被呛了一下,眼角沁出了几滴泪水。
他脸颊红通通的, 还遍布着先前留下的泪痕,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远远看去,沙发上的少年被男人搂抱在怀中,却仍歪歪斜斜地想要躺下睡去。男人渐渐收紧手掌。
那双绷起青筋的有力手臂, 此时牢牢地钳制在少年柔软的漂亮脸蛋旁, 迸发出不容置喙的力道。
成熟男人健康的小麦色, 同少年白皙娇嫩的肤色映衬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刺激眼球的对比。
贺君酌目光渐深,喉头上下滑动了下。
“嗯……”
似乎是被勒得有些难受了,程桉眼睫颤抖, 好似快要睁开双眼。那双软绵绵的小手正推拒着抵在嘴边的白瓷碗,不过没什么力道。
“程桉, 把解酒汤喝了才不会头痛。”
“不好……”
“不要呜呜……”
程桉哼哼唧唧地皱起他清秀的眉头, 不知道口中正在含糊地嘟囔着什么。
贺君酌微微俯身, 终于将少年口中的呢喃听清。
“不好喝,一点都不、不甜……”
怼在少年嘴边的瓷碗稍稍撤开一段距离。
贺君酌就着环抱着少年的姿势, 拿出手机快速敲打着什么字眼。
很快“解酒汤能兑蜂蜜水喝吗”“蜂蜜水应该放多少”的词条纷纷在屏幕上跳出, 男人拧起的眉头终于稍微松开些许。
“先在沙发上趴着。”
“别乱动。”
叮嘱完怀里的小醉猫, 贺君酌松开手臂, 把浑身软趴趴的程桉放回沙发。
程桉头一沾到沙发就哼唧了两声,扭扭身子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 然后迅速地坠入了酣眠。
贺君酌将少年耷拉下来快要垂到地面上的手臂往回推了推,引起了对方一阵不满意地小声哼哼。
少年没什么反抗的力道,只是气鼓鼓地皱了皱眉, 随后毛茸茸地翻身朝沙发内侧睡去。
一头柔软的黑发被他蹭得蓬乱起来,看起来炸呼呼的一团,像朵蒲公英。
好在蒲公英小朋友在贺先生的帮助下,离开了狂风呼啸的大桥,来到了温暖的室内。
再也不用担心被风吹到让他害怕的陌生远方。
望着少年恬静的睡颜,贺君酌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他端起解酒汤绕过沙发向厨房走去。
厨房岛台处明亮的灯光,同沙发旁的色调柔和的落地小吊灯遥相呼应着,意外地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
贺君酌忽然觉得,眼前这栋自己已经独居了好几年的公寓变得有些陌生。
好在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他从冰箱中找出一罐蜂蜜,目光在包装上逡巡着寻找生产时间。
好在还没出保质期,男人的眉头微微舒展。
望着手机网页中列举出来的推荐用量,贺君酌又拉开头顶的壁橱,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终于找出了一个厨房用的量杯。
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时,流动着的水流掠过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贺君酌微微有些晃神。
他平时很少进厨房。早饭通常去到公司食堂解决,中午大多数情况都在外应酬,只有晚上那顿回公寓吃。
贺君酌不是一个对员工私人时间有占有欲的老板,并不提倡加班。
为此甚至推出了弹性的打卡制度,只要当天的分内工作处理完毕后即可打卡下班。
而作为贺氏的最高决策者,他却往往是最晚离开公司大楼的那一个。
等到他回家的时候,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阿姨通常已经离开,餐桌上会为他留下保温着的菜品。
把量杯冲洗了几遍,确认它已经变得非常干净之后,贺君酌才完全松开凝着的眉头。
随后他像是做实验一般,严谨地按照网上的教程,倒入推荐用量的蜂蜜,将它重新做成一碗解酒汤。
金黄的蜂蜜在温水中飘飘荡荡,渐渐融成一碗香甜的小甜水。
程桉那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莫名的,贺君酌心里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等待蜂蜜完全化开的过程中,贺君酌拉开冰箱,刚想把蜂蜜罐放回去,又想到了上面还剩不到两个月的保质期。
没有再作迟疑,贺君酌就产生了尽快把这罐蜂蜜消耗掉的想法。
他顺手把它放在了岛台上,没再送回冰箱。
“嗯……”
沙发上的少年又翻了个身,看起来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贺君酌端起蜂蜜水,大步走过去。
少年似乎是睡得热了,小脸红扑扑的,小手无意识地扯动着身上盖着的男人西装外套,支棱出来一条腿。
“程桉。”
“尝尝这个。”
贺君酌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程桉扶起,重新把白瓷碗抵到少年那柔软红润的唇边。
似乎是闻到了碗中的甜香味,程桉晕乎乎地抿了一小口。!
贺君酌把蜂蜜的量把控得太好,兑出来的这碗醒酒汤不浓不腻。
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击中了程桉的味蕾。
程小醉猫的眼睫抖了抖,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这下也不用人端着碗了,立刻坐直了身体。
两只小手捧起了碗,小嘴殷切地含住碗沿,咕嘟嘟地吞咽着甜甜的蜂蜜水。
喝得太过畅快,他坐直后紧绷着的小身板又慢慢松弛下来。
程桉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姿势有些糟糕,背脊正抵着男人滚烫的手臂,整个人近乎是被贺君酌整个环在怀里。
贺君酌静静地看着怀里餍足的小醉猫。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早已在不经意间勾起。
终于看着程桉把一碗解酒汤全部喝下去,贺君酌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又懒洋洋地摊回沙发上的程桉,唇角抿起。
贺君酌是有些洁癖的,他几乎从不带朋友来家里聚会,更别提留人在家里过夜。
而现在,眼前这个在地上摔倒又在水坑里跌倒过的小醉猫,正湿哒哒地霸占了他的沙发,还把他的高定西装弄得皱皱巴巴。
贺君酌默默陷入了沉思。
首先,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帮别人洗澡的。
当然现在也是。
而这沙发……程桉躺都已经躺过了,就先这样吧。
明天要麻烦打扫卫生的阿姨帮忙清洗一下,给她这个月工资翻倍好了。
不过,醉鬼是没什么意识的,如果今晚就让程桉一个人睡在客厅,万一半夜他又不老实地蹬腿,从沙发上掉下来磕到头了怎么办。
万一自己睡得沉,没有听见声音,那这小家伙说不定会直接痛晕过去……
这样想着,贺君酌似乎彻底说服了自己。
指尖轻轻捻动了下,他微微俯身,重新把程桉抱起。
公寓是复试的结构,没有多余客房。
二楼只有贺君酌的卧室。
贺君酌刚抱着人把楼梯走到一半。
怀里的程桉忽然又哼唧了起来。
贺君酌眉心拧起。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多的耐心。
“又想要什么?”
“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预判式地问出自己的猜想,可惜怀里的小醉鬼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
男人眉头紧皱,继续说道:“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想要什么,自己说出来。”
贺君酌没有等到没有回应。
很显然此刻的程桉,并不能清晰地表达出来自己的诉求。
“哭得脸上都是泪痕,皱巴巴地不疼吗?”男人自言自语着。
“别闹了。”
“过会给你用水擦一下。”
“嗯……”
程桉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总之他在听到“水”的时候挺了挺身子,在贺君酌怀里扑腾了下。
“还想喝水?”贺君酌语气怀疑。
他拧着眉头望着怀中的少年。
先是一瓶洋酒,又是一碗蜂蜜水,现在还要喝?
程桉这小身板真的能喝得进去这么多东西么。
闭着眼睛乱动的少年似乎听出了男人的语气,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
“喝、喝太多了……”
程桉呜咽着抬起小手,无力地锤了锤身前紧紧锁住自己的男人。
“我要下去呜呜……”
“要、要去卫生间!”
正在在用目光丈量少年的肚量的贺君酌顿住了,随后微微撇开了目光。
“哦。”
他刚想松手,又见程桉手脚发软地要往楼梯下跌去。
揽在少年细腰上的铁壁重新收紧。
“我抱你去。”
于是贺君酌忍着怀里人胡乱地蹬腿,把程桉放在了一楼卫生间门口。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刚才喂下去的那碗解酒汤什么时候才能生效。
“速战速决。”
“我在这里等你。”
程桉努力睁开眼睛,傻乎乎地冲眼前摇晃出重影的贺先生笑了笑,随后扶着门框走进去。
终于把人稳住,贺君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抱起手臂等待。
希望今晚不要再有其他的突发情况。
可惜还没等到他想完,卫生间里就传来一声哼哼唧唧的哭腔,“痛……”
贺君酌的目光瞬间落到面前的门上,“程桉?”
“你摔倒了?”
可是刚才他并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很大的动静,语气不是很确定。
“解不开,解不开呜呜……”
卫生间里的程桉,此时正别着一双小手,用力地扯动着裤子上的拉链。
原先为了搭配那件小礼服而特地挑选的繁式复古裤,如今成了偌大的阻碍。
今晚喝的水实在是太多了,程桉感觉自己就快要憋不住了。
或许是那股感觉太过汹涌,他着急得眼尾都泛起了红晕。
“好痛呜呜……”
“有点涨……”
他抽抽嗒嗒地小声哭着,完全没有办法的样子。
听明白程桉此刻在为难什么后,贺君酌刚才紧攥起的手掌稍微放松了些。
见少年一个人在卫生间里迟迟没有取得进展,贺君酌终究是叹了口气。
“不哭了。”
男人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需要帮忙么?”
说话间,贺君酌的手掌已经搭上了门把手。
他在等待程桉的回答。
第29章 第 29 章 亲密接触
“呜……”
里面的少年不知道有没有听清, 还在不断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迟迟等不到回答,贺君酌有些无奈。
男人的大手缓缓松开,正要从门把手上离开。
仿佛是察觉到男人的动向一般, 门内忽然间传来了一声细弱的哀求声,像小猫撒娇一般。
“快……帮帮我呜呜……”
“不舒服……”
搭在门把手上大手终于是缓缓按了下去。
看清卫生间内的情景后,贺君酌呼吸微窒。
少年傻乎乎地站在马桶前,正垂着小脑袋呜呜直哭。
一双白嫩的小手在拉链处搅来搅去, 把那繁式复古礼裤面料扯得皱皱巴巴。
听见男人开门的声音, 程桉怯怯地抬起了脸。他眼尾泛红, 那双杏眼里此时水光潋滟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怜。
“贺先生……”
程桉似乎还没从和裤链的搏斗中缓过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贺君酌召唤了进来。
他有些呆地望着男人,一时间那双小手也停止了扭动。
于是下一秒, 贺君酌就看见那诡计多端的拉链头从少年的手中脱出,摇摇晃晃地跌落回那条裤缝前。
贺君酌眉心微蹙。
“不是很急么?”
“啊……”那种感觉似乎被男人的话语唤醒, 再次汹涌地堆积起来。程桉唇角一颤, 没有忍住就泄出来一声颤音。
“帮、帮帮我……”
“解不开呜呜……”
贺君酌没再犹疑, 迈开步子走到了少年身前。
少年顶着一张醉醺醺的漂亮脸蛋,把男人伸过来的大手直勾勾地望着, 似乎是想看清楚对方要怎么将自己“解救出来”一般。
心头陡然升起一种哄骗纯情小男孩的负罪感。贺君酌眉心一跳, 手指有些顿住。
“别盯着我的手看。”贺君酌呼吸灼热, 嗓音有些低哑。
“为、为什么呀?”程桉懵懂地抬起头, 一下子撞进了男人那双深沉眼眸。
贺先生怎么阴沉着脸,表情好可怕!
程桉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委屈极了。
“贺君酌你凶我!呜呜你不许碰!”
“不要你给我解开了……就、就让我憋坏好了!”
“都怪你喂我喝这么多水!”
倒打一耙的少年扭动着身体,像条滑溜溜的小鲤鱼,想要躲开男人的大手。
谁知他非但没能挣脱出去, 反而是后背撞上了男人硬硬的胸膛。
半干半湿的衬衫不知何时被程桉自己扯开了纽扣,此刻在挣动间滑落下去,露出了少年圆润的肩头。
肩膀从身后男人的衣服上摩擦而过,泛起了一小片红晕。
少年温热的身躯再次靠近,贺君酌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沉默地望着眼下那片莹莹发白的娇嫩皮肤和领口处露出来的颈窝。
垂落在腿侧的大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
“憋坏?”
“真到了那时候,有得你哭呢。”
贺君酌眉头微挑,对少年醉酒后的胡话不欲做任何评价。
“呜……”程桉似乎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颈侧溢出一层薄汗,无意识地绞/紧了双腿。
他难/耐地胡乱哼唧着,说话完全来不及经过大脑思考:“以后再也不喝蜂蜜水了呜呜……”
“蜂蜜水坏!”
贺君酌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少年稚气的话语听在他耳中简直像在撒娇,他无奈地勾了下唇角。
“难受还躲?”
“不需要我帮忙了么。”
程桉终究是没能对抗得过人体生理的极限,蔫巴巴地用头撞了撞眼前结实的手臂,向满肚子的洋酒和蜂蜜水屈服了。
“那,那你快帮我!”
“不然你也坏!”
被少年委屈巴巴地同那些饮品打成一派的贺君酌对此不予置评。
但是垂落在身侧的大手重新抬了起来。
“这不是很简单么。”
男人手上动作不停,语气似乎很是平静。
他轻而易举地将那条设计复杂的拉链突破,前后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指尖好像触碰到了里面更加柔软的一层布料,贺君酌克制地迅速抽离。
他别开了视线,语速很快:“接下来可以自己来了。”
“我在外面等你。”
不料程桉此时却对身后即将离开自己的宽阔胸膛生出了些不满意来。
“不许走!”
“你……帮人要帮到底!”
似乎是察觉出男人离开念头的果决,少年的语调便可怜巴巴地软了下来。
“快点嘛,我没力气。”
“而且,好奇怪呀……”
程桉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似乎很急,但又好像不急。
不然为什么这会儿,他总觉得蜂蜜水喝多了涨涨的,但是又好像找不到出口。
贺君酌微微蹙眉。
联想到程桉糟糕的家庭关系,贺君酌大概猜测出程桉父亲想必也不怎么关心成长中的儿子的身体。
他刚想告诉面前的少年,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健康问题一定不能讳疾忌医。
下一秒,贺君酌的目光就微微一顿。
“……”
不怪程桉不出来。
因为那狭窄的小路正在经历一场交通拥堵。
贺君酌有些沉默。
他那刚解开复杂拉链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微微蜷曲了下。
“程桉,你是大孩子了。”
“……是不可以由其他人经手的。”
贺君酌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如果以后有人哄骗你这样。”
“要拒绝,知道么。”
可是此刻的程桉醉呼呼的。
不仅听不进去,还浑身发软的,要完全倚靠着身后的贺君酌才能站稳。
他呼吸着贺君酌身上那股熟悉好闻、让他安心的气息,眼神有些迷离。
“可是……贺先生你不是其他人呀。”
身后的男人好像突然僵住了。
程桉歪了歪头,用那毛茸茸的乱发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愈发稀薄起来。
在这种微妙时刻,他忽然又不直呼贺君酌全名了。
“贺先生……”
“帮帮我嘛……”
少年黏乎乎的话音未落。
一块被冷水打湿的毛巾唰地一下盖在了他的脸上。
贺君酌握着刚刚浇上冷水的毛巾,额角青筋绷起。
他语气隐忍,手上帮少年擦脸的动作却隐隐透露出凶狠,把皮肤娇嫩的程桉揉搓得呜呜直叫。
“仅此一次。”
“帮你可以,但你……先冷静下来。”
莫名被冰了一下,整张脸都变得湿哒哒的,程桉心里好委屈。
他哼哼唧唧很不乐意,撅起来的小嘴简直能挂上油瓶。
“干嘛突然拿毛巾擦我,弄痛我了!”
“贺君酌就是大坏蛋!”
这会儿他对眼前人的称呼,又变回了全名。
少年的控诉并没有让贺君酌犹豫分毫。
湿毛巾还是一点一点将他整张脸都擦过。
程桉没有发现,男人只是刚拿出毛巾时动作太快显得有点凶,在擦到他脸上干涸的泪痕前,早已慢慢放缓动作。
哼哼唧唧的程小醉猫被这柔和的力道顺了毛,沉浸其中,渐渐消停了许多。
注意力成功得到了转移,刚才还精神的小家伙慢慢有些蔫头蔫脑。
困意上涌,程桉全身上下都在发软。
贺君酌终于抓到了空子。
他秉承着出手果断的工作作风,开始沉声催促。
程桉模模糊糊听见了,窝在男人怀里动了动。
被贺君酌随手搭在一旁洗手台上的湿毛巾,正往下滴答着冷水。
那不听话的水流差点越过水池的范围。
或许是仗着少年喝醉听不懂话,或许是他自己也被今夜的荒唐传染上醉意。
贺君酌淡淡起唇:“真看不出来……”
“……距离挺远。”
话音慢慢隐没在齿间,刻在骨子里的修养终究是让他省略掉了某些字眼。
目光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年的脸上。
贺君酌目光沉沉,窥见了倒在自己怀里的程桉最脆弱的表情。
视线逡巡。
那跟着小主人摸爬滚打了一晚上的定衫上衣,如今版型快要被完全扯得变样,皱褶处微微鼓起小包,不复精致。
许是卫生间的灯光太过明亮,将这湿润的衬衫照得有些透光。
男人的喉头轻轻滚动,拿着东西的指尖无意识轻捻。
程桉猛地哆嗦了下,像是很害怕一般。
可惜这只晕头晕脑的小羊羔,一头撞进了大灰狼的领地,不断向后退缩的动作,只会让凶猛的捕食者将他圈锢得更紧。
…
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柔和地洒落在这栋复试公寓的二层。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似乎在耳畔响个不停。
好吵!
宿舍后面不是一片空地吗!
程桉眼睫微微抖动,有些挣扎地睁开了眼皮。
视线乍一下没有聚焦。
眼睛有些胀痛。
程桉抬手想去揉揉眼尾,只是手臂刚一抬起就感到有些刺痛。
他有些茫然地攥了下掌心,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手上出现了很多细小的伤口,而他完全没有印象。好在上面似乎已经敷了药,带着一股冰冰凉凉的淡香。
程桉有些迷茫地打量着这件卧房,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隐约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似乎还在幻想中见到了贺先生……
程桉起身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
现在罩在身上的是一件宽大的男士短袖,灰扑扑的,显得很商务风。
起身走出卧室后,程桉有些错愕。
他望着眼前这栋风格冷淡的Loft公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正当他站在楼梯上四下环顾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望着大步走进来的高大男人,程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贺先生怎么在这里!
程桉有些慌乱,却被男人敏锐地捕捉到视线。
贺君酌直直地抬头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的那一刻,昨夜的诸多荒唐画面尽数涌进脑海。
程桉的脸颊瞬间爆红。
他手脚发软地僵在原地,任由男人迈上楼梯,向他一步步走来。
第30章 第 30 章 甜蜜的红糖内陷,治愈少……
贺君酌出现在这里, 难道这栋公寓是他的家?!
程桉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猜想,吓得嘴唇都微微哆嗦了起来。
他紧张地揪住了手指。
那、那些暧昧丛生的亲密接触……难不成也是真的?!
在江边扯着男人的领结、嫌弃车里有烟味好想吐、耍无赖撒娇要抱要背、倒打一耙控诉男人把自己的酒瓶打碎……
刚才那些争先恐后涌入脑海的画面,不是自己喝醉后臆想出来的!
程桉越想越慌, 慢慢从一开始的紧张害羞演变成了害怕惶恐。
额头上微微渗出了冷汗,程桉面色发白。
望着眼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自己那样难堪的一面居然就这样暴露在对方面前了……
贺先生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讨厌坏了?
一想到自己大概是已经上了贺君酌心里的黑名单、被男人划入老死不相往来的范围,程桉就鼻头一阵发酸。
有股热意渐渐在眼底堆积。
程桉不争气地抽噎了下, 呼吸急促。
垂下的眼睫在颤动间碰到泪水, 被打湿成了一簇簇的可怜模样。
“贺先生……”
“我、我……”
程桉一开口就有些哽咽, 喉头发堵,语气艰涩。
他垂着脑袋,完全不敢抬起头去看面前的男人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
木制楼梯随着贺君酌稳步向上的步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程桉闭着眼睛, 呼吸发抖。但他却依然能感受到脚下的台阶也随着男人起落不停的脚步,产生着轻微下陷和回弹。
程桉忍泪忍得眼睛好痛。
他觉得丢脸极了, 甚至恨不得脚下的楼梯就此裂开一道大口子才好。
这样自己就能直接跌下去, 而不用傻站在这里, 面对此刻的难堪。
楼梯的颤动停止了。
程桉感受到了男人的呼吸声,正有节奏地缓缓洒落在自己面前。
可是程桉却完全没有勇气抬起头来。
少年的一双小手绞紧了衣摆, 呼吸微微发滞, 像在等待一场凌迟般的宣判。
“醒了。”
男人的嗓音骤然在面前响起, 程桉猛地抖了下眼睫。
他怯怯地睁开双眼, 刚打算接话,却被二人此刻过于近的距离吓到。
贺君酌正站在他的正下方望着他。
两层台阶的高度, 恰好弥补了二人之间的身高差。
此时此刻,他们几乎是处在同一视平线上。
程桉一睁眼,就直接撞进了男人深邃的眼眸中。
贺君酌目光沉沉, 蕴着少年看不懂的色彩。
被这样的目光盯住,简直像是在草原上惊扰了一只凶猛的灰狼。
程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当即害怕浑身发颤。
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险些要被台阶绊倒。
程桉慌忙攀住了身侧的扶手,望着下面还有好一段距离的地面,后怕地埋头喘息。
可是他刚才转身的动作太急,程桉没有看见男人刚要抬起的手臂。
指尖微蜷。
贺君酌不动声色地垂下手掌。
“是头晕么。”
男人淡淡开口,似乎神色如常,目光却紧紧地盯在少年的脸上。
抱着扶手的程桉却没有勇气直视贺君酌的眼睛。
他不安地垂下了脑袋,躲着男人的目光。
两只小手死死地攥紧眼前的扶手,大脑里飞速地想着回答。
“不,不晕。”
“谢谢您昨晚的蜂、解酒汤……”
“蜂蜜水”三个字像是烫嘴,刚发出一个音就被程桉自己吞了回去。
一想到那味道香甜、勾得自己喝完了一大碗的蜂蜜水,卫生间里拉拉扯扯的一幕幕就再一次浮现在脑海,自己那内容羞耻的“控诉”也开始在耳畔重播。
“蜂蜜水坏……你也坏……”
“就让我憋坏好了……”
一瞬间,程桉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
程桉的脸颊好烫,几乎被昨晚犯蠢的自己气到说不出话来。
他怀疑贺君酌说不定也正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
十八岁的小男生,正是好面子的时候,更别说还是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
程桉贪恋着贺君酌的成熟稳重的同时,也非常惶恐,时常害怕对方会嫌弃自己太过幼稚。
可是毕竟二人之间相差了八岁呢。
这八年的距离,不是程桉想抹除就能抹除掉的。
自己还在喝酒说胡话闹洋相的时候,贺君酌已经是晚宴中人人都要恭迎敬酒的大人物了。
这个想法简直让他心灰意冷。
先前的羞怯像是被泼了盆透心凉的冷水。
程桉抿紧了嘴唇,努力按捺住眼底的热流。
站在他下方的贺君酌皱了皱眉。
眼前的少年像只小鸵鸟,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手臂里,看不清神情。
可是小鸵鸟忘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暴露在外面,正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阵阵地发抖。
忽然间,小鸵鸟弹动了一下身体。
或许是刚才动作太猛,有种很像晨起后低血糖的感觉渐渐泛了上来。
程桉眼前有些发昏,有星星点点的光斑闪现。
脚步下意识地挪动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发出求救的信号。可是他双脚发软,几乎完全无法踩稳。
看见面前缩头缩脑的少年忽然像忘记了自己身处于楼梯一般,踉跄地胡乱向下方踩空,贺君酌眉心一跳。
他伸出手臂紧紧将人揽住,阻止了少年下跌的趋势。
“程桉。”
“程桉!”
连续两声呼唤才勉强将少年的意识唤回。
程桉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一瞬的恍惚。
他在犯低血糖的时候,经常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明明只是几秒的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几乎快要从自己的身体脱离。
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忽然变得很笨重。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程桉无意识地张开了嘴,急促地喘息着。
好痛……
喘气时都像是有把火在燎着嗓子,仅仅依靠鼻子呼吸对于此刻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艰巨。
心跳声像是闷雷,一下一下地在心头重重炸响。
眼前这片令他胆怯惊惶的黑暗,渐渐吞噬了所有其他的画面和声音。
濒死感慢慢在心头涌现。
程桉不知道的是,他此刻其实已经不是简单的低血糖,而是从昨夜成人礼上积攒下来的压抑情绪突然绷断,骤然涌现出躯体化症状。
上一次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还是在他刚刚得知自己不是程家的亲生孩子的那一天。
那一天……那一天还发生了什么来着?
程桉整个人都被困在了过去的混沌回忆里,仿佛只有努力厘清思绪才能重新找到出口。
可是他几乎是完全看不见来路,也找不到归途。
眼前好黑,他好害怕……
忽然间,一阵包装袋被打开的悉索声传来。
下一秒就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抵上了嘴边。
“程桉!能够听清我说话么。”
男人的声音传进耳中,像是隔着海面从水中漫上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咬一口。”
“听话!程桉!”
“……”
这人的语气渐渐有些不稳。
可是那声线好熟悉,有种让程桉安心的感觉。
程桉不知为何就感到对方是可信的,是他下意识就想要依赖的。
他恍惚地听从那道声音下达的指令,咬了一口递到自己嘴边的东西。
“咔嚓”一声。
油炸糖糕酥脆的外皮抖落。
红糖的流心内陷顺利进入少年微张的口中。
微烫的红糖裹着香气,一瞬间溢满舌尖。
程桉下意识地吞咽着。
“……程桉。”
“程桉。”
像是有人在一边走,一边高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程桉脑海中的那片混沌里,有个高大的身影慢慢显现、慢慢走近。
回忆的碎片被一双大手捡拾,帮他一点一点拼起。
原来在撞破身世混乱崩溃的那一天里,不是只有孤立无援的他自己。
那人的声音渐渐清晰,程桉这一次终于听清……
是贺君酌。
是他带着自己向外突围,终于闯出了那片黑暗无光的世界。
看见面前的少年颤动着睫毛,渐渐睁开双眼。
贺君酌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他望着手里剩下的大半块糖糕,心里暗道了一声感谢。
此前向来都是在公司吃早餐的贺君酌,从未光临过公寓周边的早点铺。
晨跑结束时接近上班的早高峰。在结账之前,贺君酌的余光扫过了一笼热腾腾的、刚出锅的糖糕。
“买一些尝尝吧,这里面是红糖流心的,甜着呢!”
老板见他付款的动作迟疑,热情地吆喝起来,“家里的小孩子都爱吃!小孩子就馋这一口甜的。”
不知是被哪一句话触动,原本因为这是油锅里做出来的炸物而有些皱眉的贺君酌,终于再次开口。
“老板,给我拿一块吧。”
“要最甜的那个。”
…
甜蜜的红糖内陷在口腔中流淌,随后被少年迫切地吞咽下去。
摄入的糖分缓释了低血糖带来的不适感,也慢慢将少年被困在那些不安回忆中的应激状态打破。
程桉缓缓睁开双眼。
黑暗褪去,视线终于再次开始聚焦。
他现在才认真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贺君酌,身上是一套休闲服打扮,手中拎着两袋早餐。
男人的身上冒着热汗,似乎刚刚晨跑完。
额前的碎发没有像平日里办公时那样仔细梳起,泛着些微的潮湿搭落在眉间,衬得那双冷冽的眉眼不那么冷酷,整个人都沾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这不是人人敬畏、保持距离的贺总,而是他程桉……触手可及的贺先生。
如今,身前的男人正凝望着他,缓缓开口:“程桉,下来吃饭。”
“别怕了。”
“你现在是安全的。”
程桉忽然间有些恍惚。
脸颊上有些温热的触感,他抬起手摸到了泪。
